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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了两岁生日的小奶娃儿,连个名字都没有,按照现在的风俗,甚至还不能够在皇家玉牒上有明确记载,就只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要走了。 王宪嫄心中一痛,紧了紧搂着孩子的手臂,并没有说什么,自顾自抱着刘御回了自己的房间,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刚刚进言的女婢:“红儿,我老是觉得,大殿下的病恍惚有蹊跷。” 刘御面无表情靠在他娘怀里听着,穿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两年了,他对于“红儿”这种恶俗到了极点的称呼早就能够做到泰然处之、面不改色了。 在武陵王宫殿里,“大殿下”的称谓可以指两个人,一个是武陵王的嫡长子,一个是武陵王的嫡长“女”。 平日里分开叫还好说,俩人凑一块就容易弄混了,必要时刘御就得给他哥让道,改称“女殿下”——这难听到死的称谓每听一次都让他恨不能一头撞死。 红儿是王宪嫄从小长到大的贴身丫鬟,是她祖母鄱阳公主一手□出来的,算得上是王宪嫄在宫中最为倚仗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在刚刚主动插话。 红儿左右看了看,神经兮兮地凑到了王宪嫄耳朵边上——女人说私密话的时候都喜欢这样子疑神疑鬼,刘御不动声色竖起了耳朵。 她道:“殿下本来身体康泰,骤然病倒,卧床不起,奴婢也觉得有问题呢……”说到这里,她特意别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您看,女殿下就很健康,每日满王宫玩耍,身体也并无不适之处。”当初可是特意选了身体更健康的一个当得男孩儿,结果现在嫡长女安然无恙,长子却病歪歪马上就要死了。 王宪嫄听懂了她的意思,禁不住摸了摸刘御软软的头发:“你说得对呢。” 她执起孩子肉肉小小的手掌来看,白嫩嫩的皮肤下面盖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指甲圆润光泽,看着就知道是个十分健康的孩子。 当初两个男婴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因为是孪生双生男孩儿,在宫中意为不祥,本应送一个出宫抚养,只是被王宪嫄母亲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给阻住了。 这年代孩童的夭折率极高,王宪嫄母亲的意思是两个都留着,万一有一个不好了,王宪嫄也能有所傍身。 两个男孩儿,一个正常养着,另一个充作女孩儿,若是中途一个不幸夭折了,对外一律称是武陵王长女去了,也算是一份双保险。 王宪嫄当初没有多少迟疑就答应了下来,南北朝最敬鬼神,双生子乃不祥之物,不仅两个孩子讨不了好,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要受到牵连,不若听从母命,偷天换日,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掩盖住。 也多亏了这年代女性极为不受重视,武陵王刘骏当初看了一眼“女儿”就把人丢下了,搂着儿子笑得合不拢嘴,至今仍不知道其实他老婆给他生了两个男娃儿。 刘御忧郁地摇了摇头,就因为这样,他设计想要更换自己奶妈的工作才会万分艰难,能被派来贴身伺候他的都该是王宪嫄心腹中的心腹,轻易更换不得。 “天意弄人。”王宪嫄眼眶微红,轻叹了一声。 刘御很受不了这样粘掉牙的悲秋伤春,当初是你自个儿想当然把事情太过理想化了,现在中途出了差错,俩孩子没办法换过身份来了,不去想自己本事不够能力不强,又来埋怨天意,天意躺着也中枪。 刘御的性格跟他这辈子的老娘是两个极端,他信奉自我行为改变一切,坚定地拥护丛林法则和达尔文法则。 红儿正想劝慰说些什么,骤然被外面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王妃娘娘,不好了,大殿下喝了药昏过去了,奴婢已经找人通知了王爷,还请您过去看看!” 王宪嫄大惊失色,眼眶红了一圈,搂着刘御站起身来,顾不得细问,急急忙忙抬腿赶过去。 她带着“女儿”到了的时候,武陵王已经先一步搂着儿子哭起来了,屋子里跪了一圈的仆从,两个内卫上前来把一个被踹得头破血流、不断讨饶的大夫拖了出去。 刘御在他娘怀里探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毛孩儿长得跟他并不相似——这是王宪嫄没办法偷偷把儿子和女儿身份交换过来的致命失误。 说是孪生子,刚出生的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连王宪嫄自己都分辨不清,可是过了几个月,在百天的时候就已经有明显不同了。到了如今长到两岁,除非指给个瞎子看,不然没人相信这俩小奶娃儿能是同一个人。 刘御他哥刘子荣长得像这具身体的爹武陵王,刘御却越长越偏,既不像爹也不像娘,经常引得不少人过来打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长得像自己上辈子,凤目柳眉,略带些女气,嘴唇削得极薄,笑起来的时候只动一边嘴角,带着股薄情寡恩的味道。 刘御此时探头看着前方,床榻上的奶娃儿面色有点发青,眼睛是圆睁着的,眼白上翻,一看就是已经咽气了。 武陵王刘骏搂着刘子荣眼睛泛红,一叠声让人另找大夫来看看,又去拉浑身发僵、哭得差点昏死过去的王宪嫄,嘶声道:“你别哭,别哭,荣儿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他的目光顺势往下看,妻子怀里一个挺漂亮挺漂亮的小孩儿正面无表情看着他。王宪嫄偷偷掐了刘御一把,后者扭头扫了她一眼,却并没有配合地哭出来。 王宪嫄颇有点手足无措,刘骏一眼就看出来了,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无妨,玉儿还太小,不明白这些的。” 三岁的小孩儿才能够正式起名,不过刘骏为了显示自己对嫡长子、嫡长女的喜爱,已经私下给他们起过名字了,刘子荣、刘楚玉的名字在王宫里早就叫开了,就是不能在玉牒上明确写上。 在这样让人着急上火的情况下,丈夫的体谅就显得格外珍贵,王宪嫄果然很受感动,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断呜咽。 刘骏也鼻头涨红,双眼酸涩,一边抚摸着王宪嫄的头发,一边抬头望天。 刘御冷眼看着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用袖子拭泪,讥讽地牵动一下唇角,这副做派一摆出来,真看不出此人就是弄死刘子荣的罪魁祸首。 要怪就怪王宪嫄母族势力太大了,父亲王偃的玄孙、尚书王嘏的儿子,祖母是东晋孝武帝公主,母亲是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哪一个拿出来都不是一个武陵王能够随便得罪的。 武陵王是个有野心的男人,刘御老早就预言自己的便宜哥哥活不长,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动手。 刘御左右看了看,抬手帮便宜哥哥合上了圆睁的眼睛,他顺手搭在刘子荣手腕上探了探,见果然没了脉搏,轻轻眯了眯眼睛。 以往刘骏并没有多在意过王宪嫄的身份,看得出来他对刘子荣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就是这半年才下的毒手,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骤然改变了心意? 2刘子荣的丧礼 武陵王嫡长子刘子荣的丧礼格外隆重,刘御顶着长公主的名头,坐在他娘怀里,隔着一道屏风,冷眼看着前方影影绰绰走动的人影。 “玉儿,你该哭,乖,哭一个……”王宪嫄自个儿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她是真伤心,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没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听到那个粘掉牙的称谓,刘御不是很想搭理她,低头摆弄自己腰间挂着的护身符,这个是他爹刘骏死了长子后,特意请师开光,给长“女”求来的。 刘御刚拿到手的时候,趁着左右没人,特意检查了一下,发现里面并无不妥之处,便放心戴着了,看来刘骏真没把一个长女放在心上,只弄死了长子就不再管他了。 刘御现在还没有想明白究竟为啥刘骏突然要翻脸不认人,看他在丧礼上的表现就知道,人家是真伤心,一个大男人当着臣子的面,要面子,可还是止不住低头拭泪,显然对他哥刘子荣确实感情深厚。 他蹬了蹬腿,顺手把护身符扯下来丢出去老远。 王宪嫄的贴身侍女红儿赶忙一溜小跑,弯下腰帮他捡了回来,给刘御系在脖子上,明知道小奶娃儿听不懂,也温声细气叮嘱道:“大殿下,这个是王爷专门为您求来的,您可千万带好了。” 刘御扭头不搭理她,继续把护身符往外丢,红儿瞅瞅王宪嫄惨白的脸色,丝毫不敢耽搁,再次小跑着把东西捡了回来。 刘御最近这几天看红儿很不顺眼,就是因为这个女的从中阻拦,他三天前才没有成功把奶妈赶走。 当然,红儿把话说得无比好听,什么“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王妃还是万事小心为妙”“大殿下刚走,各位娘娘都盯着您呢,万一从奶妈方面入手真走漏了风声,那可如何是好”,哄得王宪嫄绝口不提给他换奶妈的事情。 虽然王宪嫄和红儿对此都讳莫如深,刘御其实一点也不怕事情被曝光,刘子荣已经咽气了,现在的他毕竟是武陵王目前唯一的儿子,刘骏刚没了个大儿子,说不定知道了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长女其实是次子,反倒会小小地高兴一下呢。 不高兴也无所谓,就算被这个身体的亲爹冷落,对方肯定也会给他恢复正儿八经的男儿身,刘御宁愿去冷宫吃糠喝稀,也不愿意顶着刘楚玉的名头过一辈子。 王宪嫄才不管这些,“女儿”丢不丢护身符的小破事儿她根本没放在眼里,拧着帕子一个劲儿直哭,泪珠滚滚,拭之不尽。 刘御看得越发不耐烦,到了后来见红儿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也懒得再遛她了,自顾自低头拨弄着护身符上面的花纹解闷。 小孩儿的生活十分无聊烦闷,尤其他还是个名义上的女娃儿,刘子荣活着的时候还能被武陵王时不时抱着四处跑跑,向来送礼打点的官员显摆一下我儿子多可爱哈哈哈,可他就被丢在王宪嫄的偏殿侧室里面跟一个唠唠叨叨的奶妈为伍。 刘御这一年多来差不多也磨平了性子,懂得如何苦中作乐。他捏着那枚护身符,双眼放空,直视前方,乍看仿若在发呆,但是眼底波光流转,千百个念头飞速转过。 刘御之前就一直觉得最起码在半年前,他的便宜老爹刘骏并没有杀害刘子荣的意思,而今天再看刘骏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最起码弄死刘子荣并不是他的本意。 有什么原因让堂堂武陵王不得不下狠手断绝自己唯一的血脉呢?而且看样子似乎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做好思想建设,不然刘骏也不会难过成现在这个模样。 刘御反复把玩着那枚护身符,护身符外面系着千丝络,红色和金色的线交织在一起,比他的手掌都要大。 王宪嫄还在哭,但是哭着哭着就感觉不好了,眼前一阵阵发晕发黑,胃部翻山倒海,整个身体都软软得倒了下去。 红儿刚刚跑得有点急,现在还在喘粗气,看到主子昏厥了,吓得赶忙把人扶住了,一叠声叫人进来。 她虽然着急万分,声音也不敢扬得太高,毕竟外面武陵王还在主持丧礼,红儿此时也没想过多,觉得主子不过就是伤心过度才昏过去的。 王宪嫄本身也带着十几个婢女到处走,红儿自己捧着主子的头颅表忠心,再加上另外四个婢女抱着四肢,五个人合力把人抬进了内室。 房间里一时忙忙乱乱没有人注意到所谓的大殿下,刘御眼珠一转,拉开跟外厅阻隔的屏风向外看去。 外面的大礼堂里也站满了人,毕竟武陵王是这片地界最大的官儿了,他死了嫡长子可是大事儿,身份够格的人都得来贺一贺。 屏风外面最近的地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听到帘幕响动还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见竟然冒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禁不住愣了一下,又赶忙转过头去,作虔诚聆听武陵王悼文的模样,却仍然大感好奇,时不时往那边瞄。 刘御挺不想搭理他的,装作没看到,仔细听听武陵王的声音,发现自己的便宜老爹一词一句念得真是肝肠寸断,若有所思地把帘子放了下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也没管还往自己在这里偷看的那个小男孩儿,直接扭头小跑走了。 这具身体才刚刚一岁多,走路刚走稳,刘御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小脑有点问题,左右脚不协调,跑快了就摔,不过他也没有当回事儿,反正大冬天穿的衣服也多,地上还铺了柔软的毯子,在上面打滚也不嫌疼。 刘御之前往外偷看并没有耽搁多长时间,他跑到内厅的时候,红儿刚刚吆喝着人竖起屏风,延请医生,里面忙忙糟糟的,还没人注意到大殿下失踪了。 刘御压下嘴角的冷笑,熟练无比地顺着床沿往上爬,三两下就坐到床头上,皱巴着脸看着王宪嫄,还伸手捏住她的手腕不放。 恰好王宪嫄幽幽转醒,正对上“女儿”黑漆漆的眼珠,她在这双眼睛中看不出什么来,却仍然大受感动,吸了吸鼻子抽噎一声,眼泪又流了出来。 红儿一转头就看到这一幕,赶忙走过来递手绢,顺便帮王宪嫄整理了一下背后的靠枕,凑趣道:“王妃,您看,大殿下同您感情深厚,还望您看在大殿下的份上,顾念身体,多加保重。” 刘御看王宪嫄直哭就很腻歪,他不动声色把放在她手腕上的手抽了回来,低头不说不笑装死人。 大夫很快就被十万火急叫过来了,刘御透过隔着的屏风往外看,来者是武陵王府上常用的王大夫,算得上是武陵王刘骏的心腹。 王大夫隔着一段锦帕把手搭在王宪嫄手腕上,眼底精光一闪,捻着胡子似乎思量了一会儿,才沉声道:“王妃娘娘悲痛过度,积郁成疾,还望娘娘宽心才是。” 王宪嫄也不搭话,低头继续扮演泪美人,红儿在旁边跟着抹眼泪:“自从大殿下去了,我们娘娘好几日没有合眼,日夜啼哭不止,我们看着也都不落忍。” 刘御冷冰冰抬眼看着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王大夫说了些宽人心的陈年老话,见王宪嫄情绪渐渐稳定了,叹息道:“老夫开个安神的药方子,还请府上自去小药房取药。” 红儿连忙应是。 王大夫提笔略一思量,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纸笔,埋头书写。他写了大半张便停了笔,抬眼一看,正对上刘御从屏风外探出的脑袋来。 王大夫只觉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蕴含着难言的森然与冷意,心下大动,手腕一抖,连忙凝神看去,刘御却已经把头缩回去了。 红儿见他额头转瞬间就布满了冷汗,诧异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无妨无妨!”王大夫也觉得自己刚刚是看错了,一个一岁多的小奶娃懂什么呢,他的身份也不好再越过屏风往里看,只能把疑窦压在心底。 他从小绣凳上站起身来,弯腰垂首道:“还望娘娘保重身体,老夫的药方可奏效。”说罢便在婢女的引领下告辞离开了。 红儿留在屋子里,手中执着那张药方这个想去取药,却见刘御从屏风后面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她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压低声音叹息道:“大殿下,您就不能老实坐一会儿吗?” 大人伤心得要死,小毛孩儿什么都不懂净会添乱,红儿也是觉得王宪嫄的日子不好过,十分应景地也掉了几滴泪。 她哭就哭了,还害怕王宪嫄看到了更伤心,连忙把刘御放到地上,药方子顺手搁在小几上,去掏手帕擦眼泪。 刘御目的达成,扫了几眼药方,黑沉沉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细缝。 他的诊脉没有错,再看王大夫的药方,也是给孕妇保胎安胎用的,可是刚刚王大夫口口声声说王宪嫄只是悲痛过度。 王大夫自然没胆子隐瞒这件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武陵王的意思。 刘御用右手食指指腹摩挲着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下巴,王宪嫄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武陵王府每三天都要请王大夫来诊脉。有孕二十日左右就可以测出来,算算时间,四十多天前,正是刘子荣莫名其妙染上怪病的日子。 他眨了眨眼睛,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3褚渊其人 武陵王刘骏读悼文读了一整上午,哭得头晕眼花、读得口干舌燥,看下面一众人也是站得腿脚发麻,见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大手一挥、袖子一甩开始备宴吃饭。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仆从凑过来告诉他王妃之前伤心过度,昏过去一次。刘骏眼睛一闪,在席间瞅了个机会往内室走了一趟,拉着王宪嫄的手好一通安抚。 武陵王自己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刘御多看了他一眼,就被红儿抱着出了房间,不再当小电灯泡。 刘御心中有数,王宪嫄坏就坏事在她母族这几年太过昌盛了,而武陵王又本身是一个有点小肚鸡肠的男人,虽然不是受不了老婆出身比自己好,却也心存忌惮。 武陵王虽然是宋文帝刘义隆的第三个儿子,不过他的不受宠众所周知,在元嘉十二年也就是自个儿五岁的时候就循例被封了武陵王,自那时候起就拢共没回过几次京城。 现在的王爷跟明清时代牛逼哄哄的王爷可不一样,权力有限,就能在自己芝麻绿豆大小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更何况外迁就代表了跟皇位八辈子无缘,前途一片黯淡。 刘御坐在红儿胳膊上,因为对方身上的胭脂味搞得他一个劲儿泛恶心,只能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他以往还以为刘骏会老老实实当他的武陵王,然则从刘子宋的死,他窥视到了武陵王还没有对外人道的野心,一个封王是无需担心妻族过强的。 他在思索问题,红儿也在思索问题,她刚刚抱着刘御出来,是为了给王爷王妃更大的私密空间互相促进感情,可是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抱着刘御不放手啊。 她是王宪嫄手头最得用的人,手下也掌管了不少婢女,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大堆,更何况还要亲自给主子去取药表忠心。 南北朝很讲究这个,不能带着孩子去药房,会过了病气,而且王府嫡长子刚刚病逝,更应该小心。 红儿先是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想着大殿下跟他的奶妈一直不对盘,便转弯去找了武陵王太妃。 这年头因为女性地位低下,名字中都喜欢带个“男”字,比如武陵王他娘就叫路惠男。 路惠男是丹阳建康人,以色貌出众选入后宫,被文帝册封为淑媛,后来她失宠后,自请跟随儿子来了封地,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武陵王对自己母亲算的上是言听计从。 先前刘子荣没死的时候,路惠男在嫡长孙嫡长孙女中,却仍然更喜欢刘御。不为别的,刘子荣没生病的时候太闹腾了,一时一刻也没有安生的时候,实在是不好看管。 人老了就喜欢清净,算算年纪她这个当奶奶的人刚刚四十岁出头,但是当朝人的寿命都短,这个年纪也算半个老人了。 刘御长得远比刘子荣好看,又安安静静的,别人觉得这孩子安静冷漠得跟个陈年妖怪似的,搁她眼里就是我家孙女懂事听话,好到不能再好了。 再加上刘子荣毕竟是嫡长子,王宪嫄看顾得很紧,武陵王爷当作掌中宝心头好,殷勤也轮不到路惠男去献。相比之下管刘御的人就少了很多,时不时他奶妈还会把孩子抱过来给老太妃看着点,一来二去就得了路惠男青眼。 红儿过去的时候,路惠男正在接见客人,这事儿本来应该由王宪嫄做,但是儿媳妇伤心得都昏过去了,就算不昏真跟客人见面一个劲儿直哭也不行,她也少不得接手。 幸亏男宾都让武陵王安排好了,她需要接待的也就是女眷和小孩子,工作量并不大。 刘御在红儿怀里往下看了一眼,十几个女眷——这是旁人听说了武陵王好色的名声,不敢把如花美眷都带来——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岁大的小孩儿,就是之前他从屏风往外偷看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那位。 那男孩儿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旋即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异样,低头敛首继续装壁花。 路惠男见了刘御,刚刚还哀哀切切的,这下子却有了笑影,伸手道:“玉儿来找奶奶了?快来给我看看。” 红儿行过礼,把刘御轻轻放到她怀里,低声道:“王妃身体抱恙,还望太妃娘娘多多费心。” 路惠男只顾低头逗弄孙女,眼皮也不抬道:“下去吧。”老太太出身很一般,当初也是因为貌美才被宋文帝看上的,所以跟出身高门大家的儿媳妇不是很对盘。 “玉儿,来跟伯母世姨们见见。”路惠男对自己这个孙女极有信心,也没注意到刘御铁青的脸色,搂着他给下面坐着的命妇展示炫耀了一番。 刘御觉得自己就跟个红包包一样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被人拎拎胳膊扯扯腿,挨个都捏捏摸摸。 转着转着就到了刚刚那个小男孩儿手里,刘御沾了一身喷香喷香的胭脂气,厌烦到了极点,眉头紧皱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叫褚渊。”小男孩儿忍了半天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光鲜亮丽的黑头发,笑得眉目弯弯,“原来你是武陵王殿下的嫡长女?” 刘御不想搭理此人——别人捏捏抱抱也就算了,小爷两辈子年龄加起来够当你爷爷了,竟然还来占我便宜? 刘御此时脸黑黑得都能滴水,见褚渊偷偷摸摸给往手里塞了个荷包当见面礼,也没有接着的意思,直接大力丢了出去。 褚渊脾气好,丝毫不生气,抱着他慢吞吞跑去捡,然后又往他手里塞。 两人重复这个动作五次之后,一直饶有趣味看过来的路太妃用手帕掩唇笑了起来,一时间附和者甚众,倒也不是觉得有多好笑,不过是为了拍拍路太妃马屁股罢了。 一群女人前仰后合笑了好一会儿,刘御沉着脸只管不出声。 路太妃看这模样就知道孙女生气了,心中又怜又爱,连忙亲自起身,想从褚渊手中把孙女抱过来。 褚渊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才松了手,轻声道:“女殿下憨态可掬,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刘御上辈子只听说过用憨态可掬来形容熊猫的,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这个没有二两劲的身体。 路太妃却听得很受用,见褚渊定定站在原地,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珠玉在堂,褚渊本身也生得俊秀磊落,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 她因此笑道:“可是褚家长子?”其实路太妃也很想说点漂亮的场面话, 褚渊心中有点犯嘀咕,这么多人里面就他一个是还没有及冠的少年,主要是大家考虑到武陵王刚刚死了儿子,自然不好把孩子带过来刺激人家,不过褚渊年纪大了,对于刚死了小孩儿的武陵王刺激有限,他父亲就把他给叫来了。 ——不过他可不是他爹的长子,而是嫡次子,路太妃估计年纪大了,才给记错了。 不过褚渊丝毫没有把自己的不自在表现出来,略一低头,含笑轻声道:“家母在家时时常追忆同娘娘携手同游的时光,今日一见太妃娘娘风采不减当年。” 路太妃出身小户之家,跟诸氏真不怎么熟,更何况年龄也对不上,不过一听恍若有点人家巴结她的意思,所以骤然开心起来,紧了紧抱着刘御的手,含笑点头道:“劳你母亲挂念了。” 褚渊垂手口称不敢。 刘御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干起正经事情来倒是比刚才要好很多,并没有刚才看起来那样呆呆傻傻的。 不过这仍然没有缓解他心中的郁闷,刘御缩在路惠男怀里,来来回回扫视着这座屋子里坐着的这些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丢了面子自然就要找回来,刘御从来就不是愿意忍气吞声的人,他顺带着还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有个自以为霸气侧漏、牛逼冲天的官二代指着他叫嚣说:“你等着看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多少人?” 刘御那时候翘着二郎腿冲着他森然冷笑:“你牛逼,我一个电话只能叫来外卖。” 那个官二代当天晚上因为被塞了太多外卖而胃黏膜破裂送到医院抢救,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官二代比不上匪一代的千古真理。 刘御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遗憾,他老认为自己那时候还没有发展到事业的最顶峰,手下水平有限,下手不够狠不够毒,不然要是动作快一点,在路人报警之前,还能让对方多一个永久肛裂的症状。 屋子里加上路惠男一共是十八名女眷,只有褚渊一个半大不小的男人混在这里面,刘御眯了眯眼睛,已经想好了法子。 他不屑用栽赃陷害一类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儿,但是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倒是可以的。 4招蜂引蝶 路惠男抱着孙女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刘御似乎觉得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然后歪头看了过来。 路惠男立刻紧张起来,也不再抱着孙女当宝贝一样不撒手了,一叠声道:“快快,把玉儿奶妈找来,玉儿快要宽衣了。” 宽衣就是小解的意思,这也是路惠男喜欢刘御的地方,这孩子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确实听话,想要拉想要尿,都会提前给出反应,从不给人添麻烦。 路惠男以前还在文帝身边伺候的时候,因为文帝素有某种诡异的怪癖,没少跟屎啊尿啊这类的东西打交道,留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后来好不容易跟着儿子来到了自个儿封地上翻身做了主人,终于算是摆脱了以往的命运,然则洁癖越发严重,老太太很受不了刘子荣一抱就尿的行为,两相比较,还是孙女更合她胃口。 红儿在离开路太妃居所的时候,终究担心路惠男会发现不对,已经立刻打发人去通知了刘御的奶娘。 此时那个喜欢没事儿唠叨几句的中年女人就等在外面,听见里面叫人,赶忙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把刘御抱了起来。 她面上堆笑道:“太妃娘娘,奴婢先带大殿下出去。” 路太妃点了点头,叮嘱道:“好生看着点,你是大殿下的奶娘,伺候着大殿下长大,是你的本分。”说完后有点狐疑地看了看一声不吭的刘御。 路惠男是知道的,她的宝贝孙女并不喜欢这个奶妈,以前交到她手里,小小的孩子就开始扭来扭去,显然并不舒服。 路惠男几次跟王宪嫄提是不是给孩子换个奶娘,都被王宪嫄拿话岔开了,心中还很不高兴,只是想不到孙女今天这样听话,一点反抗也没有。 孙女在这么多人面前听话是给她争面子,路太妃想了想也没有在意,看着奶娘把人抱走了,自己继续同贵妇们谈天促进感情。 刘御从充斥着不同胭脂水粉味道的房间里出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老早就不耐烦一群女人那些“谁家老婆最漂亮”“谁家老婆不守妇道”之类的屁话了。 王宪嫄给“女儿”配备的奶娘姓李,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大名,小名叫“妞儿”,只有她爹娘兄弟们叫过,平日里其他人都以姓氏叫她。 李氏在武陵王府中行走着,却如同做贼一样带出来一种鬼祟和神经质的小心翼翼,她先是左右看了一圈,见附近确实没人,才抱着刘御来到出恭的地方褪下裤子。 刘御面色有点诡异,其实说起来李氏对待他也算是尽职尽责,除了胆子太小,平时也有些唠叨外,并无大的不是,但是刘御就是不喜欢她,别说是李氏,换了任何一个一天要帮他扒裤子八次以上的人,他都不会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痛恨。 刘御万分厌恶现在这种只能任人摆布的时光,然则此时的他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儿,平日里安静一点也就算了,人家就算心有怀疑,看在他武陵王嫡长女的份上,肯定也只能说他乖巧听话。 可要是他把事情做得太出格,那就有问题了,南北朝最敬鬼神,真出了纰漏,武陵王是不可能护住他的。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要快点快点长大,刘御尽快把事情处理完,在李氏给自己提裤子的时候,还听到她很诧异地嘟哝道:“这次明明没有多少,怎么大殿下就吵闹着要来小解?” 刘御听了这句话才算是心情好了一点,他略微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当然是因为有阴谋了,鱼饵已经撒下了,就看鱼儿肯不肯咬钩了。 李氏抱着武陵王长女往回走,想再把孩子抱给路太妃看着讨好她,中途路过一大片花园,此时正值春夏交接之际,百花齐放、蜜蜂和蝴蝶随处可见。 李氏一向厌恶这种东西,平时都是特意扭开身子避开的,但是没想到平日里素来对任何事情都反应平平的武陵王长女突然反常地抬手伸了过去,看样子似乎挺想抓住这些在空中飞舞的小东西的。 李氏看得愣了一下,见他不是只抓一次,反而连续伸手去抓,接二连三想要揪住一只,这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对外界事物明显地表现出兴趣来。 李氏吓了一大跳,略微犹豫了一下,低头看怀中的小奶娃一向冷冷板着的脸蛋似乎都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禁看得眼前一亮,扭头吩咐守在花园外面的侍卫道:“过来几个人,帮大殿下扑几只蝴蝶。” 李氏的身份是大殿下的奶娘,算得上是阶级金字塔中上部的人物,更何况她怀里还抱着现如今武陵王唯一的子嗣,侍卫们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分了两个人过来。 “大殿下喜欢这些东西,你们挑着几只颜色漂亮点的,都帮殿下抓起来。”李氏说起话来也略有些不客气,她平时胆子小,对着其他殿门的侍卫都不敢这样放肆,但是对着守御花园的最低等侍卫,却也敢稍稍露出颐指气使的神态来。 刘御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看着两只身材健硕的侍卫上蹿下跳四下追着小小的蝴蝶到处跑,倒也觉得蛮有趣的。 他这一年多来被压抑得有些太厉害了,心中一直积累着一股怨气,此时看到两个侍卫狼狈万分的模样,才略略平衡了心情。 不过能在武陵王王宫里混得一席之地的人也都不是傻子,有一个头脑机灵的侍卫忙活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对同伴附耳说了几句,跟李氏告罪后出去了一趟。 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了一根长长的竹子,是跟王府总管请示后,从另一片竹林里面劈下来的,在竹子尖端黏了一团浆糊一样的粘稠物。 “小的少时经常同弟弟一起用这样的方法捕捉树干上的知了。”侍卫颇有点邀功的意思,特意说了一句,然后才重新投身到捕蝶的事业中去。 还别说,这个法子确实比两个大男人单单凭借手去抓要有效率得多,不过半柱香时间,那名侍卫就已经抓到了一只有着淡蓝色大斑点的白蝴蝶,三个指节大小,看起来十分美丽。 李氏亲自从竹竿尖端上把蝴蝶摘了下来,放到刘御眼前来回摇晃着,笑道:“大殿下,您看这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只蝴蝶就被刘御不耐烦地伸手拨开了,李氏不禁愣了一下,本来还以为他已经对蝴蝶不感兴趣了,却见他还是伸手在空中挥舞着,急忙连声催促道:“再去捉,找几只更大的、更漂亮的。” 拿着长竹竿的侍卫大声点头答应了,正想扭头去抓,不料另外一位跟他一同捕蝴蝶的侍卫冷不丁开口道:“婶子,您看,似乎大殿下想要的不是蝴蝶而是蜜蜂。” 李氏又是一愣,连忙凝神看去,果然刘御只有在蜜蜂靠近的时候才会伸手抓取。 这个发现让她着实难为了一会儿,毕竟蜜蜂不是蝴蝶,人家屁股后面还长着刺,不小心就受伤了,以刘御的身份,就是身上被蚊子咬出来疙瘩她都要遭到王宪嫄责骂,何况是被蜜蜂亲吻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不过李氏看这位嫡长公主似乎确确实实对蜜蜂很感兴趣,还在两厢为难之际,骤然听到刚刚那名发现问题的侍卫道:“婶子要是害怕昆虫伤人,不如找点瓶瓶罐罐把它们装起来。” 这倒真是一个好主意,瓶瓶罐罐都是现成的,武陵王在前厅设宴,路太妃在后院摆席,都是开了酒坛的,只不过武陵王那边是正式场合毕竟不好打扰,但刘御可是路惠男的心肝肉,还是去那边讨要比较保险。 正好也告诉一下太妃,大殿下看上了花园里的蜜蜂,停留在这边玩耍一会儿,省得老人家心急。 李氏思量了一会儿,最终打定了主意,因为后面都是女眷,只能由自己过去,可看刘御的样子显然是不想走的,她的视线在刚刚的两名侍卫脸上扫了一遭。 经过之前的短暂相处,李氏觉得拿竹竿的那名侍卫有点小聪明不假,可是还不如另一名稳重可靠,因此把刘御小心翼翼递到了后者手上:“先帮我看着点大殿下,我去内院找个婢女进去通报一声,立刻就出来,千万别出了差错。” 她确实去了就回,路惠男一听自己的孙女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惊讶的同时也是很支持,只不过出来的不仅仅是李氏,褚渊也找了个借口跟着一块出来了。 李氏一路走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褚氏是南朝宋数一数二的大族,这次从河南阳翟特意赶过来,给足了武陵王面子。 褚渊说想去前面跟自己父亲在一起,自然也要路过花园,两人一道走了一段路,褚渊站在花园里就没再挪脚,他一指前方道:“瞧,那不就是大殿下吗?” 李氏心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自己从小奶大的孩子难道我能认不出来?却考虑到褚渊的身份,不好说别的,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褚渊大踏步走向前方,见刘御白白胖胖的小手在半空中挥舞着,颇觉有趣,一挑眉梢扭头道:“大殿下真是憨态可掬。” 憨态可掬又见憨态可掬,刘御看着李氏怀里抱着的那个酒瓶,黑沉沉的眼眸微微一眯,并没有再把不悦明确表现出来。 此时拿着竹竿的侍卫就已经用竿子黏住了四五只蜜蜂,连忙摘下来给李氏塞在罐子里,然后又十分殷勤地继续忙碌。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弱了同伴一筹,此时有心好好展现自我,手中的竹竿挥舞得格外卖力,不多时就抓住了十几只蜜蜂,一一塞进了酒罐里。 李氏觉得差不多了,便把酒罐试探性地递给了刘御,见他似乎很高兴地主动伸手接了过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褚渊见一个小奶娃儿抱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酒罐翻来覆去看,被这个场景逗得一乐,向前移步想要摸摸他一看就手感很好的头发。 此时李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她看到刘御竟然不知道怎么摸索得,直接把薄薄的酒盖揭了下来,还把手伸了进去。 她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刘御飞快把手缩了回来,他两根短手指指尖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属于蜜蜂的黄色。 刘御微微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含糊短促的“啊”声,仿若受到疼痛和惊吓的双重驱使,抬手下意识一般把罐子直接甩了出去——正朝着前方的褚渊方向。 小肚鸡肠是他的宗旨,有仇必报是他的格言,刘御看着酒罐砸在对方脑门上,二十多只蜜蜂把褚渊围了起来,便没再看,低头摊开手指,在他的两根完好无损的短胖手指之间,是一只已经被夹死了的蜜蜂。 他从来不会在报复别人的时候伤害自己,刘御是一个十分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他上辈子不仅黄赌毒丁点不沾,连抽烟喝酒的习惯都没有,同时还是一个极端的禁欲主义者,厌恶同其他人的一切非必要身体接触。 褚渊只感觉眼前一大片黄色的小斑点,被激怒的蜜蜂表现出了不小的攻击性,连忙用袖子遮脸。 李氏一时失了主意,她本身也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胆子又小,手足发软地放声尖叫。 拿着竹竿的侍卫见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出头机会,精神一震,二话不说立刻扑了上去,表现出衷心护主的神态。 抱着刘御的那名侍卫却反应截然不同,他二话不说甩开袖子护住怀里的刘御,也没有向上冲的意思,反而飞快后退。 等脱离了蜜蜂可能的涉猎范围,侍卫解开衣衫,把刘御从头到脚护得滴水不漏。 眼前的视野范围被侍卫服遮住了,刘御眼睛一眯,他觉得自己今天的收获绝对不是所谓的给褚渊一个小教训找回面子,反而是发现了一个可用之才,虽然算不上是璞玉,却也不是不可雕的朽木。 5阴谋初现 微软雅黑路惠男得了消息后吓得三魂失了六魄,她刚刚没了一个大孙子,可受不了再没一个大孙女,不敢耽搁,也顾不得喝酒了,赶忙起身叫道:“快!快!把玉儿抱过来给我看看!” 被焦头烂额的李氏打发过来禀报事情的婢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寻思着难道是我刚刚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赶忙着重强调道:“娘娘您大可放心,大殿下看起来并无伤处。” 路惠男二话不说,直接反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要是大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们的命!” 本来在刘子荣丧礼期间将就为孩子积德祈福,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她此时气得面皮都变了色,自然也不会顾忌这个,怒气冲天的带领一大群凑热闹为了表示关心而凑过来的命妇来到了王府花园。 刘御确实没事儿,一丁点事情都没有,路惠男赶过去的时候,他正抓着手里的死蜜蜂看得有趣。 原本抱着他的护卫眼尖,远远见来了一大群女眷,不敢耽搁,赶忙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李氏,自己转身避开了。 路惠男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这里,她从李氏怀里夺过了孩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实没发现针大的伤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高声叫道:“快,命人把王大夫叫来!” 她这边乱成一片,褚渊那边也同样如此。褚家是经世大族,聚拢于河南一带,同武陵有不远的距离,是以他这次是跟着父亲两个人一并过来的,并没有女眷陪同。 不过有人比路太妃更闹腾,那名之前护住了他的侍卫扔了手中的竹竿,拉着褚渊惊声叫道:“这位大人,您没事儿吧?” 褚渊其实本来没啥事儿的,不就是二十几个蜜蜂嘛,说起来真没大事儿,顶多就是被叮几口,也出不了人命。 但是坏事儿就坏事儿在抱着拯救他于水火的目的扑过去的那个侍卫,对方手里抓着竹竿上下挥舞,耍得比花枪还好看。 虽然人的意志是把蜜蜂都挥开,但是竿的运动轨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挥动过程中,竹竿恶狠狠打在褚渊脑袋上,刮起了一大层油皮,个别地方还流了血。 褚渊也实在懒得搭理他,捂着脑袋不说话。 等路惠男好不容易确定了自己孙“女”的安全后,一转头看到褚渊狼狈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催促道:“人呢,王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褚家嫡子好好的来给你儿子发丧,结果头破血流地回去了,传出去实在不好听,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指指点点,说啥啥你看,武陵王自个儿死了孩子,就想把人家孩子也给弄死。褚家不好惹,就算以武陵王的身份地位,也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路惠男养尊处优惯了,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先反省她自个儿孙女做的不对之处,更何况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知道个什么呢,早在心中把负责看管刘御的李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考虑着现在有外人在,不好当众惩处内仆让旁人看笑话,方才硬生生压了下来。 一群女人围着闹了一通,方才有婢女来禀报王大夫请来了,请太妃娘娘和诸位夫人们暂且避开。褚渊本身就是男人,刘御又是个才断奶的奶娃儿,就直接让王大夫给诊脉了。 王大夫显然也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额头上出了一头的热汗,站在两位病患中间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当然应该先给武陵王嫡长女看看,可是褚渊血糊糊流得也着实吓人,他有点左右为难。 幸亏褚渊一眼看出来他的心思,十分善解人意道:“大殿下金尊玉贵,千金之躯不同寻常,还请老人家移步,先行为大殿下诊治。” 这话一说出来,不仅王大夫松了一口气,连帘子后面躲着的路太妃也觉得他温和知礼、乖巧懂事,心中更喜爱了三分。 王大夫凑上前去,先是仔细查谈过,没在刘御身上找到伤口,又捏着他的脉摸了摸,捻着胡子思量一会儿,方才道:“太妃娘娘并诸位夫人大可放心,侥天之幸,大殿下玉体安康,并无大碍。” 他是真没在刘御身上发现什么不对,觉得兴许孩子还是太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连一丁点惊吓的迹象都没有,想了想还是道:“只是殿下稍稍受惊,待下官开副压惊之药,调养几日便可。”这是体谅路太妃担心孙女,这帮贵人遇事不吃点药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刘御淡淡扫了他一眼,见老头还是一个劲儿光盯着自己看,心中厌烦无比,侧头避开了。 王大夫本来只是单纯的惊奇,此时却感觉那满带着冷意的目光在脸上刮下一层皮来,心头剧烈一跳,吓得不轻,不敢再看,赶忙转身去看褚渊。 他原本为了检查有没有蜜蜂叮咬的痕迹,把刘御接过来抱在怀里,此时一转身,就见褚渊笑了一下,把捂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老人家,把大殿下给我抱着吧。” 刘御见小孩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就觉得脑仁直抽,他觉得这半天来发生的事情应该足以让褚渊把自己归类为“灾星”了才对,没想到对方竟然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王大夫略略有些犹豫,毕竟人家大殿下的正经奶娘就在旁边站着等呢,只不过他稍稍一等没等到路太后反对,更何况王大夫本人也挺想还了褚渊刚刚的人情的,便顺势把刘御递了过去:“那好,您小心抱着,把头抬起来,下官为您清理伤口。” 褚渊依言为之,他伤得也并不算重,毕竟只是被竹竿打了,就是正好被凸出来的竹节刮破了额头,看起来情态才有些不好。血流的也不算多,王大夫是个中老手,三两下就包扎完毕,恭声道:“伤口没有大碍,这几天请您梳洗的时候注意一些,别沾了水。” 路太后听这句话听得很舒畅,幸亏只是小伤,不然跟褚家可不好交代,因此多问了一句道:“可还需要调养?” 王大夫在武陵王府干了大半辈子,自然很明白主子的心思,装作为难了一下,才道:“褚少爷身体强壮,本不需要额外进补,且只是伤了额头,若是多吃药反倒不美。” 路太后一听,自己孙女用吃药,褚渊就不用,说明还是自己孙女伤得重,褚渊是真没事儿,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见王大夫仍然还在微微喘粗气,知道是刚刚跑得太急了,遂问道:“先前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王大夫听这话中只有询问的意思并没有责备,知道自己刚刚的应答恰到好处,笑着答道:“还未向太妃贺喜,王妃有喜了。” 褚渊刚刚被包扎好了,正把腰间的佩饰一个个往刘御手中塞,想看看他喜欢哪一个,王大夫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塞了个玉佩过去,他就看见刘御原本软趴趴的手骤然捏紧。 褚渊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顿了一顿,故作为难道,“那可不行呢,这是我家祖传的东西,是身份的象征,你看,这里写着‘’二字,这是我的字号呢。” 明知道对方听不懂,褚渊仍然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着,说了好一通话,被身后母亲配给的小丫鬟扯了扯袖子,才有心情留心四周的反应,却听到满耳朵的贺喜之声。 他刚刚跟奶娃儿玩他自认为有趣的游戏玩得有些投入,没怎么听清楚王大夫刚刚的话,此时自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褚渊素来聪明过人,稍稍一留心,就已经明白过来,心道这个消息倒来得巧妙,抱着刘御也凑过去对路太后说好话。 刚没了一个孙子的路惠男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她再喜欢刘御,孙女跟孙子毕竟不一样,男孩儿是一家的门户,而且这个喜讯也可以冲淡多日来笼罩在武陵王府上空的惨淡愁云。 路惠男从褚渊手里把孙女抱了过来,捏了捏他肉嘟嘟的鼻尖,笑道:“玉儿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呢。” 刘御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再纠结那个黏牙的称呼,他半眯着眼睛在想事儿,上挑的狭长凤眼淡淡开阖间凛然若有光泽闪烁。 他突然抬起头来,在路太妃怀中挣扎几下,伸手朝向褚渊。 褚渊自是喜不自禁,路太妃也愣了一下,然后方才笑道:“你们兄妹倒是能玩到一块去。”一面说着,一面把刘御递了过去。 “喏,你拿着先玩。”褚渊还以为他是真看上了刚才的玉佩,小心翼翼从腰间取了下来,不顾身后丫鬟的劝阻,塞到了刘御手里。 刘御捏着也懒得摔,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褚渊的额头上。褚渊看得心头暖融融一片,感动万分,紧紧搂着他轻声道:“没事儿,不疼,不疼的。” 刚刚褚渊对他挺感兴趣,也只是因为见到了一个顶漂亮的小孩儿,而且还板着包子脸不笑不闹,难免觉得新奇,就跟玩玩具一个样,此时却颇为动容,尤其见刘御不仅仅看还伸手摸他的额头,更是再三强调道:“真的不疼的。” 刘御耳朵里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声音,用没有捏着玉佩的手细细摸索着他的伤口。 因为确实是小伤,王大夫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纱布缠得很薄,只有两层,轻轻一摸就能感受到下面伤口的形状和深浅。 刘御的短手指从他的额头左侧沿着伤口的痕迹摸到了额头右侧,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低头双手把玩着玉佩,只是稍稍用眼角的余光左右打量了一圈周遭。 先前在蜜蜂被放出来的时候护着他的侍卫仍然站在花园门口守着,而打伤了褚渊的那名侍卫却不见了踪影。 刘御弯了弯唇角,虽然他不常来被李氏抱着花园玩耍,却也来过几次,而这两名侍卫都是之前没有见到过的生面孔。 他重新扫了一眼褚渊的额头,刚刚一摸也能摸出来,伤口很浅,裂开的皮肉却微微外翻,宽度大于竹子的竹节,看起来不像是无意中扫到的,更像是有意打上去的,并且对方在打中后还特意抖动了一下竹竿防止没有弄出明显的伤口。 刘御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玉佩上,勾勒出一个浅淡至极的笑容,感谢这次小意外,武陵王在玩的把戏他已经都想明白了。 6褚氏离开 “我把大殿下交给你,是念着你为人谨慎、不轻易惹事,可是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情?”路太妃一待其他人离开,就开始发作,她之前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想要对人发,看刘御的奶娘李氏格外不顺眼。 李氏吓得不轻,唯唯诺诺低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得路太妃更气:“你这个样子,我是不放心把大殿下交给你了,你主母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也不用回禀她让她生闲气了,我在府上还是能做这个主的,你且收拾东西离开吧。” 路太妃早就想要把她撵走了,但是王宪嫄千方百计拦着不放,一来二去路惠男心中也有些不舒坦,此时抓住了把柄,自然要发作一番,趁机如愿。 刘御静静坐在她怀里低下了头,轻轻掩去嘴角的浅淡笑痕,再抬头时仍然是面无表情,歪着大脑袋默默看着路惠男。 路惠男被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看,火气顿去,低头亲吻着宝贝孙女的额头:“玉儿,祖母带你进去。” 额头上黏了点口水,被风一吹就感觉凉飕飕的,刘御一张包子脸都变绿了,嘴唇哆嗦了一下,默默把头扭开了。 让刘御松了一口气的地方在于,他额头上的口水可没白沾,路惠男说到做到,转头就把事情跟武陵王说了,直接把人给赶走了。 刘御这段时间小日子过得挺顺心如意的,王宪嫄给他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奶娘,刘御对她还算满意,最起码不管东管西。再加上王宪嫄自己也要小心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没有时间来看顾大“女儿”,刘御难得能够耳根子清静一点。 唯一的一点不满意就是被抱去路太妃那边的时候,经常碰到同去的褚渊,要是褚渊不是喜欢啰嗦的人,刘御勉强也还能忍受。 但是褚渊面对别人的时候挺有范儿的,喜欢端着架子微笑装深沉,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的时候偏偏话唠得要死。 本来褚渊参加完葬礼就应该拍拍屁股滚回河南老家,但是褚渊在花园里伤了额头,虽然不是重伤,毕竟说出去也不好看,正巧王宪嫄被诊断出有孕来,整个武陵王府一扫先前的颓唐之气。 武陵王心情也很好,正好见人家儿子在自己这里受了伤,理所当然一般提议留褚渊父子留在武陵王府休息一段时间。 褚渊他父亲是褚氏族长,名湛之。褚湛之再三推辞不过,便答应了下来。 褚氏父子在武陵王府待了小半月,从路太妃到武陵王再到王宪嫄对他们都万分客气,主子辈唯一不客气的就是刘御,见了褚渊一直待答不理的,眼皮也不抬,态度十分冷淡。 偏巧褚渊就唯独对他感兴趣,天天除了按时修习课业、骑马射箭外,就是往路太妃跟前凑,巴望着能见他一面。 刘御性子冷,见天见不到几个表情,有表情也基本都是在冷笑,但是生得确实漂亮,路太妃以往喜欢给他戴金穿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出来给人看,谁都交口称赞。 只是现在小殿下死了亲哥哥,自然不好打扮得太艳丽,改穿了淡黄色和浅蓝色,更衬得肤泽莹光,就是跟他本身的气场不大匹配,不过路太妃看得高兴,也没人说什么。 恰好褚渊又喜欢穿白衣服,还在腰间挂一串玉佩,两个人凑一块远看就挺漂亮,路惠男平时也没别的消遣,就喜欢把两人凑一块,自个儿远远看着。 刘御挺不堪其扰的,褚渊是个小美男不错,而且以后很大可能还会长成一个大美男,不过他对美色一直不是很感兴趣,刘御唯一的爱好也就只有弄权、 他喜欢也只喜欢权势,就因为太爱权了,对其他一切事情都看得很淡,比起金钱美人,只有权势能带给他更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这一切导致了他对褚渊没有任何兴趣,每次看到人家笑眯眯的俊脸,不是想上去亲亲摸摸,而是直接上板砖。 幸亏褚渊额头上的伤真的是小伤,再怎么拖延,不过半个月就长好了,也就没了长久待在武陵王府的理由。 褚渊自己是挺想继续待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到武陵王嫡长女板着的脸蛋时就觉得人生充满了阳光,但是褚渊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十分明事理的男孩儿,晚宴的时候他的父亲稍稍提了一个话头,他就十分懂事地自己把事情说了,主动提出告辞。 武陵王多方挽留,见褚氏父子去意已决,万分惋惜地叹息了好半天,命人为他们备了重礼,算作赔罪,毕竟人家儿子的脑袋在王府里被打破了。 第二天要去路太妃那边告辞,褚渊偷偷掉了两滴泪,拉着刘御的手不肯放,墨迹了半天,从腰间扯出一块玉佩来往他手里塞:“你拿好了,日后若是有事相托,我必定不负所望。” 刘御就觉得这孩子真傻,别人都说褚家次子聪明绝顶有济世之才,在他眼中褚渊要不是天生痴呆就是脑子被竹竿子砸傻了,这种话对着一个一岁大的小屁孩儿说,能有什么效果? 这个念头在心中稍稍转了一下,刘御还是加大手劲,捏住了那块玉佩。他并不相信褚渊许下的诺言,但是这块玉他是认得的,上次褚渊还说过,这是褚氏家族成员身份的象征,没准日后还能用到。 他得了一块玉佩,觉得自己今天也没白来路惠男这里,低头自顾自把玩玉佩,丝毫没有在意褚渊抽噎着忍不住又掉了两滴泪。 这确实是块好玉,褚氏果然肥的流油,刘御看了半天,满意地把玉佩往怀里一塞,在褚渊期待的目光中,仍然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摆弄衣服上的刺绣。 褚渊又是失落又是感伤,见侍女已经走过来低声催促了,低头不着痕迹抹掉眼角的水迹,勉强抬头笑了一下,把刘御小心翼翼放到他的新奶娘怀里,一扭头,快步跑走,看模样同泪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御秉承着一贯用过就丢的基本原则,也没在意,只是抬首扫了一眼就站在不远处送人的武陵王刘骏,眯着眼睛没出声。 刘骏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略有些胖,脸上的肉往下耷拉着,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阴沉,跟南北朝盛行的阴柔美背道而驰。 不过现在他正在同褚渊他父亲褚湛之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说着废话扯着皮,气氛看起来挺不错的。 刘御眼睛一闪,抬手从腰间扯过一个浅粉色的荷包向着他名义上的亲爹那边扔了过去。 抱着他的奶娘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荷包朝着顶头上司那边抛,幸亏刘骏本来就是习武之人,一抬手就准确抓住了,拿在手里一看,见是一个喷香喷香的女式荷包,禁不住笑了一下,扭头向着这边看过来。 刘御歪着脑袋看着他,漆黑如点墨的瞳孔中幽暗一片。 武陵王目光闪烁,眼神更加柔和,招招手把奶娘叫到跟前,亲自把刘御抱了起来:“玉儿,用不用回去找你母亲?” 刘御听了当没听见,短短胖胖的白手指揪住武陵王胸前的衣服不放。 小孩子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武陵王说这句话其实是想告诉奶娘,该把孩子送去让王宪嫄看着,别从这里添麻烦了。他对这个长女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几次,要不是武陵王听说他一岁大的女儿把十岁大的褚渊迷得神魂颠倒这种荒谬的传言,也不会让刘御来参加送别礼。 然则刘御揪着他的衣服不放,武陵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介意扮演慈父,想想他在这里也并不碍事,便单手把孩子抱住了,自个儿扭头对着褚湛之道:“还祝休玄此行一路顺风。”古人喜欢互成字号,休玄是褚湛之的字,武陵王话里话外流露出一股亲近之意。 褚湛之连忙回礼,他生得面白无须,脸上随大流敷了白脂粉,凑近就是一股香气,刘御忍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褚湛之的目光落到刘御手中捏着的玉佩上,禁不住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朗声笑道:“犬子无知,还望王爷和殿下勿怪。” “休玄太客气了。”武陵王是真没放在心上,不过还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两人年纪差太大了,并没有联姻的可能,不然如果能把褚氏彻底绑在自己的战船上,那真是再妙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异样光彩一闪而过——不,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谁都不知道他已经私下里跟褚氏有了联络、缔结了同盟。 褚湛之此时任职宋文帝的吏部尚书一职,文帝是一个十分多疑的人,他近些年年纪也渐渐大了,对结党营私的防备更重,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反应极大,宁可杀错不会放过,京城里已经不止一个皇子吃了排头。 幸亏武陵王年轻时同褚湛之结过善缘,他死了嫡长子,算得上是武陵王这三年以来最大的事情,褚湛之向文帝奏请来探望,恰好最近国中并无大事,文帝也就准了。 “王爷所托,休玄必定铭记心中。”两人借看刘御站得近了一点,褚湛之趁机压低声音开口道,面上并无异样,仍然装作在逗刘御的模样。 武陵王笑了一下:“是成是败,在此一举,全要依仗休玄了。” 7学习识字 褚渊一步三回头洒泪而走,这件事情没有在刘御心中留下太大的印象,他的全副身心都用在了观察武陵王身上,平日里真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所图甚大。 不过他受身份限制,平日里见到武陵王的次数真的不是很多,武陵王是一个喜欢儿子远大于女儿的人,他对自己的嫡长女正眼都没有看过几次。 刘御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只能够跟王宪嫄或者路惠男处在一块,他今天就被新奶娘刘氏抱到了王宪嫄的房间里。 王宪嫄的小腹已经明显地凸了出来,她捂着自己的腹部,嘴角上扬,眼睛明亮,流露出母亲特有的光辉:“把大殿下抱过来让我看看。” 红儿赶忙尽职尽责过来提醒:“王妃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费力气,大殿下让奴婢抱着吧,奴婢放在您跟前让您看着。” 王宪嫄一向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听了她的话便也觉得很有道理,捂着肚子点了点头,奶娘刘氏自把孩子交到了红儿手中。 “玉儿都长到这么大了,也没见他跟寻常孩子一样跑跑跳跳。”王宪嫄一脸担忧,刘子荣死前就已经开始跌跌撞撞学走路了,刘御跟他一般大,结果半年都过去了,竟然还是在别人怀里坐得四平八稳的,而且平时也不见说话,她最近越来越担心别是“女儿”脑子不好使。 其实刘御有自己练习走路,作为一个对养生有很多心得体悟的人,他知道开始练习走路需要把握好时间,走得太早容易长成罗圈腿,太晚也对身体不利。 早在刘子荣死后没多久,他在没人的时候就开始自己跌跌撞撞尝试着迈步,但是效果并不算很好,摔过很多次。 刘御上辈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个子不算高力气不算大,小脑也不发达,天生就没有成长为力能扛鼎武林高手的条件,曾经被人调侃营养都供到九曲十八弯的大脑上去了。 他走路不稳妥,又没人在旁边看顾着,每次都是重重往地下摔,那段时间身上全都青青紫紫一大片。 幸亏他因为是男孩儿充作女孩儿养,秘密被人揭出来能死一大片人,奶娘给他换衣服的时候都跟做贼一样,挑的是夜深人静、烛光昏暗的时候,又十分紧张地左顾右看,所以也没留心到他的异样。 对刘御来说,他讨厌受伤,更讨厌受伤让人看到,所以虽然摔了很多次,慢慢的练好了走路,对这样的结果也算满意,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上零零总总的伤痕。 王宪嫄感叹了一会儿,见刘御仍然木着脸没有任何反应,倒是红儿和刘氏都说了一通话让她只管宽心,叹了一口气,也只能作罢。 她接着又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笑道:“虽然王大夫说不一定,但是我觉得这次没准也是龙凤胎呢,跟怀着玉儿他们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刘御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为了不让王宪嫄起疑,王大夫在刘子荣丧礼的时候,哄骗她孩子才只有一个多月大,然则其实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感觉比寻常的胎儿要重一些。 说到“龙凤胎”,王宪嫄愁肠又起,忍不住抚摸着刘御的小脑瓜:“是我对不起这孩子。” 房间里的都是心腹之人,然则红儿仍然神情大变,左右看了看,抓着王宪嫄的手沉声道:“王妃,此等话您可万万不能再说,娘娘第一胎就是龙凤呈祥之兆,谁不说娘娘好福气呢。” 王宪嫄一想也是,皇族内双生子实在太过不祥,若是当初没有偷龙转凤,自己在武陵王府的日子是不可能这样舒坦的,第一个路惠男也不会饶过她。 不过虽则如此,想到自己的次子竟然这辈子就要顶着一个女人的名头过活,王宪嫄还是应景地掉了几滴泪,拿帕子一一拭掉了。 怀了孕的女人情绪不稳定是常事儿,这段时间她天天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伺候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红儿劝了几句,才让她渐渐收了悲声。 然则王宪嫄还有话说:“你是跟着我一并长大的,我心中拿你当自家人一般看待——你去我房里拿几本启蒙书过来,给大殿下念念。” 南北朝虽然没有日后南朱理学那样严苛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绝大多数人家也不会给女孩儿识字的机会,像路惠男就一字不识。 王宪嫄出身豪门世族,她父亲是个有野心的人,本来当年就是按照国母的要求标准来教导女儿的,自然不能够跟市野升斗小民一般目不识丁,他从出生起就琴棋书画轮番教导女儿,连带着连红儿都学了不少去。 红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王妃娘娘,恐怕这事儿不妥吧,万一让老太妃知道了,少不了又要不乐意。” 路惠男自个儿不识字,也不想让孙女识字,她觉得女孩儿就应该娇养,学好管家,懂得拿捏下人和侍妾也就足够了。上次王宪嫄找了个机会给她提,就被路惠男口气不是很好地拒绝了,读书认字那是男人家的活计,太累,而且本来也不是正经女人家应该搀和的。 王宪嫄脸苦心也苦,这个不是女儿而是儿子啊,难道就真的这么养一辈子,到十年后跟女人一样送了嫁妆嫁出去?开什么玩笑,就是她乐意,自己“女儿”到时候也不会乐意啊——退一万步讲,到时候的姑爷也不会乐意啊。 刘御才不管他名义上娘亲的愁肠百转,他现在正紧盯着隔壁屋子里的书架看,黑眼睛微微睁大,眨也不眨的。 “你看,大殿下喜欢这个呢,你看这孩子多有灵气,别看不言不语的,却仿若听得懂我们说话呢。”王宪嫄才不管红儿的纠结和担忧,一个劲儿催她。 红儿推脱不过,只能答应了,唉声叹气去拿书,怀孕的女人最大,且没法讲通道理,谁都说不过她,只能照做。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从内厅出来,手中捏着一本,笑道:“这还是娘娘您当年启蒙用的呢。” 王宪嫄摸着肚子探头看了一眼,也跟着笑了:“可不是,当初我溜到学堂,跟着哥哥们一块,那时候老夫子念得正是这个。”本来是高兴的话,说到后来,又想起了良久没有见面的兄弟,又低头垂泪。 看得刘御那个腻歪啊,心里烦得要死,见红儿走到近前来帮王宪嫄顺气,二话不说直接把书从人家手里给扯过来了。 他个子不高,圆圆矮矮的,但是真发起狠来力气也不小,而且红儿之前也没防备,一下子就把书抢到了手。 刘御翻开来看了看,他上辈子从来不耐烦看这个,但是对于这辈子来说,看这玩意多少也算个消遣,总好过伸着耳朵偷听俩女人私房话。 他上辈子识字没有障碍,这次直接换了繁体字,连蒙带猜勉强也可以看懂。 刘御从那里哗啦啦翻书,王宪嫄还当他是翻着玩的,却也已经十分高兴了,感叹道:“玉儿就是聪明伶俐、惹人喜爱。” 这么多天下来,红儿已经摸清楚了王宪嫄怀孕时期的脑回路,按照一贯的作风,应该是从为女儿高兴转成为早死的儿子感伤,然后注定还要掉眼泪,所以她未雨绸缪准备好了手绢随时准备递过去。 然则这一次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倒不是因为王宪嫄改了脾气突然不哭了,而是情绪还没有向伤感的方向酝酿的时候,外面守门的婢女禀报说王爷过来了。 王宪嫄立刻也顾不上哭了,赶忙站了起来迎接。 红儿悄摸着把塞在自己袖子里,同时把刘御抱了起来,借他的身体遮挡住袖口不自然的凸起。 刘御扫了她一眼,很配合地把左腿垂了下去,毕竟这是给他看的书,真让武陵王看到了也不好交代。 他倒不是怕红儿挨责罚,而是真被武陵王发现了,这种沙猪型的男人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女儿读书认字的。 刘骏一出现,先是反常地扭头看了看刘御,顺带着往他腰间找了找,似乎挺不经意地询问道:“我恍惚记得几个月前褚家小公子离开的时候,还给了玉儿一块玉佩来着?” “哦,”王宪嫄当时并不在场,很茫然地应了一声,扭头去看新奶娘刘氏。 刘氏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在地上道:“还请王爷恕罪,奴婢先前明明已经把那块玉取下来放在大殿下枕头下面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醒来一看竟然不见了踪影……” 这确实是实话,但是毕竟是她的失职,奶娘满心惴惴不安,生怕受到责罚。 武陵王面色黑沉,忍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只怕也是天意。原本我看着褚家小子对玉儿不错,还想着能不能留个善缘,没想到那玉佩竟是丢了。” 结个啥善缘啊,王宪嫄吓得脸都白了,勉强扯着帕子笑道:“王爷,这个恐怕不妥吧,褚家那孩子都十岁出头了,玉儿还小呢,年龄也不合适。” 武陵王何尝不知自己太过异想天开了,他就算想把女儿许给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也要看褚家乐不乐意让褚渊多等上十年。 只不过大事在即,他最近万分担心自己跟褚家的联盟,日思夜想差不多都疯魔了,此时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本来也没有多当真,一听连玉佩都丢了,斥责了奶妈一顿,也就算了。 8秘密泄漏 王宪嫄于春夏之交被诊断出有孕,于来年亦即元嘉二十六年正月产下一子。 武陵王抱着粉嫩嫩的小毛团,一扫自从刘子荣离世后的颓唐与感伤,笑得合不拢嘴,给儿子起名为刘子业。 他老觉得这孩子身上有长子刘子荣的影子,武陵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狠下心肠弄死了刘子荣,心中当然满含愧疚,对待刘子业的时候,就带上了更多的耐心。 刘御从独一无二的“大殿下”又变成了需要在必要时候给他弟弟让道的“女殿下”,不过他最近没有时间纠结这个,他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 当然,红儿本身也不是啥文学大家,能读的也就一类的寻常启蒙书籍,而且她指着给刘御读了一遍就算完了,也没讲解是什么意思,一来孩子太小肯定听不懂,二来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了解得不是很透彻。 刘御才不管这些,他对刚刚出生的弟弟没有正儿八经看过一眼,他关心的是自个儿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武陵王想要篡位,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一死死一窝的事情,顶多就看在皇帝是他亲爹的份上不诛九族,可是他这个所谓的嫡长女肯定是跑不了的。 刘御很难相信武陵王这样的人能成大器,刘骏要是能够篡位成功,那除非南朝宋室皇族全都死绝了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所以他很早就对自己的人生开始着手打算。 刘御以前不想看书,那是没有必要,可要真静下心来看,他学得倒也不慢,聪明人做什么都有优势,刘御两辈子脑袋瓜都很好使。 就是心情不会太好,王宪嫄房间里面大多堆着些话本小说,刘御看得直翻白眼,不过他也没有太多讲究,能看的都粗看了一遍。 又过了三年多,到了他五岁的时候,突然从建康下了一道调令,要把武陵王刘骏调去镇守寻阳。寻阳不过是一个湖北不大的小县城,位置偏僻,去那里当土霸王跟食二千户的武陵王自然没有可比性。 对一心想要谋反的刘骏来说,离开了革命根据地真是晴天霹雳,但是对于现阶段还处于米虫混吃等死状态的刘御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本来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待着。 本来不关他多少事情的,但是跟在调令后面的还有一封家书,宋文帝刘义隆听说三儿子如今儿女双全,正巧他最近挺清闲,想把孩子接到京城住几年,得享天伦之乐。 建康就是南京城,是在这个朝代南朝宋对首都的称谓,从那里传来的指令武陵王只有听从的份儿,现在准备还不充分,就算动手也讨不了好处,只能巴巴地受着。 而且虽然宋文帝是送的家书过来,不像圣旨那样必须遵从,可那也是为了给他留点脸面,真拒绝的话,那就性命堪忧了。 刘御一听就知道,这八成是刘骏这个脑子不是太好用的家伙密谋败露,最起码也是让宋文帝刘义隆觉察到风声了。 不然刘骏在武陵王的位子上坐了将近十五年,竟然无端骤然被调配,而且儿子女儿都要被接到京城做人质,这明显是坐镇京师的刘义隆发现了不对。 前武陵王得了消息整个人差点昏过去,他哆哆嗦嗦拿着信跑来找了王宪嫄,木着脸把事情说了一下。 他其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一双儿女,毕竟这人为了让密谋更隐蔽进行,连弄死自己的嫡长子都能给直接下手弄死,但是宋文帝突然来了这一系列的举动,傻子都知道自己的阴谋败露了。 武陵王琢磨着以自己老子的脾气,也绝对不会顾念劳什子父子亲情,真要翻脸,弄死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王宪嫄的反应比武陵王还要大,人家直接抽噎着昏了过去。如果说刘骏是害怕,王宪嫄就纯粹是担心,她不仅担心刘子业这个心肝宝贝疙瘩,还担心自己的女儿刘楚玉。 这个女儿又不是真女儿,去了京师人多眼杂,自己派过去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周全,万一、万一真让人发现不对了,那岂不是要彻底坏事儿了? 把一个男孩儿当女孩儿养,这是何等的滑天下之大稽,事情要不是王宪嫄自己干的,在旁的地方听到她也难以相信。 想到事情被揭发后的后果,王宪嫄真是恨不能一仰脖子死过去,连连在心中痛骂自己犯傻,当初怎么就听了母亲的意思,真的做下这样的行径。 这么大的事情她又不能跟刘骏说,不然武陵王第一个不放过她,王宪嫄含着老参片半天才幽幽转醒,咬牙切齿给自己身在建康的母亲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写了一封密信。 王宪嫄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的煊赫母族一直以来都给了她很大的支持,王宪嫄也没有傻到直接跟娘家闹翻,尤其在自己的孩子们都要被送到建康的时候就更不会了。 女人为母则强,建康是王家的大本营,有他们看顾着,刘御刘子业的安危也算是能够得到更大的保障。 她语调婉转、言辞恳切地把如今的困境一说,吴兴长公主是知道当初女儿偷龙转凤的事情的,理当一看就明白她的顾虑。 王宪嫄做完这一切,才有心情把女儿儿子都叫到跟前来好好看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手搂一个舍不得松开。 刘御面无表情在旁边站着,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听女人哭让他更烦的事情,那除了听一群女人哭,就只有听女人在自己耳朵旁边哭,他让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嚎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刘子业今年才两岁,他似乎不太聪明,学说话学走路都比正常孩子要完很多,而且因为王宪嫄刚怀上他的时候因为刘子荣的死日夜啼哭,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 此时刘子业勉强站立在地上,被母亲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他年纪还太小不懂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三个人站成一堆挨得极近,他们两个哭起来神鬼不知,刘御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天旋地转、生无可恋,他上辈子被一枪打中肺部垂死挣扎的时候都没感觉这么憋屈难受过。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御不耐烦的挣脱开王宪嫄死死揪着他的胳膊,一溜烟想往外跑,无奈人小腿也短,被王宪嫄一把抓住又抱怀里哭。 “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一一我知道你怨恨我这个做母亲的,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一一”王宪嫄是真伤心,她绝望地认为女儿跟她一直不亲就是她遭到的报应,“当时我要是不这么做,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一一” 刘御就纳闷了,这玩意又没人逼着你,既然当初你选择了为了荣华富贵变相抛弃第二个儿子,怎么现在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弄得好像反倒成了我欺负你似的? 他的眼角轻轻往旁边一瞄,见门口处有一袭玄黑色的袍料末端一闪而过,略一弯唇角,淡淡道:“母亲说笑了,为人儿子者,我怎么会对您心存怨恨。” 王宪嫄跟被人掐了脖子似的没了声,她太惊讶了,哭都顾不得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个似乎是无意中被提及的“儿子”。 王宪嫄的惊讶是有理由的,刘御是真不爱说话,话少又冷,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基本上是不开口的。 刘御这么多年基本上就说过三个字,应“嗯”表示赞同,应“不”表示反对,说“滚”是嫌弃别人絮絮叨叨吵着他了。 王宪嫄拢共就听过前两个字一一虽然刘御想对她说第三个字的次数最多,但是考虑到在这个年代冲自己老娘这么说毕竟太惊世骇俗了,每次都硬生生忍住了一一这次一下子听了这么一长串,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玉儿,你能这么懂事真是太让为娘高兴了!”王宪塬瞬间转悲为喜,又瞬间转喜为喜极而泣,一开嗓子继续嚎。 她高兴啊,原来女儿不是个有着重度语言障碍的傻子,说起话来还像模像样小大人一样,实在是意外之喜。 刘御很郁闷,一左一右俩声音哭得跟唱歌似的还带着升降调,心道我给了你这么大的惊喜,你竟然这么残忍地折磨我。 他一个劲儿往旁边扫,没发现应该怒气冲天跑过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的武陵王有什么动静,心中骂了一句这男人真是个孬种,慢吞吞继续道:“母亲,那儿子去了京都,若是被人发现了秘密该如何自处?” 王宪嫄这次反映了过来,赶忙伸手捂他的嘴:“玉儿,这种话乱说不得,你要牢牢记住自己是个女人家,就没人能发现不对。” 哈,那我还牢牢记住自己是天上下凡、春光灿烂的猪八戒呢,怎么也不见我长出个猪鼻子猪耳朵来?刘御对她哄小孩儿的语气很不屑,撇了撇嘴角,并没有说什么。 王宪嫄还想再说,冷不丁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她吓了一大跳,因为红儿等心腹都被分派下去给两个孩子打包行李收拾行囊去了,她又不敢让不是心腹的人守在外面,便让几个婢女隔得远一点看着,没想到竟然被人闯了进来。 武陵王刘骏的脸色阴沉沉的,都快跟他的络腮胡子一个颜色了,他一把粗鲁至极地把刘御抓了过去,就手摸了一把。 刘御强忍着没有动弹,在经历过好几年被人脱穿裤子把屎把尿的苦逼生涯之后,被一个老男人捏一把也还勉强不会让他抓狂。 刘骏转头看向吓得搂紧刘子业说不出话来的发妻,嘶声道:“原来玉儿是个男孩儿?!” 他本来就是浓眉大眼,此时一双牛眼瞪得滚圆滚圆,仿若被人把屎盆子扣在了脸上一般,愤恨而惊讶地紧盯着王宪嫄:“你、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王宪嫄懦懦不敢接话。 武陵王气愤到了极点,左胳膊高高扬了起来,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这个败家的东西,这么大的事情你就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刘御心头轻轻一跳,他听刘骏说话的腔调不是很对劲儿,那股愤怒更像是懊恼,而不是真的气愤自己家主的权威被人挑衅。 他冷眼看看武陵王紫胀得快要滴血的面盘,一把推开吓傻在原地的刘子业,弯腰把被打出去老远的王宪嫄扶了起来。 王宪嫄被打得嘴角破裂出血了,脸上很明显一个巴掌印,着还是刚挨了打,等过一会儿肯定就要肿起来。 她从小顺风顺水、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从小到大从没听过一句重话,嫁入夫家后也琴瑟相偕、水□融,武陵王对她也很客气,想不到竟然被这样对待。 不过王宪嫄也知道实在是自己这次做得太过火了,捂着脸也不敢哭得太大声,抽噎着小声哼唧。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武陵王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仍然气不过,指着她骂了两句,倒是也没再动手打人,缓了半天才平息了胸中的怒火,冷冷道,“我给建康的信函昨日连夜已发,为了向父皇展现诚意,选的是最快的悍马,追是已经追不回来了。” 他是真气,现在已经不是气他老婆把他当二愣子耍,而是气自己竟然阴差阳错现在才发现这么大的秘密。 一个女孩儿,武陵王自己都不在意,何况是远在建康的宋文帝,要是注意点措辞跟皇帝示弱求情,未必不能留下来放在跟前养活,毕竟他亲爹刘义隆主要是为了把刘子业当人质警告他,刘御只不过是捎带的。 现在两个孩子丢去京城,估摸着难以平安长到成年,刘骏本来想的是不过损失一个儿子,没想到原来两个儿子都要去喂狼,而且刘御的事情他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才对,但是因为发现得晚,竟然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条件。 女孩儿不被重视,谁都想不到他其实是一个男孩儿,放在现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自己随时都会被亲爹一刀弄死,没准最后反倒是这个不起眼的所谓小女孩儿成了王府血脉延续的关键。 进可攻,退可守,这是一步无意中走出来的好棋,虽然之前差点让王宪嫄那个笨蛋棋手给走废了,但是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武陵王扭头深深看了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所谓嫡长女。 刘御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了半天,懒洋洋抬头打了一个哈欠。 9侍卫一号 马上就要被撸掉头上武陵王头衔的刘骏最近很烦躁,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关注自己的两个孩子上——当然不是为了啥培养感情、展现自己的慈父心肠,而是为了给两个孩子一人打一个分数。 刘骏悲痛万分的发现,他的两个孩子看起来跟正常的小孩儿都不一样,顶着刘楚玉名头的嫡长女不笑不说话,看到谁都没有多大的反应,乍一看似乎就是个傻子。 而他现在名义上的嫡长子刘子业就完全可以把“似乎”两个字去掉了,他就是一个傻子。王宪嫄在怀孕初期,因为亲老公使坏,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孕,日日夜夜都在为了刘子荣的死啼哭不止,伤了身体,导致那一胎生下来的刘子业也恍若被他老娘的哭声吵坏了大脑。 刘御从来都面无表情,刘子业却见人就乐,尤其是见到了美人,更是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一看就是个未成形的色胚。 刘骏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真叫一个无奈纠结,他就想起三年前褚渊来这里的时候,看那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那才是世家贵公子应该有的模样呢,怎么自己这两个孩子加起来还比不上人家一个。 都怪那个败家娘们,武陵王不好说自己遗传基因的不好,也不好说自己没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只能把过错往王宪嫄身上推,好好的孩子竟然当女孩儿养了这么多年,再聪明的脑袋都让她给教坏了。 唯一让武陵王欣慰的一点在于,他从最近乖巧得跟只小猫一样的王宪嫄口中得知了原来刘御已经启蒙了,会读书认字跟不会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于是武陵王自觉自己怀揣着对大儿子无尽的喜爱,带着两本书摸到了刘御的房门外面。 刘御这几天被刘骏派来试探的人马搅得烦不胜烦,见了他本人也没有好脸色,不过抬头看了一眼,视网膜直接过滤掉了虎背熊腰的自己名义上的亲爹,一把把他手里捏着的两本书夺了过去。 刘御低头一看,一本是,不由得心情大好,这可比红儿平时拿给他的啥要好很多,两者压根没有可比性。 他一高兴,连带着看刘骏都比之前顺眼了很多,施舍性地吊起眉梢往旁边看了一眼。 不过刘骏长得又不好看,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有限,刘御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了下来,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刘骏被他的这个反应搞得很有点茫然,他有点纳闷孩子这样的表现究竟算是聪明还是不聪明,说他不聪明吧,明显是知道看书认字的模样,说他聪明吧,见了自己这个亲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王宪嫄的礼节交的有这么差劲? 刘骏自个儿站在旁边纠结了半天,想到有可能是以前自己跟这孩子不亲近,没准人家不知道自己是谁呢,便指着鼻尖道:“玉儿,我是你父亲。”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是惴惴的,谁家正常孩子都长到五岁了结果连自己亲爹都不认识,难道自己剩下来的这两个孩子真的都是傻子? 想到这里,刘骏不由得更加痛恨厌恶王宪嫄了,这要是她早告诉自己刘楚玉其实是个男孩儿,当初想办法跟褚渊他爹褚湛之会面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牺牲刘子荣的,那可是自己三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一个,最起码刘子荣是个脑子好使的孩子。 刘御不想搭理他,也确实没有搭理他,听到了权当没有听到,自顾自继续埋头翻看书籍。 因为性格原因,他对却充满了无尽的热情,这算得上是他来到这个该死世界后收获的第一本涉及到阴谋诡计和国家关系的故事书。 刘御上辈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生下来就不受重视,爹娘忙于生计无暇顾及他,他自己也本性使然懒得认真学习,也就不是文盲罢了,真没有多高的文学素养。 现在骤然让他看竖排古文繁体书籍,刘御也看得有点头疼,不过此时此刻也不由得他挑三拣四,囫囵着看过一遍,哪些地方不懂就再看第二遍。 刘骏在旁边干巴巴站了半天,实在找不到搭话的机会,刘御从头到尾看了他第一眼就没看第二眼,只能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刘骏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想不到竟然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他满心以为远在建康的宋文帝刘义隆把他调到寻阳后就会立刻动手,自己是活不长了,妻子儿子自然也要跟着一块死,唯独这个被充作女儿养的儿子,倒还有逃过一劫的可能一一毕竟是亲一家人,一个女孩儿一点威胁都没有,刘义隆也未必会赶尽杀绝才对。 结果现在一看,这个当女孩儿养大的儿子却好像脑子不是很好使,刘骏哀叹自己命苦,摇头晃脑闹腾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你这次前往京都,危险重重,我和你母亲都不能跟着一起去,记得多多保重,好好照顾你自己。” 正常情况下是要照顾你弟弟的,结果刘骏提都不提刘子业的事情,刘御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撩眼皮见武陵王脸上浮现出挣扎与犹豫,意识到他还有话一一而且是最重要的话在纠结究竟要不要说出口,因此开口道:“儿子明白了,父亲大可放心,儿子身负王府存亡延续之责,前往京都自当小心行事,不堕王府声誉。” 这句话说得口齿清楚明了,实在不像是出自傻子之口,刘骏眼睛一亮,简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脱口道:“我手中还有几个得用之人,你也一并带上,算是多一分保证。” 戏肉现在才来,要是早点说我刚刚也不至于晾着你,刘御微微坐正了身子,肃容道:“儿子明白了,定不负父亲所托。” 刘骏有胆子策划谋反,自然是有点家底和把握的,不然也说不动褚氏族长跟着他一起做这掉脑袋的事情,刘御盘算着,虽然对方不可能把所有底牌都塞在他的手里,但是最起码也是一笔助力。 突然之间柳暗花明,刘御觉得自己这辈子终于不那么倒霉了一次,略略一眯眼睛,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刘骏,见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心中觉得无趣,便没继续说下去,继续低头看书。 这种爱答不理的反应要是换了往常,刘骏早就掀桌子翻脸了,但是他现在终于确定了自己儿子不仅不是一个傻子,甚至还挺聪明的,什么事情简直就是一点就透。 尤其是那句“身负王府存亡延续之责”,寥寥数语就点名了他此时进退两难的困境,这样的人要是被送到京都,未必就一定是死路一条。 现在武陵王的情况真的不能够算好,他心想着自己的血脉延续就真的要寄托在刘御身上了,现在看小孩儿格外顺眼,也顾不上计较他态度冷淡了,跺脚道:“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即刻把人带过来。” 刘骏不仅需要想办法往自己真正的长子身边塞人,还要连带着往刘子业那边塞人,毕竟这个也是儿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也不能真丢下不管。 武陵王其实倒是有心不去管刘子业死活,但是刘子业毕竟是他明面上唯一的儿子,他起码得意思意思,不然让旁人看出不对劲儿来就不好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是连带着连刘御这边的事情也给漏了陷那就糟糕了。 只是武陵王手头一共也只有那么几个得用的人,本来就不够用,还要分成两拨,他在短暂的思量过后,当着刘御的面叫来了一个人。 刘御本来正眼也没抬,却听到进门的那人说了一句“给王爷请安”,这个声音他听得有那么点熟悉的意思,遂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了。 这么一看,果然是熟人,刘御眼睫微微一颤,把合上,声音上扬询问道:“这人就是父亲给我安排的人马?” 来人跟他确实是见过的,两年前刘御在花园里设计褚渊的时候,就是这个侍卫用外袍裹着他防止被蜜蜂蛰到的。 刘御当时只顾着借蜜蜂整蛊褚渊顺带着赶走他不喜欢的奶娘李氏,倒没注意别的,事后觉得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仔细一想才记起来当时上蹿下跳帮着他捕蝴蝶的两个侍卫竟然还都是生面孔。 他看人向来有过目不忘之能,刚刚光听声音就已经认出来了,现在再看人,更加确定两人之前就已经有一面之缘了。 武陵王刘骏点头道:“没有错,他是我手下第一得用人物。” 刘御嗤笑了一声,没有接话,低头继续看书。 他反应这样冷淡,还是当着刘骏手下的面这么落亲爹面子,刘骏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嘴唇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没有出声。 倒是那名侍卫立刻就明白了刘御的意思,知情识趣道:“大殿下尽可放心,小人平时自会潜伏在殿下四周,并不现于人前,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他这么一说,刘骏才明白过来,一想也是,自己儿子明面上毕竟是一个女孩儿,自然不可能让一个没有净身的侍卫贴身保护,连忙道:“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 10敲打手下 被武陵王打包送过来的那名侍卫姓苏名涛,据传言是刘骏从小培养的死士,就算算不上是头一号得用人物,最起码在王府中还是很受重用的。 刘御在得到苏涛近身保护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终于能找到一个差不多的人来说说话缓解压力了,自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可把他给憋坏了。 刘御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喜欢说话的人,但是不喜欢说话和不能说话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再不想说话,也受不了常年都不开口往外崩一个字。 刘御之前不肯开口说话,那主要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人——跟他的两人奶娘李氏刘氏,那是完全没有可说的,刘御也没兴趣跟两个娘们讨论刺绣针线活;跟王宪嫄,那就跟没有话说了,其实王宪嫄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一见面不是笑就是哭,哭得还特别荡气回肠。 但是见了苏涛后,刘御花了三天时间摸清楚了,人家不是武陵王那样的大草包,跟他说话勉强还不让自己掉分,偶尔也就说上那么两句。 苏涛也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人,他的话也不多,绝大多数时间都躲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护卫职责,平日里就跟闷葫芦一样,能不出声就不出声。 但是刘御并没有因此就小看他,虽然刘骏曾经当着苏涛的面跟他直说,这个侍卫没有别的本事,也就只能护着主子安全,但是刘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摸查后,倒觉得苏涛比刘骏有意思多了。 明天就要前往建康了,刘御刚刚被从大哭特哭的王宪嫄房间里面放出来,正是一天当中心情最不好的时节,一进自己房间,看到缩在角落里装死人的苏涛就开始挑茬:“我之前见过你吗?” 有人说微笑和快乐会感染人,但是刘御从来没有被感染过,王宪嫄附在他耳边哈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心情也没好多少,所以刘御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习惯把别人也弄得心情不好,最好比他现在还烦躁,那样有助于他维持心理平衡。 苏涛低着头本来在装死,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是真的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勉强镇定地开口道:“大殿下,您怎么会这么想?小的是半个月前才从王爷手下转为跟着您的,您是我的主子。” 这句话说得很有点表忠心的味道,不过刘御对此不屑一顾,他要的不是表忠心,而是实实在在的忠心,似笑非笑开口道:“这倒是奇了,可是我怎么记得,当时确实看到过你,苏侍卫升迁得倒是快,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就已经从守王府花园的低等侍卫变成了我父王的暗卫统领。” 这是一句表扬的话,苏涛额头的冷汗却直接流了下来,他是一个思维缜密的聪明人,聪明人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当时才两岁多的孩子怎么可能见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所以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当年的事情被有心人查到了。 当时武陵王把事情做的很周密,知道的人不懂得什么叫闭嘴的都已经死了,苏涛本来满心以为除了自己和刘骏不会有人知道的。 苏涛勉强笑了一下:“大殿下天纵之才,真让属下心生敬仰。”这不是单纯的场面话了,他说得不由得带上了三分真心,苏涛手中掌握着武陵王的情报体系,但是他在之前没有收到一丁点的风声,可见对方行事之缜密。 刘御说话的时候,从眼角到眉梢都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自信,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武陵王那样草包的儿子。苏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不过苏涛也没多把刘御当回事儿,他觉得这孩子背后肯定有了不得的人物在出手相助,不然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能够做些什么呢。 刘骏是一个很多疑的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信任,他帮着武陵王监视着整个王府,却没发现刘御从头到尾有多大的动作。 更何况五年的时间也有限,对方就算是个千年老妖精,也不可能在五年的时间,在武陵王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发展出一支庞大势力。 苏涛几个念头在心中急转,冷不丁听刘御继续说道:“先前跟你一块站岗的那名侍卫跑到哪里去了?我还记得他右嘴角下面有一个发蓝的痣。” 另一名侍卫在做完这件差事的第二天就被刘骏杀了灭口了,而且他嘴角下面确确实实有蓝痣,但是这名暗卫只出面做过那么一次任务,怎么会被人把相貌查得清清楚楚?——难道那个时候大殿下背后的高人就已经在暗中监视武陵王府了? 苏涛冷汗出了一身,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惊疑,勉强笑道:“回大殿下,那位是属下的同乡,因为手笨打伤了褚家少爷,隔天就已经被王爷赶出王府了。” 刘御垂下眼帘慢吞吞应了一声:“哦。” 就这么一个音调,说得苏涛抓心挠肺地难受,武陵王审问手下的方式都比较简单粗暴、直来直去,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 刘御晾了他半天,突然招招手示意苏涛到跟前来。 苏涛虽然低头跪在地上,却一直白眼上翻在暗中注意着他的反应,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的动作,如蒙大赦,赶忙用膝盖在地上走,稍稍凑近了一些。 “我跟你说,”刘御说了一句,不悦地一皱眉,“你再往前靠一点。” 苏涛心道这个距离是安全距离,再往前走就有可能出事儿了。他虽然是武陵王手下第一得用人物,但是武陵王也没有多信任他,最近的距离是五步,这个距离能让武陵王随时做出反应。 ——不过,难道这个大殿下是在借此表示对他的信任好来收买人心?这个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苏涛对刘御不由得看轻了三分,果然还真是小孩子,思维太简单了点,他苏涛绝对不是这点小恩小惠就能够收买的人。 他试探性地往前又挪了一小段距离,结果刘御还是不停对着他招手,苏涛心中略有些犯嘀咕,到了后来刘御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你他妈就不能走近点吗,知不知道我腿短?” 苏涛听了这句话都有点发傻,他觉得以他这样聪明的大脑都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见这位大殿下思维实在高远开阔。 他赶忙连滚带爬凑到刘御身边,刘御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孺子可教”,直接把鹿皮靴子踩在他肩膀上:“刚刚去花园玩沾了泥巴。” 苏涛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对方没说后半句,但是凭借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连武陵王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子都没这样子折辱过他,这比扇耳光当众打脸还让人难堪。苏涛在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面上强忍着怒火,撕下自己的一截衣摆想给他擦鞋。 刘御面无表情道:“你的衣摆还不如我的鞋底干净呢。” 苏涛咬紧牙关揭开外袍,把自己雪雪白的里衣翻出来,手移到腰处,见刘御皱眉,只能又移到袖口处,见刘御还皱眉,只能颤抖着把手放在了领口处,见小祖宗这才没了二话,一狠心把里衣最干净的领口撕了一块下来,当抹布给刘御擦鞋。 革靴外面干干净净的,一丁点灰尘都没有,苏涛想到人家出去玩从来都是缩在奶娘怀里,脚都不沾地,再想到啥泥巴的说法,早就气得不行了,心中翻来覆去把人骂了一遍。 他正想得入神,思维不怎么集中,冷不丁听到刘御冒出来了一句:“我父王下手还真狠,明明人家只是在遵从他的命令想办法弄伤褚渊,他最后竟然还为了保密就直接弄死了人家。” 苏涛帮他擦鞋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脸上满满挂着震惊:“殿下何出此言?属下的同乡此时已经回老家种田去了,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回老家种田?我看是跟阎王爷喝茶吧。”刘御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却在苏涛心惊肉跳想要找借口反驳的时候,骤然变了一副表情,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刘御平时都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不哭不闹,却也不笑不乐,看起来跟把观音像旁边摆着的善财童子的脑袋揭下来安自己脸上一样,漂亮是顶漂亮,但是不带一丝人气。 苏涛被分来两个多月了,见到的表情还没刚刚半柱香多,见他瞬息之间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黑沉得能够滴水,压下心头的不安道:“还望大殿下勿要听信小人挑拨您和王爷的父子关系。” “那倒没有,我听人说父亲未雨绸缪,在皇爷爷还身体康泰的时候就已经跟河南褚家陈仓暗渡了,这样的胸怀大略、心忧天下,我当然只有敬佩的。”刘御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脸,旋即厌恶地一皱眉,“你脸上的汗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重新擦吧。” 这鞋子他反正是不会再穿了,用来折腾一下这个满嘴没有实话的苏涛倒是还算是物尽其用。 苏涛这次一点跟他计较丢不丢人的心情都没有了,老老实实继续用里衣帮他擦鞋,脑海中翻来覆去把刘御刚刚说出来的话念叨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冷。 他还在惊疑不定的当口,就听到刘御淡淡道:“行了,擦完了就退下吧。”越擦越脏,他得赶紧把这破鞋脱下来甩出去老远。 苏涛咬咬牙,顺势往他脚边又蹭了蹭:“不瞒殿下,属下也觉得王爷这步棋走得太急了一些。”刚刚那番话显然不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儿有可能说出来的,他已经笃定了刘御背后必定有高人相助,现在要是不知趣,日后他再贴上来,人家也未必肯要了。 更何况,武陵王已经被调往寻阳,可见密谋之事败露,这位主子现在自身难保、前途无亮,不然也不用把他这一大干将派来保卫刘御。 苏涛一眼就看出来武陵王是想要让他守护王府最后一点血脉,所以才这样不惜工本,能做到这一步可见确实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跟他外表表现出来的憨厚老实截然不同,苏涛是一个聪明人,他很惜命,生怕明天就脑袋分家,而看之前试探的结果,刘御背后的高人想要弄死他真的不要太轻松。 苏涛一说出来那句话,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又被人轻踢了一下,听到刘御笑道:“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这是一句已经说烂了的话,一般用于反派配角装逼用,然后在下一刻成为男主英雄救美或者初出江湖的经验值,是很掉档次的一句话。 但是刘御仍然特别喜欢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神态都是平时没有的,虽然在笑,而且是真的牵动肉在笑,但是别人看却带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刘御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一颗七彩玲珑水晶玻璃心都碎了,他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才真切的是在开心的笑,竟然被人曲解成这个样子,于是转头就下手把告诉他这件事情的聪明人给弄死了。 刘御微微低头,注视着苏涛,果然在人家眼底看到了很明显的惊惧,很明显他现在笑得万分狰狞。 刘御被这个发现搞得自己的玻璃心又碎了一次,收起笑脸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冷声道:“滚吧。” 苏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告辞离开,他刚刚被新认的主子差点吓尿。 11启程上京 刘御对自己收拢了苏涛的事情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喜悦,他根本就不信任苏涛,只不过看在对方现在对自己有很大帮助的份上,才愿意多费点力气。 一个从小就跟着武陵王东奔西跑的所谓暗卫,竟然连最起码的忠诚都没有,被刘御吓一吓就屁滚尿流卖主保命了,这样的人会在现在背叛武陵王,早晚也会背叛他。 同时,刘御也对他这辈子名字上的亲爹的水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个蠢货连自己的暗卫都□不好,还对一个心怀二心的家伙委以重任,可见这人看人用人水平差到什么地步了。 第二天就是他们需要启程前往建康的日子,刘御心情并不好,王宪嫄一手搂着他一手抱着刘子业哭得荡气回肠、千回百转。 刘子业看起来还是没有明白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只是跟着王宪嫄一起哭,刘御烦不胜烦,二话不说把王宪嫄环着自己的胳膊掰开,撒开小短腿跑走了。 他的奶娘刘氏也跟在屁股后面赶忙追着跑,一边跑一边喊:“大殿下——大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去,王妃娘娘和二殿下都等着您呢。” 本来在刘子荣活着的时候,刘御和他孪生哥哥的称谓都叫大殿下,后来刘子荣死了,刘御自己独霸了大殿下称谓一年,等到了刘子业出声,刘子业成了正儿八经的大殿下,刘御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改称为女殿下。 不过后来,武陵王得知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嫡长女竟然是儿子之后,就默许知情人把刘子业叫二殿下了,毕竟顶着刘楚玉名头的刘御才是他真正的嫡长子。 武陵王是一个喜欢以长幼嫡庶规矩要求下一辈的人,当然,他自己是不怎么在意这个的,不然也不会叫嚣着想要弄死他的老爹和太子哥哥好取而代之。 刘御自己对“女殿下”这个坑死爹的称呼也丝毫不感冒,每次听到都恨不能一头撞死,这个难听称呼对他的阴影有点大,导致他现在只要是听到有人叫刘子业“二殿下”就心情舒畅。 现在也差不多,刘御听到他奶娘喊话,又往前跑了两步,还是收了脚,站在拐角处眯着眼睛看她:“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刘氏被他问得都有点发懵,心道小祖宗这都准备上马车走人了,您怎么突然间想到这一茬了。 她这一微微愣神,没有立刻回答,就见刘御似乎有点不高兴地皱了一下眉头,刘氏想到他一向的乖戾脾性,不敢耽搁,赶忙低头恭声回答道:“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还望大殿下宽心。” 刘御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带的,宋文帝刘义隆把三儿子刘骏的两个孩子接到京城去也不至于少吃少穿,而刘御本人也没有特别喜好的东西,刘氏跟王宪嫄商量后,带了些四季衣裳和些许路上的吃食,就算把包裹打完了。 刘御一听,就知道这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早上往行李包裹中塞东西的举动,他对着一点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个奶娘跟他的第一任奶娘李氏不同,很有些粗枝大叶,为人也利索爽快。 刘御就比较眼馋刘子业带的东西,这个两岁多的傻子明明连话都不会说,但是却带了半马车的纸墨笔砚,据说是武陵王留给儿子在路上启蒙用的。 武陵王还专门给刘子业配备了一个教书夫子跟着一块上京,刘御之前看了一眼,高高瘦瘦的一个老头,留着细细的山羊胡,老得已经快没有牙齿了。 虽然卖相不好,不过据说这老头是武陵地界上最有名的大儒,刘御对他还是比较期待的,毕竟他要跟刘子业一个马车走,蹭蹭课也是完全可以的。 奶娘刘氏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墨迹墨迹不是很想动弹的武陵王嫡长女从花园里请回到门口的马车旁。 刘御本来算算时间,自己跑走了都快一个小时了,王宪嫄按照常理也该哭完了,所以才松口跟着刘氏走回来的。 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王宪嫄眼看着幼子幼女就要被送走了,心情格外激动,哭到现在还战斗力十足,刘御在拐角处探头看了一眼,旋即缩回脑袋来,转头想回到花园里继续躲清净。 刘氏赶忙张开两条胳膊堵住了他的去路:“大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啊,马上就要到了上路的时辰了,您得过去候着了,不然王爷来看到您不在,准保要不高兴的。” 刘御很想问她一句这是去建康而不是去法场,上路难道还有规定的时辰,后来想到武陵王因为迷信风水,之前特意请了师来为一双儿女算过一天内什么时辰出发最吉利,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慢吞吞迈着方步走了过去,在马车旁边站好,王宪嫄刚刚哭得把自己亲“女儿”乱走了,见他回来,精致的眉眼间蕴含着丝丝缕缕的不耐,知道他是烦自己了,也不敢再哭,抽抽噎噎闭上了嘴巴。 刘御黑沉沉的面色这才算好看了一些,也不搭理眼巴巴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王宪嫄,自顾自走到马车前,仰着脖子打量着自己的脑袋顶跟车轴承的高度差。 看这模样一开始谁都没反应过来这位小祖宗是想要干什么,直到看着刘御开始扭着屁股往上爬的时候,才明白人家刚刚那样一脸深沉其实是想爬上马车。 刘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推开想要过来扶他的刘氏,自己挥舞着小短胳膊小短腿,艰难万分地爬上了马车,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他在里面坐着,背靠着软垫,半眯着眼睛养神,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王宪嫄呜呜咽咽的哭声,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听到了属于男性低沉的说话声,王宪嫄的哭声戛然而止,赶忙带着红儿等几个婢女避开了。 武陵王领着一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自远及近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因为远远看到自己的老婆也在,便故意给她留出回避的时间。 刘骏最近因为自己的长女刘楚玉竟然是男孩儿的事情气得不轻,看王宪嫄就很不顺眼,但是再不顺眼那也是自己的老婆,虽然旁边的大儒老得眼睛都眯眯了,也不能让外男看了去。 武陵王刘骏走了过来,打眼一看就看到一个刘子业跟着他自己的奶娘站在马车旁边含着手指流口水,还有刘御的奶娘也在,但是没看到刘御的人。 刘骏皱了一下眉,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刘御的人影,询问道:“玉儿呢?” “大殿下已经先行上马车了。”刘氏赶忙低声答道。 武陵王弯腰把站在地上哭的刘子业抱了起来,用手绢帮他把满脸的泪给擦干净,扭头道:“让老先生看笑话了。” 跟着一块过来的是他专门给刘子业请的教书夫子,是当世大儒雷次宗,武陵王下了大功夫还玩了一次刘备的三顾茅庐才算是把人给请动。 他把人请来不仅仅是为了刘子业,还是为了刘御,毕竟从这里到京师要走三个月时间,刘御跟刘子业要在一个马车里待着,自然也就能跟着听一点。 刘骏一听,他真正想让雷次宗教导的人竟然这么自觉直接就跑马车上去了,干脆也抱着刘子业,领着雷次宗上去了。 刘御大大方方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见了有人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这样失礼的举动由他做起来却仿若理所当然,刘御身上也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座位上抬头看时,气势一点也不弱于站立着的高高大大的武陵王刘骏。 看清楚这一点,雷次宗分明有点惊奇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武陵王沉着脸道:“玉儿,这位老先生是不出世的大儒仲伦先生,你还不快来见礼。” 刘御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又想了想,从脑袋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点记忆:“见过雷先生。” 刘骏心眼真小,刚刚显然是不高兴他自己上车来,才特意使了个小绊子,故意不说雷次宗的姓氏和真正的名字,而是以字号相称,明显是故意为难他。幸亏刘御之前在苏涛那里打听过武陵有名的大儒的名号,这才有了点印象。 他穿的是镶金嵌玉、画罗织扇的女服,眉目如画,美如冠玉,行的却是一板一眼的儒生礼,雷次宗诧异地看了他半天,又扭头去瞅武陵王。 后者赔笑道:“不瞒老先生说,我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因为同子荣相貌相近,拙荆自小充作男孩儿教养。” 拙荆是老婆的意思,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王宪嫄受不了丧子之痛,所以巴巴地把对儿子刘子荣的感情寄托在女儿身上。 雷次宗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他心中男女有别轻忽不得,却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插嘴,因此对此一笑而过,并未置喙。 12抵达京城 雷次宗郁闷啊,很郁闷,他之所以答应刘骏的邀请,主要是因为他本人在日前也收到了宋文帝刘义隆的邀请,要他上京讲学。 这事儿在十一年前刘义隆就做过一次,所以第二次再叫他,雷次宗也就答应了,虽然他年纪大了不方便赶路,这不是还有冤大头武陵王么。 反正是王爷家的马车,雷次宗秉承着能蹭就蹭的原则,打着教书夫子的名号,跟着一块前往京城,山重水远的,也为了在路上不这么遭罪。 他已经跟武陵王做好了君子协议,一共就教导刘子业三个月,什么时候到了建康,什么时候他就放下教书夫子的担子,转而去宗学馆教导儒生。 雷次宗本来想的,武陵王第一个儿子死得早,现在名义上的长子才两岁出头,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比自己跋山涉水赶路要累人,没想到真正坐在马车上,他才感觉到苦不堪言。 发苦发憷的原因倒不是后来被武陵王强塞上来的刘御,一个小孩儿干坐着不出声,虽然笑起来让人感觉阵阵发冷,杀伤力也确实有限。 雷次宗真正受不了的是他正儿八经的学生刘子业,刘子业脾气暴躁易怒,他现在说话还不利索,但是嗓门高,嘶嚎起来多少人也哄不住。而且刘子业还打人,烦躁的时候抓到什么就往人身上丢。 人老了就爱清静,雷次宗六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是高寿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没几天就感觉不好,病怏怏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他受了武陵王的好处,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烦得想中途撂摊子不干了,倒是刘御主动提出来,不若让体弱多病的幼弟另分一辆马车。 刘御这段时间也让刘子业烦得不轻,以前他只有在王宪嫄那里的时候才偶尔见上刘子业一面,虽然很烦这个弟弟,也毕竟程度不是很厉害,但是在马车上日夜相对的时候就不行了,这孩子实在不讨人喜欢。 刘御几次三番示意隐在暗处的苏涛下手,不说把人弄死弄残,最起码你得让他闭嘴,一手刀打晕过去也行。 但是苏涛毕竟胆子小,说什么都不敢真的动手,还搬出了啥“属下虽然背主,也还有几分气节,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怎好伤他子嗣”的说辞来堵刘御,更让刘御添了几分烦躁。 刘御在出了武陵地界的头一天,二话不说就要把刘子业赶走,苏涛见他面梢都变了色,不敢多加阻拦,乖乖指挥着几个侍卫把后面跟着的几辆马车腾出来一辆安置刘子业。 本来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毕竟跟一个武陵王嫡长女比起来,刘子业才该是这群人真正的主子,但是刘子业太小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而雷次宗显然也很满意这个安排,苏涛又从中多方周旋,跟随来的仆从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没了刘子业在,整个世界仿若都清净了三分,刘御心情不错,斜眼瞅着坐得离自己非常远恨不能从车窗里跳下去的雷次宗,弯唇笑了一下:“先生无须如此拘谨,你我有半师之缘。” 他在不说“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的时候,露出来的笑都是假笑,偏偏假笑虽然带着股挥不散的冷意,却比他的真笑要好看多了。 正经如雷次宗者都忍不住多瞅了一眼,他年纪大了,更何况刘御还太小,早就没有了啥啥旖旎的心思,所以看过去的目光带着纯然的欣赏。 刘御年纪不大,稳稳当当坐在马车上,两腿微微分开,左手拿书,右手很自然搭在膝盖上,谈笑间带出来一股坐拥天下的气势,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雷次宗再一次觉得,武陵王这个女儿不知道比他那个蠢儿子好多少倍。 雷次宗对武陵王本人的评价也不高,聪明人都看不上空有狠毒阴险而没有脑袋的莽夫,但是他确实挺喜欢刘御的,很多时候,一个人是不是那块料子,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雷次宗见刘御手中还捏着他之前给刘子业说了个开头的,禁不住眯着眼睛抖着手笑了一下:“大殿下可听懂老夫日前所讲?” 刘子业刚断奶不久,肯定是听不懂的,倒是雷次宗在教授的过程中,隐约感觉到自己还有另外一位小听众。 不过他这几天多方观察刘御,却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刘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下拉,不露喜怒哀乐,怎么看怎么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雷次宗想得很简单,他本来是答应武陵王帮人家教育儿子的,结果现在纵容着人家女儿把儿子给赶走了,自然就很心虚,得想办法在别的地方弥补回来。 他看武陵王走之前说的那番话,似乎明里暗里希望他也给女儿点注意力,雷次宗简单询问过刘御的意见,便开始撸起袖子来继续之前讲到的地方往下继续。 严格来说,刘御并不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他对除了权势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现在,也就读书算得上是他唯一的出路,既然读书认字已经跟权势挂上了钩,他也乐意静下心来学。 三个月时间缓缓而过,九辆华盖马车在城门口稳稳停下,雷次宗抓着刘御的手泪眼朦胧:“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他心疼啊,掏心挖肺地疼,雷次宗现在的感觉就跟怀里的无瑕美玉撞掉了一个角一样难受,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灵性的学生,只可惜偏偏是一个女娃,没法入朝为官,雷次宗是真心疼肉疼。 刘御对一个皱巴巴瘦得不成样子的山羊胡老头不感兴趣,尤其现在天气已经渐渐转热了,马车里难免闷热,雷次宗手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汗水,刘御觉得很恶心。 不过考虑到这老头日后可能会有大用,刘御并没有把手给抽出来,他面无表情道:“还望先生保证身体,学生日后若有机缘,定当前往鸡笼山拜见。” 鸡笼山是宋文帝专门为雷次宗开馆的地方,据说皇帝时不时也会去溜一趟,刘御对此心中自有计较,他得先见一见刘义隆,摸清楚对方脾性后,再决定具体的应对措施。 刘子业的奶娘把刘子业从第二辆马车上抱了下来,刘子业仿若长胖了不少,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也能说些含糊不清的词语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在马车上闷坏了,一出来就伸手到处乱抓。 刘御正眼都没有看他名义上的弟弟一眼,专心跟雷次宗培养感情,两人说了几句话,刘御自己都被自己的肉麻话给恶心到了,却见雷次宗一副很受用的模样死赖着还不想走。 这老头有点没眼色啊,刘御略略一皱眉,不动声色道:“今日天色已晚,鸡笼山地僻人稀,先生车马劳顿,不若请先生暂且随我们前往父王府邸。” 雷次宗笑眯眯并没有接话,他有他的想法和顾虑,现在宋文帝眼看就要不行了,底下几个皇子全都蠢蠢欲动,不仅武陵王,连当朝太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之前随着武陵王的马车一道来京,还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若是再到人家府上住下,难免就要在脑门上贴了“三皇子党”的标签,雷次宗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不干的。 但是自家女学生的一片好意也不容辜负,雷次宗把话题扯开,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生怕他再提起刚刚的提议,不久就告辞离开了。 刘御自吩咐苏涛带着几个可靠人手护送先生离开,雷次宗觉得自己一颗心暖呼呼的,这要是一个有功利心的大人这么做,他自然不会动容,但是一个小孩子能把事情考虑得这么周到,显然是真的担心他的人身安危。 这个小女弟子虽然不喜欢说笑,一张脸板的死死的,但是看样子倒是个热心肠,雷次宗坐在苏涛命人准备的马车中,特意撩开帘子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见一个小小圆圆的身影站在官道上对着这边行弟子礼,不禁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颔首微笑。 送走了雷次宗,刘御面无表情一直注视着马车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了,才转过头来看着旁边:“启程前往王府。” 武陵王在建康也是有府邸的,他每年来这里为他爹刘义隆庆祝寿辰的时候,都要在府邸暂住。早在收到宋文帝家书的时候,刘骏就已经命人早早来到建康,把府邸重新修整一番。 这段时间以来,跟随的仆从听刘御的命令早就习惯了,此时也没有异议,刘御的奶娘刘氏来恭请他重新上车,一行人进入城门往武陵王王府走。 只不过这次刘子业就没有被抱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他的奶娘想到自己的女主子来之前的吩咐,有心让他们两个亲近一番,特意把刘子业放到跟刘御挨着很近的地方。 刘御正眼都不看旁边的人,他随手抓过软垫上放着的一本来看,眼皮也不抬,很冷淡的模样。 不过刘子业并没有自己吃了软钉子的自觉,摇晃着大脑袋想往刘御身上爬。 刘子业在武陵王府的时候是很怕他的,可能是刘御见天板着脸不说话的模样让小孩儿本能地觉得他确实不好惹,不过这都快三个月没见面了,以往的印象就淡了,此时见了刘御也没了以往的战战兢兢。 刘御动了动脚尖,本来想一脚把人踹开,却被一向深知他脾性的奶娘刘氏给摁住了,刘氏赔笑道:“大殿下且请喜怒,二殿下这是跟您亲近呢,你们是至亲血脉,天底下最亲的人。” 她是知道的,刘御揍人的时候从来都不手下留情,都是往死里使劲儿的,这要真一脚踹上去,刘子业半条命就没了。 刘御嗤笑了一声,推开刘子业,继续低头看书。什么亲近不亲近的,刘子业明显就是好色成癖,这人挺小的时候就喜欢看美人,而且只肯跟美人亲近,连他亲爹武陵王因为长得丑,刘子业都不怎么乐意让刘骏抱。 13建康王府 刘御一心认定刘子业长大后必定是个色胚,所以放心大胆地对着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一路上没有露出一丁点笑影来。 刘子业也是个傻的,他本来就不够聪明,也没有看人眼色行事的觉悟,一路上把刘御烦的不行,还是他奶娘看大殿下都已经捏上拳头了,赶忙把刘子业抱在怀里,抓住他不断乱动的胖胳膊胖腿才算完事儿。 刘御看着闹哄哄开始哇哇大哭的刘子业,心道武陵王当年五岁的时候就被赶到了封地武陵,是不是因为他小时候也跟刘子业这么烦人?怪不得刘骏一点也不嫌弃他儿子烦人,反倒乐乐呵呵的,原来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自己想了一通,才算是稍稍排解了心头的郁闷情绪,趁着好不容易安稳一会儿,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刘御半睡半醒间感觉到马车稳稳停下了,便睁开了眼睛,扫一眼旁边站着的刘氏,冷声道:“到地方了吗?” 刘氏小心地点了点头:“还请殿下移步。”她一向知道刘御脾气不好,人家敢对亲爹刘骏和亲娘王宪嫄甩脸色,就更不会把一个亲弟弟放在眼里。 刘御没再正眼看她,也没再正眼看挥着手臂乱抓的刘子业,自己撩起帘子跳下马车。 这个是武陵王的封王级车驾,车轴高度都是有规定的,超过了一米,刘御本身就小脑不太发达,跳下去脚落地的时候站得不是很稳,摇摇晃晃差点摔倒。 幸亏早就等在外面的苏涛赶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刘御推开对方斜着眼睛看过去:“你不是护送雷先生去了吗?” 刘御人前人后一直称呼雷次宗为“雷先生”,就算当着雷次宗自己的面也是这么称呼,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尊敬雷次宗,才跟自己属下说话都用尊称,而是因为他懒,太懒了,对同一个人用惯一个称呼就懒得再改了,反正对他来说称呼这玩意是无所谓的事情。 苏涛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雷先生未曾让属下护送,另选了两名侍卫同行。” 雷次宗这段时间经常看到苏涛护送在马车左右,不过他还以为这是武陵王专门给儿子刘子业配备的护卫,觉得他还是时刻留在刘子业身边保护王府小主子安全比较好。 刘御一点头,目光开始在武陵王府上逡巡,从外面看,这王府倒是平平常常,万分低调的模样,台阶、石狮子、砖瓦也都没有超越武陵王该用的规格,看样子他这个身体名义上的爹还没有蠢到把野心明晃晃摆在脸上的地步。 马车从抵达到有人下来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王府里自然有人出来开门迎接两位小主子,刘御扫了他们一眼,把人叫了起来,自己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武陵王王府内部装潢也没有多么奢华,五进的宅院占地不少,但也能够看出来主人对这里没有花多少工夫,勉强弄成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早在刘御跟刘子业到来之前,王宪嫄派遣来的人马就已经到了王府,两个人各自的房间都已经规整出来了,刘御对吃住一直没有多少讲究,抬腿跟着刘氏就走进了自己的小屋子。 刘氏想来明白他的喜好,一进门见他皱眉,连忙命人把房间里堆放得到处都是的拨浪鼓和老虎娃娃都拿走,从背包行囊里把从武陵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房间里。 刘氏就在心中庆幸自己聪明,虽然刘御没说,不过也顺手把在王府里面的布置都随身带着,不然现在房间的装潢还真不好处理。 刘御喜欢风格大气样式开阔的饰品,但是又喜欢房间装潢简练,摆放的东西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当时在武陵给他布置房间就花了刘氏跟王宪嫄不少心思。 刘御先洗了一个澡,在马车上颠簸了三个月,虽然他每晚入住客栈的时候也会洗澡,不过那时候毕竟不如在王府里伺候周到。 南北朝喜欢熏香,审美观一直偏向阴柔一脉,连男子也是这样,脸上要涂脂抹粉,就跟三年前见得褚渊他父亲褚湛之一样,虽然是男人,照样涂着厚粉,脸白的吓人。不肯搽脂粉的就是粗鄙武夫,比如像刘御他爹刘骏一样,就很不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观。 以前在客栈里人家送来的水都泡了花瓣,刘御三个月来终于看到了一盆清清淡淡的水,心情大好。 刘氏也不用他赶人,自觉跑出去守门,毕竟是第一天来这里,留驻京城的侍卫能不能信任还是两码事儿,她也不敢轻忽,万一有人偷看到武陵王长女其实是个男娃儿,那就坏事儿了。 刘御舒舒服服泡了小半个时辰,泡到水都快凉了,通体舒畅,正在琢磨着要不要把刘氏叫进来换水自己再享受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苏涛的声音传来:“大殿下,圣上命人宣召您了。” 说是宣召他,刘御用自己的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便宜爷爷的主要目的肯定是想见刘子业的,因此也并不着急,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让人抱着刘子业去接旨。” 苏涛额头上有点冒冷汗,谁都知道宋文帝不是为了一个五岁的女娃儿来的,可关键是你弟弟今年虚岁才三岁,怎么能跑出去接旨,肯定还得你来啊,不然我巴巴跑过来告诉你是为啥呢。 他在心中嘀咕着,却也不敢催促,来的这一路上,苏涛一直在小心观察着刘御,没见他跟任何人接头,由此更加确定了站在他身后的高人不是一般的高深莫测。 苏涛腹诽了半天,张着两条胳膊等在门外面,嘴里不住咋舌,等了好半天才见刘御慢吞吞走了出来。 刘御一出来就给了他一脚:“怎么还不让人去请刘子业?” 苏涛生受了,陪笑道:“二殿下还太小呢,刚刚让奶娘抱了出去,一见了天使,就哭着找您。” 狗屁,刘御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宋文帝派来宣旨的太监太丑了,不符合刘子业的审美观,这才一见面就把他给吓着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能够休息会儿,竟然闹出来这档子事儿,刘义隆也是有病,哪有孙子孙女刚到了京城就急火火把人叫过去的道理?刘御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一扬下巴示意苏涛在前面带路。 苏涛看出来他改了主意,心中大喜过剩,赶忙转身领路,口中连连道谢。 刘御走路很慢,不仅因为他腿短,还因为他要摆架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走方步,心情好的时候走踱步,两种步子一个比一个慢,他身量又没张开,小鸭子一样一摇一摆的。 苏涛以前每次看到其实都想笑,但是这次他实在是笑不出来,正堂里皇帝派来的大太监还在等着呢,让人家等的时间太长那就坏事儿了,大不敬可是重罪。 只是他顾虑着刘御的脾气,也不敢催,只能跟着慢吞吞往前挪,好不容易挨到了地方,额头早就布满了急出来的热汗。 刘御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音还很熟悉,是他的傻弟弟刘子业在干嚎,苏涛还真没骗他,刘子业哭得伤心极了。 刘御探头看了一眼,眼神都没往刘子业那边挪,倒是一个劲儿紧盯着双手捧着圣旨的大太监看,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扬着。 大太监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大堂正中央,他本来想哄哄刘子业,但是刚凑过去,就看到武陵王嫡长子哭得更惨烈了,只能很尴尬地站在原地,手指不断摸索着手中的明黄色布料。 直到他听到守门的侍卫禀报说武陵王嫡长女过来了,才算是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凝神往门口看过去,一个顶漂亮顶漂亮的小孩儿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刘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冷意,只是嘴角上扬,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笑意,只透着一股华然凉薄的味道。 但是人长得漂亮确实有优势,太监一看他的笑容,先愣了三秒钟,然后才回神,一抖手拉开手中的明黄色卷轴,尖声尖气道:“武陵王长子长女接旨——” 他本来想接着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一套,但是刘子业骤然一个破音的尖叫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大太监眼皮一抖,硬着头皮继续读了下去。 刘御垂下眼帘,走到大太监身前,弯腰跪了下去,然后撩起眼皮刮了抱着刘子业的奶娘一眼,后者如梦初醒,赶忙跟着他一块跪了下来,紧紧搂住怀里哭闹不止的刘子业。 这下子一闹,刘御对他弟弟的不满更多了,凭啥我跪着,你就能舒舒服服往人怀里窝着耍脾气? 刘御老觉得自己生错了时候,要是晚几年出生,现在也能窝他奶娘刘氏怀里对着圣旨装傻充愣,而且说不定也不用被脑子秀逗了的王宪嫄当女孩儿养。 圣谕并不长,不到二百字,大太监嘴皮子也利索,几句话就说完了。刘御代替刘子业接旨谢恩。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刘义隆要把他们叫到皇宫里见见面,送点见面礼,毕竟爷爷和孙子孙女们素未谋面,话说得很恳切。 大太监宣了旨就要走,也没去花厅喝茶,他被刘子业哭得头疼,逃也似地跑走了,一路回了皇宫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领红包,嘘声叹气惋惜了好一会儿。 刘御紧盯着他的马车走远,往身后偏头看了一眼,苏涛的脸白得跟纸一样。 “大殿下,圣上不准二殿下带人前往宫廷,可能来者不善。”苏涛一脸严正的表情跪在了地上,他本意是想向刘御表示自己的忠诚,但是这个眼神放刘御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便秘。 他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谁不知道刘义隆没安好心?不过刘御估摸着,对方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不在自己身上,八成是冲着刘子业去的。 刘御心情更好了,他感觉自己跟建康的气场很符合,来的第一天就能名正言顺摆脱刘子业这个大累赘了。 苏涛还想再说,就看到刘御挥了挥手:“有我带着刘子业一块进宫呢,你不用聒噪,放心就是。” ——大哥,就因为是你带着二殿下去,我才不能放心啊,作为一个人家一靠近你就捏拳头的人,我觉得二殿下不死在皇宫里都对不起你。苏涛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敢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14王狗狗其人 刘御一开始并没有弄明白苏涛口中说的宋文帝连刘子业带奶娘去都不允许的意思,就以为不过是刘子业自己倒霉遭殃。 但是当他看到近在眼前的马车时,才恍惚反应过来,眼神一冷,扭头看了过去。 苏涛无辜万分地摊手站立,叹气道:“您看我也没用,下官是真没有办法。” 苏涛虽然表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其实有点窃喜,刘御一个小屁孩儿天天板着脸装深沉,难得能够看到他吃瘪丢丑,实在是很让人期待的。 跟他的游刃有余比起来,刘子业的奶娘就显得战战兢兢得多了,她搂着刘子业下意识掂了掂重量,可是真的不轻,然后深吸一口气,陪着笑脸递给刘御。 刘御小小的纠结了一下,看看刘子业肥嘟嘟的大腿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愉快地决定了等进了皇宫就装作后力不济的模样把这死孩子丢在地上,于是沉着脸接了过来。 刘子业的奶娘见他肯合作,着实松了一口气,赶忙把刘子业稳稳当当放在他怀里,正想叮嘱几句注意事项,比如尿了拉了该怎么处理,就见刘御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刘御脚步一错,轻巧地让开跑来想要扶他上马车的大太监,先把刘子业丢在车轴承上,然后自己挥动胳膊挥动腿,艰难地爬了上去。 这也是他不喜欢坐马车的一个重要原因,刘御现在够不到马车,每次上下车都弄得很狼狈,他觉得太丢脸了。 大太监本来挺想帮一把,见武陵王府上的人却都在一旁站着没帮手,他一向精乖,立刻也就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算是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刘御拍拍衣服上蹭的灰尘,爬到正中央的座位上坐下,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大太监在旁边傻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是真的把还放在车轴承上的刘子业给忘了,急忙自己把啼哭不止的王府小主人抱了起来,也跟着上了马车。 刘御一路上一直没有开口,他对马车外面的景象也丝毫不感兴趣,直到感觉到马车再一次停下的时候,才睁开了眼睛。 “殿下,已经到了。”大太监低眉顺目说了一句,见这位小姐姐仍然没有正眼看他的弟弟,只能继续由自己把刘子业抱着。 刘子业一路上都在哭,他觉得大太监长得太丑了,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观,小孩子表达好恶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哭,没命的哭。 不过刘御并不在意,他这几年被王宪嫄锻炼的已经小有所成,只要不是对着他耳朵哭嚎,就都能一概无视掉。 刘子业的喉咙哭坏了横竖不是算在他头上,刘御想完后,心安理得无视了旁边大太监苦哈哈的脸色,顺着车轴承爬了下去,扬起脖子看了一眼雄立在眼前的金黄色宫殿。 现在还没有紫禁城的说法,而且这里是南京也不是北京,这座建筑跟他上辈子见到的雄伟宫殿也不是一个,刘御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 这座小宫殿占地大概在三十万左右,红墙黄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这个发现让刘御的心情好了不少,毕竟这种美轮美奂的建筑群足以表明第一代刘宋皇帝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大太监明显不想继续抱着刘子业了,死孩子已经伸手挠他的脸了,虽然刘子业指甲都被剪了,但是抠一下还是很疼的。 他一个劲儿暗示地看向刘御--不怪刘子业哭,这位太监长得确实挺不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观,他天生膀大腰圆,方方正正国字脸,一双眼睛牛一般,五官拼一块倒也不丑,但是搁这个时代就不大好了。 刘御被那水汪汪的牛眼睛看得很不耐烦,不过也没把刘子业接过来,而是顺手对着旁边路过正在行礼的一群小太监招了招手:“抬起头来。” 大太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打起精神帮着一块挑人,他自己长得丑,看人的眼光却很挑剔,又是这个人嘴巴太厚,又是那个人鼻子太塌,好半天才揪出了一个小太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合不拢嘴:“对,对,这个好。” 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把刘子业往还在愣神的小太监怀里塞,大太监趾高气扬吩咐了一句“好生抱着武陵王大殿下”,转身走回到刘御身边,压低声音道:“这队都是负责冷宫洒扫的最低等太监,实在挑不出出挑的,且等两位殿下安置下来,小的再为大殿下寻合适的看护者,您看可好女殿下?” 妈蛋老子才是货真价实的大殿下,刘御整个人在听到“女殿下”的称谓时都有点不好了,牙关紧紧咬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嗯。” 他刚刚是站着发呆,只在转身的时候扫了一眼笨拙抱着刘子业愣神的小太监,见对方确实眉清目秀、样貌俊俏,刘子业在他怀里也乖乖趴着不动弹,便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大太监也跟着迈步,一侧眼见那小太监仍然有点犯傻,搂着孩子不动弹,高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 刘御脚尖一顿,点在地上停住步子:“你叫什么?”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主动提起话题,大太监喜不自胜,赶忙殷勤道:“回殿下,小的叫李贵礼。” 刘御面无表情道:“没问你。” 大太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了半天,扭头踢了身后的小太监一眼,斥责道:“殿下问你的话呢,傻愣着干什么?” 这个小太监脑子真不好使,现在还在发愣。李贵礼怨念万分地想到,他不敢对着刘御发火,却敢对着一个最低等阶的小太监作耗,痛痛快快骂了一通,终于平复了心情,脸上重新挂了笑。 小太监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刚入了宫规矩还没学利索,被骂的脸蛋通红,眼里含着两泡泪,一个劲儿吸鼻子,强自忍耐着给刘御见礼:“小的、小的贱名王狗狗。” 刘御低头对他笑了一下,这个可笑的名字从耳朵里绕了一圈就出来了,也没在意。他问这人名字根本就不是真的好奇,只不过是想借此落一下李贵礼的面子,报那该死的女殿下称谓之仇。 有了这个小波折,他继续朝着皇宫正殿走,李贵礼仿若比之前更殷勤了三分,一路指着为他顺带讲解路上的种种景色。 李贵礼的态度很闲散,看得出来皇帝刘义隆并不急着宣他们进殿,刘御对此心中有数,偶尔应上李贵礼几声,心中暗暗把这条正路上的宫殿布局都记了下来。 刘御推测,估摸着刘子业肯定要被皇帝养在宫中,至于他会不会留下来,还在五五之数,不过多记点东西也是好的,横竖有用到的一天。 “陛下如今寿数渐高,也喜同京中士族子女结识,现在好几位世家公子就在殿中觐见,所以吩咐小的带二位殿下先在外面等候。”走到正殿顺乾宫殿门外,李贵礼停住了脚步,低眉顺目开口。 刘御一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刚刚入宫催的这么急,现在又晾着他们,显然是宋文帝给的下马威。 他同时对皇帝的心智暗暗不屑,这人得无聊到什么程度,对着两个刚断奶的小娃儿撒气,这个下马威也就他能看出来,要真换成寻常的五岁小孩儿,八成还在为能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而欢欣雀跃呢。 在外面站着就站着吧,刘御对此倒是无所谓,他身后隔了三米远抱着刘子业的王狗狗却有点受不了了,胳膊直打颤。 刘子业年龄不大,个子也不高,体重却不轻,被王宪嫄养的太好了,沉甸甸的,王狗狗今年才十一,因为出身寻常,家中供养不足,人长得纤细瘦小,这一路走过来已经很勉强了,更何况还要在门口要站不知道多久。 只不过王狗狗并没有吭声,他不过是个最低等刚入宫的小太监,却也知道规矩,哪里有奴才喊累的道理,能捡到这个差事还是他走狗屎运。 刘御的眼神在周围的布局上逡巡着,自然少不得从他身上擦过去,王狗狗不知道这位小主子看没看出来自己的不适,人家的眼神不作停留地就荡过去了,仿若他不过是布景。 在外面等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感觉自己的手臂真的快要断掉了,正是额头止不住冒汗的光景,听到李贵礼絮絮叨叨介绍道:“里面有王家、谢家并褚家几位公子,皇上想为南郡献公主招婿呢。” 南郡献公主是文帝的第十个女儿,也是宋文帝最疼爱的女儿,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正值花期。 刘御对此毫不在意,他反倒有点纳闷李贵礼跟他说这个干什么,想到这太监一路来的表现,觉得他着实有点话唠,应了一声,没再搭理。 15刘义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殿门里面才传话来让他们进去,刘御迈步的时候不忘顺带往旁边看了一眼,见那小太监王狗狗浑身汗如雨下,胳膊搂着刘子业都在打晃,却仍然死死搂着人不放的样子,在心中暗自点头。 挺不错的,比他预料的坚持的时间还要久。刘御对没能把刘子业摔地上这件事情有种微妙的遗憾,不过对这个小太监却略有些上心,觉得他还算可用之才。 王狗狗,这个名字明显是出自寻常百姓家,只不过看前世的电视剧,似乎能送人入宫当太监也是需要门路的。 ——比如里面受指使说是跟少奶奶通奸的来福,自己把自己阉了也没能当成太监——目不识丁的百姓究竟有没有本事把孩子送到宫中来也还是说不准的事情。 刘御上辈子没有时间看电视消遣,对各代历史压根就不知道,他很忧伤自己判断民间民俗的事情竟然需要依靠周星驰的喜剧片,看来究竟情况如何,还要等出宫后让苏涛派人查探一下这个时代招收太监入宫的具体规定。 手头没一个可信的人,刘御收回思绪,老气横秋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现在都有点疯魔了,看了一个人就想收入门下,不然看这小太监的资质,上辈子白送他都不要。 刘御很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搁浅滩遭虾戏的悲怆感,长吁短叹了半天,才跟着李贵礼走了进去。 那个王狗狗也没有蠢到家,看此情况稍稍犹豫了一下,赶忙抱着刘子业一块迈步跟了进去,眼中兴奋的光芒闪闪烁烁,竟然入宫第一个月就能来正殿转一圈,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 刘御目不斜视,挺直脊背走进了正殿。他走路的时候既不喜欢卑弱地低头驼背,也不喜欢装逼气场十足的高高抬头扬起下巴,脊背笔直,脑袋朝着正前方,嘴角隐约露出点浅淡至极的笑痕。 抛开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刘御其实一直很期待跟刘义隆的第一次见面,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正面跟一个帝王接触,很想看看传说中的王八之气是不是真的存在。 端坐在龙椅上的宋文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肩负着一个千年后来客对皇帝的美好幻想,他长得圆圆胖胖、肥头大耳、横肉纵横的,明显是吃的太多,而人个子又高,整个人不论是高度和宽度都在昭示着巨大的存在感。 在弯腰下跪的间隙用眼角余光飞快扫了一眼的刘御一瞬间听到了自己的玻璃心碎掉的声音,他的嘴角不复极其微弱的上翘弧度,转而恶狠狠下拉,变成了苦大仇深的长驴脸。 ——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十年后发福了的武陵王,再想想跟武陵王也长得有五分相似的刘子业,刘御十分庆幸自己这张脸还是上辈子带出来的,不然要是长成这爷仨这样,那就太悲催了。 刘义隆长得丑,胖弥勒佛一样,但是脸上的表情跟弥勒佛却大不相同,他笑得时候脸部的肌肉不太自然,眼角没有皱纹,眉峰间却能看出来明显的褶皱,说明这个人几乎不笑,而且经常皱眉头发火。 不过现在的刘义隆还是在笑的,他还笑得很卖力,一个劲儿伸手指着下面排排坐的四个俊秀少年,笑道:“少年才俊,少年才俊!” 下面四个人连忙口称皇上谬赞。 大太监李贵礼凑上前去,附在刘义隆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隔得太远了,刘御并没有听到丁点言语,凝神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抽气声,他不动声色地一动不动继续跪在那里,心中却有了计较。 他先前随着李贵礼一道向殿前走,直到上台阶的地方,李贵礼才在身后比划手势让他停住脚步的。 现在的布局是最前方的李贵礼和刘义隆在一块,刘御身后站着的抱着刘子业的王狗狗,再后面才是先前跟宋文帝说话的四个人。 刘御估摸着,听发声的位置,应该是王狗狗吸的气,但是究竟是为啥吸气,他现在还闹不清楚,想着等出去后找机会问问。 他正想着,突然又听到了一声抽气声——比起之前王狗狗的抽气声,这一声响亮得类似于短促的惊叫了。 这次声音响起的地方跟王狗狗不是一个方向,肯定是那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刘御想了想,这声音确实在之前没有听过,跟鸭子叫似的,不是熟人——而且他在这个年代真没有啥人能称得上是熟人,也就没放在心上。 刘义隆并没有听到这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他听完了心腹太监的汇报,眼神往下扫去,掠过跪在最前面的刘御,直直盯上了还被人抱着的刘子业:“可是老三的一双儿女?” 刚刚李贵礼都告诉过你来的是谁了,再说也是你之前催着他们进宫的,现在又玩这一套来施威。刘御觉得这人还真矫情,估摸着刘子业不可能回答,因此开口道:“回皇爷爷,正是。” 那一声“皇爷爷”叫得他的心肝都颤了三颤,刘御藏在袖子下面的右手摸了摸左手的手背,觉得要是这个身体已经长了汗毛,现在恐怕早就都竖起来了。 “过来让朕看看。”刘义隆刚刚的注意力只放在刘子业身上,现在却仿若对他更感兴趣,招招手把人叫了过来,凝神一打量,笑道,“不愧是朕的孙女。” 刘义隆一直有一个心病,南朝宋王朝的先祖尽皆出身土豪乡野,长得实在太丑,偏偏基因又强悍,一代代传下来的,儿子像老子,孙子像儿子,传了这么多代,都没能摆脱先祖的大体框架。 就拿刘义隆来说,他的儿子都长得像他,不算多丑,但是也称不上漂亮,尤其按照这个年代的审美观来说,就太非主流了。如果只是儿子也还罢了,谁都不能指着皇帝笑话人家长得丑,但是偏偏连女儿孙女也深受其害,那张脸放女儿家脑袋上看着就更难受了,刘义隆自己有时候都觉得驸马可怜。 倒也不是说女孩儿家也一定跟刘家男孩儿顶着一样的脸,只不过多多少少还能够看出来那个影子,丑是不一定丑,但是刘义隆看一次就觉得一次糟心难受。 刘御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完全摆脱了遗传影响的“女孩儿”,再想想三儿子刘骏几年前殇掉的那个跟刘御据说是孪生子的男孩儿,刘义隆第一次对孙子的死感觉到心疼和触动。 第一个刘家的美男在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就这么没了,多么让人心酸。刘义隆看着刘御,视线在人家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半天,确实没看到自己万分熟悉的眉毛眼睛轮廓,心中大悦。 刘御被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捏捏摸摸,挺不耐烦的,他总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尤其那老头还笑得这么猥琐,真真让人厌烦。 这个时候刘御就想起来刘子业的好处了,要是他把刘子业一块抱上来,看看刘义隆这张胖脸,刘子业这会儿肯定又哭又闹了。 这样一想,他开口道:“皇爷爷还没有看过子业,他也想跟您亲近呢。” ——如果说他这辈子说过什么恶心的话,比“皇爷爷”这个大杀器更厉害的就是“子业”两个字了。 刘御觉得自己出宫后必须得用淡盐水漱口。 刘义隆对刘子业倒不是很感兴趣,那张脸一看跟他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点惊喜,而且这孩子一看就不是个聪明的样子,似乎傻了点,多大小的人了还得专门派人抱着,没出息。 但是刘义隆没想到他看不上刘子业,刘子业也看不上他,当即张大嘴巴哇哇大哭,两条圆圆的胳膊乱挥乱抓着。 刘义隆立刻没有了刚才笑眯眯的模样,要说刘子业脾气不好,那武陵王脾气也不好,往上推,刘义隆的脾气就更不好了,一个孙子也敢在他面前胡闹,刘义隆手一推,就直接想把人往地上摔。 刘御在自己要不要围观的事情上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把人接住了。手臂上的力道震得他浑身发麻,刚刚刘义隆是真的想要把人摔死的。 刘御在这一瞬间深切明白了此人的精神病程度,心头一凛,刘义隆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狠毒,比起杀个亲儿子刘子荣还痛苦万分的刘骏可要高明多了。 幸好他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提前在手中加大了力道,才让刘子业没有落地。说来也奇,虽然被手臂勒得肯定生疼,刘子业趴在他怀里却立刻止住了哭声。 刘义隆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还顺带着看了刘御一眼。 刘御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来,如果可以他还想挤出来几滴泪花,只可惜实在是哭不出来,半木着脸跟他对视。 16听力出众 刘义隆有一瞬间被那个苦大仇深的表情给震慑住了,这是怎样扭曲的表情,整张脸都带着浓重的违和感,看起来就像是鼻子眼睛捏倒了的泥人娃娃。 他想到了儿子之前给自己上的告罪折,说大女儿从生下来,胎里就落了病,天生面部有问题。 刘义隆初看的时候还以为是孙女脸上有胎记啥的,或者是丑如夜叉啥的,现在一看,原来是表情不协调,五官动起来就不听话。 刘义隆一瞬间伤心极了,天妒刘宋,凭啥他家出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就这么难,好不容易老天送来了一个漂亮还是顶顶漂亮的,结果竟然还是残次品。 幸亏刘御的扭曲表情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仍然一副半死不活谁都欠他八百万的死鱼脸,倒让刘义隆的苦逼心情平复了下来。 这个孙女虽然做起表情来整个人都很扭曲,但是没有表情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勉强也算符合他的期许,刘义隆自己对冰山扑克脸类型的不感冒,沙猪主义的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但是备不住肯定有人喜欢的。 宋文帝耐着性子跟刘御说了几句,见他口齿清晰、回答流畅、言语条理,心情也跟着转霁。 李贵礼出去了又回来,凑到刘义隆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这次刘御跟刘义隆挨得挺近,隐约听到了几个零星的词语,有“北魏”还有“柔然”两个特殊的词语。 北魏、柔然还有敕勒都是同一时间内跟南朝宋并立的政权,刘御眼睛闪烁了一下,觉得自己在回府后有必要跟苏涛招呼一声,恶补一下现在的政治形式。 涉及到国家大事,宋文帝立刻没有了跟小辈们继续闲聊扯家常的兴致,他本身也对啥武陵王身体好不好、武陵王他媳妇身体好不好的狗屁问题漠不关心,只是因为挺喜欢刘御那张脸的,才找话题多说了几句。 现在皇帝没有了兴致,便让刘御和刘子业连并先前的四名世家才俊一并退下了。刘御一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二话不说就把怀里的刘子业丢给了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王狗狗。 他虽然沉着脸不说话,但是王狗狗也没有傻到不知道他意思的地步,赶忙双手抱住了刘子业。 刘子业在他怀里就不如刚刚在刘御怀里老实了,虽然王狗狗的怀抱既宽敞又温暖,而刘御基本上就是扯着他胳膊硬往上拽,不过王狗狗长得不如刘御俊俏,视觉感官上就差了一大截。 刘子业挥着胳膊乱叫,刘御也不搭理他,自顾自迈步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就听见有人低声道:“想不到真的是、是你?” 虽然其言语中仿若蕴含了无尽的惊喜,但是那个破锣公鸭嗓却让这句话的感人程度大打折扣。 刘御本来想当这人放屁,又走了两步,想起来这个声音跟他刚刚在大殿上听到的第二声抽气声如出一辙,想了一想,便还是扭头看了过去。 原本几乎是并肩出来的四个人中,有一个特意向前走了两步,身形颀长,神清骨秀,嘴角勾着笑,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 刘御认人很有一手,他看人脸有过目不忘之能,虽则好几年没见了,却也一眼认了出来,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是谁?” 对方眼中的光亮略微转淡,黯然了一瞬间,才打起精神来悄悄掩去了,拱手作揖道:“褚氏彦回,见过两位殿下。” 三年前武陵王嫡长女才多大,不记得他的模样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这几年也已经模样略改,认不出来就认不出来吧,所以褚渊特意把自己的字给亮了出来,他想起自己当年离开武陵时塞到刘御手里的玉佩,那上面可是刻了他字号的。 他刚刚话说得少还好,现在一说多了,更显出声音怪异了,刘御板着死鱼脸扫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十二三岁正值变声期的原因。 褚渊一句话说完,等了半天仍然没有等来回音,按捺着略一抬头,刘御只留给了他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 褚渊一下子就傻了,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了半晌,被同伴拍了一下肩膀才醒过神来,感觉自己一颗粉嫩少年心都碎了。 刘御没有往后看,他开始思考要不要回王府后就把包裹缝隙里塞的那块玉佩拿出来丢掉,褚渊几年前看还挺明事理,怎么今天做出这种蠢事来。 李贵礼在殿内伺候刘义隆没有跟出来,另有一个小太监引着刘御往前走,王狗狗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褚渊还在看着这个方向发楞。 他也没有指责刘御无情残酷无理取闹,默默跟着走了一路,就看到刘御在宫门外面的王府马车旁停了下来。 王狗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小胖子安全送到了目的地,他的手臂又麻又酸了,疼得要死。 正是精神放松的档口,冷不丁看到刘御扭过头来看着他,那目光极具压迫感,王狗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不觉得一个连对褚家小少爷都直接撸面子的人会对他这样一个刚进宫最低等的洒扫太监客气。 没想到刘御却真的看着他笑了,慢声开口道:“苏侍卫,取点果子来。” 这是要施恩,苏涛乃是老江湖了,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先前领路来的太监请到了马车另一侧,塞了荷包过去。 他看出来刘御似乎有话要跟那个低等太监说,虽然不明白主子是怎么想的,却还是帮忙拖住了领路的太监,拉着他说了好一通奉承话。 马车的另一边,刘御开口询问道:“你在大殿上乱出什么声?” 王狗狗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大跳,愣了一下赶忙道:“小的该死,请殿下责罚。” 他想想自己自从进了殿门就缩起脖子装鹌鹑,唯一发出来一点声音还是太惊讶了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刘御有意挑茬那就是让人家给听到了。 刘御心道你是皇宫里的太监,又不是我家的,轮也轮不到我来责罚你啊,面无表情道:“你吸气是因为什么?” 王狗狗明显很惊慌,低着头不敢出声。刘御爬上车轴承,居高临下用脚尖踢了踢他,催促道:“还用我请你开口?” 他的声音比刚刚更低沉,隐约流露出淡淡的压迫感,王狗狗心头一凉,颤巍巍回答道:“小的、小的只是听到李总管说……说……” 他一张俊脸煞白一片,眼神飘忽不定,墨迹了半天,见刘御皱眉时,才一狠心一咬牙继续说道,“说两位殿下到了,小的只是被两位殿下身份所吓……” “有什么好吓的?”刘御并没有被糊弄过去,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武陵王两个孩子在这个皇宫中真不是能横着走的身份,比起其他真正尊贵的人来还差得远,更何况这人要是不笨,也能从之前李贵礼对待他们的态度上猜测到他俩的大致身份。 王狗狗心虚至极,出了一头的热汗,支支吾吾道:“小、小的先前还以为您是位男殿下。” 刘御对着李贵礼发号施令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畏手畏脚,态度十分坦然,最重要的是他眉宇间自蕴藏着一股沉沉的威严大气,身上穿得又是偏中性的胡服,所以王狗狗之前就给误会了。 他说完后就觉得不好,哪个女孩儿喜欢被人说自己长得跟爷们似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刘御黑沉如点墨的眼眸淡淡一瞥,他就头脑一片空白,陡然心生恐惧。 偏偏这句话误打误撞说到了刘御心坎里,你看看你看看,这才是长着眼睛的人呢,其余那帮废物,这么多年来就没人觉得他其实是个男人,俩萝卜球塞眼眶里都比他们眼睛好使。 刘御心情不错,又问道:“这倒是奇了,你是如何知道他们说什么的,莫非你会读唇语?” 他之前也是竖起耳朵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刘御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直视天颜乃大不敬,你当时肯定是低着头跪着的。” 对于这个问题,王狗狗就回答得利落多了:“启禀殿下,那是小的听到的。” 他说完后抬头偷眼一看刘御神色,乖乖进一步解释:“小的从小就能听得比常人清楚。” 刘御来了兴致,微微前倾了身子:“听得是有多清楚?”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大致距离,“就如同刚刚的声音大小,你给我学学。” 王狗狗学着当时李贵礼的话低声说道:“皇上,三皇子长子长女带到。” 刘御一点头,这个声音虽然小,却确实能够听清楚每个吐字,先前隔了三十米还能听见,可见这人天赋异禀。 他用眼角一瞥忐忑不安的王狗狗:“进宫多久了?” “回殿下,约摸一个月了……二十六天。”王狗狗低头答话,对他骤然改变的态度有点回不过神来。 刘御一盘算,这都快一个月了,竟然还没有给王狗狗改名,可见皇宫里面的办事效率有多低。 17赔礼道歉 刘御一回到武陵王在京城的府邸,就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一脸茫然的苏涛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苏涛看了一眼,见他眉目不似之前一直黑气浓重,显然心情不错的模样,便屁颠屁颠凑了过来:“大殿下有何吩咐?” 刘御不动声色往他怀里看了一眼,苏涛觉得他过分小心了,刘子业就是个二傻子,听不懂他们说话,不过还是招呼了等在王府门口的刘子业奶娘:“来,把二殿下抱回屋里去,外面风大。” “你帮我去查一查皇城里在花鸟司当值的一个小太监,叫王狗狗的,看他底子干不干净。”刘御等着刘子业被抱走后才开口,说完后看了看苏涛的神情,见他并没有被指使的不悦,心中对此人倒还算满意。 苏涛一想,点头道:“殿下,如果是在花鸟司,那可能此人确实身家清白,那里没有油水,就是养花喂鸟,升迁无望的地方,就算有人安插眼线也不可能往那个地方塞人。” 这个任务简单导爆了,他觉得既然刘御身后有高人坐镇,真有想要查探的事情也不会动用他手上的力量,苏涛很清楚短时间内双方不可能建立起最基本的信任。 偏偏刘御又塞了他一个这样简单的任务,苏涛动用他一贯引以为豪的聪明大脑,觉得这里面肯定另有玄机——比如王狗狗其实另有一层隐藏身份,是刘御专门拿来试探一下他真正能力的。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出宫前自家一向寡言少语的小主子可是揪着那个王狗狗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没准这个王狗狗就是小主子身后的高人安插在皇宫中不引人耳目的奇异。 该表现时就应当好好表现,苏涛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彻底弄清楚那个王狗狗的来历,没准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是谁在暗中相助刘御。 苏涛带着燃烧的小宇宙正打算离开,刚走了几步就被刘御叫住了:“你过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苏涛赶忙又折了回来,低眉顺目道:“小的听候殿下差遣。” “你先去帮我送个东西,亲自去,别另假人手。”刘御先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屋鼓捣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个浅白色的帕子,帕子一角绣了零星几朵百日红的花苞。 苏涛都看直了眼睛,舌头都大了:“你、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香罗绣帕传情啥啥的倒是风雅,但您今年虚岁才七岁不说,可别忘了您是个纯爷们啊? 苏涛有那么一瞬间,直感觉天崩地裂,难道这位如此年少就头角峥嵘的小主子真的被当女娃儿给养残了? 刘御面无表情把那帕子团成一团丢到他怀里:“给褚渊送过去。” 苏涛整个人都不好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带出来一股尖锐:“殿下,褚假少爷大了您六七岁呢,这眼看着都要娶亲了……” 您要是真话本小说看多了想跟人家玩月下传情、私相授受,跟谁玩不好啊,还非要招惹褚渊,那可是皇上叫进宫看能不能当始安哀公主丈夫的人啊。 一一始安哀公主虽然年纪小,论辈分可是您的表奶奶,这差得也太大了点吧?他就纳闷了,刘御平时看起来多正常啊,怎么进宫一趟就变成这样了呢? 刘御皱了一下眉:“你懂个屁,先前在皇宫里的他过来给我搭话,我当着其他几个世家的人折了他的面子,现在自然要补回来。” “折了面子?这个怎么说?”苏涛忍不住问了一句,说完后才觉得不好,自己多嘴不该问的。 幸亏刘御对这个还憋着火,跟他抱怨一下也好,抿着唇角道:“那个没脑子的出了正殿门就跟我攀话,生怕皇帝不知道武陵王私下里跟河南褚家纠缠在一起呢。” 苏涛一想就明白了当时大体是什么情景,他觉得以褚渊一直以来的名声,除非是因为太激动了不然做不出来这种事儿,又看看刘御拿两根手指嫌恶般捏着的手帕,迟疑道:“恐怕不妥吧殿下,您不若换个信物去。” “就这个吧,我屋子里现在空空的,从武陵带来的东西都有另外的妙用,就这个手帕是出来的时候奶娘刘氏顺手揣上的,我看着碍眼,顺手处理了。” 按照现如今的风俗,若要表示赔礼之意,男子送玉,女子赠帕,只不过刘御自己带来的玉器并不多,才选了手绢。 他这人过日子很讲究,喜欢收集雅物,带来的几块玉佩都是十分出挑的、武陵地界上数得着的名物,刚才缩屋里选了半天也没选出来哪块送出去他不心疼。 苏涛明显还想说什么,纠结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嘟哝道:“那小的是不是需要给褚家少爷说什么?” 苏涛心里直犯嘀咕,你送一个手帕子过去,我都能想歪,何况是褚渊呢,总得说上一两句话解释一下才好。 “那倒不用,我现在想想他的反应,有可能是并不知道他父亲褚湛之跟武陵王有私下牵扯,说多错多,你只管去送就是。”刘御推测看情况是褚湛之没有跟褚渊说,虽然不知道人家这么做的原因,不过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为妙。 苏涛见他一副高深莫测、胸有成竹的模样,就没再多说,乖乖领命而去。 武陵王在京城的府邸自然比褚家祖宅离皇城要进,苏涛快马加鞭跑过去,正好看到褚渊失魂落魄骑着马在道上走。 他大喊了一声:“褚公子请暂且留步!” 苏涛长得一张大众脸,褚渊凝神看了一眼,也没认出来这个人在几年前武陵时见过,他是世家公子,虽然没看出来此人什么来头,却也有礼相待,拱手问道:“恕我眼拙,敢问阁下是?” 苏涛跳下马行礼:“公子,鄙人乃武陵王府上二管家,奉我家大殿下之命前来。” 褚渊听得眼前一亮,浅粉色的薄唇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连声问道:“你家殿下可是玉儿?”他其实不知道刘御的闺名叫刘楚玉,只是跟着当年的路太妃一样叫他“玉儿”。 苏涛心道这话要是让刘御听到八成要翻脸,这个黏牙的名字让长辈叫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在褚渊嘴巴里说出来,那就是拉仇恨了。 他心中计较着,嘴巴里却应答得很流利:“殿下先时在皇城内,并未同公子相认,借因当时人多眼杂,不好多说,方才撇下公子先行离开的,还望公子见谅。” 虽然刘御只跟苏涛说折了褚渊面子,没有明确说怎么折的他面子,苏涛却能够大体猜到,刘御看谁不顺眼就当空气无视的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褚渊动容道:“先时小可是与殿下久别重逢,心绪难平,未加思索就说了出来,后来再想,实在是唐突了殿下。” 他是真的不知道父亲跟武陵王背地里勾搭成奸的事情,因此当时也没多想,后来见到刘御直接走人,似乎没认出自己,搬出了“彦回”的名号都不管用,还很黯然神伤。 现在一听,原来人家只是女儿家羞怯,再想想自己再激动,也不能当着后面那么多世家子弟的面就跟一个闺阁女儿搭话,确实是太失礼了,对着苏涛连连道歉。 苏涛真心觉得褚渊脾性好、不务矜夸,不仅没有生刘御的气,对着他一个下人还这样子客气,一点也没有世家子眼高于顶的傲慢之气。 他从袖子里把刘御塞过来的帕子递给了褚渊:“这是殿下送您的赔礼之物,还望公子海涵。” 褚渊盯着手帕上的百日红花骨朵愣了一下,赶忙接了过来,用腰间的香囊装着,塞到里衣内放好。 他俊秀的脸颊上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目光略有些闪躲,拱手道:“多谢兄台。” 苏涛心道自己的作法果然是对的,得给褚渊挑明了这只是道歉的赔礼才行,不然人家真得想歪了——虽然他觉得褚渊这副羞答答的小模样仿若确实想歪了。 一个五岁的小奶娃儿,也值得你脸红成这样?苏涛觉得他脸皮子真是太薄了,口中道:“公子言重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些黏牙的客气话,苏涛觉得褚渊后来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才揪住了时机趁机向褚渊提出告辞,就听见褚渊道:“还望兄台回府后向大殿下托话,说彦回感念殿下之情谊。” ——嘿,原来你刚刚一直心不在焉是在想这件事,苏涛干笑了一声,一脸正直诚恳道:“那是自然,鄙人必将向殿下转达您的意愿。” 他说完后,见褚渊嘴角含笑,目光灼灼,苏涛毫不犹豫泼了一盆子冷水过去:“殿下在家中即常感慨自己为长……女,如今有了公子护佑,也算全了无兄长之憾。” 醒醒吧少年,你别想歪千万别想歪,人家送帕子只是嫌这个帕子款式难看,才塞给你当破烂处理的。 褚渊听进耳中,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来,只是略一颔首:“自当如此。” 苏涛松了一口气,对着他拱手作揖后,跳上马离开了。 18被送走的刘子业 在刘御跟刘子业皇宫一日游之后的第二天,刘子业就被宫中来人抱进了皇宫,连带着还有刘子业的奶娘跟着。 刘御这几天心情着实不错,不仅仅在于他借刘义隆的手甩脱了身上的大包袱,还在于在没有刘子业这个正经主子之后,他名正言顺成了武陵王王府里的掌权者。 刘御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大的意义,毕竟以前也都是他代替刘子业发号施令的,但是自从没了刘子业,苏涛听他的命令出去办事的时候却似乎甩掉了心理压力,态度比以前自然谦谨了。 刘子业被带走的时候哭嚎得很凄惨,胖嘟嘟的小胳膊一个劲儿朝着刘御伸,搞得刘御都有点发愣,心中阴谋论大生。 ——这小子平时表现出来的智力水平根本就不足以理解刚刚宣召谕旨的意义,结果看他现在的样子,倒仿若是真的理解了。 ——难道这小子大智若愚,平日里都在扮猪吃老虎? 怀揣着不可告人阴暗思想的刘御还专门凑上前去打量了一下刘子业,见人家哭得撕心裂肺、气壮山河,胸脯都一起一伏的喘不上气来。 刘御面无表情盯了他三秒钟,伸出手做出要把刘子业从他奶娘怀里接过来的模样,就看到刘子业受宠若惊跟被人掐了喉咙一样不哭了,傻呆呆挂着鼻涕看着他。 刘御耐着性子又等了三秒钟,就见刘子业骤然破涕为笑,伸着胳膊从奶娘怀里探着身子,似乎想要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嗯,没有错,这个家伙的脑子确实不好使。刘御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秉承着用过就丢的原则,二话不说转头直接离开了。 他仍然是端着架子迈步子,走得慢吞吞的,看起来颇有气势,丝毫看不出来对再次开始嚎哭的刘子业有丁点愧疚感。 苏涛额头有点冒汗,知道他一贯的性格,只能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往前走,虽然同样是王府的主子,但毕竟刘御是记事儿,刘子业貌似还不到会记仇的年龄,苏涛自然要跟着刘御走了。 只不过他还是要说点场面话的,主子毕竟年纪小,行事不妥当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做下属的他不提醒就是他的失职,说了刘御仍然不管刘子业那就是刘御的事儿。 苏涛并不认为刘御会在乎刘子业的死活,不过还是提醒道:“殿下,二殿下年岁还太小了,他的奶娘章氏也并不大懂规矩,您看是不是要多派几个人进宫跟着照应?” 刘御脚步停都不停,细微地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想派人,关键要看文帝乐不乐意。” 一句话堵得苏涛半天缓不过来,只能垂着脑袋乖乖跟在他身后走,不胜惶恐道:“是小的多嘴,还望殿下莫怪。” 刘御心情是真的好,也没跟他计较这个,反倒问道:“先前让你派人去查的,关于那个在宫里养狗的王狗狗,他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养狗,人家那是养花养鸟的,别因为人家名字里有狗,就把人家从花鸟司丢到猫狗司啊。苏涛对于这一点有点额头冒汗:“启禀殿下,小的已经派了不少人手去查,这几天日夜不休,仍然没有查出王狗狗到底是谁的人马。” 不是谁的人马,就说这人底子是干净的。刘御听完后略一点头:“那不是正好吗?” 苏涛愣了一下,试探性问道:“那……原来您是真的想让小的去探探这个王狗狗?”妈蛋,原来事情这么简单,亏他这几天担惊受怕,生怕刘御显他没用。 “哈,那你以为呢,我故意找个身世曲折的人来试探你手下人的能力?”刘御嗤笑道,“你还不值得我费这样大的心思。”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天生爱面子,喜欢摆架子高姿态,心高气傲的,喜欢自己的上司礼贤下士、彬彬有礼。不过苏涛不是这样,他从小被选□当成武陵王的暗卫培养,一辈子什么苦没有吃过,挨过多少白眼责打,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很低。 他不喜欢武陵王刘骏那样只会耍脾气的人,可是也受不了一点脾气都没有的软柿子,他更倾向跟着有本事的人。 苏涛并不介意被人当面吐口水或者冷嘲热讽,但是他也有他的骄傲,只有真正手掌日月、脚踏乾坤的人才配当他的主子,值得他献出忠心。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表现得越强势就能赢得越多的尊敬,刘御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淡淡垂下了眼帘:“你的小聪明总是用错了地方。” 刘御说话的时候吐字有点含糊,语速也慢吞吞的,奶声奶气的,却透着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和冷意,苏涛感觉浑身有点发软,赶忙跪了下来:“小的蠢笨,会错了您的意思,还望殿下责罚。” 刘御对苏涛不是很满意,但是对这句话还是很满意的,点头道:“那你从皇宫里把王狗狗给我弄出来。” 苏涛听得整个人都傻在那里了,好半天才支吾道:“您还不如弄死我来得干脆呢,那是皇宫,又不是王府后花园,更何况王狗狗是一个大活人……” 他是有点着急,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到后来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啥之后,万分后悔心虚,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刘御从头到尾一直听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搞得苏涛心神不宁,咽了咽吐沫,缓和了语气赶忙补救道:“小的、小的是真没这个能耐,您要真看中了王狗狗,不若让您师父帮忙?” 这句话含着不少试探之意,苏涛一直想要试探出来那个所谓的背后高人。 刘御看着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来:“我还想试试你的本事呢。” 苏涛总感觉他话里带刺,似乎对自己之前的反应不是很满意,可是他翻来覆去想,是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从皇宫里面捞一个大活人。 苏涛又不是傻子,看出来这不是刘御的有意刁难,而是一次考验,额头冒汗想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殿下,皇上圣谕上说,让您三天后入宫赴宴,您不若从那里入手一试。” 当然是最普通的家宴,就是一群皇帝的老婆孩子凑一块吃顿饭,连带着几个小辈也要被叫过去,刘御因为之前投了刘义隆眼缘,也一块被叫过去了。 刘御这才一点头:“行了,我明白了,你退下吧,帮着一块招呼来使。”虽然有王府里面本来的大管家牵制住皇帝派来的太监,但是他老觉得那个大管家比苏涛还笨。 苏涛知道自己的应对算是让人家满意了,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原来刘御不是真的让他进皇宫偷人,而只是让他动脑筋想法子。 虽然他觉得刘御确实比武陵王有本事,但是跟这人说话实在是太累了,苏涛出了一身的汗,一听到人家赶人,如蒙大赦,赶忙告辞去花厅了。 刘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正如苏涛所说,他已经想好了怎么从皇宫里把王狗狗带回来,用的就是苏涛提到的,三天后赴宴的契机。 19海盐公主 刘御上辈子参加过无数次宴会,他一直觉得,自己理应穿着修身西服,端着高脚杯,装逼气氛十足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处在人群中央度过晚宴时光。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唯一符合期待的一点,就是他仍然处在人群中央。 刘御黑着脸往左边看了看,一个大脸的小屁孩儿正捧着脸看着他,他又把脑袋转向右边,一个傻乎乎笑着的死孩子一个劲儿冲他眨眼。 远处传来刺耳的大哭声,一个宫装女子领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儿走了过来,看了刘御一眼,又看了刘御一眼,一下子就笑了:“哦,可是三弟家的内侄女,名唤玉儿的?” 刘御想了一想,从苏涛给自己分类归纳了的人物关系表中找到了些线索,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当是海盐公主,是宋文帝刘义隆的第四个女儿,也是第一个长大成人的女儿,母亲是颇为受宠的蒋美人。 他木着脸没有应声,但是身边围过来的一圈小屁孩儿已经接二连三“姑姑”“姑姑”地叫嚷了起来,吵得他脑仁生疼。 海盐公主闺名英某,她对着自己的侄子侄女一一还礼,又扯了扯自己手里拉着的孩子:“德铭,要好好同表妹相处。” 小男孩儿吸了吸鼻子,小脏手一抹眼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御:“儿子知道了。” 海盐公主看他整个人都呆呆的,禁不住用帕子掩唇笑了一声,声音如珠滚玉盘,透着说不出的干净敞亮:“表妹是不是很漂亮?” 她的夫家是出身当朝大族的赵倩,儿子名叫赵德铭,比刘御大了三个月,海盐公主一向视若至宝,爱惜不尽。 赵德铭重重点了一下头。 刘御挺郁闷的,周围围过来的一圈小屁孩儿长得都跟刘子业挺像的,叫起来杀伤力也不比刘子业小,一个比一个烦人,现在又来了一个。 刘御是跟这帮皇家子弟见了面,才明白刘义隆为啥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实在是这群人都长得太丑了,而且基本上眉毛眼睛的都差不多,要换了他是刘义隆,看的时间长了也得烦。 现在正式的宫中宴还没开始,成年的皇孙子皇孙女们跟随长辈们一起攀谈加深感情,剩下一帮还没成亲的小不点就被赶到一边自己凑成堆闹腾了。 刘御是被两个不认识的小孩儿一左一右架进这个小圈子的,一过来就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噪声攻击,烦不胜烦。 他一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只可惜现在环视了一圈,刘御也没认出来哪个是刚刚把他推入虎口的那两个人,毕竟在他看来都顶着一样的脸,就只能忧伤地叹着气作罢。 海盐公主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滚在这一帮人之中,毕竟这些人都是皇帝的孙子,自己儿子是外孙子,以刘义隆重男轻女的思想来说,分量并不一样。 刘家的小孩儿脾气都不好,一个比一个暴躁,她生怕自己的儿子磕磕绊绊受了伤,被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不过刚刚她正同自己的二哥刘休明共叙情谊,骤然赵德铭跑过去哇哇大哭,难免尴尬,便把孩子领了过来。 海盐公主觉得自己儿子在皇帝的孙子里低人一等,但是最起码能跟皇帝的孙女相提并论,处在同样的重量级上,嘱咐了赵德铭几句,让他跟妹妹好好玩耍,就摇曳身姿转头离开了。 刘御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海盐公主很漂亮,她的鼻子嘴巴的形状遗传自刘义隆,但是一双桃花眼却格外亮丽,笑起来眼角眉梢流露出绰约风姿让人眼前一亮。 王宪嫄出身名门,不过并不算姿容出众,武陵王又一贯好色,吓得王宪嫄在府上配备的婢女仆从都是样貌平平的,刘御已经好长时间没看到过这样水准的美人了,此时见了海盐公主,颇感赏心悦目。 他没心情跟一群断奶没多久的孩子瞎胡扯,不管巴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傻乐的赵德铭,利落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摇摆着身子往外走。 这里是专门设宴的地方,一般来说进去后到晚宴结束都是不能出去的,何况放这么小一个孩子乱跑,守卫刚忙拦下了:“小殿下,吉时将到,还请您回席位等待。”这里面混得凤子龙孙实在太多了,守门的侍卫压根认不得刘御是谁,便拿“小殿下”的称谓混过去。 刘御没有出声,此情此景下自然会有人帮他把话说出来,旁边一路跟着他走过来的刘彬之面皮一拉,斥责道:“大胆,主子行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刘彬之是刘义隆长子刘劭最小的儿子,生母同刘劭长子刘伟之一样也是太子妃殷玉英,从出生起就备受宠爱,养成了一身骄纵的毛病。 侍卫不认得刘御,却认得刘彬之,赶忙下跪告罪。 刘彬之有意在漂亮妹妹面前显摆一下,指着刘御道:“这为可是从武陵远道而来的玉堂妹,深得皇爷爷宠爱,你有没有规矩,竟然无礼到把玉堂妹拦下来?” 刘御死死板着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被某个称呼深深地伤害了,妈蛋——玉——你——妈——你——妈! 刘彬之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见侍卫连滚带爬让开道路,得意地笑了一下,装模作样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玉堂妹,请。” 刘御也不搭理他,低头只顾往前走,一路出了设宴的宫殿,七拐八拐乱转了几圈。 跟出来的有四五个小屁孩儿连带着他们的仆从,最多的一个刘彬之身后跟着三个低眉顺目的婢女。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地位差距,刘御是早上被李贵礼只身领进宫来的,一个伺候的人都不让带,全赖他一向没心没肺,不然这要真换成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了呢。 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漫无目的在瞎逛,刘彬之乐颠颠跟着他跑,见漂亮妹妹似乎迷路搞不清方向了,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玉堂妹想去哪里,大可以跟我说,我带着堂妹过去。” 刘御很想鄙夷地说一句“弱爆了的人类,你以为我是到连路都找不清楚的人吗”,但是考虑到这句话太过惊世骇俗,他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按照刘御本来的想法,应当是自己带领着一帮死孩子一边“啊哈哈”笑着,一边在皇宫里快乐地你追我赶,然后误入花鸟司,碰上了被刘义隆大魔王囚禁在宫中的神犬国小公主王狗狗。 设想的时候挺顺利的,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刘御纠结地发现难度太大了,面对着刘彬之那张跟刘子业神思的傻脸,他实在是说不出来“达令来追我啊”这样的傻话。 刘御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采取了曲线救国:“我想去找……我弟弟。” 他本来想说“子业”的,好展现一番姐弟俩的深情厚谊,无奈刘御发现说出这两个字来的难度也着实不低,他很伤心,觉得自己的修炼着实不够。 刘彬之倒是知道他弟弟是谁,不就是前几天刚被抱进宫来的小胖子刘子业嘛,刘彬之跟随他父亲太子刘劭一道居住在宫中,对这样的蛛丝马迹一直了解得很多。 刘子业刚来的那天,刘彬之还跟着刘劭去看了一眼,他对哭个没完的刘子业一点也不喜欢,但是刘彬之对刘御挺感兴趣的,因此主动道:“这个好办,交给我就是,我带着玉堂妹过去。” 刘御略一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他态度很冷淡,不过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给出明确的反应,刘彬之大喜过望,屁颠屁颠指挥着一个宫女在前面带路。 刘御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头上的发髻,可能因为刘彬之刚刚跟几个表兄弟互掐了半天才抢到了“漂亮堂妹”身边的位置,他的头发有点散乱,一撮呆毛垂了下来,随着主人步伐的走动,在脖子上一打一打的。 刘彬之带着他绕过了好几个宫殿,来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院落里,刘彬之也觉得这样子有点冷落了刘子业,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子业弟弟来了之后日夜啼哭,皇爷爷才把他移到这里来的。” 刘义隆有头疼的毛病,受不得吵闹,偏偏刘子业嘴巴闲不住,嗓门又高,短短几天搅得他烦不胜烦,干脆就往角落里一扔不管了。 刘御跟那个小院落隔了很远,就能听到刘子业雄赳赳气昂昂的哭叫声,他还有点纳闷,这都哭了几天了,怎么嗓子还没哭哑。 20宫中设宴 刘子业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气壮山河,哭得惨绝人寰。 刘彬之很想直接转头走人,但是考虑到漂亮堂妹还在旁边站着看,自己当然不好拍屁股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刘御很想跟他说一句,你要是觉得乱你走就行,你滚蛋了我也不用在这里装成这么伤心心疼的模样了,搞得我面部神经抽抽着发疼。 刘御自觉他已经很好地展现了诸如“心如刀割”“心神不宁”“心头大恸”之类的情感,但是看刘彬之盯着自己的古怪眼神,他很轻易看出来自己活动面部神经的努力再一次失败了。 这个发现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伤痛,刘御一直没觉得自己患有重度不治的面部神经失调,但是看上辈子连带着这辈子这么多人的反应,显然他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认知是错误的。 刘子业见到了亲姐姐,他很高兴,上一秒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瞬间没了声音,歪着脑袋看了刘御三秒钟,然后伸手去抓他。 按照刘御一贯的作风,那个抹上了鼻涕和眼泪的小脏手是不要想碰到他哪怕一根汗毛的,但是考虑到他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刘子业哭的,而是有更加重要的原因,刘御还是木着脸让刘子业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左右看了看,见刘子业的奶娘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皱眉道:“父王和母亲都是因为相信你,才让你带着子……我弟弟来的建康,没想到你行事这样靠不住。” 他在吐出“业”字前舌尖痛苦地扭成了一团,只能临时改了一个称呼。刘御看着刘子业把手上鼻涕眼泪比例未知的液体往他衣服上抹,眼角重重一抽。 受这件事情的刺激,他言语中就带上了更为真切的怒意:“你就是用这个来回报父王的信任?我弟弟哭了多长时间,难道你就不会哄哄他吗?” 看玉堂妹气红的小脸看得很开心的刘彬之带着一帮人在旁边帮腔:“就是啊,你们这帮饭桶,欺上瞒下,什么忙也帮不上。” 奶娘十分惶恐,连忙跪下磕头赔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么多年来,奶娘带着刘子业在王宪嫄那边也见过刘御几次,知道他是有名的喜怒无常,觉得这种套话肯定是不能让他消火的,立刻绞尽脑汁说好话:“还是大殿下跟您关系好,您看您一来,我们殿下就不哭了。” 作为刘子业的专属奶娘,她并不知道刘御其实是个纯爷们的事情,所以自然而然称呼刘子业为“大殿下”。 不论是称呼还是她话中的意思都踩到了刘御的雷点,他缓了一下,按捺住把刘子业当炸药包丢过去的冲动,不动声色道:“先前的入宫来的那个小太监,我记得我弟弟在他面前也是很乖的。” 奶娘先前并没有跟着一道进宫,因此也并不清楚他说的究竟是谁,一时间就接不上话。 刘御顺势把刘子业塞给她,没在意名义上弟弟锲而不舍响起的嘹亮哭声,装模作样想了一下,慢吞吞开口道:“我记得那个小太监是在进宫后往左转就能看到的那个最边缘的殿阁里。” 作为一个初次进宫只是走马观花把内部景观看了一小部分的五岁小屁孩儿,他理所当然不会真的记住李贵礼给他介绍的每一个宫殿名称。 ——事实上,也根本不用刘御把话说的太清楚,自然有人来接话,刘彬之义无返顾地开口道:“那里就应该是花鸟司的地方,不过从那里当值的都是些最低等的小太监。” 他觉得面对这种情况,自己应当好好表现,主动提出道:“玉堂妹如果有需要,大可以跟我说,我那里有很多有眼色懂规矩的太监。” 这个人真有点不懂得看人眼色,刘御面无表情比了一下自己的脸:“长得比我好看?” 刘彬之红着脸连连摇头。 刘御面无表情道:“那就闭嘴。” 刘彬之红着脸连连点头。 刘彬之为了以示自己的大度,拍着胸脯道:“用不用我命人去把那个小太监叫过来?” 刘御歪着脑袋笑了一下:“不妥,这里比花鸟司还偏呢。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皇爷爷爱怜我们姐弟,才选了这么一个僻静之所,但是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毕竟眼皮子浅。万一他嫌弃我们姐弟无权无势,再慢待我弟弟怎么办?” 他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带着一股子阴恻恻的鬼气,但是假笑的时候却很自然,不过是微微一笑,灰蒙蒙整个居室却都亮了起来,整个人漂亮得像是会发光。 刘彬之看呆了,在心中翻来覆去把这句话在心中念叨了半天,发涩的大脑才算是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讷讷点头道:“玉堂妹无需在意,堂哥会派人守着这里,他要是不肯真心实意伺候堂弟,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他说到前面的时候还是很羞涩的,但是说到最后一句,脸上却覆了一层寒霜,一点也看不出来七岁孩童的天真。 “那不好,让别人听了,岂不说是我慢待了他?”刘御故意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语调放得比平时更慢,“我倒有个法子,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刘彬之一头热血全冲到了脑袋顶上,毫不迟疑地点头:“玉堂妹只管说就是,但凡我能帮上忙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刘御木着脸没说话,扫了一眼屋子里跟着的几个仆从,刘彬之毕竟是皇宫里长大的,还算有点心眼,立刻对着跟班开口道:“我跟堂妹堂弟有些话要说,你们先下去。” 刘御这种时候才看出来他有点脑子,半低着头等人都走了,才慢吞吞道:“我想着,在花鸟司的差事清闲,总比来这里照顾我弟弟要好,他必是不肯的。还请你找些人去教训教训他,到时我再命人去把事情跟皇爷爷一说,他必然是欢天喜地过来伺候我弟弟,也省得他有二心。” 刘御说完就觉得悲怆无尽,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需要借别人的手来施恩,要不是王狗狗确实有几分天赋异禀,他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儿。 他得慢慢来,万一自己动作太急了,让刘义隆发现不对劲,一个王狗狗还好说,就怕不好让刘义隆解释自己为啥会这么早熟。一个不巧老头子起了疑心,那就麻烦了,得不偿失。 刘御性格并不算好,他很张狂,但是关键时候却愿意小心行事,更何况现在这个该死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刘彬之掷地有声地答应了,喜得屁颠屁颠离开跑去嘱咐他的仆从们接下来要摁着花鸟司一个叫王狗狗的小太监可着劲儿欺负。 刘御没管他,反而扭头对着刘子业的奶娘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到时候见了王狗狗,闭紧你的嘴巴。” 奶娘一脸惊恐连连应是。 刘御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走了出去,也没在意身后刘子业的哭声。 刘彬之此时已经跟下属吩咐完了,凑过来殷勤道:“玉堂妹,差不多到开宫中宴的时候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刘御微微点了一下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刘御端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扫视着上首的男男女女,从他们彼此的交谈中确定身份,把他们的脸跟苏涛先前收集的资料中的记载一一对上号。 刘宋皇室都是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主,出席宴会的人着实不少,这是一项挺庞大的工作,而且有很多人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 刘御再次想起了王狗狗的好处,这要是有他在,帮忙探听,今天一天就能把这么多人记得七七八八,只可惜没有,刘御伸直了耳朵,也就只能把就近的人记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都城建康正式露面,只可惜一个武陵王长女的分量太轻,他年纪又太小,没有人真摇晃着酒盅过来找他麻烦。 往往是大家伸脖子一看,哟,真漂亮的小姑娘,多看几眼,也就把注意力转移了。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听到别人对他的称呼才能够鉴定,比如说坐在左边最上首的那名看起来三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打扮与众有别。 古人秦汉前以右为尊,而后改为以左为尊,有“虚左”之说,那么这位座位尊荣程度仅次于刘义隆的男子,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刘劭,也就是刘彬之的父亲了。 刘御正盯着刘劭看,他能感觉到刘劭正在心烦意乱中. 21去函武陵王 刘义隆并没有在宴席上待很久,他是开宴时姗姗来迟,吃了半顿饭摸着肚子说饱了,转头率先走了。/\ 刘御看他步履蹒跚的模样,身体确实不太康健,对于今年也老大不小、长子都快生孩子了的太子来说,本来应该是好事儿。 但是刘劭一丁点也没有表现出来高兴的模样,反而整个人一直抑郁地低着头,席间还被刘义隆指着骂了两句丧气。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天家父子是天生的敌人,皇帝老子跟自己长大了的儿子很容易反目成仇,尤其刘劭还是太子,是最接近皇位的人,爷俩就有些不大对付。 刘义隆这几年身体日渐差了,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放在南北朝也算长寿,眼见几个大点的儿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刘义隆自然就要找点太子的茬出闷气。 刘劭今天来赴宴不怎么精神,时不时用手帕掩唇低声咳嗽,看来是伤风未愈。 刘义隆不仅没有一句问问儿子身体的话,反而嫌弃他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败坏自己情绪,然后就拂袖而去了。 刘御正盘算着,听到坐在自己旁边的刘彬之不平地嘟哝道:“皇爷爷也太苛待父亲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话刚出口就被身后的侍从万分紧张地低喝了一声:“四殿下!” 那侍从见刘彬之讪讪闭了嘴,又十分惊恐地转头去看刘御,见他一门心思低头用银质雕花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糕点,似乎并没有听到刘彬之说话的样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刘御对此心中有数,并没有搭理,想到苏涛之前告诉他的,皇帝和太子不睦久矣的言辞,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苏涛见刘御两手空空回府,屁股后面没有跟着他心仪已久的王狗狗,还错鄂了一瞬间,方才迎上前行礼。 考虑到刘御一贯的脾气,他也没敢问为啥刘御是自己回来的,倒是看刘御的神色,并不像是失手的模样,因为一点不高兴的影子都没有,不过倒也难说,要是刘御心情不好却有意隐瞒,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这都是什么事儿,他琢磨武陵王的心态都没这么费劲过,怎么对着一个虚岁六岁的奶娃就这么棘手呢,心中一点谱都没有。 苏涛一边腹诽着,一边跟着刘御一路来到了书房,刘御静静看了他半晌,好半天后才冷不丁开口道:“你现在还跟父王有联系吗?” 一句话说得苏涛差点吓尿,连滚带爬扑倒在地上:“殿下,小的毕竟是王爷手把手教养起来的,王爷于小的有养育之德,辅训之恩!还望殿下见谅!” 什么话,说得跟武陵王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亲爹似的,刘御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心中厌烦,觉得这人也未免太矫情了一点。 苏涛一口气都不喘,急急补充道:“殿下大可放心,小的现在效忠于您,其心日月可鉴,仍然为王爷传递建康信息,也只是为了报答王爷恩情,对牵扯到您的事情,那是只字未提啊!” 刘御冷眼瞅着他确实吓得不轻,翻白眼道:“这不是废话嘛,你不用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是王府里第一得用的人,武陵王把你送来建康,自然不可能真的是让你当这边王府里一个小小的二总管的。” 对刘御这样的人,说假话瞒不过他,倒不如直接说真话好使,苏涛要是真的对武陵王这样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当初何苦被他一吓,就忙不迭投奔他了呢? 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在捅完原主人刀子又对着新主人表原主人忠心的,苏涛这个人瞻前顾后,想要两头讨好,实在是没有个决断,不堪重用。 刘御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等把王狗狗□好后,就得把苏涛弄死以绝后患。 苏涛见他表现出一副善解人意、能了解自己的顾虑,才感觉到一颗心落了地,不过仍然十分忐忑,趴在地上不敢出声。 刘御低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今日入宫见到刘子业了,他在宫中并不得宠,仆从也多有轻慢之处,境况并不好。” 苏涛虽然在一开始有点诧异他怎么突然换了话题,但是毕竟是头脑好使,脑筋一转就明白了过来,这先说他知道跟武陵王还有联络,又提到刘子业,显然是在打算盘。 苏涛因此试探性说道:“殿下,是否需要小的向王爷去函,告知他二殿下境况?” 刘御眯起眼睛没有出声,半天才不冷不热道:“本来这只是小事,父王奉命驻守寻阳,此乃军国大事,本不应当拿家事叨扰父王。但是我看弟弟过得着实可怜,念着父王母亲一片慈心,弟弟年岁又小,若真有个磕磕绊绊,岂不让二老寒心?” 这同半文半白的话绕得他舌头疼,刘御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抱在怀里,用杯盖轻轻磨蹭着杯檐装深沉。 苏涛明白过来,也就是说自己给武陵王写信,得说明是刘御的意思,他弄不懂这一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既然刘御拐着弯吩咐了,他就照办就可以。 苏涛低声应道:“王爷王妃知道了殿下对兄弟一片诚诚之心,也只有心中宽慰的,必不会责备殿下小题大做。” 他说这句话其实是为了试探一下,亲,你的意思是不是真的这样,要是的话,我可就直接跟你爹说了,是你让我联络他的。 毕竟是第一次听刘御打马虎眼,苏涛还有点摸不准他的行事风格,因此想着多问一句才保险。 刘御没抬头,把玩着茶杯低低应了一声。 苏涛又在书房里跪了一会儿,见刘御没有别的话吩咐了,便告辞称罪退下了。 刘御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把茶杯丢在桌子上,摸了摸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的掌心,幅度极小地勾动了一下唇角。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武陵王收到下属来信的时候,还以为出啥大事儿了呢,结果一看,原来是自己儿子在京城受欺负了,嗨,也值得巴巴专门写信告诉他。 他一开始觉得这是屁大点的事儿,刘骏确实挺疼爱刘子业的,不比当年对刘子荣差,毕竟是他现在明面上唯一的儿子,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个柔情似水的人,武陵王有自己的野心。 一个能为了铺就皇位的康庄大道就狠心杀死最疼爱嫡长子的男人在自己的小命都悬于一旦的时候,是不会管他远在天边的儿子过得好不好的。 再者说了,刘骏就是再心疼刘子业,早在他遵循刘义隆家书把自己一双儿“女”送往建康的时候,就知道这对儿女被老爷子接进京绝对不是享福的。 有好吃好喝地伺候你那是你的福气,没有也只能自认倒霉,这个心理准备他已经做了三个月了,早就能泰然处之了,因此倒也没放在心上。 刘骏本来顺手把苏涛的信丢在了一边,他又不可能在自己谋反败露后再写信上书质问刘义隆为啥要虐待自己儿子,武陵王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每天醒来的时候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就该偷着乐了。 他还挺看不上眼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点轻重缓急的念头。但是在把信烧毁后,他又隐隐抓到了点什么,不对啊,皇帝虐待刘子业,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刘楚玉会知道呢? 关于这件事情,因为刘御没让他说,苏涛就在信中一笔带过,武陵王也不知道,此时觉得内有蹊跷,便去信建康,专门问了问个中缘由。 武陵王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属会丢下他转而选择一个刚断奶没多久还顶着“女娃儿”名头的小不点,也就更不知道苏涛拿着信专门问过刘御的意思后才写的回信一一他派往建康的另外几个属下还没有本事觉查出苏涛行事的异常之处来。 建康跟寻阳隔得有点远,武陵王五天后收到了苏涛的回信,迫不及待拆开来一看,重重一拍大腿,想不到自己“女儿”刘楚玉竟然能误打误撞得了自己老子的眼缘,到了京城之后碰上的第一次宫中宴席就有得参加。 一个孙女怎么也比不上一个孙子,但是刘义隆把刘子业丢到一个类似于冷宫的没人气宫殿里,却让刘御外出参加正式宴席,显然对两个人第一印象打得分数是天上地下、截然不同的。 刘骏捏着信思索了半天,最终咬咬牙下了决心,给自己在建康安插几个的暗线皆写了密信,让他们集中精力重点保护自己“嫡长女”的安危。 子业,别怪我心狠,现如今最关键的事情是要让我的血脉传延下去,不论是你还是玉儿,其实都是我的儿子,有一个活下去,就是老天开眼。 武陵王命人火速把密信送至京城,自己狠狠为刘子业哭了一鼻子。 22上门的机会 时间很快进入了八月,大夏天蝉鸣阵阵,闷热得要死,刘御趴在房间里挺尸,六个婢女围着他扇扇子。 现在还没有发达到能够在这个时节运冰块到建康,再说了,运来了也分不到他头上,刘御只能一边冒汗一边支撑着。 他在半个时辰前还缩在水桶里泡凉水澡,现在是为了等苏涛,才勉强套了一层衣服。刘御捉摸着,改天应当招些人手在王府后花园里挖个水池子,自己没事儿就脱光了跳下去游泳,多畅快。 刘御这个人有点懒,路都不乐意多走,但是对游泳挺感兴趣的,而且他特别怕热,其实天气刚进入夏季微微发热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琢磨这个事情了。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下,他顶着武陵王嫡长女的名头,在大庭广众下扒光了遛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所以这个念头一直没有真的付诸实践。 刘御已经坐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没想到苏涛打包票一炷香就回来,结果现在还没有看到人影。 该不会这小子一出门就被人给干掉了吧?刘御摇了摇头,半睡半醒的,打了一个哈欠,抬头道:“我去睡一会儿,苏总管来了,找个人叫我去。” 离得他最近的一个婢女见他眼梢看着自己,显然是对着自己吩咐的,被这句话吓得半死,整个人直接就软下去了,扑簌簌开始掉眼泪。 苏涛早就三令五申警告过她们,任何人不准许进入大殿下闺房,不然他知道后,不仅要把当事人处死,一应父母兄弟也绝不会放过。 刘御心道看你这怂包样,我又不会吃了你,也懒得跟她计较,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在院子里喊一声就行,我又不是聋子。” 那个婢女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还是旁边的几位婢女一起七手八脚把她拉了起来,又在口中应声表示牢记在心。 刘御没再搭理她们,转头往房间走。这时候他就格外念着苏涛的好,要是面对的是苏涛,哪里用得上噼里啪啦说这么一通话,说上三两个字苏涛就能自己揣摩出他的意思来。 在刘御脚还没迈进自己房间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娇滴滴的惊呼声,他转头看了过去,正好看到苏涛推开几个挡路的婢女,急火火跑了过来。 刘御停住了脚步:“事情打听到了吗?” 苏涛满头满脸的汗,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倒不是因为跑得多累,而是热的。正午头里顶着大太阳出去跑了半个时辰,这真不是人干的事情,他都快热趴下了。 苏涛一看,房间里堆得都是拿着扇子的婢女,禁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啥叫享受,这才叫享受,男人这辈子不就是图的这个嘛,想不到刘御年纪小小,倒挺得其中三味。 苏涛这么一想,更觉得刘御这人着实是个大闷骚,不好明着说出来,赶忙把婢女们都给赶走了,自己直接跪倒在地上了:“殿下,小的已经探听清楚了,皇上确实带了一小波人护卫,抄小道去了鸡笼山。” 鸡笼山旧名亭山,亦作历山,群山环拱,一峰独雄,状若鸡笼,是道家洞天福地中的第四十二福地。 鸡笼山上还住了一个刘御的熟人,就是在山顶三清殿开学授书的当世大儒雷次宗跟他一并乘坐武陵王安排的车马来到建康的,两个人算是有半师的缘分。 刘御听苏涛大体把事情一说,禁不住弯起唇角冷笑道:“你看看,老爷子是真没几天活头了。” 苏涛心头一跳,为了表现自己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下属,沉吟了一下,点头道:“雷大师不仅仅是儒学大家,还是有名的方志家、佛学家,小的也听说老大人是东林寺十八高贤之一,是净土宗的重要奠基人。” 他倒豆子一般把这些关于雷次宗的能耐都说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雷次宗这个人确实很有本事,脑袋上值得拿出来说的头衔太多,还因为苏涛想要趁机拍一拍刘御的马屁,表表忠心。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牛逼的人,一路上都对你赞不绝口、称赞连连,这说明你有本事啊,也说明我有眼光,跟对了主子。 苏涛说完,谨慎地撩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刘御,他得看看自己委婉的马屁在刘御那里有没有起到预期效果,毕竟刘御有点喜怒无常,不是好拍马屁的,你得看看有没有拍到马腿上。 结果这一看,苏涛就看到刘御微微挑起眉梢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喜怒莫测,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苏涛有点心底发怵,不过话都说到了现在,刘御都表现出倾听的模样了,似乎对他的话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意思,不想说也得接着说下去。 苏涛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继续道:“雷老先生着实年岁大了,却还两次受召上京。而皇上之所以要把老先生叫到建康,恐怕不是为了老先生的儒学修养,而是老先生在佛学上的本领。” 南北朝最敬鬼神,但是刘义隆并不是一个吃斋念佛、诚心虔诚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干过不少缺德事儿,心狠手辣,甚至都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光想想就知道,正常人谁能因为孙子乱,就直接把孙子往地下丢,看刘义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对待刘子业,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善男信女。 这样的一个人,骤然转性了,突然对雷次宗这种他先前看不上眼的佛学人士以礼相待,还自己偷偷摸摸上山去找雷次宗,显然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乐观,说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也并不为过了。 苏涛并不觉得自己的推测有啥错误的地方,除了这么一条理由,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堂堂一国皇帝如同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一样,只带着一小队侍卫挑小道就摸上了鸡笼山。 刘御一下子就笑了:“你多想了,我说他活不长了,就是单指的那个白痴竟然在这种时节只带了十几个人就离开了皇宫。” 苏涛愣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殿下,照小的看,虽然太子同皇上父子失和,但是如今皇上并没有表现出泰山倾颓之势,小的认为,太子是不会贸然行事的。” 他是真心觉得刘御想多了,眼看着刘义隆就要不行了,就要咽气了,没几年的活头,这父子俩关系再不好,难道太子刘劭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谋权篡位?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啊你说这个。 野心的一半是耐心,苏涛并不觉得刘劭有这个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背上弑父窃国这样的千古骂名,而且就算刘劭真的不在乎名声,可也总要考虑到兵变的危险性,万一行动失败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苏涛是不会把话直接说出来的,因为刘御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来,显然对自己的推断信心十足,苏涛就纳闷了,你又不是刘劭肚子里的蛔虫,你凭啥说人家一定会篡位呢? 他正想得带劲,冷不丁刘御扭头看向他了:“你说,刘义隆都知道刘骏有心谋反了,而且人家都已经差最后一哆嗦就动手了,他为什么还留着刘骏的性命?” 苏涛这段时间以来跟着刘御,倒也习惯了他张口闭口直呼长辈起名的坏毛病,面对着啥“刘义隆”“刘骏”的说法,早就泰然处之了。 苏涛一直以为刘御身后有高人,现在刘御说的话都是在复述那位高人的,直呼这俩人的名字吧确实有点惊世骇俗,不过联想到高人的本事更加惊世骇俗,也就那样了,他装听不见吧。 但是刘御的问题苏涛不敢回答,他还有点脑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里面水太深,不是他一个给人打工的小弟能够随便搀和进去的。 他不敢说,刘御却敢说:“因为刘骏是刘义隆的第三个儿子,而刘义隆的大儿子二儿子是一派的,没了刘骏牵制太子刘劭和二皇子刘濬,刘义隆也会觉得卧榻难眠。” 苏涛深深低下了头去,他很后悔自己之前把刘义隆离宫的消息传递给了刘御,看这个情况,刘御、或者是他背后的高人,是想要有一番真正惊天动地的大举动了,又是皇帝又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也都不放过,这手笔真不是一般的大,铺开的大网从健康到寻阳,拢住了整个刘宋王朝。 成了固然是一飞冲天,一辈子尽享荣华富贵,但是一旦失败了,却也注定是玩火上身,永生不得宁日,这活计高风险高回报。 “就跟刘劭不会在如今逆谋造反一样,刘义隆也是不会在这个时节轻易罢黜太子的,这对父子俩还会维持表面上的相处和谐——但是刘义隆毕竟忌惮两个最年长皇子联合起来的势力,对二皇子刘濬未必会这么宽容。” 稍稍停顿了一下,刘御抬了抬脚尖,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尾音轻轻上扬的凉薄声音在只有两个人存在的房间里缓缓铺开:“写信给武陵王,把这些当做你的发现都告诉他,能不能抓住刘濬的小辫子,就看他的本事了。” 现在武陵王缩在寻阳动弹不得,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等刘义隆升天后,恐怕刘劭继位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刘骏。 武陵王此时已经是困兽一头,只要给他点希望,哪怕再微弱,他都敢放手一搏,不论会搏出来什么结果,都不会比现在这样混吃等死的境况要更糟糕。 武陵王刘骏需要的是求变,只要死水一滩的局势动起来,他就有生的希望,刘御已经把这个翻身捧到了他手里。 23女弟子 武陵王收到苏涛来信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这种行为不太符合苏涛一贯的作风。\\ / 苏涛是一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他从来不肯越过自己的上司去指手画脚,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出谋划策,苏涛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负责探听情报的耳朵,而不是嘴巴甚至是大脑,不论朝代如何变幻更迭,功高盖主都是大忌中的大忌。 也正因为如此,在武陵王眼中,苏涛虽然是他的一员干将,却并不是他手下最得用的人物。 苏涛在收集情报上确实有一手,随机应变能力也不错,说话的时候懂得看人眼色,放身边确实挺舒坦的,但是在武陵王看来,这个人没有丁点主见,不能来合谋大事,也就适合用来打打下手。 这正是苏涛所乐意看到的,他的能力得到了认可,也挺得器重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坦,同时,也不会引来武陵王这种多疑上司的猜忌,处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位置上。 武陵王一直就觉得出谋划策似乎不是苏涛的专长,一听说他有妙计献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打开了信函,这一看却再也移不开眼睛。 匆匆浏览下来,刘骏捏着信的手都在发抖,他也明白自己现在被困在笼子里,再不打破壁障,眼见着就没几天活头了。 刘义隆想平平安安撑到他咽气,太子刘劭想平平安安撑到他坐上皇位,这俩人都不动弹,但是刘骏不能老老实实干等,他要是干等那就叫坐以待毙。 他大哥刘劭跟二哥刘濬才是哥俩好,跟他关系一点也不亲近,一旦登位,九成九可能要拿他来开刀,刘骏翻来覆去想,觉得自己务必得自救。 自救的第一步就是要让死水一样的建康局势动起来,务必要动起来。刘骏的本事动不了宋文帝刘义隆,动不了太子刘劭,这俩人都比他来头大,但是他要是一门心思去揪刘濬的小辫子,那可未必会无功而返,这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刘骏用烛火把苏涛的信函毁尸灭迹,对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冷笑了一声,刘濬是刘劭的一大助力,如果没了刘濬,刘劭很可能受不住刺激就狗急跳墙,跟刘义隆撕破脸皮了,他们父子俩狗咬狗,正好给了刘骏喘息的时机。 不过虽然这个计划大方向已经想好了,但是具体实施起来还有一定的难度,刘骏觉得自己应当把握机会,从长计议,争取做到一击必杀。 ———————————————————————————————————————— 刘御在借苏涛的手给刘骏递了消息之后,就一直处在无所事事的状态,作为一个名义上的王府嫡长女,在现在整体形势扑朔迷离的情况下,别人也不会贸贸然上门来,他是真的没有事情可干。 倒是偶尔刘义隆也会把他叫进宫去,跟一大帮子亲戚一块吃顿饭,刘御很沉得住气,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过王狗狗的事情。 他倒是跟刘劭的四儿子刘彬之经常混在一块,绝大多数时间是刘彬之追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一个劲儿跑,刘御背着手往前踱步。 刘彬之毕竟年长一岁,腿长,而且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都天生喜欢蹦蹦跳跳的,也不跟刘御似的非要摆谱慢吞吞往前蹭。 但是刘彬之仍然跟刘御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天太热了,刘御不乐意他靠得太近,刘彬之就只能吊得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很久,刘彬之见刘御越走越偏,还以为他这是迷路了,赶忙出声提醒道:“玉堂妹,前几天我恍惚听着那边花园的池塘里溺死了一个贪玩的宫女,怪吓人的,不若我们回去吧。” 刘御一点头,也没说话,就转过身往后走,刘彬之绕了一个大圈才调转了方向,仍然跟在他后面走,抱怨道:“叫我说,凭什么我们非要去给那个刘休若祝寿献礼,论年纪,我还在他头里呢!” 刘御心道,算年纪我还是你爷爷呢,怎么这么多废话,也不搭腔,低头继续走路。 刘休若是宋文帝刘义隆最小的儿子,也是第十九个儿子,今天过六岁的生日,他的生母罗美人正是现如今刘义隆的心头好掌中宝,皇帝就把自己的一通亲戚都叫了过来,热热闹闹给儿子庆生。 一个不上不下的小寿辰也搞成这样,尤其刚刚见面的时候刘义隆还笑得合不拢嘴,刘彬之就不是很高兴,屁大点的事情,皇爷爷也值得开心成这样。 最近刘义隆一直咋咋呼呼的,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爱开一个宫中宴,欢天喜地闹腾一番,刘御心中有数,他这是觉得自己寿数将近,才把子孙后代们都聚拢起来。 倒不一定是为了多看几眼自己的血脉传承者,更有可能是刘义隆要借此给自己冲冲喜,才可着劲儿地折腾。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会儿,就见迎面急急跑来一队穿着太监服和侍卫服的身影,跑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领头的正是李贵礼。 刘御也就在入宫的当天是李贵礼领进来的,其他的时候都只是隔着远远的从刘义隆身边看他一眼,毕竟人家是宫中的总领太监,宋文帝跟前的红人,两个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李贵礼前襟都湿透了,见了他们两个,才算是眼前一亮,加快速度小跑到跟前,呼呼喘气道:“谢天谢地,可算是找着了!” 现在还不到宴席正点开始的时辰,不然刘彬之也不会这样不急不躁地踩着刘御的脚步往前挪,听了这话却吓了一跳,赶忙道:“李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急成这幅模样?” 能够把李贵礼给急成这样的情况,宫中还真不多,九成九是跟龙椅上那位喜怒无常的主子有关系。 别看刘彬之之前抱怨刘义隆偏心刘休若抱怨得挺顺口,对这位他该叫一声“爷爷”的人,刘彬之也是打心底里害怕,刘义隆发火的时候是真可怕,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 李贵礼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催促道:“来人呐,先把玉殿下送到正殿去,皇上在催呢,这会子该上火了!” 刘御一点人权都没有,还没说话就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着肩膀半抱半拽弄走了,他皱着眉没有出声,心中却有些纳闷,刘义隆好端端怎么会突然找上他?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可能出事儿的地方太多了,真是一头小辫子留着给别人来抓,再不济就是刘义隆突然夜观天象发现原来亲孙女被鸠占鹊巢,反正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中也不怎么觉得担心忐忑。 眼看着快到正殿了,里面噼里啪啦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刘义隆气火火的咆哮声。 刘御一听,这中气还挺足,离老爷子断气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挣脱了两个抓着自己的小太监,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 李贵礼刚刚也没停住脚留下跟刘彬之讲话,反而跟着两个小太监一路也跑了回来,见状也不催促,等他把衣服弄平整了,方高声唱道:“启禀万岁,玉殿下带到。” 这还不如叫“女殿下”呢,都怪刘楚玉这个破名字,刘御被他嘴巴里的称呼雷得不轻,嘴角幅度极小地抽动了一下,才跟着李贵礼迈步进去。 正殿里面一片狼藉,刘义隆不仅砸了砚台笔墨,还砸了原本摆放在他龙椅两侧阶梯上的两个半人高的大花瓶。 不仅是这样,刘御瞅着地上的纸张不少都写了字,而且还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体也不尽相同,便明白过来刘义隆这是把一部分奏折也撕了发火。 什么意思,难道这家伙真的半夜开了天眼看出来他是冒名顶替的货色了,所以才发这么大的火?刘御眯了眯眼睛,有本事你把玉玺也一并砸了。 他做好了血溅五尺的准备,倒也十分坦然,一步步跟着李贵礼走近了刘义隆,却见老头看着他一下子就笑了。 刚刚还嗷嚎得嗓子里能见出血一样的大声,转眼间刘义隆就平复了下来,并且还不是给刘御面子才勉强压抑住了火气,刘义隆看着就是真的高兴。 他招招手把刘御叫到跟前来,面上的线条十分缓和:“我听说你同雷老先生有些缘分?” 刘义隆没有问刘御刚刚干啥去了,他的脑回路一直很简单,刚刚发火是因为刘御不在,现在把人找来了,也没有再发火的必要了,他也对刘御干啥去了丝毫不感兴趣,刘义隆从来只关心跟自己切身利益有关系的内容。 “回皇爷爷,我和弟弟来建康的时候,恰好雷夫子受宣召要去鸡笼山讲学,父王便邀请夫子与我们同路。”刘御木着脸回答道。 刘义隆没在意孙女的面无表情,正相反,他觉得这孩子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比较好看。 刘御说的内容刘义隆其实都知道,那时候他刚发现了三儿子的小动作,所以对跟武陵王有关的事情格外关注。 不过刘义隆没想到刘御竟然能投了雷次宗眼缘,因此试探性问道:“雷老先生对你赞誉有嘉,还说想收你当女弟子呢。” 现如今很流行贵族子弟学个佛修个道什么的,不仅仅限于男子,女子也可以,时不时上山带发修行一段时间,王公贵族多以此为风雅。 雷次宗虽然是儒学大家,但是既然开口说是收徒,就不可能是教一个女子儒学,肯定是收佛门徒弟,偏偏对于现在的刘义隆来说,再多的儒生也救不了他的命,但是刘御去学佛,却没准能帮他积德祈福修来世。 刘御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雷次宗这明显也是感觉到刘宋将乱,念着先前毕竟有同车之缘,伸手拉了他一把,最起码顶着雷老头弟子的名头,再加上他明面上还是个女娃,不论谁当了皇帝都不会对他下手。 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刘御从这件事情里面总结了三点中心思想。 第一条,雷次宗这人真不错。 第二条,自己人格魅力太牛逼。 第三条,嗯,第二条是主要原因,妥妥的。 24被送回的刘子业 接下来的几天,宫中有点眼力的人都觉得刘御成了刘义隆身边的红人,皇帝走到哪都喜欢提上一句,一会儿是“这个果子玉儿喜欢吃,给他捎上点”,一会儿是“这个花开的真好看,剪一枝给玉儿送过去”。\\ 什么花啊果子啊布老虎啊拨浪鼓啊,再不济还有动了一筷子的饭菜啊,恶心是恶心了点,刘御都还能受着,刘义隆说是有心讨好他,其实真没这回事儿,人家连正眼都没怎么看他,就是喜欢时不时来这么一下子,仿若想通过这种方式表现一下对雷次宗弟子的照看,是专门做的大张旗鼓给雷次宗看得。 这些都能忍,但是刘御玩玩没想到第二天刘义隆把刘子业打包给他丢回来了,他想想自己两个月前还在欢天喜地庆祝拖油瓶弟弟滚蛋了的场景,止不住地心酸。 不过这次兴许是来送东西的李贵礼见刘御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没有跟以前一样再巴巴给他把刘义隆的原话重复一遍。 刘御脑补了一下刘义隆撑着那张沙皮狗的脸,装得一脸慈眉善目看着刘子业说“这个弟弟真可爱,给玉儿拿着玩去吧”的样子,胃里一阵阵翻滚。 刘子业在宫中明显日子过得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下来,脸蛋也不似以前圆滚滚的,远远看着就蔫吧唧的,没有一点精神。 唯一没怎么变的就是他哭起来的嗓门,刘御先前跟苏涛坐在书房里喝茶,旁边一水的美人伺候着打扇子乘凉,骤然从远而近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陡然而声。 结果听了是钦差上门,出门一看,妈蛋果然是刘子业那个死小子,刘御黑着脸盯了李贵礼半天,谨慎地看了一眼一个劲儿往自己这个方向乱拱乱凑的刘子业:“他上次小解是什么时候?” 李贵礼见怀里的死孩子乱扭乱拱,恨不能立刻从他怀里蹦到另一边去,陪着笑脸道:“玉殿下多虑了,二殿下刚刚在车上还刚更衣过。”他没好意思说还尿了自己一手,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下去了。 刘御狐疑地吸了吸鼻子,果然在李贵礼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厌恶地一皱眉,一抬下巴示意身后的苏涛把人抱过来:“有劳李公公了。” 苏涛有点傻眼,你这算什么事儿呢,先前嫌弃地看了人家半天,还专门问有没有尿过尿,我还以为你转性疼弟弟了终于要自己抱着呢,合着最后还是我来当苦力? 虽然心中腹诽着刘御这人真不行啊,苏涛还是十分配合地上前从李贵礼怀中把刘子业抱了过来,顺带着塞了个红包过去。 李贵礼并没有多待,他也有事儿,不仅得抓紧着回去洗个澡,还要赶着回去伺候刘义隆,那位主儿可是不管你有没有啥隐情,需要用人的时候找不到人,就得是一顿骂。 他正想提出告辞,便听到刘御很不耐烦道:“你抱紧他,摔地上算你的。” 刘子业不老实,一个劲儿想往刘御怀里钻,伸着胳膊腿啊在半空中乱踹,见够不着他,也不见跟刚才似的大哭,倒是挣扎得更厉害了。 李贵礼听这句话听得心惊肉跳,他倒是挺佩服苏涛还能面不改色地请罪的,反正已经确定武陵王他大儿子脑子不好使了,现在看大女儿似乎也是个典型的狂暴症患者。 作为刘义隆身边的大红人,李贵礼也是知道为啥这几天皇帝对刘御另眼相看的,人家马上就要成为佛门女弟子了。 他知道这件事情后就顶顶佩服雷次宗和刘义隆,他怎么想都没明白这俩人究竟是从哪里来得自信,觉得刘御就能在佛前帮着刘义隆积德祈福呢?这要是没有神佛也还罢了,要是真有,送刘御过去纯粹是给刘义隆折寿的。 刘子业挣扎得厉害,趁着苏涛跪下来行礼的时候,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臂,“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上,不过也没哭,连滚带爬就扑在刘御脚底下抱着他小腿不撒手,然后一仰头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瘪嘴哼哼唧唧抽噎。 刘御虽然一直不耐烦搭理他,看这模样倒觉得这孩子倒是不笨,在宫里受了不知道多少欺负这才算懂得点事情,知道跑过来讨好他了。 刘御有点纳闷刘子业的脑袋究竟能不能领悟这种行为的意义,抬腿轻轻踢了他一脚,刘子业没再死死揪着他的衣服,反而乖乖松了手,顺着他的力道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屁颠屁颠又爬了回来继续抱着他小腿。 刘御心中觉得有趣,又踢了一脚,见他乖乖又爬回来了,觉得有趣,正想踹第三脚,被苏涛颤巍巍打断了。 苏涛不好说你不能当着李贵礼的面这么欺负你家弟弟啊,只能对着刘子业的奶妈训斥道:“你是如何抚育二殿下的,辜负了王爷王妃对你的一片信任之心!” 刘御要是被别人打断了,可能会不高兴,当然,换了平时他要是被苏涛打断也不会很高兴,不过苏涛这人一向很会说话,这番话就说得很合心意,刘御也没跟他发火,反倒同样把矛头对准了刘子业的奶娘:“没用的东西,你管着干什么的?” 刘御为了表现自己的义愤填膺,还想过去踢踢刘子业奶娘意思一下,幸亏苏涛赶忙把他拦住了,不然先被踹飞的是坐在他的鞋子上的刘子业。 苏涛抱住他的腿顺带着把刘子业拽了下来,点火道:“大殿下还请息怒,大不了小的即可禀明王爷,立刻让王爷选择另外一名更合适的奶娘送过来。” “我弟弟都断奶了,还要奶娘干什么,送个手脚利落、知情识趣的小厮送过来就好。”刘御面无表情道。 苏涛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顺着说道:“这个好说,殿下您还请息怒,修佛最忌动怒,您这样可是犯了嗔戒。” 这话要是当着刘御自己的面说,苏涛觉得自己可以抹脖子自杀了,但是要是换了当着李贵礼的面,苏涛分明看到刘御对着他幅度极其微小地点了一下头。 这边都闹腾起来了,李贵礼这时候想走也不能走了,见刘御脸黑黑的,试探着提议道:“大殿下莫急,不若让小的去宫中挑几个合适伶俐的小太监送过来。” 事情牵扯到佛教啥啥的,还嗔戒的帽子扣下来,估摸着刘义隆是不可能拒绝的,不就是几个小太监,宫中那么多太监,总能选出来刘御喜欢的。 刘御是一个性格极为外放的人,他脾气不好,性情古怪,平日里行事也从来没有打算掩盖过自己的真性情,所以只打过几次交道的李贵礼也能够多少摸清楚他的性情,特意加了一句:“若是殿下有先前看得入眼的,不若直接跟小的说出来,小的回宫即刻禀明皇上。” 在李贵礼看来,刘御的性格跟刘义隆一定程度上有共同之处,他未必有看中的小太监,但是就算是这种常人看来无所谓的小事,这样的人都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果然他问完后,发现刘御不是很明显地思考了一下,李贵礼觉得自己猜对了,这明显是在思考自己记得宫里哪个小太监,然后说出来要自己做主。 刘御慢吞吞道:“就让那个第一天进宫的时候抱过我弟弟的人过来吧,嗯,猫狗司的那个。” 李贵礼多少还有点印象,倒不是王狗狗在美人如云的皇宫中多漂亮多漂亮,主要是这名字太有特点了,实在让人听过就忘不了,腹诽一句人家明明是花鸟司的,猫狗司个毛球。 不过王狗狗也就名字有特点,一个最低等的洒扫太监,真不是多大的事情,要是刘义隆的控制并不是这么强,换了其他正常点的皇帝,这种小事儿他代为答应下来也不算什么。 李贵礼答应得也很干脆:“待皇上答应后,小的不日便把人送过来,照料二殿下的事情耽搁不得。” 李贵礼就此告辞,刘御低下头盯着趴在地上还没起来的苏涛,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声音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起来吧,事情做得不错。” 事情挺顺利的,刘御本来还想着慢慢找合适的机会把王狗狗调到还在宫里的刘子业身边,然后再找机会把王狗狗要过来,刘子业仍然留在宫中。 结果现在两个人买一赠一都给他送过来了,刘御一想,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他刚刚还以为是刘子业自己屁颠屁颠被丢垃圾一样丢过来了,没想到还附赠了一个王狗狗,总比原先预想的要好。 苏涛很开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揪着刘子业在他后面往王府里走,这次可不用在李贵礼面前做戏了,以苏涛的力气,很轻松就用两只手捉住了刘子业的四肢,牢牢抓住不让他乱动。 刘御表扬的含金量和刘骏的完全不一样,苏涛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犯贱,得到人家一次口头表扬就高兴成这样,实在是两个人带给他的心理压力天差地别。 25起名 刘御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对着前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苏涛把旁边的人往前推了一把,王狗狗踉跄了几步,哆哆嗦嗦的蹭了过去,下跪行礼道:“小的见过大殿下。” “知道我把你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吗?”刘御一脸木然。 王狗狗被这张老鸹脸吓得不轻,他这段时间过得一点也不如意,每天被一起当值的太监们可着劲儿的欺负,吃得苦比在宫外的时候还要多。 他的脾气性子本身就软,而且处在对立面的那群太监们人多势众,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害怕,王狗狗心惊肉跳过了这么些日子,一见刘御就底气格外不足。 刘御在他眼中远比那些太监可怕,王狗狗本来一听李贵礼来叫人,都差点吓傻了,皇帝身边的总领大太监找他干啥呢这是,可别是自己犯了啥错,被找到头上来。 结果李贵礼对他不算客气,说话口气倒也不算太差,把事情简单一说,见王狗狗吓得神魂不宁的样子,也是深有感触,还放下架子来拍着肩膀安慰了他一通。 这一安慰没能平息王狗狗乱跳的小心肝,说实话还加重了他的紧张感,原来那天见到的那位殿下脾气不好连总领大太监也知道,那得是多不好的程度啊。 害怕归害怕,现在刘御一问,他也得老老实实回答,王狗狗稍稍停顿了一下,咽咽口水小声道:“殿下把小的要来,是为了伺候二殿下。”这事儿李贵礼一跟他见面就说明白了。 “别听李贵礼瞎说,你是来伺候我的。”刘御说完后又皱了一下眉头,不太满意的模样,“李贵礼几天没给你吃饭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声音大一点”,刘御经常犯懒,说话就只说半截。苏涛捉摸着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八成不能理解刘御的意思。 他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加一句提醒提醒,话还没有说出口,王狗狗就已经接话道:“小的该死,还望殿下勿怪。”一边说一边又跪了下去。 这次声音已经比刚刚大了不少,刘御一听,反应倒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快不少,对他也还算满意,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让人把你收拾利索了,学几天规矩,再来见我。” 王狗狗恭声应是,然后跟在苏涛屁股后面出了门,被带到了早就收拾好了的小屋子里,王狗狗一看,房间里布置摆设什么的比他在花鸟司里的小床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心中十分忐忑:“总管大人,小的有个住的地方就好了,万万不敢在这种地方落脚。” 苏涛面无表情道:“你想什么呢,这个是给你暂时住的,我跟你一个房间,先看着你点,就近交给你规矩,等□得差不多了再给你换地方。” 苏涛一边说,一边顺手给他指了指:“大床是我的,旁边的小榻是给你准备的。”停顿了一下,状若漫不经心问道,“你家中父母都在?” 王狗狗点头答道:“回总管,是的。” 苏涛盘算了一下,究竟怎么处置王狗狗父母还得听刘御的意思,把这件事情记在心中,叮嘱了他几句,先让他洗个澡,然后滚球去给刘御请安。 王狗狗等苏涛走了之后,差点一头撞墙上,他这段时间在皇宫里跟着也学了点规矩,虽然不多,可是也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有太监去伺候女性的事情。 毕竟太监也曾经是个男的,总要有避嫌的说法,连宫规都明确表示太监不能跟皇妃走得太近,结果竟然把他调过来照顾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王狗狗想归想,纠结归纠结,也不敢耽搁,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洗了一遍,半擦干净头发就换下了太监服,穿上了苏涛给他准备的青色衣服,一溜小跑到了刘御的房间门口。 苏涛本来就在门口候着,见他过来略一点头:“殿下在里面沐浴呢,你先在外面等着,里面一会儿就叫人。” 王狗狗一听,腿脚都直发僵,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隔老远站住了,低眉顺目答应了一声。 苏涛见他吓得头发都有点朝天竖,站得老远跟害怕自己似的,还挺纳闷的,你说他怕刘御就怕吧,那人本来也挺吓人的,可是你跟我还站这么远干什么。 苏涛因此老大不高兴,招招手道:“都说了让你站过来,那么远殿下叫人你听不见。” 王狗狗不好直接跟他说我就是害怕听得太清楚才站远的,通红着脸蹭了过去,僵着身子站在他跟前,也不敢出声,缩着脖子装鹌鹑。 他现在万分痛恨自己耳朵好,里面有什么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的,刘御撩个头发擦水花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叫一个尴尬,整个人都往外冒烟,气也不敢喘,憋得头晕眼花了,才一并都吐出来,做贼似的吸一口。 好不容易熬到刘御悉悉索索穿衣服,扯开声音叫苏涛派人换水把浴盆抬出去,王狗狗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摸额头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脸红脖子粗、脚踩棉花似的走进去了,一抬头看到刘御似笑非笑正盯着他,王狗狗想到这人知道自己听力出众,差点羞得昏过去。 被迫当流氓偷听不是最丢人的,而是有苦难言被人抓到偷听,王狗狗很尴尬,趴地上第一句话就是请罪:“小的该死,求殿下责罚。” 他也不敢求饶了,估摸着刘御不会放过他,干脆就求责罚吧。 刘御没在第一时间出声,等着苏涛盯着几个婢女把浴桶抬下去,又比了个手势关上房门出去之后,才开口道:“我想着要不要给你改个名字,王狗狗这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 王狗狗想到自己在皇宫里面被花鸟司的其他太监摁住这一点可着劲儿嘲笑的情景,一想能改名字那当然好了,只不过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的偷听门里,没有及时抽出来,张着嘴巴抬头发愣。 这呆模样看得刘御心情挺不错的,点了一下头:“以后就叫王二狗吧,有内涵。” 26你问我答 王狗狗整个人都愣住了,张大嘴巴抬起头来看着他,刘御勾着唇角对他招了招手:“二狗,你过来。” 王狗狗不敢起身,用膝盖匍匐着蹭了过去,脸颊涨得通红。 刘御看着他一下子就笑了,拿左脚轻轻踩在他肩膀上,用右脚脚尖勾起了他的下巴:“抬起头来我看看。” 王狗狗长得确实不错,眉清目秀的,第一眼看不觉得多漂亮,但是仔细看倒也挺有味道的,怪不得先前刘子业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肯乖乖被他抱着。 刘御见他一张脸红得能冒烟,也没有反省自己现在调戏良家妇女一样的举动,反而淡淡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没有的那东西我有。” 作为一个刚成为太监没有多久的半大少年,这个阶段的自卑心和敏感度是很重的,王狗狗第一个下意识想到的是自己的那啥,然后立刻又给否定了,怎么可能,人家是女孩子。 然后他就丢下这个念头再想,什么是自己没有但是刘御有的呢,那太多了,自个儿屁玩意都没有,人家可是堂堂武陵王嫡长女,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他想了半天没弄明白刘御究竟指的是啥,还处在茫然的阶段,就听到刘御不怎么耐烦的补充:“就是裤裆里那玩意。” 王狗狗一张脸先是被这种直白的话刺激得通红,又立刻惨白如纸,瞪圆了眼睛见鬼一般看着他。 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刚才的机灵劲儿呢,刘御更加不耐烦了,皱眉道:“看什么看,你不信我也不给你摸。” 王狗狗一个哆嗦,赶忙低下头去一一这是怕人家真让他摸一一支吾了半天,磕头道:“小的定当竭尽所能,服侍殿下。” 刘御高深莫测状点了一下头:“你跟旁人不同,别自称‘小的’了,以后记得自称‘二狗’。” 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但是对于自己平生第一次起的名字还是很满意的,你看看你看看,“二狗”,多有内涵啊,既跟王狗狗以前的名字遥相辉映,而且还显得高端牛逼上档次。 刘御从这件事情上还总结出一条结论,这人呐,有本事了,做什么都超出别人一大截,这名字当时他跟苏涛一说,苏涛也被震慑得三秒钟没说话,然后一脸震惊仰慕直伸大拇指。 苏涛还表示希望主子也给他赐名,刘御一想,你现在叫“苏涛”,“涛”字那真是要多俗有多俗,那改名叫苏水水或者苏浪浪都挺合适,高雅,脱俗,有范儿。 不过他才不说出来呢,你苏涛又不是我选出来的贴身心腹,我凭啥给你取名啊,你还以为自己是根葱啊,就没搭理苏涛,挥挥手让人抓紧滚蛋了。 王狗狗很明显被这种殊荣给震撼了,微微张大嘴巴愣了三秒钟,见刘御又开始皱眉,反应过来自己又大脑当机了,赶忙趴地上谢恩:“二狗感念殿下恩宠。”说得真是真情实意,声情并茂,声声哽咽。 刘御点了一下头,微微抬高了声音道:“我不出三个月就要被送往鸡笼山,那是道佛圣地,苏涛是不跟着的,估摸着只能带着你去。” 王狗狗刚刚真有点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但是此时说起正事儿来,刘御身上的压迫感跟刚才完全不同。 刘御继续道:“这段时间多看看他是怎么做事的,以后他的那摊子事儿早晚要由你来接手,现在你能学多少,左右着我是养着你还是弄死你。” 王狗狗本来以为自己被调过来顶多就是个打下手的,一听到刘御竟然想让他取代苏涛的位置一一想就想吧,你还直接明明白白说出来,搞得王狗狗一时拿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惶恐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 虽然忐忑,王狗狗还是立刻回禀道:“是,殿下,小……二狗定当潜心向苏总管学习,尽我所能效忠殿下!” 刘御一听,这句话说得还挺有真心的,再看看王狗狗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含着浓浓的畏惧,却也不带丝毫躲闪。 刘御一点也不伤心别人害怕他,正相反,他很喜欢享受别人敬畏甚至恐惧的目光注视。 崇敬感激这玩意太过虚无飘渺了,只有双倍的恐惧才能够带给人沉重的枷锁,背叛一个圣人和出卖一个凶徒带来的打击报复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轻轻笑了一声,双眼漆黑,神采傲然:“行了,滚吧。” 王狗狗如蒙大赦,他是真感激刘御肯栽培他,把他从皇宫里面捞了出来,可是王狗狗也得承认,待在刘御身边压迫感太大了,劳心劳神的,他得先缓一缓。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刘御冷不丁来了一句:“让你学的是苏涛的本事,不是他的行事,回去后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要让你接替苏涛的位置。” 王狗狗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听力与众不同,他记得俩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刘御也是在听说了他能够听到很细微的声音时才表现得感兴趣的。 但是后来再想想,不对,如果只是因为他听力出众,把人弄身边来伺候着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放话说让他接替苏涛? 王狗狗回身掩上房门,看到苏涛站在小院外面尽职尽责守着,他走过去行礼,心中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直觉告诉他,刘御问话的重点不在于为什么选他,而在于为什么要接替苏涛上面。 ……难道是大殿下对苏总管有什么不满之处?王狗狗谨慎地半撩起眼皮看了看苏涛挺拔的背影,复又垂了下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苏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过得挺不自在的,不仅在于他原本的单间被硬塞了一个王狗狗过来,还在于王狗狗经常时不时就跑过来请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说什么,你问我如果殿下让我进去伺候着沐浴怎么办?”苏涛被这句话深刻的内涵给震惊到了,斜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难道殿下让你进去伺候了?” 这句话信息量也忒大了,苏涛禁不住多看了王狗狗几眼,嗯,难道刘御看上这小子了? “没、没有,只、只是小的想到了,万一有那么一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王狗狗白净的脸颊涨得通红,他这段时间生活在武陵王府上,吃得比在宫中受欺负那会儿要好多了,原本尖尖的瓜子脸都变得肉嘟嘟的。 苏涛知道他什么意思,抬头想了想:“叫我说,肯定是不行的。殿下毕竟是……女子,你是宦官又不是真女人,贴身伺候着已经容易引人口舌了,再连沐浴都接手,那难免影响殿下清誉。” 王狗狗拿着一个巴掌大自己裁剪出来的小本子一一把刚刚的话记下来了,然后跟苏涛道谢告辞,直奔刘御的房间。 刘御刚洗完澡不久,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大夏天的他也懒得擦,就这么晾着等干。见了王狗狗进来,他扫了一眼就继续闭上眼睛养神:“想好怎么做了吗?” 王狗狗郑重其事地点头,咽咽口水,低声道:“二狗一定进来服侍殿下沐浴。”最近刘御每天给他出一道题问问要是遇上了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处理。 王狗狗大部分题都能回答,不过有时候题目偏了点,他不知道怎么办,就掉头去问苏涛。王狗狗觉出来刘御对苏涛不大满意,所以给出的答案都跟苏涛的答案反着来。 只是他也挺忐忑的,不知道刘御觉得这个答案怎么样,还得等晚上的时候才能知道。人家从来没跟他直接说过可以还是不可以,都是王狗狗自己注意到的,如果他的答案让刘御满意了,那当天晚上饭里就放四块肉,不满意就放三块肉。 他每次举着筷子小心翼翼夹起第四块肉,心里都热乎乎暖洋洋的,吃这么一块肉那叫一个细嚼慢咽、回味无穷,用的时间比吃其他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长。 所以不明就里的苏涛就王狗狗到府上的头三天跟他一块吃晚饭,后来都觉得牙碜躲着走,尼玛那是一块猪肉又不是龙肉,至于一边吃一边抽噎嘛,你是有多稀罕吃肉啊。 王狗狗自己想答案的时候从来都是忐忑不安的,只有在跟苏涛说相反答案的时候才格外有信心,刘御笑了一通,见他一双手颇为紧张地揪着一个小本子不放,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王狗狗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回殿下,是二狗自己做出来用来记事的……二狗脑子不太好使,有事情得记下来。” 刘御嘴角的笑痕转淡,略微眯了眯眼睛:“哦,拿过来我看看。”难道这小子识字? 王狗狗红着脸很扭捏:“二、二狗的字难看,怕污了殿下眼睛。” 这句话说完就见迎面砸过来一个茶盅子,正中额头,力道不大,就是泼了一身水,王狗狗反应过来犯了刘御大忌,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赶忙趴地上请罪,双手把册子递了上去。 刘御接过来翻了翻,嗯,其实也倒不难看,通篇不是圆圈就是方框,再不然就是三角和直线,他看了半天没看懂,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难道是你们神犬国使用的文字?” 神犬国是啥玩意?王狗狗还是第一次听,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这个是小的自己琢磨出来的,两个图案为一组,您看,两个方连一块表示‘是’,两个圆连一块表示‘不是’,一个圆一个方表示‘不确定’,两个三角表示您,两个直线表示苏大总管……” 他噼里啪啦、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把几种搭配组合都挨着说了一遍,说完后满心忐忑地抬头,见刘御听也没听,整个人都被说瞌睡了,一点也没有表扬他“二狗脑袋瓜真聪明”的意思,禁不住委屈地往下一拉嘴角。 27再次入宫 日子很平静地过了两个多月,等天气转凉,酷热过去之后,李贵礼跑到武陵王王府上来传话。 “殿下,还请殿下收拾一下准备入宫。”李贵礼对着他说话很客气,脸上也揣着热乎乎的笑,眼梢看了看规规矩矩跟在刘御身后的王狗狗,略有些诧异。 不对啊,这个小太监不是从宫中调出来送给刘子业的吗,怎么现在俨然成了刘御贴身红人的架势?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哪有你一个女孩儿家旁边配一个太监的,不过李贵礼一琢磨,没必要由自己说出来得罪人,所以装作没有看到,微微抬高声音笑道:“皇上传唤您过去,估摸着是鸡笼山上准备好了,雷次宗老先生等着殿下您过去拜师学佛法呢。” 刘御一听,终于可以拍屁股离开建康了,略一点头,问了一句:“我能带着伺候的人过去吗?” 现在真正的僧侣都是苦修,在山上不仅没有人伺候,还要每天劈柴打水,吃的一点油水都没有,日子苦的不行。 但是刘御毕竟不是真的潜心向佛,世家子弟去学佛法也有惯例,仆从下人是让带,但是带的不能太多了,毕竟你是去修佛的不是去享福的,带太多人显得不虔诚,也在佛前扰了佛祖清净。 这一点李贵礼出宫的时候,刘义隆就有吩咐,他回答起来也不带打哏:“皇上让您带两个人过去呢。” 刘御本来以为自己只能带一个人的,那当然就是王狗狗,但是没想到刘义隆这么够意思让他带两个人,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肯定是不会带苏涛的,要不是为了渐渐摆脱对苏涛的依赖,他也不会这么着急一定要把王狗狗弄到手。 当然,刘御从来没有在苏涛面前表现出过自己嫌弃他的意思,把苏涛留在京城,一来是为了让他看着王府护着刘子业,二来也是让他就近探听消息。 可是想一想,刘御在武陵王府跟其他人也都不熟,就这两个人用得顺手,看了李贵礼一眼:“只带一个去不行吗?” 李贵礼一下子就笑了,委婉道:“殿下固然没有可心人选,这王府中上百仆从供您驱使,难道还选不出一个手脚利落的人来?” 这句话就是在拐着弯告诉他,你醒醒吧,随便再挑一个带着就行,皇上说是两个,那就必须带两个,他多说一不二的那么一个人啊,带一个和带三个都不行。 刘御对自己的试探结果很满意,果然刘义隆是一个很刚愎自用的人,于是随手一指道:“就门口守门那个吧,把人给我叫进来。” 李贵礼一看,是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侍卫,嘴角有点不自觉的抽搐,禁不住提醒道:“殿下入了佛门,也是同雷老先生几个女弟子在一块起居。” 你说说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你带着一个太监去也就罢了,你竟然还要带一个纯爷们过去。你一个金枝玉叶、未出阁的女儿家,上山带了俩男人,要是这事情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刘御不耐烦地把脸往下一拉:“李公公可是对我选的人有什么不满?” 一见他有点动真火,苏涛赶忙蹭过来缓和气氛:“殿下莫急,殿下久居……闺阁之中,对府上诸人不甚了解,小的倒有名人选要向殿下举荐。” 苏涛说完小心翼翼看一眼刘御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不悦,方才转头去叫人。 刘御稍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苏涛领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走了过来,他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倒是王狗狗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 当着李贵礼的面,苏涛并没有详细解释,这人也是他前段时间才从武陵王手中要来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保护刘子业,不过既然刘御用到了,那自然还是以刘御为先。 如今刘御眼看着马上就要成为雷次宗的关门女弟子,已经能够保证了在接下来的皇权变动中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这对于武陵王刘骏来说,就意味着自己的血脉能够得以繁衍。 所以刘骏早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措施,留在建康的人马要以刘御的安危为重点,在此基础上,能护着刘子业那就护着,不过不能够调动太多的人手过去,重点还是在刘御身上。 苏涛本来就认了刘御当主子,而且又跟武陵王的总指示并不违背,他自然就要把得用的人往刘御的身边塞。 不过光塞人还不行,得先跟主子讲清楚这人的本事。苏涛刚刚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纸条,此时站在刘御后面,趁着李贵礼没有注意到这一边,迅速往刘御手里一塞,又若无其事地后退了半步。 刘御掂量了一下纸团的重量,纸团倒是不重,就是大了点,他的手小,捏着有点费劲儿,就随手又塞给了王狗狗,自己对着李贵礼道:“李公公,我就带这么两个人去鸡笼山,可以吗?” 李贵礼多看了一眼那位女子,见其其貌不扬、脑袋一直往下低垂着,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本领来,不知道苏涛为什么要推荐这样一个人。 不过有没有本领不是他会关心的事情,是女的不让人说闲话自然就可以了,因此李贵礼点头笑道:“还请殿下跟小的入宫面圣,皇上还有几句话想要叮嘱您。” ---------------------------------------- 王狗狗一边跟在刘御身后往前走,一边转头去看那位新增加的伙伴,他反正是怎么看都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乍一看也就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农家妇女,身上穿的还是寻常老百姓人家的粗布麻衣。 不过……前面是一个拐角,趁着拐弯的时候,王狗狗装作腿脚不便利,稍稍落后了一步。他本来就走在内侧,这下子一停顿,跟外侧也在拐弯的那名女子的距离就拉近了不少。 王狗狗趁机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一抖,确定了自己先前隐隐约约闻到的一股药味并不是错觉,看来这个女子应该是懂得些医理的。 他在心中下了决断,心中很兴奋,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聪明事,怎么着也能得到来自主子的认可和赞扬了,禁不住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得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刘御。 只不过刘御跟他可没有这样的心有灵犀,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左看右看,再次确认一下自己头脑中记忆的皇城宫殿分布图是不是正确的。 李贵礼一路把他带到了正殿,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迎面见来了一个人,仔细一看,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哟,原来是褚大人,大人可还安康?” 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宫里正儿八经的总领大太监,刘义隆最得用的手下,所以虽则见了朝廷命官,也没怎么行礼,略弯了一下膝盖,就被人拦住了。 “李公公万万不可多礼,折杀我和犬子了。”来人赶忙抬手扶住他,笑着回了一礼。 刘御一听,哎呀,这声音挺熟悉的,以前貌似听到过,于是抬起头来一看,还真是半个熟人,这个老头不是褚渊他爹褚湛之吗?俩人以前在武陵的时候见过一面。 只不过褚湛之并没有认出他来,毕竟当时见面的时候刘御还是两岁出头的小奶娃,现在长大了,自然变化比较大。 况且褚湛之一看,李贵礼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女娃儿,虽然年纪小,但是男女大防古来有之,那当然不好仔细打量,扫了一眼赶忙就移开了视线。 但是他移开视线不代表他身后跟着的人移开视线,褚渊诧异又惊喜地看着刘御,动了动嘴唇,见刘御都不正眼看他,想到上次收到的警告,神色又转为黯然。 他脸上转瞬间变了好几通颜色,仿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不过刘御正眼都没看他,只是撩着眼皮盯着褚湛之:“李公公,敢问这位是?” 他一个明面上的女娃儿本来不该问,不过问就问了,也不是不能答,李贵礼笑着为两拨人引荐:“回殿下,这位是吴郡宣公主额驸,褚湛之褚大人。” 说完后,李贵礼又一指褚湛之身后,继续道:“他身后的那位殿下应该知道的,先时进宫有过一面之缘,是新晋著作佐郎褚渊大人。” 褚渊今年也正式进入士族,不过因为现如今政局不明,他爹耍了一个心眼,先把他塞到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先混几年看看形势再做决断。 著作佐郎时著作郎的下属,掌编撰国史,算是一个挺偏门的职务,手中没有多大的权利,如今对褚渊来说正是最适合韬光养晦的职位。 李贵礼跟刘御介绍完了褚湛之和褚渊,还要再倒过来跟褚氏父子介绍一下刘御:“褚大人恐怕认不出了,这位殿下是三皇子嫡长女。” 褚湛之一听,原来还真是熟人,他这段时间也听了不少刘御的事情,刘义隆跟前最受宠的孙女。 他是知道武陵王因为什么得到了刘义隆厌弃被赶到浔阳的,也很知道刘义隆把武陵王一对子女接到建康来是为了干什么,还挺诧异为什么刘义隆竟然能跟刘御看对眼。 28殿前相遇 他觉得刘御这个小孩儿小小年纪肯定好钻营、会讨大人喜欢,不然刘义隆摆明了把武陵王子女接进京是为了当人质的,人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样舒坦,必然是自己有那么些本事,才得到了刘义隆另眼相看的。 褚湛之先前就对刘御挺感兴趣,不过感兴趣归感兴趣,不代表他会跟人家套近乎。 褚湛之最近还在苦恼自己跟武陵王密谋的事情被宋文帝揪住了小辫子,导致皇帝这段时间看他不是很顺眼。 本来就正是头疼的时候,此时当然要撇清楚关系,一听原来是武陵王他女儿,没准这就是皇上专门设计好的来试探一下他的忠心呢。 想通了这一些门门道道,褚湛之如何肯再多待,随口夸赞了刘御几句,就跟李贵礼告辞先行带着儿子离开了。 褚渊跟在父亲身后,从刚刚开始一直乖乖站着,此时见褚湛之往前走,也跟着往前迈步,若无其事地先目视前方走过最前面的李贵礼,有赶忙从自己的右袖子里扯出半截白花花的手绢,暗含激动地深深看了刘御一眼,嘴角含着笑,在确保他看清楚自己袖中之物的时候,又赶忙塞了回去。 褚渊走远了,拐角处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就脚步,侧眼偷偷往身后一看,刘御正好也在回头看他,褚渊大喜过望,尽全副力量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克制地对着他微微一点头,便跟着褚湛之走远了。 刘御有点莫名其妙,趁着李贵礼进入正殿跟刘义隆通报人带来了的间隙,低声问王狗狗道:“他举着块手绢什么意思?我脸上没洗干净让我擦擦嘴?” 刘御本来压根没有看褚渊,冷不丁见褚渊走过自己的时候突然动作幅度很大地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截东西。 刘御心道这人也不能傻到在皇宫里面就抽暗器对着他动刀子,下意识目光就看了过去,见人家拿出来的既不是刀子也不是暗器,就是一截丑不拉几的白手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盯着那截手绢看了三秒钟,没觉出来有什么特殊的,此时褚渊已经走远了,刘御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那小子也在看自己,还一脸肌肉痉挛的模样,倒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从刘御的角度只看到了白花花的手绢,但是王狗狗个子比他高,看得就多一点,听了这话瓮声瓮气答道:“殿下,二狗看着那张手帕上好像还绣着几朵红花。”顿了顿,补充道,“二狗认不出来是什么花,不过是挺好看的红花。” 王狗狗先前也是跟着刘御一道面圣时见过褚渊的,从他们在正殿外面见面时的举动来看,这俩人显然是见过面的。 王狗狗估摸着,是不是那手绢是自家主子什么时候送给人家的啊,看把褚家公子给高兴的,还随身携带着。 人正说着,旁边一路沉默不语的女子突然插话道:“回殿下,奴婢看清楚了,那手帕上绣着几朵百日红的花骨朵,末了还绣了一个‘玉’字。” 刘御一听,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儿,百日红花骨朵的手绢那应该是他当垃圾处理给褚渊赔罪的,只不过他送的手绢上可没有啥狗屁“玉”字。 ——玉你妹,自从这辈子倒霉透顶顶了个“刘楚玉”的名字之后,刘御最讨厌的字就是“玉”字。正常男人谁都不喜欢天天被人喊啥“玉儿”“玉堂妹”“玉殿下”的,不够恶心腻歪的。 他心中越发觉得褚渊这个人矫情,撇了撇嘴角,并没有对此再做什么评价,反倒是盯着那个女子多看了一眼:“你叫什么?” “奴婢贱姓李,单名一个‘萍’字。”女子低着头轻声回答。 刘御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李萍?” 从一个人说话的措辞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才识学问如何,看王狗狗第一次给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是这样,扭扭捏捏放不开,还努力想要拽点词,一看就是不认字没读过书的。 但是李萍的回答看,刘御觉得这人八成是认字的,因此多问了一句:“你读过书吗?” 李萍并没有丝毫隐瞒,低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鞋尖,恭声道:“回殿下,奴婢些许认得几个字,只是都是些杂学,登不得台面。”她是真读过不少书,各方各面的都有,只是不好当着主子的面自己自夸而已。 但是又不能真谦虚地说自己就只认几个字,万一刘御当真了,日后知道她不是只认识几个字的问题,会觉得她有意隐瞒,那自然就不好了,所以特意在后面加了几句,意思是我懂得不少,也没有瞒着你的意思。 这话把人情世故都考虑到了,刘御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转头看着王狗狗道:“以后多跟着人家学学。” 这是王狗狗第一次听到刘御表扬人,不是表扬他也不是表扬苏涛,竟然是表扬一个今天刚见面的人,还让自己向她学,眼睛一下子就红通通的。 刘御皱了一下眉:“怎么,让你向她学,还委屈你了?” 王狗狗一仰头,拿袖子擦眼泪道:“二狗是哭自己真没用,一直不得您心意。”一边说,一边眼泪滚滚而下,怎么擦怎么都擦不干净。 王狗狗眼睛并不算多大,形状很好看,而且他哭的时候不是从眼角流泪,而是从眼睛中间往下掉,泪珠看着也比旁人的要大,哭起来格外楚楚动人。 这还是王狗狗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掉泪,刘御看得有趣,见王狗狗羞得拿袖子捂脸,阻止道:“别遮,把手放下来继续哭,你哭得挺有意思的。” 王狗狗听得大喜,整个人一哆嗦,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他——这句话可也算是一句表扬,还是明晃晃的表扬,刚刚表扬李萍的时候还是拐着弯的,现在却是直白地夸奖他。 立刻就显得自己比李萍受到的待遇高了一大截,王狗狗喜笑颜开,一下子没有了刚才愁云惨淡的心情,半张着嘴巴傻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不该笑,该哭才对。 但是此时早就没有了哭的意思,他本身也不懂得哭的哲学,张着嘴巴愣了半天,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吓得浑身直哆嗦,一个劲儿直看刘御,生怕他再伤心失望骂自己。 刘御等了半天,不见他再哭,皱眉道:“你看我干什么?” 王狗狗支吾了半天,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您踹二狗一脚,二狗酝酿酝酿情绪?”说完又觉得不对,不能踹自己啊,万一把殿下的脚硌疼了怎么办,立刻改口道,“您骂我一句吧……” 王狗狗说完后又觉得不对,万一刘御真噼里啪啦对着他一顿骂,那不难受死了,缩着脖子低声下气恳求道:“能只骂一句吗?”骂多了他受不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刘御压根没有领悟到他传递过来的小心思,正巧听到里面叫人,遂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从外面候着,我进去了。” 刘御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王狗狗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捂着脸开始哭。 李萍垂手站在旁边,一本正经问道:“你脑子有病?” 李萍长得很寻常,乍一看就是一个淳朴至极的草根农妇,身材圆圆胖胖的,手上还有做农活留下来的老茧。这样一脸忠厚老实的人说起嘲讽人的话才格外有杀伤力,尤其这人还摆出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来,王狗狗的哭声戛然而止,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李萍似乎从他的反应中觉察到自己问了不恰当的话,鹅蛋圆脸上立刻浮上浓重的愧疚,为了表现自己的悔恨之意,还抬手给了自己的嘴巴两巴掌:“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人一向嘴笨,说出来的话不经过脑子,太对不起了。” 她的态度这样诚恳,王狗狗一下子就更不好意思了,人家没准只是好意问这么一句,自己何必这样当真,都是刚刚怨恨自己太蠢了,没能把握好机会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不能迁怒给人家啊,人家也是无辜的。 王狗狗连忙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您别打自己了,我没生气,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我也得跟您道歉。”他想着,李萍怎么看年纪也比自己大,自己冲撞了人家,那当然应当道歉。 李萍通红着脸摇头表示不敢当,停顿了一下,顶着一张虚心求教的脸,看着王狗狗郑重其事问道:“你脑子没有病?” 王狗狗盯着她半天没有出声,闹不准这人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不好直接发火,一扭头继续哭,呜呜咽咽的,哭的可怜极了,他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29整装待发 刘御从正殿出来的时候,先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没搭理哀哀怨怨趴在地上的王狗狗,只是对着李萍道:“二狗子他人呢?” 看您这傻装的,王狗狗那不趴地上哭着看着你呢吗,这么大的活人难道能看不见?李萍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是搭拉着眼皮,浑然没有丝毫的异样流露出来:“二狗感念刚刚辜负了殿下的期待,正趴地上请罪呢。” 刘御故作惊讶,低头看了过去,在火上泼了一瓢油:“你说这个鱼泡眼的人是二狗子?” 二狗就二狗,你加什么“子”呢,破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王狗狗连忙一个咕噜趴正了身子,磕头请罪道:“都是二狗没用,请殿下责罚。” 他从门外把里面的谈话声听得清清楚楚的,刘义隆刚刚夸奖了刘御一番,话说得无比动听。 王狗狗琢磨着刘御现在的心情应该不错,自己趁现在他心情好请了罪,要是刘御表示不介意,那这件事情就算这么揭过去了。 刘御也确实没当回事儿,他刚刚那纯粹就是在外面等候的时候太无聊了,所以逗逗王狗狗解闷,此时随手一挥,把他给叫了起来:“跟着我出宫,今天就要前往鸡笼山。” 王狗狗赶忙爬了起来,抢先李萍一步,紧紧跟在刘御身后,嘴角勾起,眼睛发亮,直勾勾看着他的背影,仿若想要借此表达出自己无尽的憧憬。 但是刘御仿若并没有感受到这样情真意切的目光,没搭理王狗狗不说,还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李萍,你这个名字是谁给起的?” 李萍并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把实话给说了出来:“回殿下,奴婢从小父母双亡,是苏总管抚育着我在五岁那年赐名的。” 是苏涛起的名而不是武陵王起的名,刘御脚步轻轻一顿,点头道:“这个名字不好听,从今天起你就叫李二猫,正好跟二狗子的对应。” 王狗狗差一点又哭出来,心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对应,我要当殿下独一无二的二x子,只是嘴巴上不敢出声,心中又着急,一张脸可怜兮兮皱成了一团。 他不敢反驳刘御,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当事人拒绝,但是李萍一点也没有表示自己大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意思,很干脆下跪答道:“奴婢叩谢殿下赐名。” 王狗狗很伤心,不过他也没有埋怨刘御,反而在心中觉得是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家的心,才让一个刚见面的李萍给抢了风头,硬生生加进了两个人之间。 刘御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给李萍改名,其实是为了试探一下她,见对方十分坦然的答应了下来,心中有了点计较,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刘御乘坐马车回了武陵王府,王狗狗和李萍一左一右跟着他的马车跑,跑了一路下来,见马车终于在门口石狮子处停下了,王狗狗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顾不得喘口气休息一下,就先一个箭步蹿上了车轴承,帮着刘御把车帘子拉了起来。 刘御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轻轻一点头,便没再搭理喜出望外的王狗狗,低头看了看候在马车旁边的李萍,见她呼吸丝毫不乱,低声道:“你还学过武?” 李萍恭声答道:“回殿下,奴婢年轻时下地干过农活,体力自然比王公公出色。” 王狗狗禁不住有点脸红,深觉自己丢脸,想想自己狗屁都不会,一点突出本领都没有,而且还身体不好,从小营养不良就落下了病根,而且李萍还是苏涛专门跟刘御引荐的人才,自己凭什么跟人家比啊,一下子就心灰意冷了。 他熄了刚刚争宠的心思,垂头丧气跟在刘御屁股后面往里走,这次也没敢抢在李萍前面,还特意落后了她一步,慢慢往前挪。 刘御装作没有看到,自顾自往前走,直到走到了自己的房门门口,才开口道:“二狗你进去给我收拾东西。” 王狗狗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浓烈的激动喜悦感,瞪圆了眼睛惊喜交加地看着他,耽搁了一下,见刘御不耐烦地皱眉,赶忙应声道:“二狗遵命!” 王狗狗屁颠屁颠进去了,却不见刘御怎么搭理他,他也不出声,自己尽职尽责开始收拾行李。 这要是换了一个别的主子,刚刚刘御进宫的时候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苏涛就得帮着把东西都收拢了,但是刘御性情跟普通人不大一样,苏涛就没敢多事,房间里的东西都留着等刘御回来后自己拿主意。 王狗狗也贴身伺候刘御伺候了两个月了,多多少少也弄明白了他的喜好,先是绕着房间找了找不大重要的边角东西,拿包裹都装了,又把房间里的金银珠宝都收拾了,看看刘御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些细软之物该如何处置?” 刘御有点心理洁癖,用啥东西都要用自己准备的,去了鸡笼山肯定也要带着一整套行头,所以床单被褥什么的都需要准备着,这些东西都好弄,但是这些值钱的东西,王狗狗却不敢随便决断。 按理说,上鸡笼山是要苦心修行的,而不是上山享福的,自然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呆着去,王狗狗想的是,理当带一部分去,就是不知道刘御更喜欢哪几个。 但是刘御并没有下手挑选,而是干脆万分道:“不用选了,都装起来带着。” 王狗狗愣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得实在不靠谱,但是也并没有异议,低头答应了,连忙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收拾完了,刘御喜欢的是小巧精细的东西,数量也并不多,也就两个不大的小箱子。 王狗狗把手中的箱子小心翼翼放在刘御手边,又去收拾铺盖,手往枕头下面一摸,摸到一个凉飕飕的东西,下意识惊叫了一声,赶忙抽了回来。 刘御被他一叫,才想起来自己枕头底下还藏着个东西,伸手一摸,看着上面“彦回”两次,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侧头看着惊魂未定的王狗狗道:“一块玉,你还能吓成这个模样,丢不丢脸?” 王狗狗想说这块玉骤一摸,感觉跟普通的玉很不一样,温度低得吓人,动动嘴唇却没出声,偷偷看了一眼那块玉。 他确确实实不认识字,被调到了刘御身边之后,刘御也压根没有让他认字的意思,王狗狗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偷偷记下了这两个字是什么构造。 王狗狗看完了玉,又偷偷摸摸地看人,见刘御捏着那块玉也没啥特殊的表现,刚刚还差点把这块玉就这么给忘在枕头底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定情信物。 可是换过来说,这要真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也没有放在枕头底下天天枕着的道理,王狗狗心中百味陈杂,沉默了半天,小声道:“殿下?” 刘御本来在等着他为刚刚的惊叫请罪,等了半天没等到,一抬头见王狗狗怯生生盯着自己,还挺纳闷,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褚渊在皇宫里拿着块帕子跟他比划的情景,恍然道:“我今天洗脸真的没有洗干净?”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摸。 王狗狗没有弄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间想到这个上面,赶忙摇头,停顿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问道:“殿下想要如何处置这块玉?” 刘御其实也有点拿不准这个事情,他现在有了刘义隆和刘骏当半个靠山,也不怎么看重褚渊了,他来建康的时候带着这块玉,其实并不指望它能够派到用场,就是不想留在武陵白白便宜了刘骏。 但是这块玉也不能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他想了想,随手往王狗狗的方向一扔:“你找个地方收着吧,别丢了,也别让旁人看到了。” 王狗狗手忙脚乱把玉佩双手抓住了,脸颊红彤彤的,赶忙用块手帕包好了放里衣里,小心翼翼专门揣在心口处。 刘御也没再管他怎么收拾那块玉,绕着房间走了走,颇有感触道:“来建康这段时间过得也还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了。” 王狗狗听了乖乖没出声,他知道人家这话不是对着他说得。 果然,刘御自个儿感叹了几句,表述了一番时光易逝,岁月坑爹的感叹,便一打手势,示意王狗狗把行李都带着,自己率先走出了房门。 李萍一直规规矩矩等候在外面,见王狗狗两个小细胳膊艰难万分地拽着三四包行李半拖着在地上走,上前来单手接了过来,顶到头顶上。 王狗狗挫败地看了看李萍粗壮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细瘦的大腿,搓了搓手,跺了跺脚,又摸了摸头发,哀叹连连跟在她后面往门口走。 30俗家弟子 时隔三个月再见,雷次宗看起来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衰老了不少,他年纪着实不小了,身形佝偻,一张脸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远看就跟虾米一样,还留着山羊胡,小眼睛眯眯着,不像是得道高僧的模样。 刘御抬头一看,却觉得这老头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可爱了不少,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雷次宗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弟子礼:“见过雷先生。” 按理说,这一礼确确实实该行,雷次宗对着他伸出了援手,着实不易。对雷次宗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却间接保了刘御一条命,当然该行个礼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但是雷次宗对刘御什么脾性也大体掌握了,知道这人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傲气得不得了,如今见他竟然态度很诚恳地一上来就行大礼,跟平时的形象很不一样,倒还挺感动的。 论理说如今已经有了师徒情谊,见面也该受礼,雷次宗就站着没动,生受了刘御一礼,看得不住点头,夸赞道:“数日不见,玉儿倒是通了些俗事。” 刘御轻哼了一声,低头装死。 雷次宗一看,得,原来还是这个臭脾气,人老了也就看得开了,雷次宗本身是修佛的,眼界豁达、心胸开阔,也没跟他计较这些,反倒觉得这孩子挺可爱的,笑道:“进入说话。” 王狗狗一直规规矩矩低头听着,在雷次宗转身的时候忍不住撩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雷次宗在民间可是半仙半佛似的人,声名赫赫的,王狗狗盯着他佝偻的背影看了又看,心中很细乐,跟着殿下不仅有肉吃,连平时只听过名头的人都能见着了,自己这辈子也算是转运了。 雷次宗若有所觉,走到一半猛然一回头,看清楚了王狗狗的半边脸,吓了一跳,整个人再没有了刚刚的淡然自若,转身失声问道:“怎么是个男的?” 雷次宗其实挺不喜欢摆架子的,他生性随和,说话也喜欢说白话,不怎么擅长故弄玄虚,只不过他身份毕竟摆在那里,面对着弟子和达官贵人就得掂量着说话,尤其是参禅的时候,更是得把一句话可着劲儿往旁人听不懂的方向说。 但是人惊讶到了极点的时候就容易说漏嘴,雷次宗一句话喊了出来,深觉自己忒丢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就这么粗俗。 雷次宗赶忙低头一咳嗽,掩饰过去了,若无其事盯着刘御道:“你跟着我进来,我先为你念经受戒。” 俩人屏退了众人进了佛堂,雷次宗一点不正经的模样都没有,指着蒲团让刘御坐了,自己用供水净手后,方打开佛经颂咏了三遍,用撩起水来洒在刘御头上。 刘御在佛堂里找了半天,没找到经常在电视剧里看的剃度的刀子,见雷次宗也没有找剃刀的意思,低声问道:“先生想要让我带发修行?” 雷次宗一听,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觉悟,你还想把头发给剪了啊?他是真不知道刘御是个男的,心道一个女娃儿能舍得自己头发的可真不多。 这里是佛堂,雷次宗并没有多说,略一点头就把事情混过去了,等带着刘御去了偏殿,自己坐在主位上,才捻着胡须老神在在道:“老夫也知道你无心佛学,接你上鸡笼山,不过是念着你小小年纪,聪慧异常,逢此乱世,恐怕并非好事。” 这话他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是刘御一听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十分干脆地接话道:“弟子明白先生好意。” 雷次宗一听,试探性问道:“你真的明白了?” 刘御心道这老头怎么还跟以前似的这么八卦,不过雷次宗刚刚帮了他大忙,人家八卦心切想探听点事儿,那他说出来也没什么不行的,恭声答道:“建康将乱,天下将倾。” 八个字说得雷次宗心头一凛,半天都没说话,自个儿摸着手腕上挂着的佛珠转了几圈,才低声道:“今日跟随你来鸡笼山的,有位男丁?”而且那小伙子长得实在漂亮,可别是刘御看中的人才带着过来的。 “是个太监。”刘御面无表情开口道。 雷次宗心头又是一颤,这可比刘御小小年纪就玩男人大条多了,叹息道:“我把你接到鸡笼山,原本就是为了让你摆脱建康那些俗事,没想到天底下无一方净土。”好好的非要给自己孙女身边安一个太监,这也够缺德的了。 刘御明白雷次宗这是误会了,还以为王狗狗是刘义隆给他安插的眼线,不过他并没有戳破这件事儿,低头装作没听见,也没有接话。 雷次宗不可能对着孙女说爷爷的坏话,他再怎么说也不姓“刘”,皇家的事情他不想也不能掺合,能把刘御接上来再按个女弟子的名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也不想把自己给牵扯进这个漩涡里,因此也没多说。 刘御很快就从佛堂被放了出来,主要是雷次宗对着他没话说,他对着雷次宗懒得说,一出来就看到王狗狗站在门外垂头丧气的。 一见刘御出来,王狗狗很紧张,咬了咬下唇,声音细弱蝇蚊:“殿下,是不是二狗给您添麻烦了?雷老先生有没有责备您?” 他被雷次宗进佛堂前喊的那句话吓得不轻,生怕自己给刘御添麻烦了,此时偷眼一看,见刘御脸上喜怒莫测,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模样,心中更是十二万分的忐忑。 刘御没怎么搭理他,自顾自跟着一个小沙弥去了自己在后山的小院子。雷次宗就他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女弟子,又是皇帝的亲孙女,自然不能够跟其他僧侣住在一块,得专门给他开辟一个小院子居住。 李萍跟在王狗狗后面,见刘御进去了,王狗狗也十分自然地跟了进去,自个儿没有跟,乖乖站在外面站岗守门。 刘御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里,一回头一看,就看到了王狗狗,心中颇为满意,李萍确实有眼力,这一点比苏涛还要做得让人心中舒坦。 这一点上,王狗狗就暂且还差了一截,刘御吩咐道:“平日里多跟二猫学学,看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狗狗低头恭声答应了,双手把先前刘御塞给他的纸团给刘御递了回去。 这纸团还是苏涛临时把李萍推荐给刘御的时候塞过来的,刘御因为嫌纸团太大了,自己手小捏不住,就丢给王狗狗暂且收着了。 刘御伸手接了过来,拉开来一看,禁不住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轻轻哼了一声。 王狗狗恨不能老天爷赐给他看得懂正儿八经文字的能力,好弄明白李萍究竟有什么本事,毕竟两人现在也算是竞争对手了。 但是别说他看不懂字,就算看得懂,他也不敢随便看刘御塞给他的东西,现在王狗狗眼巴巴看着刘御,见对方一点跟他讲述的意思都没有,跪在地上十分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这一动就挨了刘御一脚:“老实跪着,别给我添乱。” 王狗狗吓得立刻不敢再动,趴地上乖乖装死。 刘御把纸条团吧团吧丢到桌子上的茶杯里浸湿了,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放水墨之类的说法,墨都还是粗墨,浸水就黑晕晕染了一大片,整杯茶都变黑了,纸团也给染得看不出原来的字迹了。 刘御问道:“你觉得二猫这人怎么样?” 王狗狗心道,李萍那就是一坨屎,殿下你别把她当心腹,她不够格,我才是您最应当信任的下属才是。 但是他也不敢直接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中很明白这点小心思不可能瞒得过刘御的眼睛,咬咬牙还是乖乖说了出来:“二狗觉得她没我好。” “没问她跟你比起来怎么样,我是问你觉得她在哪方面有本事。”刘御拿脚尖轻轻磨蹭着王狗狗的肩膀。 王狗狗一听,他竟然没有反驳自己的话,那显然在殿下心目中自己确实地位比那狗屁二猫要好,心中大喜,抱着刘御的脚还挺受用的,打起精神答道:“二狗在她身上闻到了药味,恐怕她懂得点药理。” 说完后特意偷偷撩着眼皮观察刘御反应,见刘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继续猜测道:“再者,她力气也比寻常女子要大,恐怕学过武,懂得耍几个把式呢。” 刘御眯着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点头道:“她是学过武,但是她懂得是毒不是药——嗯,苏涛还说她会吟诗作对,是个全才。” 刘御说完后还颇有感触,这看脸是真看不出来李萍还是个雅人。 王狗狗一张俊脸先是铁青,后又变得苍白,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敌人这样强大,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万念俱灰了。 31私通事发 刘御在鸡笼山上的生活过得很平静,每天陪着雷次宗在佛殿诵两个时辰的佛法,其实就是打着瞌睡混过去,平时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缩在房间里看雷次宗的诸多藏书,雷次宗也并不怎么派人来打扰他。 他的日子过得清闲,但是鸡笼山山下却一点也不平静,如今正是最为风起云涌的时候。 苏涛还为此还专门避人耳目跑了一趟鸡笼山,跪地下给刘御把事情大体说了一通:“殿下,海盐公主与驸马赵倩和离了。” 海盐公主是刘义隆的第四个女儿,先前还跟刘御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在刘御第一次参加宫中宴的时候还见过,海盐公主还有个儿子叫赵德铭,跟刘御差不多大。 苏涛低声道:“据传是海盐公主同二皇子刘濬在郊外私通,被微服出宫想要往鸡笼山来的皇上抓了一个正着。驸马得知消息后,闯入皇宫大闹了一通,皇上无法,只得准许两人和离。” 刘义隆有空就偷偷摸摸往鸡笼山跑的时候并不算多周密,不仅刘御知道刘骏知道,建康城中不少人都知道,海盐公主跟刘濬两人私相授受肯定是选的隐蔽之处,竟然好死不死能够让刘义隆给揪住了,里面显然有些其他的说法。 刘御如今穿的是一身尼姑的法衣,手腕上跟雷次宗一样也挂着佛珠,现在他正懒洋洋半躺在床上,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边眯着眼睛笑道:“这是刘骏设的套?” 苏涛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说出了实话:“回殿下,海盐公主同二皇子牵扯不清已久,王爷确实想要从中大做文章,只是在此之前,皇上似乎就已经有所察觉了……王爷还以为自己的一番谋划不能成功,没成想最后有惊无险,事情还是顺着他原本设想的方向发展了。” 谁让刘义隆是个聪明人呢,刘御一听就笑了:“这还用说,自然是因为把这件事情掀出来对刘义隆的好处更大,这才装作一无所觉顺着刘骏的布局走的。” 刘义隆忌惮太子势大已久,而太子刘劭的主要助力就是他的亲弟弟刘濬,如今皇帝找到了把柄,名正言顺把刘濬推出了权利中心,估摸着刘劭有一段时间要在焦头烂额中度过了。 苏涛为了给他更好地讲述现如今建康的一团糟,低声开口道:“如今二皇子已经被撤了所有的差事,赋闲在家中,而皇上一怒之下命人处死了海盐公主的生母蒋美人。” 刘御抿着唇角略一点头:“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苏涛看了一眼站在刘御旁边的王狗狗,低声应了,起身走人了。 刘义隆每隔五天都要来鸡笼山上一趟,跟雷次宗讨论佛法,按照日子算,本来昨天上午就应该来的,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人影。 刘御原本想着八成要出事儿,结果一看,原来是出的这档子事儿,似笑非笑摸着佛珠想了半天,勾了勾脚尖。 王狗狗这段时间来已经差不多琢磨透了他的一些小动作,见状赶忙扑了过来,殷勤万分问道:“殿下可有何吩咐?” “去雷先生那里打听一下,一旦有了刘义隆上山的消息,就抓进来禀报我。”刘御觉得刘劭早晚要狗急跳墙玩篡位,看现在的情况,刘义隆平时缩皇宫里跟乌龟似的护得滴水不漏,唯一能下手的时机就是刘义隆前往鸡笼山的时候。 王狗狗领命而去,到了晚间的时候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殿下,二狗老远听到了车轱辘转的声音,这么大的排场就只有皇上来的时候才有。” 刘义隆最开始来鸡笼山的时候是只带着十几个人一起的,目的是为了保密,后来他每隔五天前往鸡笼山的事情不知怎么得给泄露出去了,知道的人多了,刘义隆也担心在路上被人使坏,所以就多带了许多人一并过来。 浩浩荡荡上百人上山的动静着实不小,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王狗狗守在上山的小道上伸着脖子就听了个大概,一点不敢耽搁,扭头就小跑了回来告诉刘御了。 刘御一听,从床榻上一溜滑了下来,整理了一□上的衣服:“走,去找先生。” 他赶在刘义隆一行抵达山上之前就来到了佛堂,雷次宗此时还不知道皇帝来了,见到刘御颇感惊讶,还问了一句:“玉儿如何来了?” 刘御扬了扬手中捏着的,先行了一个弟子礼,方开口道:“弟子三读三国,有几处地方不解其意,来向先生讨教。” 雷次宗脸上的笑意略略一停顿,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女弟子跟他见过的寻常女子天差地别,刘御对话本小说从来不感兴趣,更喜欢读史书,尤其是朝代更迭时期诸雄割据时的史料记载,他都要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上好多遍才算完事儿。 只不过刘御看归看,几乎没有跟别人讨论过,这人一向是锯了嘴的葫芦类型的,有事情都闷在心底。雷次宗探了探身子,好奇道:“哦,且说来听听?” 刘御抓着沉默了三秒钟时间,他还真没想过要跟雷次宗怎么提问问题,半天后才道:“我有几个字不认识。” 雷次宗感觉自己刚刚白白产生了一大通为人师的成就感了,到头来原来就几个字不认识,禁不住嘴角抽搐了半天,一看刘御指给他的不认识的字,叹息道:“这是荀彧,自幼有‘王佐之才’之称,是曹操统一北方的首席谋臣。” 刘御一听,果然不是念“苟或/狗货”,还感觉到挺失望的,扭头对着身后的王狗狗道:“跟你不是一家的。” 王狗狗受宠若惊:“您跟老先生请教这人,就是想弄清楚跟二狗是不是一家的?”一句话说完,他都差一点感动得哭出来,什么叫好主人,看刘御就知道了,处处为他着想。 然则刘御才不管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面无表情撇清了关系:“不是,你别多想。”纯粹是为了跟雷次宗拖延时间才随手指的。 雷次宗十分无奈地看着这对主仆,正想着要不要端着架子教训他们一顿,对待历史人物应当处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嘻嘻哈哈已经不对了,那个叫“二狗”的还哭哭啼啼的,那就更不对了,像什么样子。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门口自己的大弟子探头探脑的,脸上还挺着急的模样,雷次宗心中一掂量,高声道:“进来说话。” 雷次宗大弟子在佛前并没有失态之处,忍着心中的着急,端着架子慢吞吞走了进来,说话的语速却比一般时节要快不少:“师傅,龙架已至山门。” 雷次宗一听,想不到刘义隆竟然来了,扭头先看着刘御笑了一下,意思是你这个丫头打的什么坏主意我可都是知道的。 刘御不甚在意地耸了一下肩膀,低头跟着他一块往前走。 雷次宗心道他一个女娃竟然对当今圣上的行踪了若指掌,八成是武陵王暗中吩咐的,看来三皇子刘骏此人所图甚大。 雷次宗对皇位争端不想掺合,他就负责把刘义隆伺候舒坦了,当下准备准备前往山门迎接皇上。 刘义隆这次不是自己来的,他带了一大通的侍卫不说,还一左一右牵着俩俊美少年。 刘御远远扫了一眼,刘义隆一方所处的地方正好迎着阳光,就感觉他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脸上都白花花的一大片,根本看不清楚五官。 还是王狗狗眼睛好使,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低声道:“殿下,二狗看着,皇上右手边的是褚渊少爷。” 刘御还特意顿了顿脚步仔细想了想,最近苏涛送上来的情报中没有提到褚渊突然得了刘义隆心意的相关事情,为什么这次刘义隆来鸡笼山还非要抓着褚渊? 些许想法只不过是一闪而逝,刘御很快打起精神来跟着雷次宗上前行礼。 刘义隆一见了刘御,又看了看他手中捏着的书,还挺欣慰的:“在同雷老先生讨论佛法?” 拿着讨论佛法?雷次宗面不改色笑道:“玉殿下十分懂礼,也潜心向佛,这几日我把他带在身边,多有助益。” 刘义隆紧了紧左右手拉着的人,笑道:“这真是巧了,朕今日也带了两位精研佛法的少年英才过来。” 现在两拨人已经走得挺近了,刘御一看,两个还都是熟人,不仅仅有褚渊,还有一个是在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见过一面的,那时候跟褚渊站在一起的四个人之一。 刘御捉摸了一下,看这样子可能南郡献公主额驸的人选现在还没定下来,不过已经从四选一变成了二选一。 32围堵鸡笼山 刘义隆自己跟雷次宗有话要说,大手一挥,让几个小辈爱干嘛干嘛去,把人往偏殿里一塞,就带着雷次宗去了正殿。 刘御坐在偏殿正主位上,蜷着腿缩在凳子上打哈欠,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 褚渊坐在他下首等了好半天,不见人家抬头看自己,更别说搭话什么的了,只能自己试探着问道:“殿下,一别数月,不知殿下在山上清修过得可还好?” 跟着他一块来的是谢家的长子谢长茗,骤然一听这句话,心中大乐。褚渊在他们的圈子里是有名的老成持重,说话经常说半句含半句的,从来不同人深交,怎么如今反倒主动跟一个女娃儿搭话? 褚渊才不管谢长茗心中怎么想,眼睛耷拉着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土地,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抬头悄摸扫一眼刘御。 刘御听完后倒没有甩脸色,他的主要注意力都用在了考虑刚刚得知的消息上,被王狗狗不着痕迹碰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海盐公主同驸马和离了?” 一句话把褚渊和谢长茗都吓了一大跳,谢长茗额头有点冒汗,在十分隐蔽的角度对着褚渊比了一个大拇指:你行,这朵花跟普通的大家闺秀可真不一样。 褚渊稍稍沉淀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道:“皇上对此已经下了禁口令,严谨大臣讨论,还望殿下谨言慎行。” 谢长茗捉摸着,怪不得褚渊对于皇上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事情一直不怎么积极,原来人家喜欢的是还没长开的小奶娃,而且还是性格有点古怪的小奶娃。 刘御一听,果然这件事情建康中不少人都知道,虽然说刘义隆下令要封口,但是看褚渊和另外一个无名小卒的反应,这所谓的禁令也没多少人当真。 看样子刘义隆确实没打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有意要借此给太子刘劭一个下马威。他正摸着下巴思索着,冷不丁听到褚渊介绍道:“这位是长茗兄,字幼度,乃是康乐公长子。” 是谢家人,原来不是无名小卒。刘御点了点头,看来刘义隆还是很看重现在任着闲职的褚渊的,不然以褚家和谢家两家地位的差别,这门亲事本来不该让宋文帝犹豫这么长时间的。 谢长茗看出来刘御谁都不想搭理了,他也自得其乐,主动跟褚渊搭话,笑道:“彦回兄,先时我随家父前往贵府为令尊祝寿,看到海棠花开得正旺……” 谢长茗的叔叔是山水诗人谢灵运,他挺喜欢赏花弄月的风雅之事,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褚府绵绵延延的大片海棠,只不过他跟褚渊私交平平,不好贸然叨扰,想着能不能趁着现如今跟褚渊套套近乎,再去府上看一遭解解眼馋。 谢长茗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佛堂偏殿的门被人直接撞开了,刚刚才离开不久的苏涛身后带着一串人跑了进来。 王狗狗原本正殷勤地帮着刘御添茶,一抬头看到苏涛身上染着血,身后跟着的人也尽皆兵器出鞘,心中一惊,还以为这是苏涛叛变了,下意识扑到刘御身前,把手中的茶壶往上一举,表示自己手中还是捏着滚烫烫的生化武器的。 要换做往常苏涛直接一个巴掌拍过去了,现在却没有跟他计较的心情,跪到地上嘶声道:“殿下,大事不好,鸡笼山四周都被人围住了,无法通行。” 褚渊和谢长茗刚刚在苏涛带着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警戒了,再一听竟然是山下出了问题,俱都是心中一凌。 刘御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见拢共只有三四十个兵马,还有零星几个人负了伤身上沾着血,皱眉问道:“你们在山下同那群人起了冲突?” 苏涛应声道:“小的走到半山腰,影影绰绰看到下面围拢了不少人马,本来想绕道而行,骤然看到小的留在王府的几个下属想要上山,被拦下了,就跟他们有了些手□锋。” “王府出事了?”刘御微微坐正了身子询问道。 苏涛往旁边看了一眼,略略犹豫着回答道:“小的从营救来的下属口中得到消息,有一队人马打扮成官兵模样,堵住了王府的大门,这几位下属还是走密道逃脱的。” 苏涛说完后,特意补充道:“那名下属告诉小的,不仅仅是王府,他们抄小路往鸡笼山赶的时候,连带着恍若看到满建康城都是官兵,几大世家府邸全部都封住了。” 苏涛跟刘御和王狗狗一样,先前并不认识谢长茗,但是他认识褚渊,特意多说一句话就是为了把双方的战线统一起来,你看,不仅仅我们武陵王府遭难了,褚家也没逃过去。 谢长茗抖手摔了茶杯,往前走了几步正想详细询问究竟,就听到褚渊开口道:“御驾并不在建康,皇上一路上有说有笑也并无发难之意,那伙官兵肯定是冒名顶替的——还请苏侍卫随我们速速禀告皇上。” 苏涛看了他一眼,委婉道:“下面围拢的人马超过千人,浩浩荡荡望不到边。” 谢长茗接话道:“皇上手中也有百余人,合拢苏侍卫人马,理当有一战之力。” “如果围拢建康的人跟现在鸡笼山下面的是一伙人,那么事情就太好办了,他们一旦控制了建康都城,想要多少人马增援不能得?”刘御轻笑了一声,扭头对王狗狗吩咐道,“去我的小舍把二猫叫过来,让她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都带着。” 又看着苏涛道:“你跟着他们两个进正殿向皇爷爷禀报一声,让他手下的人马早点做好准备,趁着如今势头刚起,点齐人马说不定能杀开一个口子。” 这一番指挥说得井井有条,苏涛没有丁点迟疑,站起身对着褚渊道:“还请二公子帮小人引见圣上。” 褚渊深深看了一眼四平八稳端坐在椅子上继续喝茶的刘御,眼中异样光彩一闪而过,事态紧急也并没多说,顺手一拉旁边站着的谢长茗:“谢兄与我同去。” 谢长茗刚刚手脚无措,突然听到刘御指挥这个指挥那个把事情都吩咐了,心中大是惊奇,正看着他发愣,被褚渊一扯,下意识迈着步子跟上,一边走一边着重问道:“那个是武陵王长女?” 褚渊当做没有听见,只顾看着他道:“如今情态紧急,你我二人皆粗通些武艺,务必保皇上周全。” 这要是刘义隆在跟着他们在一块的时候死掉了,就算是乱臣贼子下的手,可是对于谢家褚家来说,那张了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楚,一顶弑君的大帽子扣下来,满门都要为刘义隆陪葬。 谢长茗也晓得其中利害,点头道:“彦回大可放心,我必当竭尽所能,不负皇恩。” 刘御等着三个人跑到正殿去了,王狗狗也去叫李萍了,他自己看着苏涛留下来的一小队人马打量了半天,抬手一指道:“哪个是从武陵王府中出来的?” 最前面的几个人跪着都没动,队伍末尾一个满头满脸血的矮个子男人抬头道:“回禀殿下,是小的。” 刘御眯着眼睛一看,这人先前自己并没有看过,话也没有直说:“那群官兵可进了王府中搜查?” “小的出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围了王府,”男子答完后又补充道,“不过小的已经按照王爷先前的吩咐,把二殿下藏入一户农家安置好了。” 刘御对这个倒不感觉到意外,估摸着蹿撵着刘义隆发现海盐公主跟二皇子私情的人就是武陵王刘骏,刘骏早就料到太子刘劭可能兵行险着、篡位谋反,肯定要事先给自己留在京城的孩子安排好退路。 其实苏涛事先也在鸡笼山上上下下布置了不少人,足足有五百之数,但是这些人都是秘密安插的,此时当着刘义隆那么多护卫和刘义隆本人的面,是不能拿出来的,不然皇帝容易多想,合着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着啊,你这是暗含祸心。 王狗狗不多时就带着李萍赶了过来,他是真着急害怕,出了一身的热汗,跑得气喘吁吁的:“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私通的事情是前天才事发,今日刘劭就等不及发作了,显然也是匆忙行事,未必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刘御眼梢看向低着头的李萍,“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李萍点头,转身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两张薄薄的半透明物件来,双手把最小的一张递给了刘御,把另一张拍在王狗狗脸上。 王狗狗吓了一大跳,抬手摸了摸,发现触感不对,赶忙接下来放在眼前一看:“这、这个……” “快带上吧,把你那张脸遮一遮,不然忒显眼了。”李萍对着他憨厚一笑,不忘打压他捧捧自己,“我就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 王狗狗不知所措了一瞬间,扭头见刘御把那玩意糊在脸上,转眼间就变了一个不起眼的模样,恍然明白过来,问道:“这是不是就是江湖传说中的易容面具?” 李萍想了一下,解释道:“其实没有传说的那么神,这玩意就是一层皮,改变不了人的脸型,只能稍稍改动一下五官的位置。我是观察了殿下和你很长时间,才制作出来的。” 王狗狗听得一阵神往,心道李萍这人是真有本事,口中也服气道:“你可真厉害。” 李萍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是当然的,确实挺不容易的,先把人皮取下来,再用药水浸泡三天风干三天又晒了三天,才算做好。而且也不能够用太长的时间,会有尸斑不说,戴久了还容易长虫。” 王狗狗拎着面具的手不可遏制地抖了抖。 33离开偏殿 王狗狗抓着面具感觉心中怪怪的,但是他见刘御神情不变地继续戴着,自己也不敢耽搁,规规矩矩贴在脸上了,低声问道:“殿下,我们不进正殿跟皇上他们汇合吗?” 刘御听得有点奇怪,反问了一句:“我们需要跟他们汇合?” 王狗狗一听这话音不对劲儿,明显是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跪地下请罪道:“二狗多嘴。” “起来吧,”刘御没怎么放在心上,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觉得王狗狗这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多嘴多话,不过□一番也还当大用,细细叮嘱道,“以后别打自己的脸了。” 王狗狗感动到了极点,心道殿下就是心善得跟菩萨一样,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殿下对他还这么宽厚。 刘御低头见王狗狗抽噎着抱着自己大腿擦眼泪,一副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模样,心中很满意,抬手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刚刚没听李萍说嘛,这面具难弄,你得小心着使,千万别再扇巴掌了。” 王狗狗小心翼翼在他裤脚上蹭眼泪——嗯,需要格外注意不能蹭上鼻涕,不然刘御翻脸翻得特别快——的动作一僵,原来这不是心疼自己的脸。 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好失落,他仍然乖乖答道:“二狗知道了。” 恰巧褚渊正好从正殿出来,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迅速遮掩过去了,大步走向刘御。 刘义隆带来的人马现在已经把皇帝围得严严实实的,现在乱糟糟的宋文帝一点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女,还是雷次宗不放心自己的那些弟子们,拜托褚渊和谢长茗趁着下面的人还没有上山作乱,抓紧把弟子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鸡笼山上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褚渊和谢长茗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把话说出来,两人请示过刘义隆的意思,便从正殿出来了,谢长茗去后山叫其他的弟子,褚渊来偏殿叫刘御。 如今是非常时期,两人的佩剑都已经出鞘了,褚渊往前走了几步,就被几个侍卫拦下了,他见对方神情冷漠,一点不像是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只得开口道:“殿下,如今鸡笼山并不太平,还请殿下移步至正殿。” 刘御扫了他一眼,笑道:“是先生派你来的?” 其实是他主动跟谢长茗商量的由他来偏殿叫人,褚渊俊脸一红,低头认下了:“正是。” “先生一定没跟你说要把他的弟子转移到正殿去吧?”刘御继续开口道,手中捏着那串佛珠,慢吞吞转着,“如今那些侍卫守着皇爷爷一人都分=身不暇,怎么可能再抽出精力来关注别人?恐怕连先生都要被转移到别处吧?” 褚渊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乃是凤子龙孙,不同寻常,理当进入正殿。” “不用了,我一个不起眼的孙女,就不去给他们添乱了,横竖皇爷爷这时候肯定也不欢迎我,”刘御不甚在意地微微抬起了下巴,嘴角噙着笑,曼声道,“正好我这里也有几个护卫防身,我跟着寻常僧侣一并抄小道看能不能下山,你回去守着皇爷爷吧。” 下面浩浩荡荡围了几千人,这小小偏殿里的这十几个人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下山就是送死,褚渊看他竟然如此气定神闲,禁不住紧了紧捏着的剑柄:“还请殿下三思。” 对方现在已经变了一个模样,遮住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褚渊却仍然不敢正眼看他,说话的时候眼皮下垂,只是间或抬头扫他一眼。 刘御不再理他,踩着王狗狗的膝盖从略高的凳子上跳了下来:“二猫,你体力好,背着我。” 褚渊还想劝,眼梢扫到这群人中除了那个一直跟刘御凑得很近的小太监神情中带着些惊慌失措,其他人却都十分镇静,显然对如今发生的事情并不感觉到如何震惊。 ——难道今天的事情跟武陵王还有牵扯?褚渊心头巨震,如果是牵扯到皇帝的儿子相互倾轧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可能随意插嘴的,却仍然放不下心,咬咬牙道:“反贼围拢山下却迟迟不攻,想必另有计较,我护送殿下下山。” 多一个人总算多一份力量,现在正殿守备森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鸡笼山并不算高,一上一下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刘御听了这话特意扭头看了看他,骤然问道:“你跟着皇爷爷来鸡笼山有多少人知道?” 褚渊觉得这问题问得蹊跷无比,但是他并没有深究,略一沉吟,选择说出了实话:“我同长茗兄是在建康城郊外赏花的时候被皇上一行看到的……皇上今日龙颜大悦,心情甚好,顺路就带着我们上来了。” 也就是说,知道他和谢长茗此时也在鸡笼山的就刘义隆一行人,他们跟着皇帝来本以为只是礼佛,小厮也随身携带着,也就没有通知家人。 刘御一听,原来只是半路上碰上的,那么如果刘义隆这一行都死在鸡笼山上,也没人知道褚渊牵扯到其中。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刘御深深看了他一眼,褚渊是家中次子,但是他哥哥一年前生病死掉了,也就是说,褚家如今就褚渊这么一根独苗。 能救顺便就带出去,毕竟顺手,而且也是一个大人情。刘御趴在李萍厚实的背上,动了动身子感觉不错,叮嘱道:“路上跑得平稳些,我晕过山车。” 李萍没听懂“晕过山车”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他的前半句,点头应下了:“殿下放心,二猫不仅跑起来跟真猫似的没有声音,而且路走的也很稳,比二狗强多了。” ——又拉仇恨又拉仇恨,王狗狗本来就妒恨她能捞到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在背后幽幽投以哀怨的目光,听了这话更加伤心了,忍不住甩了几个白眼过去。 李萍才不搭理他,说完后见刘御没有别的吩咐,健步如飞往下跑。偏殿里候着的一队人马也一跃而起,跟在李萍身后往佛堂后面的小路跑。 褚渊快步往前跑,他自幼习武,轻功了得,比李萍的速度还快一截,虽然起步比李萍慢一拍,却很快就追上了正主,为了表示恭敬,跟刘御差了半头,几乎并排往前跑着,沉声道:“殿下,苏侍卫同皇上交代完事情后就不见了踪影,您不需要找找他?” 刘御被他说得有点纳闷,问道:“我等他干什么?他是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怎么来了这个世界,原住民问的问题经常能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的,摸不到头脑。 三年一个代沟,刘御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跟古人之间的代沟多得都能环绕地球一圈了,见褚渊明显被问愣了,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跟着跑就是,废话怎么这么多?” 这话中的意思不那么友好,但是口气却比之前亲昵了不少,褚渊心头剧烈跳动着,闷闷应了一声,赶忙扭头直视前方,不敢再看他。 王狗狗气喘吁吁差点没跑死,他的体力本身就不行,从小就营养不良,山路又崎岖不平的,没几步就被一个看不过眼的侍卫扯着衣领提了起来。 他现在就被侍卫揪着跟在李萍身后,看了褚渊一眼又一眼,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褚渊几句话说完后微微泛红的脖颈,王狗狗琢磨了半天,怎么琢磨怎么不是个事儿,再看褚渊就很不顺眼了。 刘御没管他们的小心思,瞅着差不多跑到半山腰了,打了一个响指。 李萍一向是最能够体察他心思的人物,虽然刘御有意在身后这么一大帮下属面前秀一秀深沉,故意没有说话,李萍却也领悟到了其中的旋即,“哧溜”一声就停住了脚步。 她刹车刹得太急了,褚渊完全没跟上,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又赶忙灰溜溜掉头回来。 不仅褚渊着了道,李萍身后跟着的人也没及时停住脚步,而且那侍卫手上还带了一个王狗狗,负重太大,质量大的惯性大,也跟着往前多迈了一步。 王狗狗被他提在身前,一下子撞上了李萍的后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萍后背还背了一个刘御。 刘御就感觉背后重重磕了一个东西,他扭头看了过去。 王狗狗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鼻子撞得很厉害,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鼻血混合着鼻涕也跟着往下淌。 王狗狗跪在地上哭得惨绝人寰:“殿下、殿下,二狗该死,二狗……二狗……”眼泪沾主子身上了也就罢了,鼻血和鼻涕也都蹭上了,他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 刘御脸色也很不好看,拿脚尖抬起他下巴看了看,挺郁闷看向李萍道:“鼻子那块人皮撞破了,你有没有备用的?” 34离开建康 在李萍面无表情表示自己并没有备用的面具之后,王狗狗捧着刘御嫌恶心脱下来的外袍,捂着破了的鼻子,哭得伤心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竟然给殿下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哭他的,虽然着实很乱人,但是刘御也没有搭理的意思,扭头看着神色略有些纠结的褚渊,朗声道:“上面的人都活不了了,你跟着我下来,也算是捡了一条命。”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贯的气定神闲,眉色漆黑,修长及鬓,微笑自如,有种超越了年龄束缚的华然从容感,整个人漂亮得像是会发光。 褚渊看得一个恍惚,下意识撇开了眼睛,低声道:“殿下说笑了,皇上身边近千好手护卫,理当吉人天相,逃脱此大难。” 话虽然这么说,褚渊心中也有数了,看下面围拢这么多人的架势,刘义隆是真的不一定还能活着,实在是对方占据了地利,能够源源不断地增援,任凭皇帝身边围着的人马多有能耐,能够一挡二却不能够一挡十,早晚要撑不住兵败如山倒。 刘御轻轻笑了一声,知道他这是在自欺欺人,也并没有戳破,听到旁边的树丛中有响动传来,扭头看了过去。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自有人迎了上去查看,李萍也跟着走过去了,很快就回来了,跪在地上禀报道:“殿下,是苏总管带着人过来了。” 苏涛是自己人不是敌人,刘御扫了一眼旁边捏着刀枪的侍卫们,却仍然吩咐道:“先别把兵器收起来,留着看情况。” 话音刚落不久,苏涛就带着一大队人马走了过来。 褚渊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伙人足足有近千人,不比刘义隆身边的护卫少,怎么看都不像是仓促中征集来的。 刘御扫了一眼,见这帮子凶神恶煞的护卫中还夹着十几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点头道:“可是诸位师兄?” 这十几个人才是他刚刚让苏涛去接的人,告诉刘义隆鸡笼山被围的事情也不过是顺手为之,雷次宗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但是这群人却都是雷次宗最为得意的弟子。 刘御听褚渊先前说话,雷次宗明知道刘义隆这次不可能逃脱却还死死守在对方身边,反倒要让他的弟子们撤离,明显是心中有了计较,想要成全自己的名节,却也想让徒弟们逃脱生天。 刘御此时拉这帮人一把,也算是偿还了雷次宗先前对着他伸出援手的恩情。 按理说刘御是雷次宗在佛法上收的弟子,这群人都是儒生,本来不该妄称一句“师兄”,但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跟着刘御还有活命的可能,那帮儒生也顾不上计较这个了,纷纷过来见礼。 这群人中褚渊也认识不少,看得心惊肉跳,禁不住频频看向刘御,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如果远在寻阳的武陵王能够有本事一路算到这一步,也太神了,实在不像是刘骏的本意,难道这些都是刘御自己的布置? 一行人布置了阵型在半山腰稍事休息,苏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马来回报事情:“殿下,山下的人马已经分了四拨分批次上山。” “山下围了多少人?”刘御问了一句。 “一千人分散开守着山下,如果有人强冲,四方随时会来支援。” 刘御看了苏涛一眼,苏涛即刻会意,拱手答道:“殿下,我们的人马要是构成冲击阵型,趁乱冲下山去,倒也有一搏之力。” 刘御略一沉吟,点头道:“让手下人马都做好准备,等正殿那边闹起来,立刻就冲下山去。” 他们并不是下面这么多人的主要目标,甚至可以说,太子刘劭的眼中从头到尾都没有他这个三皇子的嫡长女,刘御估摸着,只要对方确定了刘义隆并不在他们的队伍里面,逃出去的成功率还是很大的。 又稍等了两柱香时间,山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明亮的哨响,苏涛原本坐在树桩上闭目养神,听此立刻跳了起来,看了看刘御,见他点头,高喊道:“摆阵!” 刘御爬到了李萍后背上,又对着苏涛使了一个眼色,苏涛揪着还趴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王狗狗的衣领把人夹在胳肢窝里,抽出佩剑来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李萍背着刘御跑在队伍中间偏后的最安全位置,褚渊护在他身后,一路拔剑警戒。他们遇到的阻力并不大,绝大多数人已经都被调派上山去正殿围堵刘义隆了,还留在山下守卫的人马并不多,苏涛带着人几个来回就冲杀干净了。 褚渊越跑心中越是震惊,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难不成之前刘御是故意让苏涛去告诉刘义隆,好把他们的冲突地点大致框定在鸡笼山山顶上,方便他此时逃脱? 这只不过是一个猜测,褚渊自然不会傻到说出来,一柄剑上下飞舞,把李萍身后的刘御护得滴水不漏,自己反倒胳膊上中了一刀。 等跑出了鸡笼山范围,苏涛探查一番确定后面除了尸体就没有追兵了,拿出伤药来递给了褚渊:“公子且休息一下。” 知道他单手不方便,王狗狗自觉走过来帮着褚渊上药。 刘御侧头看了他一眼,见褚渊也在偷眼看自己,从李萍身上下来,微微弯腰行了半礼,刚刚那一刀要不是褚渊帮他挡了,现在受伤流血的就是他的后背了。 褚渊很是受宠若惊,赶忙还了全礼。他还想说点别的话让刘御明白自己不是挟恩以报的人,就听到刘御继续道:“今日之事我记在心中,只是还请褚公子明了,我们不能现在、将来或者是曾经在一起。” 褚渊本就有倾慕之心,一听这句话就想歪了,俊脸煞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的意思是说他两人今天在鸡笼山上碰过面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赶忙应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刘御十分干脆地转头走人了,只留给了他一个神秘而萧索的背影。 褚渊愣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眼神中含着无尽的复杂情绪,搞得看他实在不怎么顺眼的王狗狗都于心不忍了,蹭了过来拱手道:“青、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再见。” 这句话是他专门缠了苏涛半个月学来的装逼专用语,王狗狗背了很久才算是记下来,此时拿出来对着褚渊一说,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褚渊正眼都没看王狗狗,只是看着刘御继续发愣。他这样的冷淡反应搞得王狗狗的成就感大打折扣,只能悻悻转头走了。 王狗狗跑到刘御身后紧紧跟着,正好听到刘御问苏涛道:“刘子业藏在哪里了?” “在郊外的一户小农家。”苏涛回答完后,试探性问道,“殿下想要去接着二殿下,再一并前往寻阳同王爷汇合?” 刘御点了一下头,挑茬道:“如果那户农家跟前往寻阳的方向不一致,那就不去接刘子业了,我们直接走就是。” 苏涛额头有点冒汗,心道这人真心太不靠谱了,连忙答应道:“殿下大可放心,恰好在同一条路上,小的这就领您去接二殿下。” 刘御很明白在这具身体的亲爹刘骏心中,自己就是个在危急时刻延续血脉的双保险,刘骏真正喜欢的其实还是一直当儿子养大的刘子业。 所以只自己跑到寻阳去人家不一定待见,还得揪着刘子业当敲门砖,刘御在心中盘算了半天,觉得还是把拖油瓶带着走比较好,继续爬到李萍背上趴着。 苏涛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和细软,一行人没有耽搁多长时间就驾车马离开了建康城,刘御看着脚边趴着的被苏涛心惊胆战塞进马车里的刘子业,拿脚尖碰了碰他的脑袋。 刘子业抱着他的小腿肚子蹭来蹭去,笑得傻乎乎的,嘴巴里含糊不清嘟哝着几个词。 刘御也懒得听究竟他在扯落些什么,踩了几脚觉得软乎乎的,两个多月不见,貌似这小子胖乎了不少。 刘子业很开心,隔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个足够漂亮的美人,被踹了几脚也没有生气,搂着刘御小腿蹭得不亦乐乎。 建康城此时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跟那天哗变相关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刘义隆死在了鸡笼山上,太子刘劭占领了皇宫,自立为皇,改元为“太初”。 与此同时,整个刘宋王朝都乱了起来,刘劭并不得民心,刘骏趁机自封为正南将军,联合了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雍州刺史臧质一同揭竿而起,并举义兵。大军浩浩荡荡朝着建康杀了过来。 苏涛作为武陵王的亲信,手中捏了好几个信物,又很注重随时随地把自己的动向跟武陵王汇报,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跟刘骏的大军汇合了。 35转道寻阳 刘御神情诡异,本来跟刘骏的大军汇合后,他理当感觉到轻松愉悦才对,但是刘御等进了刘骏的军队大营,才想起来一个挺重要的事情,刘骏那边可是有一个大杀器,王宪嫄。 他跟在苏涛后面磨磨蹭蹭地进了刘骏的主帐大营,屁股后面吊着两个跟屁虫,一个刘子业,一个王狗狗,刘御很不想搭理他俩,进了主帐先探头看了一眼,没见到王宪嫄的身影。 刘御一想,两人进来的消息已经给刘骏递上去了,本来应当一进营长就看到王宪嫄扑过来才对,现在没见到人影,估计王宪嫄没被带着一并到这里来。 一行人坐在板凳上等了好一会儿,刘骏一身戎装自己独身走过来了,刘御一看,果然没有王宪嫄,稍稍松了一口气。 按照原本武陵王的一贯行事,他本来第一个反应该是跑去看刘子业的,但是这一次他压根没有正眼看刘子业,第一个反应就是顿住脚步盯着刘御上上下下打量。 这次行动他表现得有点太冒头了,最起码那天跟着他一块冲下鸡笼山的人中肯定有人把当时的情景跟刘骏一一说了。 刘御对他的这种反应早就心中有数,表现得也很坦然,坐正身子任由他看来看去。 武陵王不仅看刘御,还顺带着看了看刘御身后乖乖跟着的王狗狗,没有问别的,先问王狗狗的来历:“这是?” 刘骏心想着自己的“女儿”再怎么行为反常还都是自家的事情,最起码现在他的利益跟刘御的利益还没有太多的偏差,但是王狗狗的来历就很可疑的,这人可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谁知道是刘义隆的人还是刘劭的人? 刘御明白他的意思,给苏涛使了一个眼色,苏涛自觉把话给接了过去:“回王爷,这位是王狗……二狗,是殿下从皇上手中讨来的小太监,负责照看二殿下的。” 刘骏还有点话需要详细问,但是不大适合当着王狗狗这个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的面说,他还是不相信刘御看人的水准,这孩子才多大小,就算有点小聪明,也不会比得上他这个成年人。 于是他挥挥手让自己的手下把王狗狗带了下去,又皱眉叮嘱刘御道:“这人不是自家培养出来的,你以后注意防着他点。” 刘御点头应下了,他心中很明白,其实王狗狗如何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刘骏在听说了他在鸡笼山上的表演后,估计心中警铃大作,需要借此耍一耍威风,让他明白武陵王是自己的老爹,武陵王才是老大。 这只是御下的小手段,刘御说完后,轻轻撩起眼皮,见武陵王神色中暗含了些许满意,禁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刘骏略有些心不在焉,又叮嘱了苏涛几句,也把人给轰走了,还让刘子业的奶娘把刘子业给抱走了,紧盯着刘御道:“你在鸡笼山上的行事,可是听人指点过?” 刘御似乎被问住了,挺诧异地一挑眉梢:“父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凭儿子自己的本事当然是不能的,其实是雷老先生先前就告诉我的,他希望我能把几位师兄都带出来。” 这样一说就能说得通了,刘骏稍稍松了一口气,往房间最上首的椅子上一坐,试探道:“我已命人去鸡笼山周遭探查过,老先生已经殉国了。” 这个结果并不难想象,刘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预期,当着刘骏的面,也没有做戏得扑地上大哭的意思,听完后微微一顿,略一皱眉:“儿子知道了。” 刘骏没从他的脸上看出有用的信息来,却又挺不甘心的,微微抬高了声音道:“雷老先生在你离开之前还交代了什么没有?” 刘御听了这话还当真抬头想了想,但是也没想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又见刘骏一脸期盼,不好直接说自己不记得了,回答道:“荀彧是念荀彧,不是念‘狗货’。” 武陵王傻眼看了他半天,略一点头,谨慎道:“那就这样吧,本王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你先收拾一下,稍事休整,本王再派人把你送回到寻阳,同你母亲和祖母在一起,这样本王也可放心。” 本来话说到这一步就该结束了,但是刘御低头一想,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我弟弟呢?” 刘骏很满意,觉得这是他们兄弟情深的典型表现,一边点头一边回答道:“子业跟着你一起走,放心就是。” 刘御不再说话了,妈蛋来了一个王宪嫄,还要带着刘子业一块,关键是现在他身边还多了一个爱哭鬼王狗狗,三管齐下一折腾,刘御光是想象,都感觉到浑身发寒。 他一从主帐里出来,就面无表情抬手一指心惊胆战守在外面的王狗狗:“从今天开始,你敢再掉一滴眼泪,我就把你再阉一次,然后扒光了衣服丢出去。” 王狗狗吓了一大跳,眼眶反射性就通红了,被他冷飕飕的眼波一扫,吓得三魂去了六魄,赶忙抬手死死捂住了眼睛:“二狗该死,二狗再也不敢了!” 刘御盯了他三秒钟,见他抽抽噎噎当真把眼泪憋回去了,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吩咐道:“有事儿没事儿多跟二猫学一学,如果你有她一半的伶俐,我也就高兴了。” 王狗狗心想李萍那不是最好学的吗,说白了就是面无表情还喜欢装逼耍酷,因此努力把嘴角下拉,木着脸点头,声音也硬邦邦的:“二狗知道了。” 刘御没再搭理他,转头走了,眼看着要被送到寻阳去了,刘御还不知道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看现在的情况,苏涛八成要被留在武陵王刘骏身边,两人眼看着就要分开了,他得多叮嘱苏涛几句。 ———————————————————————————————————————— 马车一路往寻阳前进的时间段内,刘御的日子过得很悠哉,尤其是王狗狗乖乖闭嘴之后,他的耳根子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当然,王狗狗有意识地管住自己的嘴巴,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管住自己的嘴巴,比如每天都要嚎上两三嗓子的刘子业。 眼看着就快要到寻阳了,刘御把马车里最后一个完好无损的茶杯丢在了地上:“把那个嗷嗷乱叫的王八羔子给我从车窗里丢出去!” 刘御平日里说话跟他走路的习惯一样,喜欢放得慢慢的,尾音还要拉长,尽量没有声调起伏,要多装有多装,他很少把话用叹号结尾,现在却用了,显然被刘子业的哭叫声烦得不轻。 其实刘御看刘子业不顺眼已久,这要是换了往常都是苏涛拦下来的,但是现在苏涛不在,重任就要落到别人头上。 王狗狗吓了一跳,想到自己现在还在学习李萍的阶段,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害怕,抱住刘御的大腿面无表情抬头道:“还请殿下三思,眼看着就要到寻阳了,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伤害二殿下。” 他面无表情,刘御也面无表情:“你学二猫学了这么长时间,就学了这么一个半吊子?你说话就不能有点气势吗?” 王狗狗眼角一抽,觉得殿下真的是太关心自己了,差一点感动得痛哭流涕,勉强压抑着自己维持着无表情状态抬头看过去,小心翼翼问道:“那殿下觉得呢?” 刘御老早就在捉摸着,自己不能再被王宪嫄用噪声攻击折磨了,得培养一个能够跟王宪嫄对着干的人,于是拿脚尖碰了碰王狗狗:“不仅仅要面无表情,你还得学会适当的在言语中加一点粗口,语气也要凶恶一点。” 王狗狗听得似懂非懂,拿着随身携带的小本本用神犬国文字记下了这一点,然后顶着李萍鄙夷的目光,屁颠屁颠跑出车厢寻找车夫统计一下脏话粗口都有哪些了。 阻碍的人没有了,刘御拿脚尖把在地上打滚的刘子业挑了起来,本来想直接从车窗丢下去,但是刘子业一被他碰触,瞬间就没了声音。 刘御一想,既然耳根终于清净了,就没必要费力气把人往外丢了,当垃圾一样把刘子业踢开,蜷缩着腿开始睡回笼觉。 李萍在旁边看得真切,心道怪不得主子今天心情不好,原来是想睡觉了。她一低头见刘子业被抛弃后撇撇嘴角似乎又要哭,手腕一转,从袖口捏出来一颗深红色的药,往刘子业大张的嘴巴里一丢。 小胖墩被噎了一下,不过还是伸长了脖子费力咽了下去——这家伙对于投喂的食物从来不挑剔——没过几秒钟,药力上涌,他就伸长了胳膊打了一个哈欠,蹭到了刘御脚边团着身子睡着了。 李萍又小心翼翼一看刘御,见他似乎也睡着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36沐浴洗澡 刘御先前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寻阳大本营中不仅仅有王宪嫄,还有武陵王的生母路惠男。 两位女人都在王府里热切期盼着自己儿子孙子的归来,眼睛一水都红通通的,手中攥着帕子,随时准备嚎啕大哭一番,好表达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日思夜想、担惊受怕的痛苦与无奈。 听到下人禀报大殿下二殿下回来了,王宪嫄和路惠男齐齐往前跨了两步。 刘御刚跨过门槛,就感觉到一阵香气扑鼻,顿住脚步抬头一看,路惠男一把把他搂住了,哭道:“玉儿消瘦了不少,何至于成了这番模样?” 刘御有点头疼,他这才想起来不仅王宪嫄是个泪包,路惠男也是很能哭的。他就有点纳闷了,如今刘义隆刚死,按理说路惠男这几天应该哭她自己的丈夫哭得精疲力尽、声音沙哑了才对,怎么今天一听,不仅嗓音嘹亮,还中气十足,一听就是不哭个很长时间停不下来的那种。 王宪嫄搂着刘子业也在哭,感染得刘子业也跟着哭,刘御面无表情在路惠男怀中缩了三秒钟,觉得自己确实无法忍受这样的待遇,转头看了王狗狗一眼:二狗,快来,到了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王狗狗心中大喜,心道自己练习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够帮上主子的忙了,屁颠屁颠蹭了过来,面无表情开口道:“放手,你们都给我、老子放手!” 他凶恶的话语和软绵绵的语气让身后的李萍默默扭头望天,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一句话说得王宪嫄和路惠男都愣住了,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样子说话? 王狗狗才不管她们怎么想,见自己达成了嚷着两个人闭嘴的目标,又见刘御略带些赞赏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继续板着脸道:“殿下车马疲劳,老子得赶快给他叠被铺床顺带着备水沐浴,哪个是殿下的房间?” 王宪嫄身边跟着的大丫头红儿看此人貌似神智不大清醒,偷眼去瞧刘御,却不见刘御出声训斥,反倒低着头一个劲儿叹气,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她素来乖觉,略一沉吟,见王宪嫄和路惠男还在发愣,自己站出来道:“奴婢指给您看哪个是王妃娘娘为殿下备下的房间。” 王狗狗依依不舍扭头看了看刘御,一步三回头跟着红儿离开了。 路惠男眼看着他走人了,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小太监怎么说话这样无礼?”她是在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自然第一眼就看出王狗狗是个净过身的小太监。 刘御低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叹息道:“这位是宫中的王公公,本来是皇爷爷专门派在我弟弟身边伺候的,人也聪明伶俐……只可惜他对皇爷爷忠心耿耿,听闻皇爷爷被乱贼……的事情后,就性情大变,我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不忍苛责。” 刘义隆再怎么说也是路惠男名义上的老公,路惠男对他再没有感情,听了这番话也不好说别的,捏着帕子叹道:“倒是个忠心的,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府上别为难他。” 刘御点了点头,一本正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人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言行举止时常失常,我不敢再让他伺候我弟弟,又不好把人撵走,就暂且安在我自己身边了。” 路惠男心想这也成,一个太监又不能对自己孙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没有出声反对。 她表现得很冷静,但是旁边一直抱住刘子业默默听着的王宪嫄却是神情大变,对着刘御一个劲儿打眼色,心中大骇,可别让这个有点癔症的小太监把自己“女儿”的真实身份给泄露出去。 王宪嫄心中一阵恐慌,正想着是不是私下里警告刘御一番,却见刘御对着她极为隐蔽地摇了摇头,只能暂且把不安压在心中。 刘御看出来王宪嫄想找自己单独谈谈——这怎么行,自己故意让王狗狗演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离她远一点的——因此神色一缓,低头作精神不济状。 身后的李萍一脸忠心护主地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道:“殿下一连多日车马劳累,且饱受惊吓,还请早作休息。” 李萍是武陵王身边数得着的人物,一打眼就看出来王宪嫄坐立不安、颇为心虚的模样,对着王宪嫄点了一下头,示意她不用担心,便不再理会,只是专心盯着刘御看。 路惠男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孙女此时得累得要命了,不再拉着他说话,赶忙一叠声让仆从领着他下去安歇。 刘御出了正堂的房门,侧过身来问道:“武陵王封锁了哗变时我也在鸡笼山上的消息?”从刚刚那两个女人的反应就能够看出来,她们谁都不知道刘义隆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李萍谨慎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得蒙雷老先生收徒本来就没有人声张,王爷觉得事情传出去恐把您推向风口浪尖,就让在建康的人马多方遮掩了。” 其实刘骏根本就不是为了刘御着想,而是害怕让别人知道他亲爹死的时候他亲女儿就在旁边,而且他亲女儿还平平安安活了下来,恐怕旁人多心想着这件事情是不是跟他武陵王还有牵扯,才特意费了一番手脚掩饰过去。 李萍毕竟还是武陵王的人,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了,刘御一听,心中有数,也没计较,一点头就走到房间里去了。 李萍自觉在房间外面站住了脚,她还特意离门站远了一段距离,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王狗狗才是刘御的心腹,自己还被人防备着。 王狗狗早就备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红着脸伺候着刘御脱了外袍,自己灰溜溜窜了出去。 刘御正眼也没有看他,自己脱光了衣服跳到水里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狗狗不够聪明,许多事情上并不多伶俐,这一点上差了李萍一大截,但是王狗狗把他伺候得很舒坦,两个人最初的磨合期一过,王狗狗对他生活起居上的安置就很符合他心意了。 就跟如今澡盆里面的洗澡水一样,跳进来整个人暖烘烘的,略有些烫,但是并不太热,只让人感觉到舒服。刘御在水里翻了一个身,又开始捉摸着挖游泳池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建康附近有没有温泉水能让他想办法泡泡温泉。 刘御是一个喜欢养生的人,他很注重对身体的保养,所以虽然因为太懒不怎么锻炼,但是上辈子身体状况还算不错。自从来了这个朝代后,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精力也有限,倒没怎么在养生上下功夫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神游天外了半天,有点精神不济,毕竟在马车上颠簸了很长时间,确实累了,刚刚被王宪嫄和路惠男一吓,大脑处在亢奋状态,现在平静下来,刘御就困了。 王狗狗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臣,估摸着水都要凉透了,既不见刘御出来也不见他吩咐换水,心中大感蹊跷,又不敢随便进去,只能偷眼去看李萍。 李萍扭头当看不见,她又不傻,不肯接烫手山芋。 王狗狗一个劲儿使眼色:我是一个太监,我不大适合进去。 李萍根本不搭理他:我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呢,怎么不见你体谅我。 王狗狗求救无门,听着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连撩水花洗澡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不敢耽搁,急忙破门冲了进去。 刘御脑袋搭在浴桶边上,趴上面一动不动。 王狗狗心惊胆战凑上前去,抬手试了试他呼吸,又颤巍巍翻了翻眼皮,确定人只是睡过去了,松了一口气。 王狗狗想了一想,又伸手一试水温,确实凉了,唯恐他着凉再染了风寒,轻手轻脚从架子上扯了浴袍搭在浴桶边缘,自己撸起袖子来下手捞刘御。 他还在幻想着要是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没办法把刘御抱起来,只能拖着麻袋一样揪着人家在地上拖怎么办,就见刘御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二狗,你在建康的家人呢?” 王狗狗伸出去的手僵硬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垂眸低声道:“二狗的父母已经不要我了,我还有两个弟弟。” 王狗狗从来没有主动跟任何人提及过他的家人,哪怕在现在建康大乱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家人表示过担心和牵挂。 刘御玩味地一挑眉梢,见他虽然情绪低落、目光闪烁,但是也没有其他过于明显的心虚表现,把胳膊从水中拿出来,碰了碰他的肩膀:“滚出去,我得穿衣服了。” 王狗狗如梦初醒,愣愣看了他一眼,赶忙连滚带爬跑出去了。 37平叛 刘御随手翻了翻手头的资料,冷不丁扭头问了一句:“二狗,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 王狗狗正低头帮着他磨墨,骤然听到这句话,着实吓了一跳,手一抖,墨盒“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墨盒摔了不要紧,横竖也不多值钱,关键是墨汁溅了刘御半条裤子,淋淋沥沥四下飞溅。 刘御眼角一抽,面皮一拉,抬腿对着王狗狗就是一脚:“你这是冲着谁摆脸色看呢?”反了天了。 王狗狗真不是故意的,吓了一大跳,生受了他一脚,赶忙跪下告罪:“二狗该死,还请殿下责罚。” 刘御倒没有心情责罚他,这人的怒火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不再生气了,反而饶有兴致问道:“我就是问了一句你父母的事情,怎么反应这么大?” 王狗狗俊脸一白,张张嘴巴正想说话,就听见刘御先一步接话道:“你说过你是家中长子,为什么反倒是你入宫当了太监?你两个弟弟呢?” 王狗狗诺诺低下了头:“我父亲觉得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小就不甚理睬我,后来我越长大,越觉得我不像他亲生子,就越是不喜,后来撞上天灾,日子过不下去,就把我托人送进宫中了。” 父亲还能觉得儿子不像是自己的?这事儿说起来有点蹊跷。刘御听完后略一思索,一下子就乐了:“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太俊了?” 王狗狗本来还在黯然自伤身世,听了这句话却脸颊微红,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回殿下,是这样的。” 刘御叹了一口气,挑剔道:“我看你也没有俊到这个地步才对,一张脸算不得多出色,更何况还没有脑子,气质不够好。” 王狗狗被他这么一说,也没了刚刚的伤感,还挺乐呵,趁机抱大腿道:“二狗自然不能同殿下相提并论,殿下是人中龙凤,看不入眼二狗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刘御一点也不领情,反倒鄙夷道:“好话都说的这么粗俗,连马屁都拍不利索,你说你还能做好什么?” 王狗狗低头嘤嘤而泣,他对于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事情其实已经习惯了,只不过每次都要应景地表现一下自己的伤心,这样才能逗得刘御开心。 刘御埋汰完人,见他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颇觉神清气爽,深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低声道:“滚吧。” 王狗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暗骂自己真没用,赶忙离开了。 ———————————————————————————————————————— 自立为帝的刘劭并不得民心,他在杀死了亲生父亲之后,同样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局面,除了二皇子还坚定站在他身边外,其他人都各投明主。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刘骏伙同自己的政治伙伴组成的起义军只用了四个月就攻陷了建康皇城,抢夺了刘宋皇朝的统治权。 前武陵王刘骏抵达建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彻查四个月前宋文帝冤死鸡笼山的事情始末,并且把得到的结果大白于天下。 刘御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逼得刘劭当初狗急跳墙、仓促行事不仅仅因为二皇子刘濬因为跟亲生妹妹海盐公主被撤职的事情,还有刘劭施行巫术诅咒刘义隆被发现的破事儿掺杂在其中。 根据刘骏给出的说法,宋文帝当初已经在着手秘密废储,却被刘劭发现后先一步发难,这才有了逆谋叛乱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是刘骏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对天下展示的证据,可信度还很值得商榷,刘御看过也就罢了,随手一丢,也没往心中去。 刘骏入主建康后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大开杀戒,他从出生就一直被亲生老子冷落,五岁的时候就被指了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封地,被丢出了建康城,从一个地界挪到另一个地界,惶惶如丧家犬。 他心中蕴含着浓重的怨气,从小就十分嫉恨深得刘义隆宠爱的大哥和二哥,所以此时下起手来一点情面都没有留,恨不能把人往死里整。。 刘劭在城破的时候就在皇宫正殿里上吊自尽了,在刘劭当政期间被封为始兴王的二皇子刘濬被杀了不说,连刘濬的姘头海盐公主连带着她的儿女都没有放过。 刘骏还说得很有理有据,谁知道你生下来的小崽子究竟是你跟驸马赵倩的,还是你跟刘濬生下来的孽种,我当然是不能留着了。 刘骏也没有放过刘劭的几个儿子,当西瓜一样砍了个干净,唯一的一个女儿也赐死了。刘劭在位时自称为宋元帝,刘骏就给人家改名叫“元凶”,蓄意报复的意图格外明显。 成天追在刘御屁股后面喊“玉堂妹”的刘彬之也没逃过一劫,跟着三个哥哥一块被处斩了。 刘御坐在烛台前看着苏涛的来信,逐字逐句看完了,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刘骏在普一上位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大开杀戒,暴虐到这种程度,这并不是一个合格君主该做的事情,这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忍耐力。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把手中的信函点燃烧毁后,撩起眼皮看了看跪在自己脚边的苏涛:“不管怎么说,这次能够成功逼迫得刘劭谋反,应当记你一份功劳。” 本来从二皇子刘濬下手找突破口是刘御的主意,不过是他让苏涛转告给武陵王的,没有这条主意就没有现在的宋武帝,按理说苏涛应当是数得上号的功臣。 刘御话音一落,不见苏涛如同往常般立刻接口,再看看他身上与平常无异的总管服饰,故作诧异地一挑眉梢:“怎么,他荣登大宝都已经半个月了,论功行赏还没有赏到你头上?” 刘御说完后见苏涛把头垂得更低了,一拍扶手笑了:“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次大军在四个月内就攻陷了建康城,原来立了大功的人这样多,这么多人齐心合力,自然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苏涛这次抬起了头来,苦笑道:“殿下何须这样讽刺小的,原是小的人卑位低,功劳也有限,不值一提,才不被皇上所器重。” 刘御能站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角度冷嘲热讽一番,苏涛却根本没办法做到放平心态,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清楚,不仅仅有当初在二皇子事件上的出谋划策,还有后来带领军队冲阵杀敌,他的功劳并不比其他人少。 结果刘骏上位了,压根没有落落他,反倒是对几个出兵相助的藩王大加封赏,那几个藩王除了出了点兵力,论军工真比不上他。 刘骏生性多疑而好猜忌,除了他自己,其余人谁都不信,尤其是一个自己都是靠着杀兄弑弟才上位的人,压根就不可能信任自己的兄弟叔伯们。 苏涛心中很明白,这几个藩王到头来谁都落不得好,难得善终,正相反,自己如今任着一个地位平平不打眼的小职位,在刘骏这种人手底下反倒容易长命百岁。 但是明白是一会儿事儿,真正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苏涛心中深深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了,新鲜出炉的宋武帝刘骏就是个识人不清的草包。 想到这里,苏涛禁不住抬头悄悄看了看刘御,心道幸亏自己聪明,早就巴上了刘御身后的高人,不然跟着刘骏,这辈子难有出头之日。 苏涛眉宇间俱是愤愤不平之色,刘御扫了一眼,看得通透,却并不点破,反正苏涛对刘骏不满对自己只有好处,淡淡道:“我让你去寻雷老先生遗体,结果怎么样了?” 苏涛对此抱有十足的信心,答应道:“小的已经寻到了老先生的遗体,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已经葬在鸡笼山脚下了” 刘御抚摸手腕上佛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微抬高声音询问道:“确定是老先生的遗骸?” “回殿下,鸡笼山上大多是壮年男子,再不济就是僧侣,老先生年过古稀,又蓄着发,搜寻到的遗骸唯此一具,理当不会有错。”苏涛不慌不忙答道。 他自从觉得刘骏这人着实靠不住之后,就决定要一心一意侍奉刘御,因此对他吩咐的差事格外上心,对于雷次宗的事情也是再三确定后,才入土安葬的。 刘御一听,见苏涛态度还算端正,略一点头:“你派人去收拾一下寻阳府中的细软之物,母亲如今怀胎六月,恐怕照顾得不是那么周到。” 王宪嫄是在刘御带着刘子业抵达寻阳后不久诊断出有了三个月身孕,不过这胎做得并不稳,她这段日子还一直为出征在外的丈夫担惊受怕,几次有滑胎之象。 38身份问题 王宪嫄心情郁郁,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愁眉苦脸的,也没怎么为自己丈夫成了万民之主而欢欣雀跃。 原因很简单,负责诊治的王大夫委婉告诉她,肚子里的胎不稳,未必能够足月子顺利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也未必能活得长久。 这下子可要了王宪嫄老命,她在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刘子荣夭折的时候伤心欲绝,毁了身体的底子,这几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偏偏这一胎还很有可能直接就保不住,这怎么得了? 刘子业刚过了三岁生日,按照虚岁算已经四岁了,理当开始启蒙了,荣升为宋武帝的刘骏想要把名义上的长子长女都接到建康城中去。 刘骏还要把自己老娘路惠男也接走,弄到建康享享清福。本来王宪嫄也要跟着一起走的,但是考虑到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适宜长途跋涉,就把这两个女人一起留在寻阳,等王宪嫄平安产子后再送往皇城。 于是王宪嫄更加愁肠满腹,这次两个孩子回来后她就一直心里不舒坦,因为发现两个孩子跟她都不怎么亲近。 刘御还好说,人家就没跟王宪嫄亲近过,关键是连刘子业都不怎么搭理他老娘了,一门心思追在刘御屁股后面跑。刘御缩房间里看书,刘子业情愿趴他门口睡觉也不乐意在王宪嫄房间里待着。 搞得王宪嫄十分惶恐,小孩子现在还不怎么记事,尤其刘子业脑子一向不好使,万一再分开,不记得她了那可怎么办。 刘骏还是个小小武陵王的时候就很好色,更别说现在当了皇帝,全天下的女人允求允取,肯定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王宪嫄也没有奢求刘骏能够跟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很明白丈夫是靠不住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儿子。 只不过她现在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跟她亲近的,王宪嫄忍不住天天以泪洗面。 刘御怀疑这人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实在是不靠谱,而且他对自己还得挂着刘子业这个小拖油瓶颇为不满意,连着几天心情不好。 王狗狗得了要进京的消息后,照常收拾了东西,打包装好等着刘御检查。 苏涛这段时间也留在寻阳帮忙照看,四下晃荡着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巧不巧看到了挂在王狗狗腰间的东西,一个玉佩上面刻着俩字“彦回”。 苏涛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扫了一眼王狗狗,压低声音开口道:“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苏总管见过这块玉?”王狗狗颇感疑惑,看苏涛一副十分心虚的模样,有点摸不到头脑。 他想起来这块玉佩是被刘御放在枕头底下的,似乎收藏得挺珍重的,如果苏涛也知道这块玉,那说明确实非同小可。 王狗狗自己不识字,也不敢不经过刘御的允许随便把玉佩拿去给别人看,因此至今仍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哪两个字。 苏涛闻言表情更加诡异了,叹气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块玉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他当然认得这块玉,褚渊最开始拿出来糊弄刘御玩的时候他也在场,再者说,就算他忘了,这上面可是这着褚渊的字号呢,看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 王狗狗点头道:“这是殿下给小的的,让小的好生保管。” 苏涛原本以为这块玉早就被刘御随手扔了,毕竟这段时间南来北往赶路赶得很急,结果竟然让王狗狗当宝贝似的贴身戴着。 苏涛一想,莫非殿下对褚家小子真有点意思?他对此格外心虚,因为前几天的时候他还没来寻阳,被刘骏委婉地询问了一下刘御跟褚渊在建康的时候有没有来往。 褚渊老大不小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都该生娃娃了,结果现在却还拖着没有指婚,实在是太晚了一点。 有传闻说宋文帝健在的时候,有意愿把郡南公主下嫁褚府,只不过如今刘义隆刚去,国丧期间,估摸着褚家公子的婚事还要往后拖。 苏涛本来想的是刘御对褚渊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对着刘骏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撇清了,信誓旦旦自家殿下跟褚渊一点点牵扯都没有。 结果现在一看,原来刘御对人家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苏涛脸色骤变,屁颠屁颠跑去跟刘御请罪。 刘御听完后果然脸色很难看:“你说他想把我许给褚渊?” 苏涛捏了一把汗:“皇上就是问了问小的,并没有明确说出这样的意图。倒是小的说您对褚渊公子并无倾慕之意……” 他本来想在后面加上一句“小的该死”呢,撩起眼皮偷偷一看刘御的神色,虽然像是生气的模样,却不像是对着他生气。 苏涛本来就是十分乖觉之人,觉得势头不对,立刻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低头不再出生。 刘御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桌子上的茶盏扫到地上,冷笑道:“他脑子里是进了粪了,我是堂堂男儿,他竟然还想把我嫁出去?” 苏涛并不觉得有啥惊世骇俗的,压低声音道:“若是褚公子对您确实一往情深,并不介意您是男子,那倒是不碍事……” 南北朝南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各贵族男宠数量不比女子少。学堂里也乌烟瘴气的,寻常师徒间往往都有不清不楚之处。这是整个社会的常态,无人以之为异。 苏涛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刘御气的面皮都变了颜色:“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这一脚踹的也远比平时要重得多,刘御踹完人就从椅子上跳到了地上,冷笑道:“他竟然敢这样子折辱我?” 苏涛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刘御也不搭理他,自己望着窗外看了半天,突然响亮地笑了一声,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暴怒,淡淡道:“行了,下去吧,要是以后他再跟你提这样的话,你再来告诉我。” 苏涛一听,这番话说得很平淡,但是刘御的眼中迸射出的厉光可不是作假的。他不敢多言,低声答应了,试探着就告辞出去了。 刘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收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穿着的华服上,默然半晌,感觉到一阵倦意上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算算时间,刘御已经有一年多没怎么好好看一眼刘骏了,当然,他以前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刘骏。 不过这次不同寻常,他被领入正殿,微微抬起眼皮,如同一年前第一次入宫时节一样,不动声色特意打量了一下刘骏,判断着对方此时的心理状态。 新鲜出炉的宋武帝脸上俱是荣光,见了两个孩子也没怎么留意,只是表示自己已经为他们请好了教书夫子,让他们好生学习。 刘骏的视线扫过流着口水的刘子业,落在了自己“嫡长女”的身上,挥挥手把其他人都屏退了,发话道:“玉儿,你过来。” 刘御面无表情往前走了两步,就自觉停下了,离着上首正中央的皇位不远不近地站着,垂首低头等着对方发话。 刘骏一点也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反正这个“女儿”一向这样不冷不热的,说起来也是自己夫妻对不起他。 武陵王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拍了两下,调整了一番自己的情绪,把满脸的喜色稍稍沉淀,摆出一副稍显愧疚的神情,叹息道:“玉儿,如今朕已经荣登大宝、权掌天下,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母亲这些年相夫教子,也甚是不易,朕想要册封她为皇后。” 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王宪嫄的母族十分显赫,如今刘骏屁股底下的座位还不如何牢稳,自然需要好生笼络琅琊王家。 这些都不是刘骏需要专门把话拿出来说给他听的理由,刘御抬眼看过去,就听见刘骏继续开口道:“你母亲以前做过糊涂的事情,幸亏还没有酿成大错,她日后是要当国母的人了,不该有这样大的污点。” 偷龙转凤,把男孩儿当女孩儿来养,这是多么愚蠢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刘御的真实身份要是泄露出去,王宪嫄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刘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刘御神情丝毫不变,点头道:“父皇说得是,我刘宋家如何也不当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这句话其实是反讽,不过刘骏没有听出来,还当他肯体谅自己的苦处,心头一松,颔首道:“你一向是最能明白事理的,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朕早晚要帮你正名,你权且放心就是。” 这种拿来堵他嘴的话完全可以不说,刘御很明白人家这是在糊弄自己,心中冷笑了一声,点头答应了。 39王宪嫄流胎 刘御心情连着好几天都不太好,脸色阴森森的,看到人也不笑,稍有不如意就抬腿踹人。 原因很简单,宋武帝很殷勤地给他安了一个“山阴公主”的名号,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弥补自己对儿子的愧疚。 刘御这几天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他觉得刘骏的反应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毕竟把儿子当女儿养说出去实在是太不好听了,刘骏想办法遮掩而不是大白于天下,应当说是现在情况下最合适的缓兵之计。 顶着一个所谓的公主称号也就这样了,大不了就认下了,横竖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顶着这个称号过活,男人和女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总不能一直这样。 刘御觉得自己长大后还是很有男子气概很爷们的,到时候相比宋武帝也做不出指着他的喉结说这是自己女儿的傻x事情。 但是从苏涛嘴巴里面分析,妈蛋刘骏竟然还有意向把他嫁给褚渊,刘御被刺激得差一点疯魔,现在都没能平心静气接受这件事情。 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刘骏敢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刘御也不会下手留情,而是积极准备反击事宜,最起码得在自己被迫披上红嫁衣之前,把刘骏从龙椅上拉下来。 早在之前刘义隆还在的时候,刘御只身带着刘子业来到建康,那时周围没有多少桎梏,他已经借助苏涛的手,收拢了一小部分的势力。 现在他也打算这样子,借助自己已经开启的势头,一步步发展自己的势力,这种事情急不得,还得慢慢计较。 幸亏现在苏涛已经基本上对他算是言听计从、并无二心,这也要多谢刘骏这人实在太不靠谱,搞得苏涛彻底冷了心了。 刘御现在都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初在鸡笼山上就干脆不把褚渊救下来了,横竖谢长茗是跟刘义隆一起死在了山上佛殿里,要是褚渊也死了,就不会有现在这一系列麻烦事儿了。 —————————————————————————————————————— 日子有条不紊继续过着,过了三个月,刘御还在自己房间里翻看列国史书,骤然听到外面王狗狗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二狗远远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应当是皇上派来的人宣您过去。” 王狗狗最近可是在捉摸着怎么超过李萍成为刘御最喜欢的手下,为此他费了不少功夫,细细思量过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横竖他是没有李萍那样膀大腰圆的先天优势,现在学毒药学医学都已经来不及了,王狗狗小心翼翼观察着刘御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发现刘御最喜欢他在小事情上伺候得殷勤小意。 王狗狗逐渐确定了自己的定位,就开始在这方面下功夫,把刘御的个人喜好都摸得差不多了,最近还在捉摸着怎么听声辨人,看能不能先一步弄清楚来的究竟是谁。 当然,这个努力并没有多成功,王狗狗现在就只能听出来走过来的有多少人,然后根据人数推测来的是谁,比如这一次,一般来说会带着十几个人过来这里的就只有宋武帝刘骏的贴身太监李清喜。 刘御现在住的地方叫席丽殿,这是刘骏遵循的刘义隆还在时候的思想方针,好不容易咱刘宋皇族出了一个大美人,得好好宣扬一番,看谁还敢再说咱家都是猪头猪脸猪鼻子的丑八怪。 李清喜本人是刘骏上位后,从原本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提上来的现如今宫中第一太监总管,名字听着挺喜乐的,平日里也经常笑眯眯的揣着笑脸,但是他今天脸上可一点笑影都没有。 李清喜一上来就先掉了两滴泪,哽咽道:“大殿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没有保住……” 刘御听了一耳朵,定定凝神看了看李清喜,虽然这人脸上悲悲切切的,但是眼中并无悲痛之意,显然不是真心为王宪嫄感到可惜的。 虽然刘御本人对王宪嫄并不怎么感冒,但是毕竟那也是他这辈子身体的亲娘,这一脉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王宪嫄不落了好,对刘御也确实没有好处。 他略一沉吟,看了一眼李清喜,皱眉道:“父皇不是专门派遣了人前往寻阳伺候着母后安胎,如何又会闹出这一通事儿?” 李清喜又掉了两滴眼泪,才解释道:“皇后娘娘在之前谋逆之时,为了皇上的平安担惊受怕,这一胎本身就不稳,这几日天气转凉,娘娘偶感风寒,身子不大妥当……这么一来二去的,小皇子就遭了不测了……” 刘御半天没说话,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王狗狗扫了扫他的神色,感觉有点不同寻常,也不敢随便说话,低头乖乖端茶倒水,伺候着刘御漱口洗手。 刘御想了半天,招招手让王狗狗过来。 王狗狗一看,深深觉得自己将要得到一个很重要的差事,精神一震,赶忙蹭了过来,万分殷勤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说完后见刘御一时间还没有说话,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意思,王狗狗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忧虑过度,皇后娘娘如今年岁尚轻,刚刚晋位,又一向同皇上恩爱,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是真有点为刘御担心,虽然说平时看不出刘御跟他母亲有多少深情厚谊,但是毕竟血缘不是白给的,打着骨头连着筋,王宪嫄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刘御肯定多少也得有点触动。 刘御摆了摆手示意他这些话日后再说,下命令道:“把李萍叫过来,我有事儿找她。” 王狗狗一听,好不容易正儿八经给自己下一次命令,原来还是为了叫李萍,略有些失望黯然,此情此景下却没有纠结在这一点上,答应了一声,扭头十分干脆地出门去了。 李萍不一会儿就进来了,王狗狗在门口正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进来。本来看刘御专门让他去叫李萍的行事,似乎并不想要让他听到,但是王狗狗心道自己搁门外面守着,也能把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要真装模作样特意不跟进去,也显得太假了一点。 他也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就乖乖跟着进去了,转身把殿门给掩上了,而后低眉顺目在门口候着,随时准备为了刘御的第二个指示跑腿。 “我问你,最近宋武帝是不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刘御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还曾经专门问过苏涛,如果他想要跟刘骏对着来,这个李萍究竟算不算是自己人。 苏涛让他大可放心,李萍并不怎么被刘骏放在心上,反倒从一开始就是跟着苏涛行事的,最起码目前来看还是个可用的人。 李萍没有迟疑就直接答道:“皇上把楚江郡主连带四个姐妹一并收入了后宫,每天在后宫宴饮狎亵,声色享乐。” 王狗狗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一直想要知道为什么在刘御心中李萍比他知情识趣,听了这话还特意琢磨,有点纳闷为什么李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毕竟刘骏也是九五之尊。 王狗狗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因为这段时间刘御跟刘骏的关系紧张了,所以李萍才在话里话外贬低刘骏,好让刘御开心。 刘御听这话确实还挺顺耳的,却也没怎么当回事儿,转而问道:“楚江郡主是个什么玩意?” 李萍眼皮也不抬,答话道:“回殿下,楚江郡主是皇上叔父荆州刺史刘义宣刘大人的二女儿。” 刘御往前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趣询问道:“刘义宣一共多少个女儿?”他不知道楚江郡主是哪根葱,但是刘义宣他知道。 当初跟着刘骏一起起兵的王爷里面,刘义宣就是最先出头的一个,他现在屁股底下荆州刺史的位置也还是刘骏当了皇帝时候给人提拔上来的。 李萍继续低头盯着脚尖,恭恭敬敬回答道:“刘大人一共四个女儿。” 算来还是刘御的表姑姑,刘御笑眯眯道:“四个女儿,都被刘骏拉到床上去了?”这可真是一网打尽,一个都不漏了。 李萍十分乖觉,她在这些事情的敏锐程度上甚至比苏涛更胜一筹,一听刘御话音有点不对劲儿,眼皮轻轻一跳,立刻试探性问道:“殿下,可是需要小的通知苏总管?”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面对着刘骏那样的人,当下属的就不能够把自己的本事全都显露出来,不然容易招致杀身之祸。 但是对于刘御来说,他偏偏就喜欢聪明人,李萍在平日里看得真切,人家也不耐烦跟傻子说话,看刘御对待她和对待王狗狗的态度就能够明了。 所以李萍平日里当着刘御的面,都是怎么乖觉怎么表现,尽量展现自己的机智伶俐。 刘御摸着茶盅子稍稍停顿了一下,颔首道:“好,你想办法找个法子让苏涛过来跟我偷偷见面,别让人发现了。” 刘御其实平时也经常跟苏涛见面,不过没有多少大事,也不惧被刘骏的人发现,但是这次特意吩咐要避人耳目,显然是有坏主意要发派下去。 40楚江郡主 苏涛张大嘴巴很诧异,重复问了一句:“您真的想要让我想办法把消息给刘义宣刘大人传过去?这种事情他真的会管吗?” 刘御从桌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好整以暇微微抬眼看着他笑了起来:“怎么了,你的本事就只有这么一点?连这么简单的小事情都做不好?” “倒不是小的做不到这个,但是荆州刺史刘义宣此人,向来胆小如鼠,本事也有限,别说他敢不敢为了四个女儿揭竿而起,就算他真的起义了,也不能够达到多少效果。”苏涛连忙解释道。 刘御对此早有预料,慢条斯理问道:“你有本事把事情传到他耳朵里,难道就没本事刺激得他动手?” 苏涛听得愣了一下。 刘御已经自顾自继续道:“至于刘义宣谋反究竟能不能取得预期的结果,那倒是确实不一定——我也没想指望着就凭一个刘义宣就能够把刘骏拉下马来——他要真拉下来了,那就坏事儿了。” 苏涛一想也是,这话确实挺有道理的,要是刘义宣真的谋反成功,那也没有刘御什么事儿了,横竖一个长公主的名头还是很管用的,看来刘御的阶段性目的也就是给刘骏找点麻烦做。 这样想明白了,苏涛自然挺乐意的,毕竟刘义宣也算是间接从他手中抢到了作战的功劳,不然也当不上荆州刺史,能够让刘义宣自投死路,自己也出一口恶气,苏涛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苏涛没有多加耽搁,稍稍跟刘御商量着确定了一下具体的小细节,便告辞了。 刘御等他走人了,把李萍叫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记住我的吩咐,荆州一乱,即刻让人冲击刺史府,看看能不能趁机捞一笔。” 李萍心道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是想浑水摸鱼发笔小财,不过她仔细一想,也明白刘御主要是气不过想给刘骏找点麻烦做,又拉不下脸,得为自己的行为找一点实际的利益。 李萍对此倒是挺有信心的,低声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先前您在鸡笼山救下的那一波儒学弟子,有相当一部分人看不惯皇上的所作所为,认为他绝非明主,所以推托要为先帝和雷老先生念经祈福,近几年并不肯出仕。” 刘御笑了一下,心情更好了三分:“果然。”他让苏涛去挑选的都是些古板之人带下来的,这些人不懂阴谋,却是阳谋的好手,日后准保有用得到他们的时候。 现在刘御头疼的地方就是怎么公告天下自己是个纯爷们,关键是还不能够引起口诛笔伐,这事儿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不然一个收拾不妥当,不仅刘骏和王宪嫄的名声受损,他日后若是想要夺权那纯粹就是一场笑话。 刘御稍稍想了一会儿,扭头跟李萍道:“三弟在母胎中就殇了,我这段时间想去佛堂念念经,也还要为皇爷爷和师父祈福。” 李萍刚说了雷次宗的几个弟子正在为刘义隆和雷次宗祈福,刘御就来了这么一句,她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跟那几个弟子在私下见面的意思,因此点头道:“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李萍也走人了,刘御的席丽殿中就剩下了一个王狗狗在旁边伺候着,刘御动了动肩膀,王狗狗立刻会意,凑过来帮他捏肩:“殿下从早上起来到如今临近正午,一直未曾活动,想必该略感不适了,还请殿下移步至花园,稍事歇息。” 刘御很注重养生,他上辈子就是坐的时间太长了,导致三十岁出头就有肩周炎的毛病,这辈子就格外注意,在一个地方坐一会儿就要挪挪屁股,活动一番。 王狗狗跟在刘御后面在御花园逛游着,两人走到一半,刘御正停步从桥上往下看,王狗狗隐约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赶忙蹭到刘御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是皇上最近的新宠楚江郡主。” 刘御很感兴趣地扭头问道:“难道你听声辨人的本领终于大成了?”听到脚步声也就算了,竟然连来的人是谁都能听出来。 刘御摸着下巴捉摸着,难道王狗狗还是个百年不遇的人才?他上辈子看武侠小说也没看出来有这么多门道。 王狗狗俊脸一红,解释道:“是二狗听到他们说了‘楚江郡主’这四个字,才推测出是谁的。” 他跟刘御一样,也是昨天的时候听到李萍汇报,才知道皇宫里多了这么一号人物,王狗狗感觉到刘御以后肯定会要跟此人打交道,因此牢牢记在心中。 刘御脚步稍稍一停顿,他并没有跟刘骏的小老婆打嘴仗的兴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转头想要直接离开。 王狗狗对他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异议,二话不说就跟着他转头,但是走了一半,听到身后的声音太对,开口道:“殿下,已经有人把您在这里的消息告诉那位郡主了。” 刘御一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明显是有人在从中挑事儿,想要让他跟那个劳什子楚江郡主正面对上,杀得你死我活。 他对这种言语上的交锋是真的不感兴趣,刘御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停留在后宫过,因此一笑而过,并没放在心上,脚步都没停自顾自继续往回走。 王狗狗却分明听得身后一声女子娇媚的嗤笑声,而后传来的脚步声明显变得急促了不少,显然是对方想要会一会新晋的山阴公主。 楚江郡主那一拨人在不影响自己形象的情况下尽可能跑得快,而刘御走路的速度就那样,为了表现自己的气势,恨不能把一个步子拆成两步迈,慢慢悠悠一步三晃地往前走。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王狗狗心中一想,他很明白刘御的性格,这个人就算是肯避开楚江郡主,也绝对不会拔腿狂奔,因此干脆也就不出声了。 稍稍过了十几秒钟,刘御刚刚从短桥上走下来,不用王狗狗听得多真切了,他自己都听见后面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刘御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四五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了他慌忙停住脚步,在惯性作用下一时没有站稳,几个人东拉西扯彼此扶着防止摔倒。 刘御眯了一下眼睛,揣着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 这人面对着陌生人就特别喜欢拿乔摆架子,一针扎下去说不出一句话,王狗狗自觉把话接了过去,面无表情开口道:“宫中禁止高声喧哗、你追我赶。” 王狗狗是刘御身边的第一得用之人,在刘御升为公主之后,他也跟着进了品阶,如今是从六品的官阶,算来当然比这几个宫女要高,他出声训斥也并无不可。 但是王狗狗话音刚落,立时有一道娇媚的声音横插进来:“大胆,我宫中的下人,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教训?” 刘御撩起眼皮懒洋洋看了那边一眼,远远走过来的确实是一个大美人,青色幅巾,素色窄袖小衣,腰间挂着一式样长长的鲜红色如意结,体态轻盈娇柔,笑容明媚耀眼。 怪不得楚江郡主能把刘骏迷得神魂颠倒,王宪嫄虽然出身世家,但是容貌并不出众,跟眼前的楚江郡主一比,连一合之力都没有。 刘御只是看了一眼,就十分冷淡地收回了目光,扭头继续走。 楚江郡主没料到自己的挑衅竟然被直接无视了,紧追不舍道:“且慢,我今日与长侄女第一次见面,你恐怕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楚江,算来是你的表姑母。” 刘御轻轻应了一声。 楚江唇角越发上翘,掩唇故作惊讶道:“哦,对了,看我都忘了,人都说山阴公主和皇长子都有个痴病,对人情往来天生驽笨,恐怕公主不能弄懂我跟你的关系。” 刘御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跟刘子业相提并论,淡淡道:“我倒不是弄不懂,就怕表姑您忘到了脑后。”妈蛋竟然敢骂他脑子有病是个傻子。 楚江郡主的笑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顿了一会儿,被心腹一拉衣角,附耳低声道:“小姐,他这是在笑话您跟皇上有染,不顾伦常呢。” 岂有此理,竟然敢嘲讽她这种事情,楚江郡主收起了笑脸正想发火,心中腾腾升起了无尽的怒火,都怪自己脑子不好使,错过了第一时间反驳的机会,导致一下子弱了气势。 刘御从这件事情上已经确定了这人的智商也没有脱离刘宋家成员的大体范畴,禁不住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对手竟然是一群这种人。” 你看看电视剧里面那宫斗都是多么的精彩啊,结果刘骏竟然把自己四个堂妹都弄到后宫来了,这个举动一下子就拉低了全体嫔妃的智商水平。 当然,似乎王宪嫄的宫斗水平也相当有限,没准这两个人真对上就是半斤对八两,能够旗鼓相当。 刘御确定了自己的对手天生有点脑子不好使,判断出这个楚江郡主杀伤力有限,就没再理睬身后的叫喊声,带着王狗狗直接走人了。 41王宪嫄的异常 虽然刘御觉得苏涛的忠诚度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好,但是他办事能力一向没得说,在流产的王宪嫄还没在寻阳彻底养好身子的时候,荆州就已经传来了刘义宣揭竿而起的消息。 这下子可让刘骏一下子乱了阵脚,他本身这段时间在跟四位堂妹醉生梦死,无心朝中之事,先前叛乱的时候露出来的一堆首尾还没有收拾干净,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叔叔,实际上的老丈人x4竟然在背后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刘骏心中恨得要死,连带着这几天对楚江郡主姐妹也没有好脸色看了,听到楚江嚷嚷着长公主刘楚玉对她不敬,也没心情为楚江郡主出头。 楚江郡主还不知道自己老爹触了刘骏的霉头,见他竟然破天荒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心中止不住地发慌,难道现在自己在他的心中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不受宠的女儿? 她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几日刘骏脾气日渐暴躁,楚江郡主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心中怀揣着对刘御猖狂行径的痛恨与愤懑,这段时间却一直绕着刘御走。 幸亏刘御并不是一个喜欢没事儿就跑出来闲逛的人,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乖乖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就算平时不小心碰上了,也都是把楚江郡主当做空气同等对待,正眼都不看人家的。 这样一来,虽然双方并没有再发生正面冲突,但是楚江郡主看他越来越不顺眼,打定主意早晚有一天要挫挫这个“臭丫头”锐气。 不过刘御才不管楚江郡主是在心中骂他还是在背后扎小人呢,他的眼光从头到尾就没在这么一个没有大脑的女人身上停留。 刘御最近忙,很忙,诸多情报从身处荆州的苏涛那边源源不断的传来,如今刘宋王朝这潭水已经被搅混了,能摸到多少鱼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刘义宣毕竟是刘骏的叔叔辈,如今当了几十年的王爷,手中自然有点家底,只不过跟堂堂宋武帝比起来却还不够看,刘骏虽然是仓促应战,但是先前收拢用来讨伐废帝刘劭的军队还没有散去,此时正好拿出来对付刘义宣了。 前线在打仗,后方的日子却还要过下去,刘骏本来打算着,正好自己现在跟楚江郡主打得火热,王宪嫄身子也不好,先让自己堂妹管理后宫。 结果凤印还没有交出去呢,刘义宣直接在荆州宣布自立为王,把刘骏刺激得不轻,导致他现在连对楚江郡主也不相信了,毕竟人家才是亲父女。 刘骏心中还有一个疑虑,他也知道娶自己堂妹当小老婆的事情是他自己办的太不地道了,平时自然会想办法多方遮掩,尽量不让别人知道。 结果他刚把肖想已久的四个美人拉上床,转眼才过了多久啊,自己热乎劲儿还没过呢,那边刘义宣立刻就得到了消息,刘骏怀疑别是楚江郡主或者她的那几个姐妹不甘心被霸占,所以才向刘义宣通风报信的。 这么一琢磨,刘骏是再也不肯相信这四个花一样的美人了,心道在这件事情上明显还是自己的发妻和亲娘靠得住,所以以后宫不能一日无首的旗号,让人快马加鞭去寻阳把路惠男和王宪嫄都接了过来。 王宪嫄形容枯槁,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她年纪轻轻两鬓间却生了白发,看着比先前分别时年老了十岁,跟保养得当、容光焕发的路惠男看起来像是一辈人。 刘御远远看了一眼,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眉头紧紧皱着,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 王狗狗低头一言不发,乖乖跟在他屁股后面,见状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过来,这明显是刘御被王宪嫄如今的模样给震慑住了。 刘御心情确实颇为复杂,以往王宪嫄附在他耳边旁边嘤嘤哭个不停的时候,那是真的烦人无比,可是也总好过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眼珠都不怎么动弹了,就直勾勾看着前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刘御这个人心眼特别小,他对待王宪嫄态度恶劣,那是因为确实痛恨因为这么一个女人,最起码自己前半辈子得顶着女人的名头过活,这种事情让他很难接受,就只能把火对着王宪嫄发。 但是小心眼的人一般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护短护犊子,刘御丝毫不介意自己欺负王宪嫄,可是这人毕竟是自己亲娘,这么一副模样也顺带着丢他的脸。 更何况如今后宫并不太平,那个楚江郡主来势汹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要用眼白看人,明显是看他不顺眼,早晚要有一番争执。 刘御不想搭理楚江郡主,但是对方根本不肯善罢甘休,这种时候肯定就需要王宪嫄出场收拾她了,刘御反正是不想跟一个女人死磕自掉身价的,不论是输是赢,他都觉得实在太丢脸了。 但是今天一看,王宪嫄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很明显不可能是楚江郡主的一合之敌,刘御扭头问道:“怎么回事儿?” 王狗狗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这话明显问的是李萍,李萍也很知情识趣,低声答道:“回殿下,二猫恍惚听着,皇后娘娘是这次落胎伤了根本,恐怕日后难以受孕。” 这件事情对王宪嫄来说是天崩地裂的大噩耗,但是李萍知道后跟苏涛一商量也没有告诉刘御,刘御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的,两个人都觉得不值得拿这种小事打扰他。 没想到刘御听完后却神情一变,轻轻吸了一口气,冷声吩咐道:“以后无论大小事情,你们既然得了消息,就都要跟我说一声。消息有用还是没用,我自己长着脑子,自己能够判断。” 他发现自己心目中对于“大事”的定义跟这两个人有点不大一样,王宪嫄日后不能产子,这是个狗屁的小事,很明显是天大的事情。 这番话说得很重,李萍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的挨训,心中不胜惶恐,不敢多加分辨,当下跪倒在地请罪。 一直默默看着这边的王狗狗忍不住勾动了一下唇角,却立刻被刘御凌厉地看了一眼,心头也是剧烈一跳,不敢造次,也跟着跪下了。 刘御没再搭理他们,自顾自走上前去,对着王宪嫄和路惠男见礼。 王宪嫄原本一脸漠然地看着刘骏后宫的莺莺燕燕在自己面前打机锋,骤然见了刘御,一双杏眼才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眼珠略略一转,整个人直接朝着他扑过来。 刘御深知以王宪嫄的个性,绝对能够做得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给他看,眼皮轻轻一跳,先一步开口道:“如今父皇平叛后初登皇位,正是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的时节,母后何至于作此悲声?让旁人听了去,倒误会了您的一片心。外祖父外祖母若知道了您如此,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刘御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准,他不说王宪嫄你堂堂皇后,刘骏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够当着丈夫这么一帮小妾的面这样失态。 对于如今伤心到了极点的王宪嫄来说,脸面什么的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满心想做的就是找一个肩膀趴着痛哭一场。 但是刘御把话说得很明白,你自己不要体面了不要紧,可关键是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自己亲老公刘骏不仅还没死呢,而且刚刚当上了皇帝,这是天大的喜事儿,你不跟着乐已经是罪过了,竟然还一个劲儿哭丧? 如今刘义宣起兵谋反,刘骏正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不是那么稳当,格外忌讳皇宫中有人哭哭啼啼的,就算是王宪嫄,估摸着也讨不了好。 刘御生怕王宪嫄听不懂,还专门把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的外祖父外祖母都提了出来,好加重自己话的分量。 王宪嫄自然听懂了,一侧眼间,见路惠男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不善,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怒火,也知道自己做得太傻了点,赶忙把眼泪擦干净,低头继续当木头。 以前王宪嫄虽然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哭上几嗓子,但是举手投足间仍然带了大家风范,别有一番风味,不然重色的刘骏在武陵时也不会同她恩爱有加,几年内接连生下孩子。 但是如今的王宪嫄却似乎收到了极端的惊吓,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变得惴惴不安,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王宪嫄旁若无人地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视线却时不时就要往路惠男那边看上一眼,似乎对她十分忌惮。 刘御隐约觉得她的反应非比寻常,留了一个心眼,想着等私下里试探一下王宪嫄的口风,面上不动声色,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王宪嫄问他的问题。 42身体检查 路惠男对刘御一如往常的热情,见了他眼角眉梢都是暖融融的笑意,但是对王宪嫄的态度就差了很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着甩了几个白眼过去。 要是换了往常,刘御还挺理解路惠男的,他自己看王宪嫄也实在是很不顺眼,但是路惠男以前跟王宪嫄的关系并不差,突然间就闹成了这样,内里似乎别有隐情。 刘御心道难道是路惠男趁着这段时间待在寻阳的时候找了个姘头恰好让王宪嫄给发现了?那也不对啊,那应该是路惠男自己心惊胆战,害怕王宪嫄才对,为啥这两个人现在是反着来的? 他怀揣着这样的疑惑,觉得王宪嫄肯定有话想要跟自己单独说,便主动提出来跟着王宪嫄一块去看刘子业。 路惠男车马疲劳,累得够呛,她已经四十出头了,搁在南北朝确实不算年轻了,迷迷瞪瞪精神实在不济,便没有跟着一块去。 刘子业最近感染了风寒,被单独抱到偏殿养着,因为王宪嫄自己也是大病初愈,刘骏特别下旨不要让奶娘抱着刘子业过去,免得再传染了王宪嫄。 王宪嫄倒挺想凑近了见一见自己的儿子的,但是偏殿外面六个宫女拦着,说什么都不敢放她进去,就王宪嫄现在的身体状态,无端端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散架一样,万一真被刘子业传染了,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一拨人堵在门口拉拉扯扯的,刘御跟在后面慢吞吞走了过来,见状一句话不说,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李萍心知肚明他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几分钟之前还刚惹恼了刘御,这次一点不敢耽搁,抬手就把拦着王宪嫄和红儿的几个宫女推开了,训斥道:“大胆,谁准你们对皇后娘娘动手动脚了?” 王宪嫄这是晋位不久,又屡逢大变,还没有树立起皇后应该有的威严,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以下犯上,只是一门心思想进门看看刘子业。 刘御十分不耐烦,都想一巴掌甩过去给这群人连带着王宪嫄都揍一顿,但是考虑到这个举动有点太惊世骇俗了,只是指挥着李萍把那几个宫女都甩了一巴掌。 他的面皮一拉,薄唇微微抿起,一丁点笑影都没有,声音拉长:“一个两个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里是皇宫大内,由不得你们撒野。” 刘御的视线轻轻在这六个宫女脸上扫了一遍,骤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回头问王狗狗道:“按理说,皇子的随从是两位宫女两位太监,因着我弟弟身体抱恙,父皇为弟弟多配了两个照顾的人——明明应该就只有四个宫女,多出来的是哪两个?” 他没有问多出来的是什么来头,就只问是哪两个,王狗狗平时都在留意这些小事情,打眼一扫,就指了两个人出来:“回殿下,二狗看得似乎是这位姐姐和这位姐姐。” 他话说得很客气,略带些婴儿肥的鹅蛋脸上还透露出些许腼腆,但是下手可一点也不留情,捏着这两个人的胳膊就把人扯了出来,凑过去轻轻一闻,把人推开了,自个儿回到了刘御身边,把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她们身上还沾着楚欣郡主惯常用的胭脂味。” 楚欣郡主是哪根葱?刘御看这两个人确实是刚才拉扯王宪嫄拉扯得最厉害的两个,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牵动唇角:“二猫,摁地上都给我打死。” 这一句话把周围的人都惊得不轻,唯二两个没有惊讶地瞪圆眼睛张大嘴巴的蠢像的一个是王狗狗,一个是李萍。 李萍连犹豫都没有,万分干脆地走上前去,伸手扯住了那两个有些惊慌失措的宫女,面部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 她跟这些花一样较弱的女子不同,李萍的手掌粗壮,指节突出,整个手掌小蒲扇一样宽大,捏住两只胳膊,双手一错,先卸了她们的一只手,又去抓另外一只。 “咔”“咔”两声脆响,在这两个宫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的胳膊已经都被扯脱臼了,李萍听着一左一右响起的两声尖叫,侧头请示刘御道:“殿下,需不需要二猫把人拖到下面去,免得脏了您的眼睛。” 要把人拖下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别再让王宪嫄受了惊吓,现在还什么事儿都没干呢,她已经抽抽着快昏过去了。 当然,李萍说出这个提议的主要还是这俩女的叫起来嗓门实在太高了,别把刘御给乱烦了,看样子他今天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的。 刘御挥了挥手,让她便宜行事,李萍一人嘴巴里丢了一颗药,然后抗麻袋一样抗在左右肩膀上,把人拖了下去。 刘御转头正想说话,就看到拐角处跑出来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人,瞪圆了眼睛抬起染得红红的指甲指着他:“你大胆!快让那个刁妇住手!” 楚欣郡主是楚江郡主的大姐,原本躲在拐角处等着看好戏,骤然听到刘御那个如同在神志不清醒下下达的指令,也是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过反应过来归反应过来,她满心以为刘御就是嘴巴上逞凶斗狠,真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七八岁的毛头小奶娃儿,哪里能够有这份狠毒。 再者说了,皇宫中禁私刑,就算刘御下了令,他的手下也肯定不敢真的实施——楚欣郡主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对主仆脑子都不大正常,竟然就真的把她的小宫女拉下去了。 等她跑出来的时候,王狗狗听到远处传来两声不大的闷响,他的心尖微微一颤,若无其事地凑到刘御耳边:“殿下,您的吩咐已经完成了。” 王狗狗这人有点软弱善良,但是此时他没有对此时的事情发表任何的看法,更没有为这两个宫女求情,他明白她们其实是无辜的,但是正好撞到了刘御的手上,成了立威的手段。 刘御听他说完,微微一点头,侧眼见李萍已经没事儿人一样走了回来,自己重新看向有点愣神的楚欣郡主,状似遗憾道:“手下人下手太快了,恐怕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如果郡主真的有心,我倒是可以让你把尸体带走。” 楚欣郡主心道人都让你给弄死了,我的脸面也被打了,我闲着没事儿带俩尸体回去干什么,还不够找晦气的呢。 她心中十分不忿,但是想到自己妹妹楚江郡主先前的叮嘱,皇上如今还是偏心他的长女的。连楚江郡主这个最受宠的都吃了排头,楚欣从来不认为自己得到的待遇就会比她好上一截。 再者,眼前这个小屁孩儿总让人感觉到邪门,能不要正面对上还是不要正面起冲突的为好。楚欣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忍了下来。 刘御才懒得理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耍了一通威风,也算是去了心中的些许闷气,出声把王宪嫄阻在外面,自己探进头去看了看刘子业。 刘子业正趴在床榻上哭嚎,骤然见了刘御进去,心中大乐,立时收了哭声,抬着脑袋眼巴巴看着他。 然则刘御一点也没有跟他玩兄弟姐妹情深的意思,看了看人还活着,便把头缩了回去,也没在意房间里立时又响起的哭声,对着王宪嫄一点头:“母后大可放心,弟弟一切安康。” 里面嚎啕哭声还响着呢,刘御这番话说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是听在此时的王宪嫄耳朵中,却有着无比的说服力,她现在万念俱灰,总要抓到点东西当救命稻草,如今的刘御就是那个稻草。 王宪嫄熄了硬闯进去看刘子业的心,自己乖乖跟在刘御身后离开了这里,转而去皇后的宫殿坤泰殿落脚入住。 红儿指挥着人把从寻阳带来的物件一一摆放妥当,并没有打扰她们母子,十分乖觉地屏退了一干仆从后退下了,自己跑到外面守住了殿门。 如今附近没有了外人,王宪嫄再也忍耐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巴,一手搂着刘御哭了起来。 刘御最开始的时候还强自忍耐着,后来见她哭起来实在没完,厌恶地一皱眉,招招手让李萍走了过来。 李萍顺着他的手势往王宪嫄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数,低声道:“还请皇后娘娘把手腕给小的,小的为您诊脉。” 李萍一搭上手去就感觉不好,稍稍一犹豫,上前仔仔细细给王宪嫄检查了一番,看了看刘御的神色。 刘御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无须遮遮掩掩的。”也就是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出了事情责任也不在李萍身上。 李萍于是就乖乖有话直说了:“皇后娘娘确实亏损了身子,恐怕日后子嗣艰难,难以受孕。” 王宪嫄一听就捏着帕子开始哭,这个消息之前在寻阳的时候王大夫就已经告诉她了,但是远不如李萍说话这么直白。 刘御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43前往鸡笼山 时隔将近一年,刘御再次回到了鸡笼山,佛堂已经清理干净,看不出半年多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凄惨样子。 刘御这次是禀明了刘骏后,打着帮刘义隆和胎死腹中的“三弟”念经祈福的名义,来到鸡笼山上清修的。 结果他先前刚到了半山腰,看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但是刘御并没有停车跟他打招呼,直接就让马车越过去了。 准确地说,其实刘御最开始压根没有认出来那位守候在马车旁给他让路的穿道袍的人是谁,等马车驶出去一段路程,刘御低头一边翻书,突然间若有所思:“二狗,刚刚看到的那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王狗狗收回往车窗外面看的目光,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答道:“回殿下,如果二狗没有看错,刚刚那位分明是褚渊褚少爷。” 刘御一想,恍然大悟,也对,他在建康城中唯一熟悉点的,除了原本武陵王府里面的那拨人,也就算得上是褚渊了,怪不得隐约觉得眼熟。 刘御一点也没为他没把人家认出来的事情而感到羞臊,谁让褚渊平白换了一身衣服,跟以往的清俊华贵形象确实有一定的差距。 这人是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刘御稍一停顿,皱眉问道:“等一下,褚渊好端端怎么会穿着道袍出现在鸡笼山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王狗狗就不知道了,王狗狗现在是关于刘御的事情知道一半,皇宫里的事情他知道一半的一半,至于其他人,就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了。 还是车外面坐在车轴承上跟车夫一块驾马的李萍隐约听了一耳朵,从外面探进头来:“殿下,是因为先帝被反贼杀害之时,褚少爷也被牵连其中,这件事情虽然所知者甚少,但当日跟随您一起冲杀下山的人却都看到了。” 刘御不傻,一听这句话就明白了过来,略微一挑眉梢:“你的意思是说,宋武帝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褚家人害怕了?” 李萍重重一点头,心道跟自己主子说话就是省事儿,一撩眼皮见王狗狗神情中却带着些许疑惑,禁不住投以鄙夷的目光,想了想还是进一步解释道:“虽然碍不着褚家,但是家主褚湛之生怕皇上有所怀疑,所以特意把长子送来鸡笼山修道,以示忠心。” 刘御一琢磨,似笑非笑道:“怪不得我稍稍一提,宋武帝一口就答应了,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通事情搀和着。” 刘御的心中很恼火,妈蛋这分明就是刘骏还没有丢掉把他跟褚渊拉郎配的念头,这次八成也是打的啥“日久生情”的主意,实在是太不把他当个男人看了。 不过误打误撞,刘骏这次不疑有他就答应了,恐怕不会想到他来这里是别有用心的。刘御勾着唇角微微冷笑了一下,轻轻一抬脖颈,示意李萍继续赶车,自己缩在车坐垫上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李萍于是专心致志看着前方,指挥着车夫选择平坦的道路往山上赶,本来这种小事儿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但是刘御这个人疑心病很重,万一有人半道使坏把他的马车驶到别处去了,那可怎么办? 王狗狗不认识上山的路,于是李萍就承担下了这个任务,反正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已经习惯了,坐在外面吹吹风权当放松心情了。 刘御到了鸡笼山山顶的佛堂里,正好看到几个僧侣在给案上添香油,而堂上贡的佛却是残缺的,半边脑袋都不见了踪影。 刘御停了脚步,抄着手没有出声,眼神却黏在佛像上面不移开。 王狗狗这段时间拼了命地揣摩他的心思,如今也能十中猜中一二,此时稍一沉吟,已经明白了过来,走上前对着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请教小师傅,请问为何佛像还是残缺的,这样岂不是显得对佛祖不敬?” “施主有礼,”小沙弥早就得到了消息,很明白这一行人是什么来头,十分有礼地答道,“这尊佛像是前朝元凶废帝谋逆案发的时候损毁的,事情平息后,也有不少施主上山添香油钱,只是皇上下令不准许修缮。” 鸡笼山是佛道圣地,每年前来朝拜的善男信女不知凡几,偏偏在山顶正殿上堆了这么一个佛像,刘御稍一想就明白,刘骏明显是想要让前太子刘劭弑父杀亲的事情被天下人继续议论下去。 这么一想,刘御就对堂上的佛像丧失了兴趣,自有接客沙弥前来把他引到已经准备好的厢房内。 带来的几个包裹自有王狗狗帮着打点,不过这次略微费了一些时间,虽然刘御来这里只能够算是小住,跟以往不知道要住多长时间的情景多有不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的身份跟以往也是天差地别,不可相提并论了。 再加上有王宪嫄一片慈母心肠无处可使,恨不能把整个席丽殿的宝贝都给他塞到马车里,所以这次的行李比以往几次都要多。 王狗狗还在里面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包裹里面多了不少来之前王宪嫄哭着喊着塞进去的东西,不是刘御以前用惯的,本来不该摆,可是又不能不拿出来摆上,不然容易被人戳脊梁骨说山阴公主不守孝道。 王狗狗生怕刘御到时候进来一看,发现房间多了不少看不顺眼的东西显得拥挤了,对于一个物件要摆放在哪里都要斟酌很长时间,动作自然就慢了下来。 刘御在隔壁房间洗了个澡,让李萍伺候着擦干净头发,换了身衣服,见王狗狗还没完事儿,颇有些不耐烦,招呼了一声,就带着李萍往别院外面走。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坐在回廊的石阶上不时往这边探头。 刘御走路的时候习惯目不转睛,谁都不爱搭理,但是李萍却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倒不是单单她眼神好的缘故,还因为这里挨着佛堂正殿很近,来来往往的都是僧侣,突然出现一个长发飘飘道士打扮的人,着实太显眼了一点。 佛道是冤家,李萍都有点纳闷这人怎么进来的时候没被僧侣沙弥们联手打出去,凝神一看,脸上揣着笑:“褚渊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褚渊一看,真是喜出望外,赶忙从石阶上起身,拱手道:“下官见过公主。”一边说一边禁不住微微涨红了俊脸。 只要不是一个瞎子,如今肯定都能看出来褚渊对刘御抱着什么心思,更何况李萍也知道宋武帝刘俊确实想过要撮合这两个人。 其实平心而论,她心中倒也觉得褚渊这人不错,相貌堂堂不说还用情至深,着实算是良配——如果刘御不是一个纯爷们真男人的话,这两个人没准真的能成。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一听褚渊开口就知道要坏事儿了,这孩子点子也太背了一点,一张嘴就触了刘御的霉头。 李萍偷眼往身后一看,果然刘御一张漂亮得会发光的脸死死板着,连忙打圆场道:“褚公子可是在半山腰看到了我们殿下的马车,又恰好有事情要找我们殿下说,所以才急急赶过来找殿下的?” 她在一句话里面强塞进去了三个“殿下”,就是为了告诉褚渊,有些话你不能说,得叫“殿下”不能叫“公主”,这种委婉的恭喜人家升位的拍马屁法子在这里是不适用的。 褚渊果然不是傻子,略一沉吟就明白了李萍的暗示,他在隐蔽的角度感激地对着李萍点点头,稍稍上前一步,眼睛盯着刘御脚下踩着的鞋子,低声道:“下官少时在山下,有幸通同殿下相遇,认出了跟在您身边伺候的李姑姑。” 这话说的是被丢到车外面充当马夫角色的李萍。其实是今天风有点大,褚渊透过翻飞的车窗看到了刘御的半边侧脸,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来的人是谁。 李萍一听,心中颇为触动,他们两拨人说是在半山腰相遇,其实更靠近山脚下,鸡笼山不算高,可也绝对不算矮,他们乘坐马车急火火地上来了,这才过了多长时间,褚渊用两条腿赶路竟然就追上来了,显然是鼓足了劲儿拼命往上跑。 再联想一下她刚刚跟刘御一并出来时,看到一向注重形象的褚家公子竟然席地坐在石阶上,这显然是跑得太急,着实累着了,后力不济才坐下的。 好男人啊,李萍在心中下了定论,又见刘御一副兴致缺缺不是很想搭理人的模样,只能无声叹息了。 刘御是真不怎么想搭理他,见此情景却突然心头一动,对着褚渊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褚渊稍稍一愣,受宠若惊地傻了一下,不过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往前蹭了蹭,下跪行礼道:“殿下若有吩咐直管说,下官定当竭力完成。” 刘御很满意这句话,点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还真有点事情要拜托你。” 44刘御的打算 “我已经让褚渊亲自去寻阳接人了。”刘御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准备一下,我得暂时离开鸡笼山一段时间。” 苏涛听得挺莫名其妙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看了好半天,才趁机献殷勤道:“殿下,您若有吩咐,大可以派遣小的,何必还要麻烦褚公子?” 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褚渊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有自己人不用,为什么还非要让一个外人插手这件事情,平白节外生枝? 苏涛说完后,一个念头止不住地在脑海当中打转,该不会自己主子真的跟褚渊看对眼了吧?恋爱中的女人或者男人是没有理智的,难道连刘御这样的人也不能够幸免? 他偷偷抬眼扫了一眼刘御的死鱼脸,打了一个寒噤,感觉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刘御轻轻摇了一下头:“这件事情我另有打算,你无须多问,只要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找个可信的小女孩儿帮我把事情遮掩好就够了。”这是要让小女孩儿代替刘御在鸡笼山生活,防止旁人起疑心。 小女孩儿苏涛手下倒是不缺,至于可不可信的,大不了事后处理掉就好了,苏涛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倒是不难办。 只不过他很想知道刘御到底离开鸡笼山是想要干什么,又不好直接问,刘御不是喜欢手下打听太多的人。 苏涛因此想了个法子,得试探一下刘御的口风,斟酌了一下,低声道:“那殿下命褚公子前往寻阳接谁?需要小的提前打点好吗?” 刘御勾起唇角淡淡笑了一下,说出一个差点把苏涛吓尿的名字:“刘子荣。” “……”苏涛青天白日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颤颤巍巍问道,“殿下,大殿下已去多年,连棺木都已入土,如何能够让褚公子带到建康来?” 刘御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偷偷摸摸离开鸡笼山?” 苏涛并不是傻子,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道:“殿下,您想要移花接木、取而代之?” 这明显就是要偷天换日的节奏,苏涛老早就知道刘御的目光看中了现在坐在刘骏屁股底下的金椅子,他也一直很纳闷刘御顶着一个娘们的身份如何谋逆成功,没想到人家早就算计到了死人刘子荣的头上。 这句话仍然说得刘御很不满意:“什么叫‘取而代之’?他早就死了,我不过就是把他的身份拿过来一用,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苏涛心道你自己做的也不是啥好事儿,怎么就怕别人说了呢,生怕触了他霉头,连忙道:“小的嘴巴笨,还请殿下见谅。” 一般都是王狗狗趴地下说自己嘴巴笨,刘御倒是不常听苏涛说,听了这话禁不住轻哼了一声,挥挥手让他抓紧滚蛋。 而后刘御又把守在外面的王狗狗叫了过来:“你如今明白我为何要让褚渊去寻阳接人了吗?” 王狗狗刚刚在门外面守着的时候,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真真切切,却仍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支吾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难道是殿下想要借着褚公子的口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刘御听完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在这一瞬间,他被王狗狗的愚蠢给惊到了:“……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传出去?让刘骏知道他名义上的女儿想要顶着他早死的儿子的名头兴风作浪对我能够有什么好处?” 王狗狗一想也是这个理,刘御就算是要谋朝篡位,也肯定不可能在这个时节就开始行事,他才多大小的人,过了年也才九岁,怎么可能现在就蠢蠢欲动。 刘御心道这个人还真是傻透顶了,也失了继续问他的兴致,微微支着下巴道:“算了,我也不难为你了,记得要好好跟苏涛找来的小女孩儿相处,别欺负了人家,在外人面前也尽量帮着周旋点,漏了陷我为你是问。” 王狗狗隐约猜测着,既然刘御并没有明确跟褚渊说明白去寻阳接的人是谁——从这一点上他也能够感觉到危机重重,很明显褚渊对自家主子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也不能够连去接的人是谁都弄不清楚,就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说不定事情的转机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点上。 他这次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但是看刘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也不敢追问,只能点头道:“那殿下一路上也要多加小心,没有人跟着伺候,还请您多多保重身体。” 刘御早先就跟王狗狗把话说明白了,这次他需要赶在褚渊抵达寻阳之前就跑到寻阳地界先一步等在那里,把戏做全套了,所以轻装上阵,快马加鞭,就不带太多人了。 再者,也不能让褚渊看出来他接的人其实就是刘御,所以跟褚渊见过哪怕一面的人都不能够跟着去,王狗狗和李萍这两个早就混熟了脸的人就更加不行了。 刘御并没有跟他说太多,跟王狗狗商量事情远不如跟苏涛和李萍商量事情得他的心意,实在是两个人的脑电波不在一个回路上,刘御很快就把人赶出房间了。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其实刘御这次打得注意很简单,他真正想要做的是试探一下褚渊究竟能不能为己所用。 再者,就算褚渊不能用,等自己以刘子荣的身份回到建康,也有很多事情就可以着手去做了,不用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想到这里,刘御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如果他能够让褚渊到武陵去接人,比起寻阳来,武陵才是刘骏的大本营,事后有心人查起来会更加有说服力和迷惑性。 只可惜,就因为武陵是刘骏的大本营,刘御等闲不敢轻易去打武陵的主意,万一稍有不慎被刘骏的眼线揪住了小辫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 褚渊在听到刘御不像是请求更像是命令的请求之后,在一开始简直是欣喜若狂,想不到自己的意中人竟然有事情找到了自己头上。 ——当然,哪怕他被他父亲褚湛之泼了一盆子冷水后,这样从心底炸开的喜悦也没有减轻多少,褚渊很快就打点精神,带领十几个心腹手下,走小道离开了建康城,取道寻阳。 褚湛之本来很不想要让自己儿子去,他弄不清楚刘御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是站在刘御背后的刘骏究竟是怎么想的。 褚湛之怎么想,这件事情都不可能是刘御自己的主意,可是如果真的是宋武帝的主意,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刘骏要绕一个圈子,让刘御来指使他的儿子。 对于这一点,褚渊也有自己的解释,他微微涨红了俊脸,脖颈低垂着:“父亲,在三个月前,皇上曾经把儿子叫到跟前,询问儿子对长公主殿下的看法。” 褚湛之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后才压低声音道:“先皇在世时,曾经想要把南郡县公主许配给你……怎么到了皇上这里,突然间就改了?” 他其实很不高兴,刘骏办事儿也太不靠谱了,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去。本来□年前就应该考虑给褚渊议亲的事情,但是褚渊的命不太好,先死了大哥又死了娘,现在又死了顶头上司宋文帝。 褚湛之捉摸着,自己儿子被家孝国孝牵连着,已经拖到现在了,年纪着实不小了,这几年可把褚湛之 好不容易先皇刘义隆漏了点口风想要把公主下嫁,但是没想到刘义隆不是一个长命的,许婚圣旨还没有下来就先咽了气,后来轮到了刘骏当皇帝,竟然想要把原本已经定了□分的亲事给搅黄了,另外把自己儿子许给现如今的长公主。 不怪褚湛之心中犯嘀咕,主要是刘骏把这事儿做的也太不地道了一点,褚湛之自己娶得是始哀安公主,那可是刘义隆的妹妹,论辈分说,褚渊该娶的是跟刘骏同辈的,南郡县公主本来正好的。 “……山阴公主是皇上皇后嫡长女,自幼受尽宠爱,身份确实比南郡县公主高了一大截,但是你二人年纪差得着实太大了,就算皇上有意,公主本人也未必肯依。”褚湛之摸着下巴,斟酌着词句说了这么一句,一打眼却看出来自己儿子恐怕压根没听进去,只能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暂且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他如今对刘骏的智商和情商还是有很大期待的,觉得皇帝圣明烛照,很快就能意识到这个想法太不靠谱,进而放弃的,自己发愁发了一晚上,便按下不提。 45路途颠簸 褚渊确确实实不知道他被人发派到寻阳究竟是要接谁,反正是刘御的吩咐,他不疑有他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寻阳之后,他按照刘御先前给他的地址在几个街道之间打转了一圈,来到一座府邸前。 褚渊的脑子自然比王狗狗好用多了,但是他看着上面的牌匾却结结实实愣住了,直到守门的侍卫走过来赶人:“这位公子,此乃天子潜邸,禁止闲杂人等长时间逗留。” 褚渊回过神来,仔细一想,觉得刘御让他来武陵王起兵前在寻阳的府邸,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的,刘御平生就在战乱的时候来寻阳待了一段时间,不让他来这座府邸接人,还能够去哪里接人? 褚渊只是骤然想起自己离开之前,他父亲褚湛之说的话,这件事情有可能跟当今皇上有所牵扯。 他想不明白刘御为何要派遣自己过来完成,不过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对着门口的侍卫出示了一下走之前刘御塞给他的玉佩:“我是奉命来接人的。” 奉谁的命他却没有说清楚,刘御特意交代他把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了,褚渊还挺纳闷的,刘御竟然拿了块白生生的玉佩,没有任何印记,就直接塞给他了。 他哪知道刘御纯粹就是顺手从腰间扯了块玉佩塞给他当信物的,门口的侍卫也都是苏涛事先安排好的人,见到有人出示玉佩就直接请进去。 守门的侍卫一看,就知道这人是自己在这里装模作样要等的人,只不过他还需要确认一下:“可是褚渊褚彦回公子?” 褚渊拱手还礼道:“正是在下。” 侍卫一面把人往里面引,一面含笑套近乎道:“公主殿下在半个月前,专门为了公子的事情写信至此,让我们少爷收拾妥当等着您。” 这句话不是刘御吩咐的,刘御从头到尾就没打算使啥狗屁美人计,而是苏涛告诉他手下的,万一这俩人真的能够撮合一下,那自己也有成人之美,找个佛祖把刘御这通邪魔给收了正好。 褚渊本来听了前面这通话,简直是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竟然让刘御费了一番功夫,这一通车马疲劳可算是没有白费。 但是听到后来,褚渊又觉得不是那么个味儿,还啥“少爷”的,能让给皇帝守宅子的侍卫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少爷”,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没准哪位皇子,但是转念一想,刘骏唯一的儿子刘子业却老早就被接到了皇宫中养着,再没有第二个皇子了。 褚渊怀揣着对这个“少爷”身份问题的疑惑,跟在侍卫身后走了进去,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褚渊越走越是心惊,赶忙把先前儿女私情的念头丢在了脑后,因为这位少爷住的是正堂后面单独辟出来的小屋,确实地位非凡,不同寻常。 看来正如父亲先前所说,这次他前来寻阳,将要被牵扯进一个大秘密里面,褚渊一念起后,收拢自己的目光,不再左右打量,安心跟着侍卫往里面走。 “少爷,公主安排来接您的褚少爷已经抵达了,如果您收拾妥当之后,还请您移步出来。”这么一句话喊完,稍稍一停顿的功夫,走出来一个锦衣羽冠的少年来。 褚渊心头剧烈一跳,隐约觉得这人让他有种特别的感觉,定睛一看,从身形上来看却不是自己的熟人,不论是见过的刘御几个仆从,还是刘御本人,身高身材都对不上号。 那少年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毡帽,把帽檐放了下来,遮住了绝大部分的面部,连眼睛都不露出来,从房间里出来后也一声不发,摇晃着折扇停在门口。 褚渊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中略有些疑窦,他是练武之人,隐隐感觉到这位少年刚刚走路时步子不是很稳当。 旁边的侍卫似乎看出来了他的疑惑,附耳压低声音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少爷少时感染了一场大病,腿脚多有不便。” 其实是刘御往靴子里塞进去了不少棉花,还在胳膊大腿上都塞上了棉花,改变了自己的身高和体型,防止褚渊看出问题来。脚下塞了棉花自然就走路不大稳妥,刘御又特意把动作做得变形了一点,也就成就了这次小误会。 褚渊不动声色把这句话记在心底,因为侍卫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介绍这位少爷身份的意思,他也就知情识趣没有问,引着那位少爷走出这间府邸,上了褚渊带来的马车。 ———————————————————————————————————————— 从寻阳到建康,本来快马加鞭只有半个月的脚程,但是因为从侍卫口中听说了这位神秘的少爷身体不好,褚渊特意命手下不要把马速驾得太快。 他自己是骑马的,那位少爷坐在车厢里,两人平时也见不到面,一路上那位少爷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人天生都有好奇心,褚渊心中自然很想要知道这位少爷究竟是什么来头,但是他也很清楚,这里面的水太深,不是他能够搀和的,所以也很克制自己的探究欲,自身也在尽量避免跟那位少爷接触。 但是一路走来,少爷每天一日三餐却还要下车来用餐睡觉,两个人无可避免还要见上面,褚渊每次稍稍一瞄他,心中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六神无主的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以前见刘御的时候也经常有这种感觉,但是褚渊能够肯定这人不是刘御,人家比刘御高壮了一点,更何况这是个男人,刘御也还在鸡笼山。 山重水远的,其实从建康一路来到寻阳,路途并不好走,累得着实够呛。但是褚渊深信刘御绝对不是一个神经病到为了折腾他跑这一趟所以先自己来到寻阳装神弄鬼的无聊人士,先前的念头稍稍一转,也就没有当回事儿,这个人跟刘御肯定不是一个人。 最多再有一个白天就可以抵达鸡笼山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褚渊抬头看了看,眉头略一皱:“前面可有落脚之处?” 车夫是老油条,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很对。 归心似箭,他们为了及早赶回鸡笼山,今天的路赶得有点急,午间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城镇,但是褚渊想着再急着一赶路就能够抵达目的地了,便没有作停留。 没想到他对路途的估计有误,在预定时间内不能够完成任务了,褚渊一脸抱歉地隔着车窗对着里面道:“少爷,前方并无破庙村镇等落脚之处,还请您今天晚上在马车上将就一夜。” 刘御对此其时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他上辈子没怎么吃过苦,不过就这种程度的小苦还完全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马夫把放在后面马车上的柴火抱了下来,一行人守在火堆旁一声不吭吃着米团,刘御突然间笑了起来,压低着嗓音主动开口道:“这次多亏了褚渊公子,等我见到了玉儿,自当感念褚公子恩德。”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让褚渊知道,自己现在冒名的“少爷”身份跟刘御的山阴公主身份关系匪浅,如果褚渊能多想点那就更好了。 尤其是“玉儿”这么一个称谓,喊出来之后生生把刘御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得他着实不轻。 褚渊还就真的多想了,但是他想的不是这个“少爷”很有可能是刘御死掉的哥哥刘子荣,他的心神一下子就被“玉儿”的称谓给吸引过去了。 褚渊捉摸着,自己跟刘御认识好歹也有六七年了,拢共说过的话就不过五十句,称谓还是“殿下”啥啥的,上次称呼为“公主”还差点把刘御给惹恼了。 按照自己这个进度下去,想要叫上“玉儿”,少说也还要六七年,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褚渊觉得自己一颗真心也绝对没有掺假,禁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刘御一句话说完,见褚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自觉自己的行为有了效果,心情因此变得不错,仍然粗着嗓子道:“褚少爷不需拘谨,今晚可同我一起在马车上安置。” 有点登山常识的人都知道,早上三四点的时候是不能够在山上睡觉的,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对身体的损害相当大。 褚渊虽然有武功防身,但是毕竟年轻,根骨不够牢,万一走这一趟真要病倒了,那刘御就跟褚家结仇了。再有一点,他还要借此彻底打消褚渊的疑虑,告诉他自己真的是纯爷们,能态度坦然跟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睡在同一个马车里面,跟那个山阴公主不可能是一个人。 46“秘密”发现 虽然这位身份不明的少爷嘴巴上说得很客气,还专门邀请他上马车睡觉,但是褚渊还没有傻到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地步,先等着刘御上了马车,在最中间的软垫上躺下后,才自己蹭上了车,在最靠近车帘子的地方坐下了。 刘御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困意很浓,他的身体情况其实不算多好,这段时间的车马颠簸确实把他累得不轻,骨架子跟散了一样难受,每天晚上在客栈睡觉都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这次趴在马车上,虽然因为座位狭小,翻身并不方便,但是坐垫都是全新干净的,褚渊生怕没把他伺候舒服了,知道一路上颠簸,垫子都垫了三四层,睡起来比客栈的床还要舒服。 刘御这人其实有不轻的洁癖,他睡客栈的床老感觉到身上毛刺刺的,每天睡觉前要洗一次澡,早上起来还要洗一次澡,幸亏因为太累了,睡起来也没感觉到太难受,人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再龟毛鸡婆的人也不会有心情计较太多。 他对于“刘子荣”这个身份的定义可不是跟“山阴公主”一样任性妄为,而该是一个神秘又靠谱的人物形象,自然不能跟褚渊明确提出来,死扣这样的小问题,不然难免让褚渊看轻。 每到了这时候,他就格外念着王狗狗的好,要是对着王狗狗,就没有这么多讲究和顾虑了。 睡在全新而又软绵绵的坐垫上,刘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是褚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这段时间老感觉怪怪的,不是那么对味儿。 睡不着他也不敢翻身,生怕把那位少爷给乱醒了,闭着眼睛想事情想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又被一阵冷风给惊醒了。 山林中到了晚上就是太凉了,褚渊动作缓慢地翻身而起,到车夫那里借了床被褥抱上了马车,走上前想帮刘御盖上。 今晚的月亮并不明亮,何况马车的帘幕也把月光遮住了大半,马车内月光昏暗,哪怕以褚渊的眼力,也只能看到点模糊不清的轮廓。 褚渊生怕弄出点响动来把刘御乱醒了,慢吞吞往前挪,尽量不发出声响,然则眼看着快要把被子靠近刘御了,马车里却突然传出一个短促而轻微的铃铛声。 褚渊的动作凝滞在空中。 刘御也听到了铃铛声,一下子睁开眼睛,感觉到身前站了个黑黢黢的人影,他从腰带里抽出火折子点亮了手边放置的蜡烛,眯着眼睛压着嗓子道:“褚公子?” 作为一个谁都不肯真心相信的多疑症患者,刘御第一个反应是对方举着大刀来杀他,右手在刚才就已经不动声色摸到了腰间的匕首上。 然则后来点亮蜡烛后仔细一看,原来褚渊手里抱着的是一坨皱巴巴脏兮兮的被子——这对于刘御的杀伤力比大刀还要大,他大惊失色道:“你想干什么?” 褚渊借着蜡烛的光,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少爷早就防范着自己做小动作,在马车里挂了一个细线,细线中间拴着两个铃铛,一碰就会叮铃作响。 他来不及产生啥气恼、伤心的情绪,就被刘御说话的尖利声调给吓了一跳——褚渊倒没听出来这是自己心上人的声音,刘御以山阴公主刘楚玉的身份跟他见面的时候,也根本就没有发出过这样可怕的声音。 刘御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哆嗦着伸出手去,厉声道:“拿出去,这种脏东西你还想给我盖在身上?” 这是车夫的被子,自然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怪味,褚渊刚刚是在黑暗中借过来的,此时仔细一看,也觉得有点反胃恶心,觉得刘御不肯接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本来想把被子往旁边的坐垫上放,见刘御被毡帽遮住只露出来的嘴唇一个劲儿哆嗦,立刻明白过来,撩开帘子出去了。 褚渊把被子还给了车夫,一脸讪讪地重新上来了:“真是太抱歉了,是我唐突了,只是刚刚感觉到夜深露重,怕您染了风寒,才想要帮您遮寒。” 刘御面无表情道:“你想得太多了,感觉到冷的就你一个人,你把风口给挡住了,我在里面冷热正好。” 他说话的时候一如既往压着嗓子,但是褚渊却听得心头一动,这种说话的语调跟他心心念念不忘的某个人真是如出一辙的像。 这个问题困在他心中已经很长时间了,褚渊知道分寸,明白自己肯定不能明着问,因此只能拐着弯道:“少爷,不若我把衣服脱了给您,免得您染了病,也让公主伤心。” 刘御心道你终于把话给说出来了,横了他一眼,冷淡道:“褚公子不必多礼,我说了冷热正好。”稍稍停顿了一下,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气势减弱,声音也压得更低了,“若我真的染了风寒,也是小病,褚公子无须跟玉儿提起,免得玉儿担心,我会更加不安。” 褚渊被他一口一个“玉儿”搞得略有些烦躁,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反应速来敏锐,从对方一句话中觉察到了蹊跷之处,疑惑道:“我们明日就可抵达鸡笼山,难道少爷您不同公主相见么?” 若是两人见面,那刚刚这位少爷也不用拐弯抹角让他不要把风寒不风寒的事情告诉山阴公主了。 饶是刘御一向眼界高,听了这话也在心中赞叹了一句此人心思敏锐至极,确实是可造之材,略微勾起唇角道:“不了,我跟他不讲究这些虚礼。” 大哥,这不是虚礼的问题,你过去说一声好歹也让人家放心。褚渊差一点泪流满面,这俩人是该熟到什么程度,这位少爷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这么一想,褚渊其实放下了点自己满心的担忧,他是个聪明人,能够从这位少爷寥寥数语中提取出不少有用的信息,觉得看这种情况,这俩人八成是有些血缘关系的。 经过了中间的插曲,刘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把鱼饵投入水中后,见褚渊似乎心有所悟,便还算满意,觉得这一番话没有白费,缩回软榻上伸伸懒腰继续睡觉。 他很快就睡了过去,褚渊却越想心头越不安,这血缘关系可是很难说清楚的,表兄妹也有血缘,照样能婚配;堂兄妹也有血缘,宋武帝如今跟他表叔打仗就是因为他强抢了四个堂妹当妃子;哪怕是亲兄妹,那也不怎么靠谱,废帝刘劭谋反的导火索可就是二皇子跟海盐公主兄妹通奸。 刘宋王朝的皇室似乎代代都有玩血缘至亲的癖好和传统,褚渊把一个个所谓的亲属关系在心中过了一遍,竟然发现都能在刘家找到先例。 哪怕是母子,褚渊离开鸡笼山之前,还恍惚听说如今的宋武帝跟路太后竟然牵扯在一起了,天天在太后宫殿里胡闹八闹。 褚渊辗转反侧,满心愁绪,在座踏上翻来覆去,时不时还来点唉声叹气,结果把刘御给乱醒了,顺手从腰上扯了个玉佩就砸了过去。 褚渊脑袋上正正挨了一下,知道是自己把人给烦到了,连忙坐起身来连声道歉。 刘御低声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挥挥手让他闭嘴,自己翻个身继续睡。 褚渊手中捏着一块玉佩,本来还想要把玉佩双手还给他,但是还没出手,就听到刘御的呼吸声已经变得悠远绵长了,知道他睡着了,自然不好打扰,只能暂时把玉佩收到袖子里妥善保管。 褚渊睡不着觉,不自觉就捏着那块玉佩把玩了一下,这么一摸就摸出问题了,上面刻着一个“刘”字,两边还有着盘龙刻花。 冷风吹拂下,褚渊硬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刘氏正统皇族才有的证明身份的玉佩,跟皇帝血缘差了点的都没资格获得,而且只传给儿子不传给女儿。 褚渊打着哆嗦重新摸索了一遍上面的雕花,如果他不是连五以内的数字都算不清楚的傻子,那这条龙就是三条腿的。 腿的是皇帝自己,四条腿的是太子,那三条腿的就是皇帝正统皇子的证明,刘字下面还有一个大写的“一”字,那就代表是皇长子。 刘义隆的大儿子刘劭半年多前就死了,刘劭的大儿子也在刘骏带兵攻打入建康城的时候当西瓜一样砍掉了,再算算这个少爷的年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刘骏的长子。 ——明明世人皆知皇长子是刘子业——不不不,刘骏先前还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本来应该在三岁虚岁就死掉了的刘子荣!褚渊记得自己第一次跟刘御相见,契机还是因为参加刘子荣的丧礼。 这么一琢磨,褚渊一丁点的睡意都没有了,死死攥着那块玉佩,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47重返鸡笼山 刘御第二天睡到将将正午的时候才伸着懒腰睁开了眼睛,他透过遮在眼前的大半毡帽毛茸茸的边线,看到褚渊顶着俩浓重的黑眼圈两眼无神地看着他的方向在发呆。 往常褚渊都是早上天亮不久就要把他叫起来赶路,现在从外面的阳光情况看,这都已经中午头了,自己的睡眠却还没有被人打扰。 再看看褚渊此时魂不守舍的模样,刘御立刻明白自己昨天半夜丢过去的那枚玉佩取得了效果,装模作样伸了一个懒腰:“早啊,褚公子。” 褚渊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公子日安。”他的左手拢在袖子里,很不自在地捏着那块隐藏着惊天大秘密的玉佩,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呈交给刘御。 按理说这块玉佩留在他手里简直就是阎王的催命符,可是褚渊又不好立刻就成交给他,不然就显得自己已经发现了这个大秘密,要是这位少爷有意隐瞒真实身份,那褚渊估摸着自己也不能够活得长久。 褚渊还在犹豫着,眼睛不自觉地瞄着刘御,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御慢条斯理地用淡盐水漱口,坐在车轴承上吃过了早饭,又漱了口,一摸自己的腰带,皱了一下眉,左右看了看:“我的玉佩呢?” 褚渊想起来这位少爷昨天晚上砸他的时候似乎确实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这种状态下自己做了什么第二天醒过来很容易就当做了一场梦不记得了。 褚渊这段时间也是心有疑惑,手中这块玉佩的份量实在太重了,实在不像是能让人随手丢过来的,如果这位少爷是一个这样莽撞的人的话,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如今一听,豁然开朗,原来人家完全就是潜意识丢过来了,褚渊自然知道不可能傻傻地把这玉佩给刘御递过去,瞬间福至心灵:“没准是少爷您睡觉的时候不小心丢在座位上了,我进去帮您找找。” 他一边说一边撩开帘子走进去了,在确定帘子下落遮住了一部分刘御的视线后,迅速拿出那块玉佩丢到了座位上。 褚渊心中认定刘御不可能放任他看到那块理应十分重要的玉佩,果然在他前脚刚进来之后,刘御就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不用麻烦褚公子了,我自己找找就好。” 褚渊自然不可能坚持,只是装模作样地在马车内找了一圈,一指刘御昨晚睡觉趴着的坐垫:“那边好像有东西呢,少爷。” 刘御上前一看,果然玉佩就塞在角落的缝隙中,抬手把玉佩抓住,侧头对着褚渊一点头:“如果褚公子也收拾妥当了,我们不妨早点上路。” 褚渊点头称是。 ———————————————————————————————————————— 马车到了鸡笼山山脚下就稳稳停住了,苏涛带领着李萍还有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守在上山必经的路上,见了马车就将其拦住了。 因为事件紧急,飞鸽传书容易走漏风声,褚渊事先并没有给山上传信说自己今日就能抵达了。 自从褚渊走人了,苏涛是天天都守在这里等人,每次有马车要驶上山,都要拦下来搜查一番。 这次褚渊的车不是自动停下的,他本来吩咐的车夫直接驶上车,车夫也自觉自己底气很足,看到有人拦路,吆喝了一声,表明身份后想要直接驶上山,却被李萍一个鞭子抽了下来。 车夫差一点脑袋先着地,幸亏李萍功夫过硬,及时一拖他。苏涛凌空跳到马身上,一把抓住了缰绳,很快就停住了,撩开帘子道:“少爷,惊扰到您了,万分抱歉。” 刘御从里面出来,外面稀稀拉拉跪了一大片。刘御正眼都没有往下看一眼,这是稍稍瞄了一下褚渊:“此行多亏褚公子照护。” 褚渊拱手连称不敢。 刘御并没有待多长时间,跟褚渊稍稍说了两三句话联络了一下双方的感情,就被苏涛带人层层围住,滴水不漏地护住带走了。 走的时候护卫队人人刀剑出鞘三分,这架势一点也不比刘骏微服出行的时候小,褚渊一看,心中就已经有数了,垂眸当没有看到,这种事情他得装傻。 此时就剩下李萍拖着马夫等在马路上,由她给褚渊赔罪问好,而后带着他一路上鸡笼山口称大殿下已在山顶上设宴等着褚公子。 虽然刘御名义上是刘骏的长公主,称一声“大殿下”倒是不出格,但是这个小细节让褚渊骤然响起来,以往自己听到的称呼,这些人称呼刘骏正儿八经的长子刘子业是“二殿下”的。 这一点本来就不怎么和规矩,褚渊本来也没有当回事儿,只是以为刘骏喜爱刘御,才会这样子排序,此时知道了一个“刘子荣”存在的消息,倒是为这件事情想到了另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万般的想法都抵不过听说刘御在等着他这条消息时的喜悦感,褚渊亦步亦趋紧紧跟在李萍身后,顾盼生辉,神采奕奕,喜不自禁。 宴席上也就褚渊跟刘御两个人,连李萍和王狗狗斟了酒上了菜,都避开了。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刘御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脸上桃花朵朵开,前所未有的光辉照人,褚渊死死低着头,生怕自己一时失神看呆了,唐突了佳人。 刘御自己喝的是白水,让王狗狗给褚渊倒了些清酒,褚渊也没敢多喝,稍稍意思了一下,就推脱自己酒量不行换了淡茶。 刘御这段时间以来,不仅每天都要在马车上颠簸,还投宿民家,粗茶淡饭地填饱肚子拉到,嘴巴里早就淡出鸟味来了,一顿饭也吃得很开心。 他嘴巴上吃着佳肴,脾气也顾不得发了,也有点心情谈天说地,跟褚渊多聊了几句,也算宾主尽欢,气氛大好。 褚渊出了刘御平日里居住的小院,一时激动,又是半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醒过来就感觉到头脑昏沉,一下子就病倒了。 褚渊连着两天都没有休息好,加上一路车马颠簸确实劳心劳力,又被刘御的阵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被晚上的凉风一吹,就染上了风寒。 风寒倒不是啥啥不治之症,不过谁都知道褚渊这次多多少少是因为刘御的事情才染上了病,苏涛打听到这情况,一面派人去告知刘御,一面以山阴公主的名义给褚渊送了两颗老参连并贵重礼品去。 苏涛送礼是对的,但是送去的东西却不怎么让他的主子满意,刘御看完礼品单子后挥了挥手:“下次再有好东西记得给我留着就行,你送的药材什么的,他肯定不敢用。” ——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褚渊八成是担心自己卸磨杀驴才吓得病倒的,那人家现在肯定会担心自己在药材里面下毒什么的,自然就不敢吃了。 苏涛跪在地上老老实实请罪,心中腹诽道你可拉倒吧,褚公子捧着老参,一听说是你送的,差一点感动得哭了,他要是个兔子,都能红着眼睛直接干啃了。 刘御想了一想,又道:“你让人以‘少爷’的名义再给他送份厚礼过去。” “厚礼”这个概念就有点太笼统了,苏涛为难了一下,问道:“比小的这次送去的礼如何?” “厚三分。”刘御觉得苏涛脑子不大好使,还特意加了一句,“别再送药啊食材这类容易让人诟病的东西了。” 苏涛心道一句那是啊,你山阴公主的身份可是褚公子的心头好,那送点药材是表示亲近之意,褚渊看到了自然高兴,可要是换了刘子荣的身份送这些东西,那确实容易让褚渊误会有加害之心了。 因为刘子荣是有政治作用的人,苏涛没敢像之前送礼那次一样自己就做了决断,让李萍整理了一份礼单呈递给刘御,让他再看看可有不满意之处。 苏涛在刘御看礼单的时候,一直偷摸着在看他,弄出这么一份礼单费了他不少功夫,却发现刘御一边看一边一个劲儿叹气。 刘御这个人拿装逼当爱好,从来不肯唉声叹气损害自己在下属面前的冷艳高贵形象,苏涛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一副表情,心惊肉跳道:“可是小的的礼单不让殿下满意?” “那倒不是,你写的挺好的。”刘御头也不抬说了一句。 这其实是苏涛第一次从刘御嘴巴里听到这样红果果的表扬,但是再漂亮的表扬也抵不过刘御此时苦哈哈的表情,苏涛咽了一口口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了,你下去吧。”刘御挥了挥手。 这下子苏涛更害怕了,以往刘御都是直接说“滚吧”的。他虽然心有疑惑,却不敢多加停留,扣头行礼后,就乖乖扭头走人了。 48没钱的刘御 让刘御痛心疾首的事情很简单,他看着礼单的时候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忘我境界,眼中有礼,心中有痛,脑海中只有那么一个念头——没钱了,没钱了! 刘御本身的小金库真没有多少,自己手头都紧巴巴的,揩油都搓不出多少油水来,穷酸得要死。 先前在武陵的时候,刘骏还不知道他媳妇头一胎其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本来有刘子荣的时候,就对自己的“长女”不怎么上心,等到了刘子荣死翘翘之后,又冒出来了一个刘子业,对刘御就更搭理了。 刘骏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刘御在武陵王府整体的地位,虽然没人敢欺负他,也没人敢克扣他的月俸,但是作为一个王爷的女儿,按照例制,本身的月钱也并不算很多。 王宪嫄对这个“女儿”心有愧疚,确实想要好好对待他,以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但是也不能在明面上做得太过了,生怕引起了刘骏的注意。 路惠男对这个“长孙女”倒是喜爱到了骨子里,但是她赏赐的都是些布料啊荷包啊的小玩意,赏赐次数虽然多,但是算起来拢共也没有几个钱。 在褚渊从寻阳到鸡笼山一来一回的时间内,刘义宣在荆州发起的谋反已经被平息了,刘义宣本人也死得很凄惨,军队溃散,没有对刘骏的统治带来多大的冲击。 本来趁着刘义宣倒台,刘御先一步派去荆州的人马从中确实大捞了一笔,但是捞来的钱很快又被刘御撒下去了。如今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正是招兵买马、最费钱的时节。 再者,苏涛这群人既然已经跟了他,肯定就要发工钱,不能让人家白干,差事做好了还要有额外的赏赐,刘御手头的钱越用越少,整个人遇到需要送礼的情景都想要直接扯头发翻脸了。 这次给褚渊送了两次礼,他还要摆架子,送去的东西都是上上好的,一下子就把手中的余钱派出去了大半,可把刘御心疼得不轻,偏生又不能当着苏涛的面表现出来,搞得他挺郁郁的,一连几天都拉着脸不说话。 刘御此时的表现跟褚渊一起吃饭时简直就是两个人,搞得苏涛挨了两次骂之后,又在心中犯嘀咕,难道自己的殿下真的对褚家的小子有意思,怎么面对着褚彦回的时候,就笑得合不拢嘴巴呢? ———————————————————————————————————————— 刘御正坐在偏殿里一边装模作样念佛,一边考虑着怎么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大杀四方,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王狗狗的声音传来:“殿下,二狗有事禀报。” “进来吧。”刘御眼睛都没睁开,半睡不睡地眯着。 王狗狗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回身先掩了殿门,又走到跟他隔着三米远的地方跪下了:“殿下,这个月月初皇后娘娘就要过寿辰了——您看?” 苏涛猜不到刘御因为什么烦躁,王狗□夜对着他,却多多少少能够猜出来一点,深切地知道自己汇报的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很容易把刘御惹毛。 果然,刘御一听就颇为不耐烦,挥了挥手道:“这种事情你跟二猫两个人商量一下就足够了,不用再来找我……” “……是二猫托二狗来问您的……她今日偶感风寒,不敢出入佛堂,恐被佛祖不喜,便托我过来了。”王狗狗低声解释。 他觉得纯粹是因为自己太蠢了,明明李萍是装病的,昨天还一个人扛了三桶水健步如飞,今天就趴床上装死了。 偏偏王狗狗傻乎乎竟然还出于同情答应了下来,结果一听人家求自己干的是什么事儿,立刻就明白上当了,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刘御了。 李萍也是有苦说不出,她翻了翻账册,发现自己这边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偏偏王宪嫄今年是过成为皇后的第一个生日,身为子女轻忽不得,得把礼准备妥当了。 刘御想了一会儿,低头一看手中捏着的那串桃木佛珠:“距离她过寿还有多长时间?” “约莫半个月时间。” 这段时间不长也不短,说来也够用了,刘御点了一下头:“你跟二猫说,让她连夜抄制佛经,等寿宴上跟我母亲说一声,就在鸡笼山上就地烧了。” 对王宪嫄,其实真不用讲究这么多,王宪嫄不是爱摆面子又有隐形贪财属性的刘骏,她的心思要更细腻,尤其最近刚刚遭逢人生大变,以后只能当下不出蛋来的母鸡,对自己还存活在人世的一子一“女”格外看重。 送钱财什么的,以王宪嫄的性格,真的不会如何放在心上,可是要是换成了由她亲生“女儿”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佛经,其中蕴含的心意可比一份礼单要贵重得多。 刘御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不错,见王狗狗低声应下了,眼梢一抽,着重强调道:“记得得把事情做得漂亮点,虽然宫中不一定会派人下来检查,但是九十九册佛经,也得写够数了,别让人有说嘴之处。” 王狗狗郑重点头,略一停顿,提议道:“殿下,二狗估摸着,是不是还需要让二猫另外再写十八份,给皇后娘娘呈到宫中去?” 王宪嫄这段时间心灰意冷之下,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了,念不知道谁抄的佛经自然不如念自家写的,也显得更有诚意。 刘御听完后禁不住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挺不错的啊,我之前离开了不到一个月,如今回来再看,你的脑袋是变聪明了不少。” 王狗狗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禁不住在他的手掌上小幅度地蹭了蹭:“二狗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同二猫和苏总管讨教,争取日后再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有危机感,深觉自己的地位很容易不保,再这么蠢笨下去,估摸着殿下早晚有一天会对他不耐烦的。 尤其是李萍和褚渊的存在刺激得王狗狗一直拼了命地在成长,确实已经得到了苏涛的几次好评。 事情差不多就这么定下了,王狗狗起身告退,跑出去告诉坑了他一把的李萍,自己找准机会给她多讨了一点活,把一箭之仇报了。 刘御看着他乐颠颠的背影,禁不住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每一个人过生日送礼时都能跟王宪嫄这样拿不值钱的佛经糊弄那就太好了,反正李萍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多少佛经抄不下来呢。 ———————————————————————————————————————— 李萍接到来自自己主子的任务,没有急着动笔写,虽然一百一十七份佛经不是小数目,不过她有自信能够在半个月内抄完。她以前接受苏涛魔鬼训练的时候,好几天不睡觉拼了命地消耗体力的日子都撑下来了,何况是动动手腕写几篇佛经。 不过佛经也不是说写就能写的,第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得跟刘御的字迹对上,不然旁人一翻就知道是代笔,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李萍让王狗狗找了些刘御亲自动过笔的信函来读,下了很大的功夫琢磨他笔折勾转时的施力技巧,倒也有所感悟,写了几本后,倒确实是越来越像了。 刘御看着每天送上来的佛经,心中很满意,李萍的学习能力没得说,人家不仅会模仿他人笔迹,还会吟诗作对,简直是太合他的胃口了。 如今的南北朝上流聚会的时候,都喜欢拽点词拽点句,刘御身为一个名义上的女娃,平日里也轮不到他去应酬,但是皇族家庭聚会的时候却很喜欢指个人作诗。 这还是以往宋文帝刘义隆还在的时候喜欢干的事情,不过那时候刘御的年龄还太小,刘义隆也没有为难他,只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女儿作诗吟唱过就算做罢了。 刘骏本人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大老粗,自己的作诗水准差到惨不忍睹,偏偏也很喜欢附庸风雅,明明听不懂还要抓着人给他作诗,做完后还喜欢摇着纸扇点评几句,样子骚包得不得了。 刘御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不过他看了苏涛手下从建康发回来的描述,只感觉到牙疼了,妈蛋这算什么破事儿。 刘御根本就没有诗词上的一丁点天赋,平日里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他不想也没有时间从这方面下功夫,如今正好有了一个李萍,好歹遇上了这种事情能够把场面圆过去,不至于太尴尬,刘御就很满意了。 李萍紧赶慢赶,在王宪嫄过寿前一天终于算是把所有的佛经都赶完了,一百一十七本佛经被分成了两摞,一摞是九十九本的,等着就地烧掉祈福,另外十八本是李萍特意精雕细琢写完的,写得比另外九十九本要认真很多,字体的漂亮程度也上了一个档次。 刘御看得很满意,本来按理是应该赏赐的,他手头不富裕,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给了李萍九个沉甸甸的金钉子,捂着自己干瘪的钱包离开鸡笼山前往建康皇城。 49寿辰 在收到儿子“亲手”抄送的佛经的时候,要不是顾念着旁边一溜丈夫的小老婆在看着,王宪嫄真想搂着儿子狠狠哭一鼻子。 她虽然有心端着架子,但是心绪使然,仍然不自觉红了眼眶,捻着帕子道:“玉儿真是有心了,母后深感慰怀。” 刘御竖着耳朵等了半天没有等来下文,颇为不高兴——你说既然你都高兴成这样了,为啥不干脆送我点金银珠宝地意思一下,也让我下次给你抄佛经的时候更有动力。 不过他要端着架子装逼,自然不能损了自己的身价,因此也不好意思提醒,抄着手低头说了几句这是为人子女本来做的事情,便退下了,站在皇室宗亲队列中他这一辈的首位。 刘子业就在他下手边待着,他现在已经马上就要四岁了,自然不可能跟以前一样被奶妈抱在怀里了。 刘子业自己站在地上,见了好久没见了刘御,竟然还记得这个人是他亲姐姐,长着两条胳膊就想要让他抱。 刘御压根就不乐意搭理刘子业,也不管小胖子揪着他的衣摆不放,目视前方,垂手权当旁边的这么个唧唧歪歪的大活人不存在。 刘子业已经很习惯被人尤其是被刘御无视了,一点也不哭闹,反而自顾自顺着刘御的衣角往上爬。 刘御一下子不耐烦到了极点,抬腿正想直接把人踹出去,一抬腿就看到旁边好几个宗室一起看了过来,似乎很好奇他想干什么——这群人横竖都没想到这位山阴公主能打算抬腿把亲弟弟给踹开。 王狗狗的身份不太合适,一个太监平日里跟在公主屁股后面跑前跑后的也就算了,但是却不能出现在这样的正式场合中,否则刘御会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 此时刘御身后跟着的是李萍,李萍虽然不如王狗狗那边下大功夫揣摩过刘御的心思,却也亲眼看到过刘御把刘子业踹飞的情况,自然也就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连忙在身后一拉刘御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殿下?” 刘御做了一半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眼角一抽,眼睁睁看着刘子业顺着自己的衣服一溜爬上了大腿处。 刘子业从小就营养过剩,胖嘟嘟的,到现在长大了点也没有瘦下来,庞然大物一般趴在刘御身上。 刘御不仅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发软,连裤子都一个劲儿往下掉,一张俊脸乌黑乌黑的,一点亲娘过寿辰的喜庆劲儿都没有了。 要是长公主在皇后娘娘的寿辰上被皇长子当着几十个宗室皇亲的面扯掉了裤子,那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刘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抬腿就把刘子业给踹出去了。 李萍千担心万害怕,见最终竟然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在心中叫了一声苦,也不敢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刘子业在半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被丢了出去。 刘骏带着顶门立户的几个男子还都在上早朝,周围的大多是女眷,一见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尖叫,在刘子业还在空中飞着的时候,皇后殿的尖叫声就已经尖叫声此起彼伏了。 王宪嫄也给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幸亏刘子业被摔到了地上,也一点哭的意思都没有,小胖胳膊一挥舞,兴致勃勃蛮牛一样又冲了过来。 他熟练万分地揪住了刘御的衣角,继续往上爬,被刘御又踹开了,如此重复三四次,刘子业一扬脖子笑得不亦乐乎。 李萍趁机开口道:“殿下同二殿下关系和睦,姐弟相谐,真乃我大宋之福。” 王宪嫄还在愣神,被身后的红儿就手掐了一把,也反应了过来,拿手帕轻轻一掩唇角,笑道:“知道你姐弟爱玩闹,也该看看场合,别失了分寸和礼数。” 刘御面无表情低头应是,顺带着又一脚把刘子业踹出去了。 旁边的人这时候也回过味来,哦,原来人家姐弟这纯粹就是在开玩笑的,看看皇长子刘子业,笑得多开心啊。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相信李萍和王宪嫄给出的说辞,因为怎么看刘御都像是在真踢,一点都不像是在跟人开玩笑做游戏,但是刘子业傻乎乎笑得这么开心,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山阴公主这是在谋害幼弟。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跟着一块对着王宪嫄说吉祥话,如今在皇室中,皇后娘娘日后子嗣有碍的事情大家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皇后这辈子就只有一子一女,自然爱若至宝,人家姐弟俩关系好,皇后娘娘自然只有高兴的劲儿。 还别说,王宪嫄是真的很高兴,她跟被糊弄过去的那些蠢货一样,也相信了李萍的说辞,笑着一一接受了众人的祝贺,满面红光一个劲儿光往刘御这边看。 刘御从小到大跟她表现得一点都不亲近,对亲弟弟刘子业也十分冷淡,本来王宪嫄还在发愁呢,如今一看,不仅“长女”亲自下大功夫给自己抄了这么多佛经,跟弟弟玩耍起来也很用心,看来这孩子就是外冷内热,不知道怎么表达,其实内心中对她还是很有孺慕之情的。 这对于如今的王宪嫄来说,是比过生日更让她高兴的事情了,心中大定,等摆宴传膳的时候,还对着自己旁边的刘骏狠狠说了一番刘御的好话。 刘骏如今虽然广收后宫,有了不少漂亮侍妾,跟王宪嫄的感情已经淡了下来,但是他的侍妾别说给他生儿子生闺女了,连怀孕的消息都没传出来一个。 刘御和刘子业还属于三千顷地里面的独苗,正是最吃香的时节,刘骏也没有吝啬,一听说原来刘御在鸡笼山这么长时间没个消息传过来是在给亲娘抄佛经,也是心中大悦,一挥手就让人发了厚厚的赏赐下来。 以往刘骏还没有当上皇帝的时候,因为他一向不得宠,不受他爹刘义隆的重视,日子过得也是很清苦的,根据苏涛的说法,比现在的刘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如今刘骏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是一点都不缺钱了。人都有一个劣根性,以前过惯了苦日子,等后来情况好了,有了点钱都恨不能给天下每个人都展示一番。 刘骏是当了皇帝之后第一次给大老婆过生日,自然有意显摆,赐给刘御的东西着实不薄。 刘御一面听着他噼里啪啦念赏赐,一面不动声色询问身后坐着的李萍:“够了吗?” 李萍也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赏赐名单,一边重复一边估算着价值,终于在刘骏想要收口的时候,点头道:“够了,殿下,够两倍您给褚公子送的礼了。” 刘御十分高兴,心道这笔横财发的真是太容易了。能够有了这些收获,他已经算是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好运气还没有结束。 ——等寿宴结束后,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回到鸡笼山继续吃斋念佛装带发修行的尼姑,却在走之前被王宪嫄的贴身大宫女红儿给叫过去了。 红儿低声道:“今日皇上宿在娘娘殿内,娘娘不好再见殿下,特命奴婢在此等候,为公主殿下践行。” “公主”这两个字让刘御的眼皮又跳了一跳。 李萍生怕他再翻脸不认人,说出啥不好听的话来,赶忙把话接了过去,陪笑道:“不知道娘娘和红姑姑可还有事情吩咐?” “不敢当不敢当,”红儿对着刘御连带着刘御的下人都非常客气,她是知道的,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公主,“其实是皇后娘娘不忍心看公主在山中过清苦日子,日思夜想,深感不安,特让奴婢转达娘娘的挂念之情。” 她说完后见刘御眯着眼睛点头,看不出听了刚刚那番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接再厉道:“娘娘为您备下了常用之物,还请殿下不必外道,在山上但凡有不便之处,大可托人进宫向娘娘禀报,娘娘一定会为您着想的。” 这番话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王宪嫄又送了他一大批东西,想要借以弥补自己对“女儿”的愧疚之情。 刘御其实很不能够理解王宪嫄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偷龙转凤的事情当初都已经做下了,自然就该认了,不要这样瞻前顾后的,既放不下到手的荣华富贵,又满心都是对他这个牺牲品的愧疚。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对于王宪嫄托人给他送东西这件事情,刘御还是很满意的,这可比听王宪嫄哭有意思有价值多了。 李萍从红儿手中接过礼单来扫了一眼,又给刘御看,迟疑道:“殿下……这……” 礼单上可不是刘骏给的啥古董布匹的东西能匹配的,而都是些田庄地产,这些在古代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 红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殿下不同于二殿下,娘娘如今也不在意这些俗事了,尽皆送于殿下,以后也好有傍身之物。” 50刘御的烦恼 刘御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仅仅因为王宪嫄这一手让他有种亲娘在送嫁妆的微妙错觉,还因为他并不想要王宪嫄这样快就动手弥补他。 几个铺子田庄在如今确实能够解决他的燃眉之急,但是刘御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钱财,他敛财也只是想要为日后的谋朝篡位做准备,并不是真的爱财。 如今王宪嫄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让他颇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万一经过这次财产交接,王宪嫄觉得亏欠他的都已经弥补完了,那可就糟糕了。 在刘御本来的设想中,像王宪嫄这样绵软性格的人,其实是很好唬弄的,尤其王宪嫄还对他有很深的愧疚之情,完全可以稍加利用,让自己日后荣登大宝的行为变得名正言顺。 在这之前,王宪嫄对他的愧疚之心越浓越好。刘御面无表情对着李萍手中厚厚的纸张看了半天,手抄在袖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憋红了眼眶,咬紧牙关低声吼道:“拿回去,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刘御一句话说完,正眼都不看一下子愣住了的李萍和红儿,动作幅度很大地重重一甩袖子,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因为刚刚他本来应该直接哭出来才能够让戏显得更真实,但是刘御遗憾地发现自己确实死活哭不出来,只能够在事后加以弥补,跑的时候一路都仰着脖子,时不时拿袖子在脸上装模作样抹一把。 红儿整个人都傻了,眼睁睁看着刘御跑远了,才回过神来,对着李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萍作为刘御的贴身仆从,自然很明白他最近的经济情况不容乐观,本来有了这样一笔横财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儿,却见刘御这么一番作态。 她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弄明白自己主子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后来看到刘御特意用袖子摸脸的举动,多多少少也猜出来了一点,叹气道:“是殿下心绪不宁,才失态至此,还请红姑姑不必放在心上。” 红儿心道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大殿下这辈子都没有掉过眼泪,突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别是我说错话了,可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啊。 李萍看出来这人没明白过来,难免让刘御刚刚那番做派的效果大打折扣,装模作样道:“有句话本来不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但是殿下心中苦啊。忒苦了。” 李萍念叨了几遍“忒苦了”,妄图把刘御塑造成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白菜,把手中的纸张重新塞回红儿手中,正色道:“红姑姑还请恕罪,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殿下实在收不下。” 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再往重里说难免就显得太刻意了,李萍说完后对着红儿行礼后,赶忙追着刘御的脚步一溜烟跑远了。 红儿在原地站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手中的物品,苦笑了一声,只能回到皇后殿来见王宪嫄。 红儿没有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跟新晋皇后娘娘说了一遍,末了见人直接都愣怔了,叹气道:“娘娘无须如此,殿下年纪还小呢,一时不能体谅娘娘的苦心,等日后必能明白过来。” 王宪嫄如何不知道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怪他,都是我、当初是我不好……” 本来今天寿辰,刘御前所未有的配合,当真让她喜出望外,觉得儿女并没有跟自己离心,这辈子终于有了指望,没想到临走了,又把人给彻底惹毛了。 以刘御的性格,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到掩面泪奔,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也足以在侧面证明他对亲娘的埋怨有多深。 “事已至此,娘娘也无需自责,日后多给殿下些方便,也便罢了。”红儿赶忙在旁边劝慰,“母子同心,娘娘您千错万错,也是殿下的亲生母亲呢,您二位连带着二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宪嫄却压根不接受这样的说辞,以前刘骏还是一个小小的武陵王的时候也还好说,毕竟不过就是一块巴掌大封地的继承权,本来她跟刘骏商量着,到时候多给刘御金银珠宝傍身,日子过得也不比集成了武陵王爵位的刘子业差。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刘骏咸鱼翻身当了天下之主,仔细想想,本来如今刘御才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日后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却被迫还要穿着女儿的衣服装女子,真是何等憋屈。 王宪嫄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做的没理,狠狠哭了一鼻子,在红儿的多方劝慰下方才算平息了。 想着如今跟儿子嫌隙已成,她是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也只能日后想法子慢慢弥补了,遂凄声道:“这些帐册地产,你还是托人送到鸡笼山上,如今在玉儿身边服侍的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苏总管,他是个可信的,嘱咐一句先让他帮玉儿经营着,暂时不要告诉玉儿。” 红儿对于该怎么做心中有数,低声应下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苏涛敲门的时候,刘御正在鸡笼山佛堂中看佛经,撩起眼皮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总管,而且还是一脸喜色的总管,眯了一下眼睛:“怎么高兴成这样,是不是有喜事儿?” 苏涛清了清嗓子正想报喜,就听到刘御不咸不淡道:“让我来猜猜,是不是天降横财的大喜事儿?宫中来人了?” 苏涛脸上的笑容一僵,微微抽了一口冷气,旋即把自己的异样掩饰住了,笑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皇后娘娘对佛经的回礼来了。” 刘御勾起唇角对着他招了招手,接过苏涛送上来的薄册翻了一下,方才不紧不慢解释道:“我演了一出好戏,她愧疚更深,肯定会想方设法加倍对我好,把账册子送过来的可能性原本就在五五之数。我前脚刚刚从皇宫中回来,后脚你就进来报喜,自然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了。” 这也是王宪嫄跟刘骏在性格上的最大不同,像刘骏这样刚愎自用的人,如果受到了这样的指责,反倒不会认为是自己错了,更会觉得是刘御不识好歹。 但是王宪嫄性情天生就绵软温和,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只会加倍反省自己,更加放低身段来讨好他。 这两个人凑成夫妻,倒也算是互补,刘御轻轻叹了一声,把帐册放到自己手边的小几上,询问道:“近日我参加寿辰的时候,看到楚江郡主和她的三个姐妹都在席上,排位还很靠前,那个楚江郡主就坐在皇后位的正下首,这是怎么回事儿?” 虽然在吃饭间那个郡主一直在对着他趾高气昂地翻白眼,但是刘御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此时只是因为苏涛恰好在跟前,才多问了一句。 苏涛的脸上闪过很明显的尴尬,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殿下,其实……其实是皇上自从平了荆州刺史刘义宣刘大人的叛乱之后,更加无所顾忌了,已经正式把这四位郡主收入后宫……只不过为了遮丑,假借郡主们是商户殷氏之女……”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楚江郡主被一举封为了殷淑妃,荣宠至极,皇上一个月内大半都要宿在她宫中一一剩余时间也被其姊妹分走了。” 刘御听完后略感失望,他还以为刘骏真的彻底撕破脸皮,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自己的堂妹呢,没想到还扯了一层遮羞布,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 对于刘骏在后宫怎么胡闹,刘御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横竖被糟蹋的又不是自己的女儿,刘义宣更不可能化为厉鬼朝刘骏索命。 正相反,刘御对于刘骏这样没节操其实挺乐见其成的,没有这一代皇帝十分昏庸无度、脑袋里塞狗屎的诸多行为,怎么能显现出他这个下一代皇帝圣明烛照、断事如神呢? 刘骏此时的名声越差,越合刘御的心意。 只是有一点并不算好,刘骏为了这四个花一样的美人都差一点亡国了,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从此厌弃了这四个人才对,竟然会变本加厉地大加宠爱,颇有点王子和公主打败大魔王一一公主她爹之后在城堡里过上幸福快乐生活的意思,可千万别是刘骏遇上了自己的真爱了。 刘骏冷落正妻倒不要紧,对于刘御来说嫡皇子越少越好,但是刘骏如果真的跟楚江郡主擦出了爱情的熊熊热火,那事情就很麻烦了。 虽然刘骏的性格让他肯定做出不来跟情种顺治帝一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行为,但是万一楚江郡主日后生了男孩儿,那对于刘御来说必定是一个天大的威胁。 51宴请 刘御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钱册子交给苏涛,反而考虑着从之前在刘劭叛变围攻鸡笼山时自己救下的那一帮人中选择一个两个得用的。 只不过这件事情进行得并不算是很顺利,雷次宗的儒学学生都性情古板,士农工商,这帮子人根本就看不起经营田庄农产的生活方式,往往刘御一试口风,就知道这群人靠不住。 王狗狗是肯定不行,这孩子没有经商算账的天赋,脑子实在是不够用。苏涛和李萍都不行,现在刘御已经觉得自己过于依仗这一派的人了,日后难免他们的手伸得过长。 这样一来难免就有手头人手不够的尴尬了,刘御还在为这件事情发愁,骤然听到房门被敲响了,苏涛再次走了进来,手中还拿了一份礼单。 刘御饶有兴趣地探头看了一眼:“怎么,难道这次是刘骏送东西过来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一点,刘骏就算有闲钱,最多会给刘子业留着,不论如何都不可能便宜他的。 苏涛表示这是褚渊从病床上挣扎着送来的回礼,一份是给山阴公主的身份的,一份是给刘子荣的身份的。 刘御把两份礼单都接了过来,放到眼前一看,诧异道:“你是不是送礼的时候弄错了署名,为什么这两份礼单的价值差距这么大?” 苏涛心道就是因为没有弄错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两份礼单不仅仅是价值上不一样,也能够很明显看出来主人家花费的心思也不一样。 褚渊给刘子荣的身份送上的回礼,虽然挺珍贵的,但是看着并没有太大的人情味,但是给山阴公主的身份送上的东西不仅贵重,而且大多是些奇淫巧物,一看就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收集来的。 “您看看这个……”苏涛拿起来一个面人,笑道,“褚少爷还把您当成小孩子看呢,这些物什虽然不值钱,但是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的……”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就看见刘御面无表情道:“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还是当小女孩子看?” 就算不算上上辈子的几十年年龄,他这辈子也都已经快十岁了,这个年龄放在南北朝贵族当中再有两三年都要定亲了,褚渊竟然还送了这样的破东西来。 苏涛看出来他的心情当真不是很美丽,只能讪讪把手中的面人塞了回去,不动声色藏到了袖子里,生怕再让刘御看到了惹得他心中不快。 刘御翻了翻礼单,对于上面的金银珠宝确实挺满意的,想不到褚家真的是底蕴丰厚,褚渊作为一个还没有继承家业的次子,竟然一下子就能够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了。 刘御算了算自己送过去的东西以及现在的回礼,发现这么一来一回收益十分可观,眨巴着眼睛道:“你说我以后是不是需要时不时给褚渊送点东西过去?” 尤其是自己下次再揭不开锅的时候,利用这一点轻轻松松就能把储蓄翻倍,有褚渊这么一个冤大头,不用白不用。 苏涛一听,更加确定他肯定是对褚渊有意思,你说刘御这个人就是太装腔作势了,喜欢就喜欢吧,直接说出来不就完了,为啥还非要找这样的借口? 刘御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褚家的底蕴并没有这样丰厚,摸着下巴心道莫非褚渊在经营地产钱庄方面还有这样的天才潜能,心中大定,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 其实对于他来说,想要把褚渊拉到自己的阵营,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如果他以山阴公主的身份明确表示出这一点,并且说明想要的是褚渊自己,并不牵扯到整个褚家,褚渊未必不会同意。 只不过在前面画个大饼吊着人家,把褚渊这么彻底地利用一番,哪怕是刘御都有点良心不安,要是换了他是褚渊,知道真相后跟利用自己的王八蛋拼命的心都有了。 褚渊知道刘子荣的存在,这就表明如果两人翻脸,刘御会处在很不利的境况下,他想了好半天,觉得不仅仅要晓之以情,还需要动之以理,让整个褚家都明白,真正的嫡皇子刘子荣才是最有可能荣登大宝的人。 ———————————————————————————————————————— 刘御让苏涛下了大工夫调查了一番褚渊的资金来源,发现褚家的一贯风俗就是给儿子女儿每个月不菲的月钱,如何花销经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褚渊在唯一的哥哥死后,一直是被按照褚家的继承人培养,他的月钱比寻常褚家宗亲要厚实不少,不过也没有高到能够面不改色送出这么大的厚礼的份上。 果然是这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钱生钱。 二十一世纪的人才着实不值钱,但是对于现在的刘御来说,人才确实是最值钱的东西,所以在他确定褚渊有本事的第二天,褚渊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少爷”的信函。 平心而论,褚渊并不想要接受这位传说中据说是已死的刘子荣的少爷的邀请,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他当真不想跟着搀和。 褚渊的父亲褚湛之并不是一心对刘义隆忠心耿耿的纯臣,人家在刘义隆活得好好地时候就已经秘密跟刘骏谋划谋反的事情了。 只不过褚湛之站队没有站好,或者说他选择的合作伙伴有点智硬——好吧,不是有点,刘义隆很快就觉察到了自己三儿子和褚湛之私底下的小动作,进而对两个人都敲打后进行了一番惩戒。 褚渊深切记得当初发生的事情,那段时间褚家旁支被免职了好多人,整个主宅的气氛都沉静如死水,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这样惨痛的记忆让褚渊一点也不想牵扯进皇朝更迭,但是自从他亲自前往寻阳把这位少爷接过来,褚渊就有种身不由己的微妙感觉。 只不过他不去也得去,不然就是驳了人家的面子,再者,褚渊见上面写的相见地点是鸡笼山山顶,心中不乐意的情绪倒也减弱了大半。 褚渊只看到了戴着面具的少爷而没有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心中颇为失望,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两个人面对面喝了点清酒,闲聊促进感情。 褚渊自然知道这位少爷只是因为缺少人一块打屁吹牛才把自己叫来的,但是揣度着此人一点也不着急,便也没有主动提出来,陪着他喝了点酒,整个人略带了些醉意。 南北朝的原住民基本上都是喝的清淡的米酒,味道浅淡如同果汁一样,后劲也特别小。 褚渊本身的酒量相当不错,他从小经常跟着褚湛之参加各种各样的集会,可以说是饱经考验,不说千杯不醉也差不太多了。 但是这次他稍稍抿了一口酒杯里面的浅黄色半透明液体,一股辛辣之极的味道扑面而来,褚渊顾忌着自己的形象,憋着气没有吐出来,拿筷子夹了几口小菜塞到嘴里才算把那股味道压了下去。 刘御眼睁睁看着他白净的面皮先是变得惨白,又迅速涨红,知道这是酒劲上头的征兆。 他禁不住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苏涛说的是对的,这个被他起名为“自制啤酒”的玩意真的不是很合这个世界人类的口味。 ——这帮子压根就不懂得欣赏的蠢货。刘御自己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张张嘴巴直接“呸呸呸”吐了出来,心道怪不得苏涛当着他的面还敢说这玩意尝起来像是泔水。 ——味道真的很像是泔水,比啤酒或者北京后海卖的豆汁还像。刘御发现自己设定的第一条赚钱计划就此宣布破产了。 他很失望,自从来到了这个该死的世界,他一路就没有顺过,刘御扫了一眼端着酒盏半天都没有喝一口的褚渊,轻轻咳嗽了一声:“褚公子不必勉强,这是玉儿胡闹弄出来的……我另外让人备酒。” 褚渊禁不住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杯中的酒,笑道:“我还说为什么口味这样独特,想不到竟然是大殿下亲自酿造的,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刘御才不管他怎么说,扭头示意在旁边伺候的苏涛抓紧过来把酒盏换掉。本来这种服侍人的活计都是王狗狗在干的,但是王狗狗此时不方便露面,就让苏涛代劳了。 苏涛心道这人真的实在是太虚伪了,你要是真的想更换酒盏,早八百年直接让人换了就是了,还非要好死不死加上一句“这是玉儿胡闹弄出来的”,明摆着居心叵测。 苏涛这么一想,蹭上来作势要把酒盏换下来,却被褚渊不动声色闪身避过了:“苏总管不必多劳,自然是殿下一番心意,自然不可平白浪费。” 52回京 褚渊理所当然喝醉了,而且醉得着实不轻——刘御在确定了自己最新酿造的所谓美酒确实不适合人类饮用之后,嫌弃万分地指挥着苏涛把人当垃圾一样丢到偏房里面睡着了。 刘御想了半天,觉得还不到时机把褚渊拉到自己阵营——妈蛋一个喝点自制酒就醉得东倒西歪的废物很容易保守不住他的大秘密——好吧,没有错,他就是在迁怒。 最终刘御把那摞地产薄纸收拢归类了一番,能够直接当银票使用的东西都自己留下了,还需要费心力经营的铺子田产都给王宪嫄退了回去。 刘御当然不会把到手的钱财吐出来的高风亮节,他只是嫌麻烦暂时交给王宪嫄管理,反正以王宪嫄的性格,也做不出把送出去的礼物收回来的事情。 苏涛离开鸡笼山去了一趟皇宫,很快就回来了,笑道:“殿下尽可放宽心,据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红儿说,娘娘收到了您的嘱托万分欣喜。” 王宪嫄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跟大儿子拉近双方感情的机会,有了这叠已经算是刘御私人财产的账册,最起码每个月刘御都会专门跟他联络一番,弄清楚这一个月的经营情况如何。 刘御轻轻叹息了一声,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道:“最近没有大事发生,总感觉缺少了什么,日子过得难免无聊。” 苏涛想了半天,勉强挑拣出了一条算是大事儿的事情:“皇上昨日为南郡县公主赐婚了,选的是王家次子,褚公子落选了。” 南郡县公主本来的热门额驸人选是褚渊的,刘御略微眯了一下眼睛:“这么说,某个宿醉的家伙回到了居所,可能还在头疼,就要听到这样的噩耗了。” “……小的倒是觉得,褚公子未必会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苏涛轻声开口。褚渊的年纪着实不算小了,现在却还拖着没有指婚,难道刘骏真的想把一个儿子当做女儿嫁出去?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十分不对劲儿,因为预料到自己八成要被刘御骂甚至打了,苏涛一边说都一边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嘴巴犯贱不积德,但是说完后忐忑万分地等了半天,都不见刘御开口,一抬头,见刘御面无表情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苏涛被这种表情搞得差一点吓尿,身体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勉强扯出来一个不算太扭曲的笑容道:“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滚吧。”苏涛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挺喜欢搞点小八卦的,刘御很清楚他的破毛病,也懒得再浪费力气责骂了。 ——主要是他自己都拿不准刘骏那个智硬的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就算真骂也是带着底气不足的心虚气短的。 算算年龄,自个儿今年都九岁了,褚渊都奔二十了快,再拖也不可能拖上三年。刘御心中颇为惆怅,难道真的要在这三年时间内谋朝篡位?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一点。 不论怎么说,他肯定不会稀里糊涂穿着红嫁衣把自己嫁出去,刘御打算从今天起就正式着手准备,总不能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 刘御在鸡笼山顶着潜心礼佛的名头一待待了三年,等过了三年,连给父母守孝的时间都过了,再大的孝心都该表够了。刘骏就做主把儿子给接了回来。 刘御在鸡笼山待了三年,褚渊陪了他两年半的时间,等到了后半年,褚渊回到建康城,谋了个一官半职任着。 刘御恍惚听说这人还挺得宋武帝刘骏青眼的,据说升职很快,不过他听过就算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刘御也就只有应付刘骏派来人马以及当着褚渊的面做戏的时候才顶着山阴公主的身份,平日里一般都是伪装成刘子荣,不动声色在刘骏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通过这三年的时间,已经完全收拢了苏涛及其手下的人马,同时也跟雷次宗还活在人世上的那一批弟子取得了联系。 刘御并没有告诉那群儒家弟子自己顶替的身份是啥,而是以一个后生晚辈的身份跟他们借助某些契机结识的,与外人说起来也一直表示自己是刘氏皇族一派没落的旁支。 刘家人生孩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干不动之前,都是可着劲儿地生,每一代皇帝生下来的皇子公主都很多,更别说还有亲王郡王,加起来零零总总根本数不清楚。 刘御觉得自己占用一个人名字的行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反正那帮老顽固也根本就弄不清楚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刘义年”这个人。 ——没有错,为了表达自己心中对刘骏的不满,刘御特意给自己提了两个辈分,生生变成了刘骏的叔叔辈。 苏涛知道这一点之后,深深感觉到刘御这个人实在是太小心眼了,竟然非要在这种地方把场子给找回来。 刘御一个人占山为王,鸡笼山上他就是老大,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如果回了建康,头顶上一下子多了皇帝、皇帝他妈、皇帝他老婆这三座大山的压迫,没准还会有皇帝他小老婆来挑事,那生活水准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他挺不想收拾东西回去的,但是刘骏直接下了明旨催促他抓紧回去,总不能抗旨不尊,刘御跟苏涛商量了一下,让他选择合适的人在鸡笼山驻守着,别丢了现有的基业。 他自己挺不乐意地看着王狗狗把一应细软打包准备带走,叮嘱道:“记得我之前吩咐你的话吗?建康城中风起云涌,一旦有人朝着我扑过来……” 王狗狗一脸坚定地重重系上包裹的袋子,点头道:“我就一脚把他踹走,绝对做到心狠手辣,一脚毙命。” 刘御对这个答案还是很满意的,想了想补充道:“也不要见了谁都下脚这么狠,万一看到了皇后或者是太后,把她们踹开就够了,最多扭了腰摔了屁股,真踹出来一个好歹,那就不太好了。” 王狗狗点头道:“殿下,您大可以放心,我绝对下脚有分寸……女的不要弄死,听后您后来的吩咐,男的就都直接弄死?” 刘御估摸着,刘骏绝对不是肯扑上来搂着他号啕痛哭表达三年未怎么见面的思念之情,所以点头首肯了王狗狗的说法:“嗯,就是这样。” 他对王宪嫄和路惠男的哭功深有感触——路惠男还好说,这几年宫中也6续出生了几个皇孙,想必路惠男如今已经不太会把他放在心上了,但是王宪嫄见了他一定会大哭特哭,怎么都止不住。 刘御身为人家的儿子,自然不好自己伸腿把亲娘一脚踹过去——不论他心中有多想,这种情况自然就需要仰仗万能的王狗狗了。 王狗狗深深感觉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担子之重,他在一路上一直心神不宁,在心中演练了好几十遍,不断告诉自己这一次千万不能够辜负殿下对自己的期待。 一进了皇宫,刘御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嚎啕大哭着扑过来的王宪嫄,也不是拿手帕擦眼泪的路惠男,竟然是黑着老鸹脸的楚江郡主。 “哟,堂姑你好啊。”刘御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觉察到对方趾高气扬分明就是跑过来挑衅的,在心头冷笑了一声。 楚江郡主——如今的殷淑妃本来酝酿好了一肚子挑衅的话,她自觉自己能够应对一切狂风暴雨般的鄙夷——只可惜残酷的事实是,她被刘御轻描淡写的一句招呼给结结实实噎住了。 妈蛋你不知道堂兄妹是不能够接亲的也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现在你爹把我认作是商户殷家的女儿来堵天下人的嘴巴吗? 楚江郡主看了他好半天,才想到自己应该接话,不然就太弱了气势了。她张张嘴巴,正想开口,冷不丁听到刘御说了第二句话:“堂姑几年不见越发光彩照人了,可能是皇宫里的水土养人吧。” 楚江郡主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以前在刘义隆还在的时候,跟着自己的其他三个姐妹也都是养在皇宫里面的。 所以不存在皇宫里的水土养不养人的问题,楚江郡主估摸着这一点刘御也该是知道的,所以人家这话不是在讨论皇城风水,而是讥讽她攀附权贵,要皮不要脸。 ——开玩笑,凭啥一个十一岁冒头的死孩子竟然能够有这样的功力?楚江郡主差一点泪流满面,她这几年在皇宫中欺负软柿子王宪嫄欺负习惯了,导致对王宪嫄的下一辈刘御的战斗力估计明显不足,在第一次见面就被人讽刺得体无完肤。 刘御稍稍等了她三秒钟时间,不见她继续说话,也懒得再等下去了,绕过她走向王宪嫄的寝殿,留下楚江郡主一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万分尴尬地立在那里。 53谈话 从王宪嫄扑过来时的神情中判断,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酝酿感情,她绝对能够哭得一如既往的惨烈。 只不过王宪嫄伸出来的两条手臂还没有碰到刘御身上,就被王狗狗闪身挡住了。她一个愣神,就见这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开口道:“殿下今日贵体抱恙,着大夫诊治过了,受不得一点惊吓,还请皇后娘娘赎罪。”先礼后兵,他现在还只是警告一下,王宪嫄要是再不听那就只能拿脚踹了。 王宪嫄大惊失色,本来第一反应是想要尖叫着抓着刘御问问他身体如何了,手伸到一半想起来儿子现在不能够受到惊吓,硬生生把手缩回来了,还把嘴巴捂住了。 这人虽然脑子并不算太好用,但是还是很听话的。刘御对她的反应还颇为满意,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并不言语,而是低头装虚弱。 王宪嫄一开始就不相信王狗狗有胆量骗他,见此更加肯定了自己儿子此时是真的不舒服,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一圈,低声道:“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大夫还说什么了?” 刘御正眼都没有看向他亲妈,王宪嫄只得看着王狗狗求助。 王狗狗一脸深沉状开口道:“大夫说是一种很少见的疑难杂症,名叫脑血管痉挛。” 王宪嫄一听,这个病症确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忙扯着王狗狗责骂道:“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服侍的呢?我好好的一个儿……女儿交给你们,倒给弄成这样了?” 其实这个啥脑血管痉挛的病还是刘御告诉王狗狗的,王狗狗也根本就没有听过,此时被王宪嫄一拉扯,倒也没有惊慌失措——他先前把话跟刘御都对好了:“娘娘不必担忧,这等症状虽则少见,但是对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殿下受不得惊扰,需要安静的环境。” 稍微停顿了一下,一脸为难地补充道,“娘娘有所不知,殿下在鸡笼山上的时候,日日缠绵病榻,偏生请了多少大夫来都查不出根源,这还是苏总管从云贵一带请来的巫医才弄清楚究竟,原来这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的。” 王宪嫄心头剧烈一跳,一下子就想到了似乎确实是这个样子,刘御从小就跟她不亲,每次她哭出声的时候,小小的孩子有多远就躲着她多远,一脸都是嫌弃之情。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惹人烦,没想到原来是刘御生来就受不得吵闹的缘故。王宪嫄禁不住在心中念了几句佛。 她的头一胎生了两个男孩儿,刘子荣早早就死了,好不容易这个儿子养成活了,想不到还染上了这样的怪病,王宪嫄低头抹眼泪,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闹着了刘御。 刘御很满意她的这种反应,一想有了这个借口做推脱,自己就一劳永逸解决了魔音贯耳的后患,心情着实不错。 他给王狗狗说的病名也倒不是无的放矢,现代医学史上确实有脑血管痉挛这种专业说法,指的是脑动脉在一段时间内的异常收缩状态,属于功能性疾病,是由于各种因素引起的脑血管功能障碍,脑血管没有实质性的损坏或病变——也是所谓的头痛。 反正刘御每次听到王宪嫄和刘子业哭,都感觉真头疼,也不能算是骗了王宪嫄。 王宪嫄黯然神伤了半天,想起来一件要紧事情,擦了眼泪对着王狗狗招了招手,把声音压得极低道:“你随我去侧殿,我有些话要告诉玉儿,你带我转达就是。” “……”王狗狗咽了一口口水,“娘娘不必如此,只消正常声响说话就可,殿下还可以接受。” 王宪嫄很想直接问一句“那正常声响哭呢”,想想还是不问了,当着一个小太监的面还不够丢人的呢,因此看了看旁边默默不语的刘御,轻声道:“这次把你从鸡笼山召回来,是你父皇做主,也有我的意思在里面。” 刘御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宫中人多眼杂,孩儿情况如何母后也是知道的,若是有个好歹让人发现了端倪,那可如何是好?” 山高皇帝远,在鸡笼山上小日子过得多舒坦啊,来了皇宫不仅要防备刘骏,还得应付刘骏的大小老婆一干人等,烦都烦死了,刘御是真想回去。 王宪嫄叹息道:“这一点我如何不知呢,只不过吾儿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如何受得了积年的清修之苦?况且如此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我估量着,先让你在皇宫自在两三年,差不多时候,就放你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 也就是说,先让王宪嫄表达几年的母爱,再对外说山阴公主暴毙了,私下里把他打发出宫,塞了大笔的银钱,做一个富贵闲人。 这要是换了别人,没准觉得混吃等死专心养肉的日子不错,也就认了。不过刘御受不了这个,男人怎么能一日手中没有权利? 他眯了一下眼睛:“孩儿自当听从您的安排,只是母后这个想法可同父皇说过?” 王宪嫄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本来以为你父皇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日前同他说,却见他并不是十分心动的模样。” 刘御一听,就明白杀千刀的宋武帝还没有打消把他嫁给褚渊的念头,眼中厉光一闪而逝,强自按捺住了,垂眸道:“那父皇可是另有解决之法?” “想必你父皇自有法子。”王宪嫄并不清楚刘骏究竟是怎么想的,两人以前在武陵的时候关系处的好,但是刘骏登基称帝之后就迅速冷却下来,如今王宪嫄也冷了心,只是一心服侍路惠男,掌控后宫,想着要为两个孩子的将来打算。 刘御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点拨道:“母后不必如此,至亲至疏夫妻,只要母后自己不行左踏错,没人能动得了您。” 王宪嫄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呢,所以她这两年才千般讨好路惠男,为的就是把自己贤德的名声传出去,传到天下人的耳朵中,若然日后刘骏真的被楚江郡主迷得神魂颠倒想要废后,自有礼法站在她的这边。 皇帝再大,大得过平民百姓,大不过礼法森严如天。 刘御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觉得经过了这三年,王宪嫄虽然一如既往爱哭鼻子,但是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看来这几年她过得很不如意。 想不到楚江郡主这样的猪敌人竟然帮他改善了王宪嫄这个猪队友,刘御对王宪嫄整个人的评价上升了一个档次,言谈举止间表现得比之前有耐心多了。 这样的转变让王宪嫄大喜过望,心中不断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确实太吵闹了,搞得自己的儿子难受到了极点。 刘御确实有心在王宪嫄这边多下一点功夫,因此在皇后殿多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在外面堵门想要等着他出来再战的楚江郡主早该不耐烦地灰溜溜离开了,方才推脱身体不适,起身告辞。 出乎意料,他一出门不仅看到了楚江郡主,还看到了楚江郡主身前站着的一身龙袍的刘骏。 刘御这几年虽然长期住在鸡笼山上,一年中却也有几次能够看到刘骏,只不过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习惯刘骏穿龙袍的模样,总感觉就如同狗熊套了件黄衣服,怎么看怎么别扭。 而且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刘骏会出现在王宪嫄的门口,看这幅模样,似乎这两个人本来想要进入皇后殿的,没想到还没有通传,就已经有人出来了。 什么意思,就跟网游中刷怪一样,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了大的终极Boss?刘御皱了一下眉头,走上前请安见礼。 楚江郡主趾高气扬地挽着刘骏的手臂,抬着脑袋用白眼看着刘御,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低的冷哼。 刘骏对于刘御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来,反倒和颜悦色地,笑道:“玉儿起来吧,数月不见,看起来你越发俊俏了。” 刘骏心中也在叹气,光从牌面上看,刘御比刘子业强百倍,只可惜这个儿子顶着一个女儿的身份,着实不能拿得上台面。 这几年刘骏就一直在发愁这件事情,他明面上唯一的嫡长子刘子业根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是这几年也没有憋出来一个成器的儿子,资质比刘子业还差。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刘御,见其神色坦然,并没有因为楚江郡主的挑衅有任何的不适反应,心中的遗憾更深了一层,他的几个儿子中真没有人能做到想刘御这样的。 刘御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打量目光,心中略有点发懵,他倒不是惧怕楚江郡主穿小鞋吹枕头风,关键是刘骏之前那句“越发俊俏”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刘宋皇室向来以没有节操著称,刘骏可千万别是看上他了才好,他对老头可不感兴趣。 54刘骏的打算 楚江郡主很明显不是刘御的对手,她在发现连皇帝刘骏都不站在她那边之后,只能悻悻然铩羽而归。 刘御压根就没把这种没有胸也没有大脑的女人放在眼里——南北朝一直流行婉约美,贵族们崇尚的是盈盈不足一握的椒乳,楚江郡主的胸部乍一看跟个男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倒是挺有兴趣拿楚江郡主再刺激一下王宪嫄的,特意把这件事情让王狗狗进去皇后殿跟王宪嫄添油加醋狠狠念叨了一通。 王宪嫄听说自己丈夫连带着小老婆堵在自己宫殿门口上赶着给自己儿子没脸,又哭了好一会儿,心中悲辛无尽,觉得自己个儿也真是太没用了一点。 刘御很期待着王宪嫄彻底爆发小宇宙,从一朵白莲花黑化的那一天,他相信自己时不时浇灌一下,早晚能看到这样一场好戏。 他跟王狗狗简单交代了一下,让此人动手把席丽殿重新布置了一番,毕竟都离开三年了,宫殿里面的摆设都被楚江郡主在他回来之前,有意示威,改得七零八落的。 刘御在心中唾弃了一番楚江郡主的眼光,待王狗狗重新把宫殿弄好后,又让李萍动手找找宫殿里面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在李萍面无表情把三四个花瓶都打碎了,又彻底换了被褥等贴身之物以后,刘御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趴床上睡了一会儿。 回到了建康皇城,不仅仅意味着重新回到了权力中心,还意味着刘御需要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不时溜一圈高调宣扬自己的存在感。 刘骏秉承着当年刘义隆的行事风范和大体思路,想要跟天下人展示一番,刘宋皇族努力了几代,终于生出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美人,每次把刘御叫出来赴宴,收获的一大片惊叹之声都能狠狠满足一番他为人亲爹的虚荣心。 刘御本人对此厌烦到了极点,只可惜他又不能光着屁股跑到刘骏面前遛鸟,展示一番自己其实不是个娘们,忍了几次,最后再碰到刘骏宣召他出外赴宴,干脆就称病不出来了。 还是他为了逃避王宪嫄的哭丧说出来的那个病症管了用,王宪嫄不疑有他,不仅亲自找上了刘骏把儿子从娘胎里带来的病讲述了一通,还帮着他在皇帝面前求情。 刘骏很是扫兴了一番,就暂且把这件事情放下了,连带着对山阴公主也不冷不热地晾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的一点在于,他把名义上的女儿丢到了脑后,但是他的“女儿”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每天苏涛都会把当天早朝时发生的零零总总事情都跟刘御汇报一番。 前面刚登基的几年还好说,刘骏除了好色得都到了荤素不忌地步这个大毛病外,也没有啥太让人诟病的行为,只不过如今当皇帝的日子久了,就开始原形毕露,渐渐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现了出来。 ——这也是刘御能够顺利说动一小拨朝臣的原因,刘骏这几年闹得真有点不像话,不仅在早朝的时候就公然给大臣起外号,还在皇宫开赌局敛财,大臣只能输不能赢,源源不断的金钱都到了皇帝自己的小金库里。 刘御最开始说动的大臣就是被刘骏起过外号的一位,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捏着花白的胡子表示,他受得了“老不死”的绰号,却实在接受不了被效忠的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叫“老蛀虫”。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他差一点一口血吐在正殿里。 “没用,真是没用。”刘御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着手中呈上来的报告连连摇头,“他在武陵的时候真是穷惯了,如今咸鱼翻身,披上黄袍当了天下之主,竟然还非要从大臣手中死扣这点钱财。” 苏涛看着刘骏如今的做派也是大感心凉,他现在就万分庆幸自己及早脱身,另投了明主,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皇上聚众赌博,已经绝不是小钱财的问题了。” “哦,这话怎么说?”刘御翻动书页,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苏涛很明白刘御很乐意听别人说刘骏的坏话,清了清嗓子凑趣道:“殿下,昨日皇上同颜师伯赌摴蒲,一日便赢去了一百万缗钱。” 刘御听得有点纳闷:“颜师伯?你还有师伯,那颜师傅是谁?”他也一直在留意中央和各个地方的官员,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个名字。 苏涛笑了一下,解释道:“殿下不知道也是在情在理的,此人原本乃是青冀刺史,后入京为侍中。这人生平所长只有谀媚二字,从早到晚哄得皇上开心不已。” 苏涛这句话也哄得刘御开心不已,抚掌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刺史,一天里输得倒比我的身家还丰厚。” 他说这话倒不是发酸,而是真的高兴,刺史的例俸肯定是没有这么多钱的,那肯定都是颜师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再这样下去,不仅刘骏要丢了在官员中的威望,也会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眼看着刘骏就要自毁长城,刘御自然就心情不错,一句话说完了还没有住嘴,加了一句:“他能管光禄大夫王玄谟为老伧,称仆射刘秀之为老悭,骂人家一个粗鄙一个吝啬,我看他才是最粗鄙最吝啬的一个。” 这话苏涛就不好接了,刘御能当着他的面大骂刘骏,但是刘骏毕竟还是苏涛以前的主子,不能由苏涛明着指着鼻子骂,不然连刘御也会看不上他。 苏涛深深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开口,因此傻笑了两句混了过去,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刘御拍了拍自己椅子的紫檀木扶手,眼睛往窗户那边瞄了一下,状似不经意道:“有人告诉你没有,最近刘骏鼓捣着在看世家子弟的生辰八字?” 嗨,刘骏当皇帝,正事儿虽然没干多少,但是又玩女人又玩骰子,日子忙着呢,哪有时间专门拿着世家子弟的名册看啊,只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有,刘骏最近真的在关注世家子弟的情况。 这样一想,苏涛得小心斟酌词句,因为刘骏自己不仅看,还跟楚江郡主一块商量。他很发愁,想了想,低声道:“小的打听着,皇上是想要为适龄郡主挑选夫婿呢。” “是给郡主选还是给公主选?”刘御面无表情说了一句。 苏涛笑道:“殿下恐怕想多了,若是为您选婿……”这句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刘御眼角一抽,苏涛赶忙改口道,“当然,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您毕竟不是真的女儿身——小的只是说万一,那也不可能是陛下跟淑妃娘娘商议,理当应该同皇后娘娘商议。” 论理,真要给女儿指婚,自然是要跟亲生母亲加嫡母王宪嫄讨论,可是刘骏这人如今已经疯魔了,根本就不可能按照常理考虑。 刘御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哪个淑妃娘娘?” 皇宫里还能有几个淑妃娘娘,苏涛赔笑道:“自然是殷淑妃娘娘……”说完后感觉到刘御似乎并不是很满意,只能补充道,“也就是昔日的楚江郡主。” “一日为郡主,终身为郡主,苏总管不必多心,俗话说得好,亲情薄如纸,血缘却是铁打的,那可是我的亲堂姑。”刘御优哉游哉说完,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这一番话相当不错,点头道,“把这句话记下来,下次要是再见了楚江,她要是还敢找我啰嗦,我就把这句话说给她听。” 苏涛深深感觉到他一点都不怕事大,不好说什么,嘴巴上应承着,主动提出离开了。 刘御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招招手把守在门口的王狗狗叫来了:“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涛对前朝的事情知道得差不多算是了如指掌,但是对于后宫发生的事情,还真不怎么插得上手,刘御也没有全都指望他,他对后宫事情的主要消息来源还是王狗狗。 王狗狗被派过去,戴了李萍送给他的面具遮挡住了原本的容貌。,躲在殷淑妃宫殿窗外,挖了个坑把自己半边身体埋进去,脑袋藏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被蚊虫叮咬了好几天,一直在帮着刘御探听里面传来的声音。 “淑妃娘娘几次向皇上提及何家。”王狗狗说完,禁不住道,“殿下,淑妃娘娘还在其余几位妃子寝宫安插了钉子,似乎是想方设法让她们绝育……” 刘御愣了一下,挥了挥手:“随她去,跟我又没有牵扯。” 王狗狗想多了,刘御之前一直没有对孩子出手——他这辈子也不会对孩子出手,不是因为他有多高风亮节,而是因为他不屑为之。 刘御想要的是真正的对手,他享受权利,也享受获得权利的过程。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御才不屑于跟女人和孩子为难,那会降低他自己的格调。 一个人如果这样降低自己的尊严,他的底线将会不断倒退,所以刘御上辈子坏事儿真干了不少,□掳掠的事儿却从来不碰,他觉得恶心,那是一种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和轻视。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御是不会去管那些妃子的死活的,他的注意力从来就不在后宫,唯一引起他注意的还是他妈的刘骏竟然真的想要找个男人把他嫁出去。 55楚江怀孕 被楚江郡主居心叵测当着宋武帝刘骏的面接连提到的何家,乃是金紫光禄大夫何偃所在的家族,何偃生得一子,名为何戢,同刘御同年生辰。 虽然何偃的官做得并不算低,但是何家在南朝宋只能算是一个低级士族家庭,更重要的是何偃是家中中子,既不如长子能够袭爵,也不如幼子得宠,虽然几十年汲汲营营官位并不算低,但是为人低调,在满朝文武中并不十分显眼。 何戢这样的身份地位,谁看都觉得堂堂嫡长公主真嫁过去也忒亏了一点,楚江郡主这是有意在给刘御添堵。 刘御心情并不算很好,真要嫁给一个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的男人,他还不如跟褚渊摊牌了两人玩私奔呢。 好歹褚家还算是一个很大的助力,比何家高了两三个档次,褚渊又对他情根深种,还比较好拿捏。 刘御稍稍沉默了好一会儿,招手把李萍叫来了,低声道:“给你三天,能不能把楚江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他倒不怎么着急,关键是感觉憋屈,凭啥就由着那个女人来给他添堵呢,刘御得让对方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李萍被这句话给震撼到了,张张嘴巴复又闭上,颇为尴尬道:“殿下,皇上如今对郡主一往情深,若是冒然动手,难免露出马脚,牵扯到您就不好了。” 刘御一想,这句话还算有点道理,稍稍一停顿,再接再厉道:“那给你四天?” ——大哥,不论是三天还是四天,都算是“冒然动手”,您要弄死您老爹最爱的小老婆,没有一两年的谋划,是不可能把事情做周全的。 李萍咽了咽口水,纠结了半天,低声道:“殿下若是真的想完成此举,还是找苏总管商议,总管手下能人众多……” 刘御意兴阑珊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苏涛有本事不假,也没有本事到这种程度,我原先还以为你比他聪明呢,看来是我强求了。” 李萍不傻,听出来他这番话含着某种微妙的深意——刘御不相信苏涛能办好,却专门把这件事儿拿出来问他,似乎对她的器重远在苏涛之上。 如果做成了这个任务,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李萍禁不住心头一跳,咬咬牙道:“为殿下排忧解难是二猫的职责,我会想办法的……四天恐怕不行,殿下能给二猫一个月的时间吗?” 刘御欣然应允,他特别喜欢吊着萝卜勾引驴子所带来的成就感。 ———————————————————————————————————————— 一个月后楚江郡主还活着,但是她莫名其妙得了各种各样的怪病,比如说腋窝发臭,体毛丛生,脸上的胡子一天不刮就多得像男人。 这本来不是李萍的本意,最开始只是她为动手做准备,调整着楚江郡主的身体机能,想要不动声色完成自己的暗杀,但是刘御有一次听到了花园里议论楚江郡主最近每天都需要用花瓣泡水洗六次澡,问问李萍发现人家竟然有了后天狐臭,哈哈大笑,一时间竟然都不想这样把人弄死了。 “现在楚江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翘着二郎腿翻过了一页书,懒洋洋问了一句。 李萍神情古怪:“因为二猫昨天又加重了药效,所以郡主的情况更加严重了,她进而加重了自己泡花瓣的数量,昨天还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皇上的招寝。” 哦,原来只是不敢跟刘骏睡觉了,刘御还以为是跟里面往身体上抹蜂蜜进而招蜂引蝶的小燕子一样,被蜜蜂蛰得满头脓包呢。 他提议道:“咱们在她的宫殿里似乎还有几颗钉子吧?现在是冬天还不行,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找几个口齿伶俐的钉子跟她提议一下,往身上涂满花蜜试试。” 李萍深深感受到了这人叵测的居心,笑道:“是,殿下,二猫记下了。” 刘御挥手让人退下了,又把王狗狗叫了过来:“这几天守在殷淑妃宫殿外面,还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了吗?” 王狗狗茫然地摇了一下头:“淑妃娘娘这几日日渐烦躁,倒是咒骂得越发厉害了——她的几个婢女也接了命令,要跟着淑妃娘娘一起骂贼老天。” 刘御轻轻嗤笑了一声,叹息道:“再拖延几天,就该让二猫收手了,不然殷淑妃发现了端倪,恐怕就不好了。” 而且以前还好说,现在楚江郡主连侍寝都不敢了,万一刘骏再守不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一个有脑子的女人,那就是节外生枝,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了。 李萍第二天就来告诉了刘御一条消息,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惴惴的眼神乱瞄:“殿下,二猫今日扮作跟楚江郡主擦肩而过,碰了一下她的手腕……发现郡主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刘御眼神一凛。 李萍心中更加惶恐,压低声音道:“先前因为怀孕时日尚短,把脉也摸不出什么来,二猫也是今日才觉察到喜脉之象。” “宫中的妃嫔五日一请平安脉,这个楚江郡主因为最近身体发臭,体毛大增,不敢同人接触,几次找借口推了太医的诊脉。”刘御拍了拍扶手,“我们最多也就比她早知道半个月消息。” 李萍没出声,低头等着他的下文。不论刘御是打算弄死那个孩子还是打算弄残那个孩子,她都会没有迟疑地坚决执行。 结果没想到,刘御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有点发愁道:“你说说,连不是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刘子业都是个傻子,楚江跟刘骏一结合,得生下来个什么玩意啊?” 李萍被这个问题给震撼到了,微微张大了嘴巴沉默了半天,支吾道:“殿下说的是,二猫也觉得,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不可能比二殿下更聪慧……” 刘御嫌弃道:“比刘子业还笨,生他下来干什么?” 李萍又纠结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殿下,以皇上如今对淑妃娘娘的宠爱,生下来的就算是个傻子,对二殿下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其实对刘子业是威胁,对刘骏更是一个威胁,只不过李萍不好明着把刘御的野心说出来,害怕触了刘御的霉头。 刘御眯着眼睛想了好半天,似笑非笑道:“你这番话说得倒挺有意思的,这么一想倒也有道理——给你三天时间,能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死吗?” 李萍深深低下了头去。 刘御脸皮一拉,用平日里看刘子业的目光看着她:“没这个本事就不要蹿撵着我干坏事儿,别事情没干成,还惹了一身骚。” 李萍抽噎了一声,趴在地上深切反省了一番自己的错误,一撩眼皮看到王狗狗站在刘御身后咧着嘴巴冲着她正无声狂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李萍的眼皮狠狠跳动着,她心道自己不能因为一句话说得不妥当,连王狗狗这种家伙都能跑到她头上踩一脚了啊。 刘御不动声色踹了王狗狗一脚,刮了他一眼,看着李萍叹息道:“行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情我还是跟苏总管从长计议。” 自从刘御上一次给李萍画了一个大饼,隐约提示她说不定有可能取代苏涛的地位之后,李萍对这方面的事情就格外注意。 她咬了咬牙:“二猫争取在淑妃娘娘发现她怀有身孕之前,就把事情处理掉。” 李萍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在亲生母亲知道之前,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不仅在于殷淑妃不会对此加以防范,还在于真得手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连怀孕的人本身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何况是别人,就很好地排除了是有人下手的嫌疑。 刘御的眼睛闪烁了好半天,伸伸懒腰,勾手道:“不用你下手,我还不至于下作到这种地步。” 李萍轻声道:“殿下,此时若不下手,恐怕后患无穷。” 刘御叹了一口气,支着下巴道:“我恐怕等不到后患无穷的时候了,算算日子,如果现在那个死孩子一个月大,最少也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才能够出生——你真的觉得我在半年之后还好运气到没有被刘骏那个傻货随便找个男人嫁出去?”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半年内刘御就肯定要为了反抗坑爹的命运而动手了,如果能够解决掉刘骏,楚江郡主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倒确实不是重点了。 李萍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二猫知道了,还请殿下放宽心,皇上再糊涂,也不至于真的由着楚江郡主一手遮天。” “哈,他的糊涂程度永远不能够用常理来揣度。”刘御轻轻哼了一声,耸了一下肩膀,“下去吧,也许我该睡个回笼觉才对。” 56刘御摊牌 过了一个多月,傻乎乎的楚江郡主终于发现自己怀有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就这个反射弧长度,要是刘御真的有心,都不知道弄得她流产多少次了。 她在喜出望外的当口,更加坚定了帮儿子铲除路障的决心。 楚江郡主不好一上来就给自己定下过高的目标,刘子业这个皇长子还是很受刘骏喜爱的,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先跟刘御死磕。 ——如今的皇后娘娘王宪嫄拢共就只有两个活下来的孩子,少了一个山阴公主,最起码王宪嫄就断了一根胳膊,打败了王宪嫄,刘子业自然也就要倒下去。 楚江郡主确定了自己的行动目标,首先把矛头对准了刘御,凭借着她怀孕后正是最得刘骏欢喜的时节,可着劲儿地吹枕头风。 同时,楚江郡主深谙双管齐下的行动方针,一方面试图从刘骏这边打开缺口,另一方面在建康城放出消息,传闻皇上要把山阴公主许给何戢。 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时节,刘御大大方方在席丽殿约见褚渊,一见面并不说话,先慢吞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褚渊神色憔悴,面色苍白,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默默看了他好半天,叹息道:“殿下,一别数月,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刘御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把一个词重复了两遍,把杯中之酒喝下去,突然神情恍惚了一下。 褚渊从刚才开始就只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一见到这样的反应,心中大恸,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对殿下素来有倾慕之心,若然殿下不嫌弃下官,下官即刻向皇上表明心迹……” 他自从听了自己父亲褚湛之的话,打听到了何戢将要尚武帝长公主的消息,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上月刚刚大病了一场,如今俊脸上犹带着病态。 刘御没搭话,低头继续喝酒,好半天后才闷闷道:“褚公子多虑了,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下这样的指婚圣旨,我同何公子并不相配。” 褚渊也觉得何戢根本配不上刘御,他得知了消息之后专门趁着一次宴会见到了何戢,见他面目俊秀,美如冠玉,心中早又嫉又痛,大有万箭横穿之感。 原本当着暗恋之人的面可着劲儿地说情敌坏话只能够减分,褚渊此时却顾不了这么多了,郑重道:“我为殿下一拖十载,情深意重,至今未娶,一片纯纯之心可昭日月,还请殿下相信我,下官百死未悔!” 一番话说得刘御别有意味地撩起眼皮特意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叹一句这小子哄女孩儿的花花话还真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跟以往的木讷模样全然不同,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没有接话,低头继续喝酒装深沉。 褚渊对这样的反应既感觉到惶恐,又带着点小甜蜜,看这种模样,似乎殿下对他也不是毫无意思的。 过了好半天,刘御才淡淡道:“褚公子多心了,我刚刚说‘不相配’,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谦虚话,而是确有所指。” 褚渊应和道:“殿下所言不差,何家门第低贱,如何能迎娶当朝长公主呢?殿下金尊玉贵,千金之躯,岂可下嫁于何家公子?” 刘御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褚公子说笑了,您大了我将将一旬,似乎本殿下同您才是更不相配才对。” 褚渊的心头重重一跳,颇为黯然地垂下眼帘,低声道:“殿下所言甚是,下官自然也配不上殿下。” 其实褚渊也够冤的了,他是真为了刘御生生一直拖到了现在,不然以他的身份,早就该娶妻生子,儿子再过两三年都快能大婚给他生孙子了。 不过他不能明着说,虽然他确实是为了刘御才等到这个年岁,还差一点连累了褚家的声明,满建康人都以为褚家公子是不是身有某种隐疾,不然为啥没有娶亲,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刘骏这几年也经常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搞得褚渊难免多想,就忐忑而又憧憬地一直等到了现在,要是刘御真嫌弃他,那也没话说,褚渊觉得自己还是能输得起的。 想是这样想,他仍然被打击得摇摇欲坠,咬咬牙忍住了,恳切道:“殿下对下官纵然无意,也莫要把自己一生赔上,何家公子人品出众,不过难为良配,若然殿下不好开口,不若让下官同皇上言明。” “褚公子真是诚诚君子,只可惜你我有缘无分。”刘御说完,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公子有所不知,我身负一个重大秘密,自知此生只能孤苦渡过,自然不好连累公子。” 褚渊在鸡笼山上跟刘御一块相处了三年时间,差不多也明白他说得是什么重大秘密,沉声道:“殿下不必多想,皇上不该把这样的重担压在您身上。”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专门跑到寻阳接来的人,那位这几年也见过几次面的“少爷”,按照褚渊的猜测,这位少爷合该是还活在人世的刘子荣。 只不过褚渊不明白刘子荣跟刘御不能嫁人生子有什么联系,只能推测其中有着某些皇家秘闻,不容与外人道。 “我虽然不知道何家同殷淑妃娘娘有何牵连,但是建康城中多少豪门贵族,淑妃娘娘不推荐别人,偏偏要把我往何家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刘御招招手,示意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李萍上来为二人添酒,一脸假模假样的惆怅感伤,“我原以为父皇不会这样行事,没想到他一心只有淑妃娘娘腹中胎儿,竟是不管我的死活。” 其实殷淑妃跟何家没有多少牵扯,像楚江郡主这样的女人,眼光最多放在后宫中几个娘们之间的争风吃醋,以为靠着枕头风就能成功把压根就没有出世的儿子推上皇位,压根就没有结交群臣的战略眼光。 更何况她身份着实尴尬,跟刘骏有实打实的血缘,亲爹还曾经逆谋造反,就算她真有心跟大臣们套近乎,也没有几个有脑子的大臣敢搭理她。 只不过没有这个事实,不妨碍刘御随手给殷淑妃头上扣黑锅。 褚渊一听,也是这么回事儿,万一何家真是殷淑妃的铁杆,刘御嫁进何家,根本就是羊入虎口,若是何家人有意陷害,弄死一个嫁入他们家的儿媳妇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恳切万分道:“殿下,既是如此,还望殿下不要嫌弃下官,下官即刻向皇上表明心意……求……求皇上把您下嫁给我。”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艰涩补充道:“下官一定以礼相待,若是殿下不愿委身,下官也绝不会强求。” 旁边竖着耳朵听八卦的李萍都要忍不住掉两滴眼泪了,这得是多痴情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只要刘御不乐意,那俩人就不圆房。 ——她投向褚渊的目光暗含了某种难以言明的怜悯之色,傻孩子,你现在还不知道吧,还想圆房呢,忒天真了你,真要娶了他,你媳妇都是个纯爷们。 刘御也是颇为吃惊,他倒没有多少感动,反倒神色古怪地看了褚渊几眼:“褚公子可想明白了,尚主者无法纳妾,您年岁可不算小了,又是褚家存活在世上最长的男子,时间可是耽搁不起的。” 二十多岁搁在上辈子还是祖国冉冉升起的太阳,但是在人口寿命普遍偏低的南北朝,已经算是半个中年人了。 褚渊俊脸通红,实在不好意思就着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见刘御似乎就只有在纠结这一点,心头一动,试探性问道:“这个无妨,下官心意已决,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刘御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慢吞吞开口道:“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如果你能接受得了的话,那我倒是无所谓。” 他几乎是转瞬间就换了一副说话的口气,不再跟之前张口闭口“褚公子”的虚假客气一样了,褚渊感受到了某种玄妙的暗示,紧了紧捏着酒杯的手,郑重道:“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刘御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饭菜,送出了一道惊雷:“母后十一年前生下来的是两个男孩儿。” 褚渊紧张到了极点,大脑飞速转动着,为这句话找到了自己的解释——皇家双生男婴向来不祥,难道是皇后娘娘生下来两个男孩儿之后,把其中的一个跟抱来的女婴替换了? ——所以说自己的心上人其实不是真的公主,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的野孩子?褚渊被这个“秘密”震惊得有点言语不能,不过旋即反应了过来,正色道:“殿下大可放心,下官对您情真意切,绝无二意。” 刘御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还颇为诧异,破天荒愣了好半天,才亲自从李萍手中夺过酒壶来,给褚渊倒了一杯酒,佩服道:“褚公子心理素质真好。” 他本来还以为褚渊的第一个反应是失声痛哭呢,没想到人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他不是个娘们的残酷事实,确实是心理素质出众。 刘御觉得要是自己猛不丁听到了这个消息,就算不掳袖子拼命,最起码也要缓好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才是。 57石女秘闻 刘御本来打算的是,先把自己其实不是女人的事情说出去给褚渊听一听,试探一下他的反应,看这个人究竟能不能够收为己用。 后续的处理办法他也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褚渊接受不了非要嚷嚷出去,那刘御也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在褚渊把他的秘密公诸于众之前就先一步下手把人直接弄死。 只不过看如今的情况,褚渊不仅接受了,还接受得十分坦然。 这要是换了平常,刘御肯定要为他强大的心理素质点赞,可是正常人谁都不可能这样平平淡淡就接受了暗恋了十几年的人竟然会是跟自己同性别的纯爷们。 刘御是真心感觉到褚渊的反应十分的不对劲儿,喝完了酒把人送走了之后,招招手把李萍叫来了:“你找个人跟着他,看看万一褚公子想不开做出了傻事儿,务必要阻止他。” 李萍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自然就是说如果褚渊四下宣扬这件事情,要及时出手把人给弄死了,点头道:“殿下大可放心,二猫明白。” 这也是刘御敢于在这个时节把话跟褚渊坦白的原因,谁都知道褚家公子为了山阴公主迟迟不肯娶妻生子,在建康城内疯传山阴公主将要下嫁何家公子的当口,要是褚公子一时想不开抹了脖子,倒也说得过去。 李萍领命而去了,留下刘御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愣,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通,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如果就是这样也还好了,关键是当天晚上李萍回来,告诉他褚渊一切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点不自在的表现都没有。 刘御心中古怪的感觉越发严重,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太长的时间,刘骏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还专门把他叫过去问了问。 刘御立刻把褚渊的些微异常情况丢到了脑后,专心应付正在犯病的刘骏。 刘骏本身就长着一张刘宋皇族标准的猪头脸,很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审美观,如今长脸一拉,就显得更加难看了。 刘御很不想搭理他,只不过皇帝亲自问话那当然不能晾着他不回答,刘御只能慢吞吞开口道:“儿臣只是昔日同褚公子有在鸡笼山上共度三年的情谊,我们二人以兄妹相称,想到日后恐怕不能再如此亲密了,所以才想相聚一次,以全心意。” 一番话说得刘骏格外心虚,他昨天晚上被伺候得很舒服,因此顺从了楚江郡主的枕头风,答应把自己的长公主许配给何戢了。 想想当年自己也给过刘御暗示,说他以后是要嫁给褚渊的,现在却要临时反悔了,也无怪人家心中不舒坦。 刘骏破天荒自我反省了一通,也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是自己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因此颇为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安抚道:“这也无妨,既然玉儿同彦回情真意切,你们既然以兄妹相称,不若结拜为兄妹,也算全了你们的情谊。” 刘御听了这番话,真心觉得刘骏脑子不够用,还说啥结拜为兄妹,他好歹还是名义上正儿八经的长公主,怎么能够随便跟褚渊一个臣子结拜?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者说了,要是褚渊真成了长公主的干哥哥,再一打听还是皇上做主的,要不是因为俩人年纪对不上,估计八成都会以为褚渊是刘骏私生子了。 这他妈都算是什么破事儿,刘御很不想答应,考虑到刘骏的性格又不能明确说,只能捡着黏糊的话说:“父皇说笑了,既然我们有缘无分,那就算了,不必藕断丝连,徒增困扰。” 刘骏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玉儿,所谓兄妹,有亲兄妹干兄妹,自然也有情兄妹,让你们认干亲,也不过是为了日后行事方便。” 他说完后还生怕说得太委婉了刘御听不懂,特意补充道:“你如今年纪还小,等再长些,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刘御根本就没有听不懂,他从一开始就听懂了,再看看刘骏脸上略有些促狭古怪的笑容,心中勃然大怒。 刘骏的意思是他暂且先嫁给何戢,大不了日后跟褚渊保持着地下情人的关系——妈蛋这也是一个当父亲的对孩子说出来的话,刘骏比他想象得还要无耻。 怪不得这人不仅仅能够把亲堂妹拉入后宫,还能把大臣的妻子都带上床呢,不要脸的级别也忒高端了。 刘骏稍稍一停顿,又道:“这样的情况如今屡见不鲜,蔚然成风,你也不必多虑,人生在世,自当及时行乐。” 刘御很想直接一巴掌拍上去,考虑到自己此时的身份,装模作样愣了好一会儿,低声道:“孩儿是什么情况,父皇也是知道的,如何能够跟他人相比。” 这也是刘御这几天一直很纳闷的事情,刘骏是知道他其实是个男人的,这样的情况下说要嫁给褚渊,好歹褚渊对他还算是一往情深,没准真的能够坦然接受也说不定。 可是刘骏被楚江郡主吹了点枕头风竟然就要把他嫁给一个先前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这承担的风险就有点太大了,他也不问问何戢愿不愿意娶一个男人当正妻,这事儿要是走漏了风声出去,整个刘宋皇族的名声就算完了。 刘骏对此明显想好了应对措施,笑道:“这个吾儿不必担忧,何家是何等门第,能够娶到公主就已经心满意足,不会计较过多。” 你是个傻x吗?嫁过去就要圆房,等他们看到公主其实是皇子,未必还肯心满意足,这根本就不是结亲,这是结仇。 刘骏不等刘御开口,就已经笑道:“朕今日中午已经同何爱卿明言,公主身有难言之疾,恐怕难以为何家开枝散叶,还请他们多多担待。” 这句话说得刘御愣了好一会儿,心道这个年代的医术难道这样高明,一个女人能不能生孩子诊脉就能够提前知道? 更何况生不出孩子来跟不能圆房还是两个概念,似乎也不能够解决目前的困境才对。 他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席丽殿,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倒是一抬眼看到王狗狗看着他欲言又止。 王狗狗先前送他去正殿,刘骏跟刘御交谈之时,王狗狗就候在外面,以他的听力,自当把正殿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才对。 刘御精神一震,想着没准是自己思维走进了死胡同才想不明白,看王狗狗的反应,人家都已经弄懂了。 反应比王狗狗还要慢半拍,搞得刘御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道:“有话直说便是,无需如此支支吾吾。” 王狗狗得到了说话的承诺,却还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天后才低声道:“殿下自幼在富贵人家长大,恐怕未曾听说过,世上有一种女子,有石女的别称。” 还别说,其实刘御听过这个称号,不过还真不是这辈子听到的,是上辈子有所耳闻,知道石女具体是指啥。 ——说句粗俗一点的话,这种女人确实不能够圆房,因为连插槽都没有, 刘御大体弄懂了刘骏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心中的恼怒情绪越聚越多,对着王狗狗都顾不得这个了,骂道:“那个傻x脑子有问题吗,他对着自己的臣子竟然明着说自己女儿是个石女?他怎么就想得到呢?” 说句实在话,以刘骏的脑子竟然能够想出来这种理由,显然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的,只不过一个正常的爹是绝对想不出这种法子来的。 自己要是真嫁过去,何家人该怎么看自己,刘御一想都觉得浑身发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苏涛叫进来。” 苏涛也不是想叫就能叫的,人家身上有正经差事,又是个男人,不可能这个时节还在皇宫里泡着。 刘御没叫来苏涛,倒是把在外面候着的李萍给叫来了,李萍一探头,看出来自己主子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连忙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她其实还想要加上一句没事儿别这么大火气,一般来说只要刘御当天见了刘骏,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变得很不好,这点她和王狗狗都知道。 只不过此时看刘御的反应,不像是寻常发火,气得浑身都哆嗦了,李萍也不敢说别的,只能低头等着他吩咐。 “你不能在短时间内弄死刘骏也不能弄死楚江,那把何戢弄死,总不难吧?” 李萍听得浑身发毛,试探性道:“殿下需要二猫在几天内动手?” “越快越好,赶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就要把事情办妥。”刘御说完后见李萍没有任何异议地领命就要走,突然间心头一动,挥挥手把人阻住了,“不,算了,由着他去吧,你别掺合了。” 李萍确实是真的不想要搀和这样的事情,听此见刘御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忙退了出去。 58第三只受 刘御正透过层层厚重的帘幕往外看,何戢正捏着酒杯坐姿外面,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戢相貌俊美,在整个南宋王朝也是出了名的,素有“小褚公”之称,细看倒确实能够从他的眉宇中看出来跟褚渊有几许相似之处。 不过刘御关注的并不是这个,他才不管何戢是不是褚渊的私生子呢,横竖叫此人过来也不是为了跟何戢谈恋爱的。 他第一眼扫过去,确定了这个人不是一个丑八怪,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何戢此时的穿戴上。 从一个人的穿着打扮就能够看出他对所出席宴会的态度和观感,何戢今天穿得格外隆重,一层裹了一层,腰上悬着美玉,胸前缀着丝络,脸上还擦了淡淡的脂粉,似乎对这门亲事抱着很大的期待一般。 南北朝男子素来喜欢涂脂抹粉,崇尚阴柔之美,刘御觉得他当个女人跟当男人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当女人的时候他还素面朝天也没人管,好歹不用往嘴巴上抹口红,也算是一半的因祸得福了。 离何戢进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身为宴会主角的刘御却晾着人家压根就没有出面的意思,何戢很明白这是一个下马威,却丝毫没有气恼着急的模样,从头到尾都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不仅没有拂袖而走,连站起来转圈圈消磨时光的行为都没有做出来。 平心而论,这人要不是顶了一个他未婚夫的名头,刘御对这个人的观感还是不错的,对着身后的王狗狗轻笑道:“出去吧。” 他的笑声并不高,奈何这里跟外堂就隔了几层遮掩视线的纱幔,这句话不仅王狗狗听见了,连外面的何戢都听见了。 只不过何戢听见归听见,一点往这个方向看得意思都没有,自顾自低头喝酒,脊背仍然挺得笔直。 这样一来,刘御对他的第一印象分数又抬高了一个档次,对着王狗狗使了一个眼色,笑道:“快去吧,别让贵客久等。” 王狗狗略有点小尴尬,他的脸上也涂了厚厚的脂粉,而且还是刘御亲手给他涂上的,画得满脸都是,跟个妖精似的,乍一看大白天也能吓人一大跳。 只不过再尴尬他也不敢拒绝,乖乖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捏着嗓子温声细气道:“何公子久等了。” 何戢一撩眼皮,看到一个鬼一样的人穿着一袭艳红色的女装站在自己面前,饶是他心智过人,也忍不住眼皮跳了一跳,一扯僵硬的嘴角:“请问阁下是?” 何戢听到了刚刚主仆两个的对话,自然不会把来人误认成山阴公主,只不过王狗狗仍然捏着嗓子道:“大胆奴才,我乃是父皇亲封山阴公主,你竟然连本公主也不认识?” 何戢这次真有点见鬼的感觉,却没有把自己眼底的讥诮展露出来,缩起袖子来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起身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恕罪!” 世人都传山阴公主生性乖僻,喜怒无常,不过生得明媚艳丽,素有皇族第一美人之称,这些整个建康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何戢知道他脾气不好,没准人家是真的不想嫁给自己,无奈圣旨已下,心中不忿不能明言,因此要用这样的方式折辱自己,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体谅。 以何家长子的身份,配长公主确实算是高攀了,只不过何戢从头到尾都没有开怀之意,谁希望每天见了自己媳妇第一件事儿就是下跪行礼、问安磕头呢。 等后来听刘骏委婉表示其实山阴公主是一位石女,何戢心中的沉重之感更重了,深觉这门亲事是祸非福,恐怕会给何家招来灭门之祸。 如今再看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鬼的行事,如果他真的是受山阴公主指派,那这位公主本身就是个拎不清的,有朝一日真的嫁入何家,还不知道父亲母亲要受怎样的气。 何戢弯腰作揖行礼,王狗狗抬腿照准胸口给了他一脚,翘着兰花指斥骂道:“卑贱的奴才,还不快滚,还留在这里岂不是脏了我的地界?快来人,洒扫除尘把这里给我弄干净!” 何戢也是素有傲骨之人,这一脚踹在胸口,却让他火气上涌,再听到这样的责骂,拳头都已经捏了起来,想到家中的老父慈母,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咬了咬牙,硬是不动声色地生受住了。 何戢同刘御同岁,今年也不过十二岁出头,正是最为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年纪,虽然他眉宇间暗含着愤愤不平,但是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错了,刘御在帘幕后面略微一点头。 等何戢口称告罪离开后,刘御从帘幕后面走了出来,看看一脸惴惴的王狗狗,一挑眉梢笑道:“你做的不错啊,摆出这么一副哭丧模样来干什么?” “殿下,二□后还要同驸马爷打交道呢,第一次见面就结仇,这可如何是好?”王狗狗眼眶都憋红了一圈,“二狗看驸马爷走的时候面皮都气得变色了呢。” “怕什么,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连声音都变了,你亲爹娘来了也认不出你来,何况是他?”刘御挥了挥手压根就没有当一回事儿,反而关注着另外一件事情,“他脸色变难看了?变得多难看?” 其实比刘御发火时的情景好看多了,王狗狗在心中说了一句,却不敢真的说出来,只能支支吾吾道:“连二狗都能看出来难看了,显然已经十分难看了。”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刘御却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倒是实话,王狗狗看人的眼神一直不怎么样,能够让他觉出来何戢不高兴了,那肯定就是非常不高兴了。 这样看来,何戢还是太嫩了。刘御想了想,其实褚渊也经常被他一两句骂说得面无人色,不过褚渊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表现得万分淡定、人模人样的,两个人的养气功夫显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样纵向比较其实非常不公平,褚渊比何戢大了整整一旬,两人怎么能拿到一块比,只不过刘御才不管这些,他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褚渊比何戢靠谱。 王狗狗偷偷摸摸看了他半天,终于没有忍住,低声道:“殿下,再怎么说您日后也是要……入何府的,何苦一上来就要跟驸马爷结仇?” 刘御面皮一拉,不甚高兴道:“瞎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行事难道还需要向你报备?” 王狗狗颇为委屈,低声道:“二狗本来就不聪明,您得多废点力气敲打我,您要是永远不告诉我原因,我岂不是永远都不能够变聪明了吗?” 这句话说是抱怨,其实更应该说是一种微妙的撒娇和讨好,刘御一下子被摸顺了毛,抬手做出想要抚摸人的模样。 他的个子比王狗狗矮了一头还多,如果想要摸人脑袋就得把手臂举得高高的,十分不方便。 王狗狗万分乖觉,自动跪了下来抱住他的大腿,还特意前倾了身子,把脑袋送到了刘御手底下。 刘御很开心,笑眯眯道:“跟何戢把关系拉远了,正方便我日后行事。”他得让何戢知道,老子不稀罕嫁给他,别把自己当个人物。 这是俗称的下马威,刘御使起来相当顺手,他也没对何戢有啥一见钟情的坑爹情绪,就觉得这人忍耐力还需要磨练,若是能够有高人指点,日后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这样一想,刘御摸着王狗狗的头叹息道:“眼看着过两天就要嫁过去了,我心情不是很好,最近喜怒无常的,若是迁怒于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刘御不被这件事情刺激的时候,脾气也是十分不好,这次也没有当真发脾气。 王狗狗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是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哽咽了一下:“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话,二狗命贱,生来就是给人打骂的,能够碰上您这样一个好主子,二狗不知道有多开心,梦里也会笑醒呢。” 王狗狗说的是真心话,情真意切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随时都会感动涕零地哭出来一般。 刘御扫了一眼,却一点也没有体会到人家的纯纯之心,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懒洋洋开口道:“二狗,你最近伙食挺不错的,从这个方向看都看到双下巴了。” 王狗狗如遭雷劈,摸着自己的下巴张大了嘴巴,神色是慌张的甚至是惊恐的,颤颤巍巍道:“殿下,二狗胖了您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刘御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反问道:“你说呢?” 王狗狗抬手恶狠狠捂住胸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半天,扭头泪奔而走。 59刘御打算 李萍传来消息,说自从赐婚圣旨下了之后,褚渊天天以酒买醉,对月抒怀,似乎惆怅得不得了。 刘御听得很纳闷,褚渊既然都已经知道他是个男人了,就算嫁过去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能够为刘御争取到很多的时间,又不存在的说法,何至于让褚渊难受成这样? 他如今还不知道自己当初的一句话让褚渊整个人都思维跑偏了,想了半天都没能够想明白,只能摇了摇头放过了这个问题,皱眉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萍脸上带着兴奋的红色,重重点头道:“殿下放心即可,二猫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嫁入何家一年后,您就可以假死彻底摆脱山阴公主的身份了。” 刘御对此很满意,点头道:“让苏涛做好准备,留给他的就只有一年的时间,能不能成事儿就看他的了。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苏总管一向不是把握不住机会的人。” 这句话说是在激励手下,其实含着一点点对苏涛的不满,略有些指责他背信弃义,是喜欢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李萍听得真切,心头一动,知道这是刘御给自己的暗示,就算成事儿后,自己才是主子手边的第一得用人。 ——刘御这种生性多疑的性格让他肯定不会百分之百信任苏涛的。 李萍微微勾动唇角做出来一个不明显的微笑,见王狗狗正紧贴着刘御在给他端茶倒水,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正好,自己十分知情识趣地站起来告辞离开。 刘御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萍的时候其实心中感觉是非常惊艳的,用了三年才找到她性格上的弱点,这样的人足可以委以大用。” 李萍对权利其实没有太大的期待,她毕竟是一位女性,性格中还是有很柔软的成分的,只不过单论李萍的个人能力是超过苏涛的,她在感念苏涛把自己培养成才的同时,也觉得苏涛并不应当取得比她更高的个人地位。 这是一个骄傲无敌的人。 刘御轻轻笑了一下,看了看杯中的酒,心情大好:“马上就能够离开这个鬼皇宫,进而摆脱‘山阴公主’这个该死的身份了。” 只需要再忍一年的时间就能够解脱,他很难做到不喜怒形于色,看向王狗狗的目光也格外柔和。 王狗狗心头鼓跳入雷,凑上前去轻声道:“恭喜殿下。” 刘御摆了摆手:“你之前不是还问我,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何戢吗?” 以刘御的性格,这确实是一种不小的侮辱,不过想开了也就算了,他现在的能力确实不足以跟刘骏做斗争,仓促发动政变只能够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野心的一半是耐心,刘御当然能等。 王狗狗其实对这个问题不怎么感兴趣,他当时专门拿出来问刘御是为了借机表达自己耿耿的忠心,只不过刘御今天难得这么有倾诉之意,他当然要加以配合,笑道:“二狗愚笨,想了这满打满算两个月都没有能够想通,还望殿下明示。” 刘御淡淡开口道:“当然是因为死在宫中容易出事儿,不若到外面去,真死了也未必有人会查。” 他故意跟楚江郡主交恶,楚江郡主恨不能他当天就咽气死人,若是刘御真的嫁入何家后没多长时间就撒手人寰了,楚江郡主在拍着巴掌称快的时候,也定然会阻拦刘骏深入调查这件事情。 毕竟刘御如今的公主驸马还是楚江郡主推荐的,要是何戢真的跟公主之死有啥不清不楚的联系,楚江郡主也会被牵扯进去。 刘御感觉这人虽然蠢归蠢,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不能够解决,因此进一步解释道:“横竖就是一个中转站,我得把事情做得完美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日后的皇帝‘刘子荣’还曾经是一个女娃儿,因此才不能够嫁给褚渊,楚江希望我在何家受罪,才更容易早死夭折。” 王狗狗其实是第一次听说事情原来还有这些门门道道,略感到有些茫然,却没有表现出来,笑道:“殿下思虑事情周到无比,真让二狗佩服。” 这句话一般都是李萍经常说的,王狗狗竖着耳朵偷听了无数遍,此时揣着李萍一贯的淡然笑容,装模作样比着葫芦画瓢学了出来。 刘御恨铁不成钢道:“你的脑子里面塞满了稻草,这么一句简简单单拍马屁的话,怎么就能够让你说得跟便秘了一样呢?” 王狗狗很伤心,他作为一名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并不了解“便秘”究竟指的是啥,但是听刘御的话音,也知道人家肯定是不高兴了。 他耳朵好使眼睛也好使,就是脑子不好使嘴巴也不好使,连带着连好话也不会说,本来背过了李萍的说辞,以为终于可以拍一次刘御的马屁,没想到因为面部表情摆得不对,仍然遭到了狂风暴雨般的鄙夷,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他自顾自低头垂泪,哭得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刘御看得颇为开心,看他梨花带雨哭起来还挺好看,笑眯眯招了招手:“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情。” 难道自己这辈子就注定被李萍那个乌龟王八蛋压在屁股底下,不能超过她了吗?凭啥啊,论时间算,他才是跟在殿□边时间最长的一个。 王狗狗虽然很伤心,却不敢违背刘御的意思,乖乖地蹭了过来,被刘御照准脸蛋用力掐了一把。 这种动作着实有点亲昵,王狗狗一下子就愣住了,连哭都给忘记了,张大嘴巴傻呆呆看着刘御。 结果刘御掐完人就直接变了脸,一脸嫌恶地把手在王狗狗衣服上抹干净了:“沾了我一手的眼泪还是鼻涕什么的,恶心都恶心死了,你还不快点擦干净?” 王狗狗听得更委屈了,怎么可能是眼泪呢,谁家哭还把鼻涕流到脸颊上去呢?这难度未免也忒大了一点。 他红着眼眶一边擦脸一边继续抽噎,哭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其实刘御根本就是在逗弄他,当不得真的,抬头一看,刘御已经都不正眼看他,自顾自低头翻看卷宗了。 王狗狗偷偷吐了一下舌头,心中颇为得意,觉得能够跟殿下走到这一步,足见在殿下心中自己还是比李萍亲近的,轻轻咳嗽了一声,殷勤道:“殿下,可还用二狗帮您捏肩捶背?” 刘御上辈子有很严重的肩周炎,这辈子就格外注意这一点,每天都要享受王狗狗最少一个时辰的全身按摩。 他一点头,王狗狗殷勤万分地撸起了袖子帮他捶背,还时不时注重着帮他端茶倒水,递送瓜果。 刘御是一个很注重享受的人,他被伺候得还挺舒坦——王狗狗对他的个人喜好确实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研究——因此破天荒开口道:“你最近不是一直想要对着我说好话吗?我给你推荐一个,正合适你呢。” 王狗狗听得红光满面,眼睛发亮,李萍虽然说话一直都挺合刘御心意的,但是再合心意也不如被拍马屁者自己提出来的合刘御的胃口。 他咽了咽口水,实在难以相信这么大的馅饼竟然从天而降落到了自己这里,激动得浑身颤动,见刘御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赶忙道:“还请殿下赐言。” 刘御却不甚乐意地扫了他一眼,慢吞吞开口道:“不怪苏总管天天骂你比二猫笨,你的脑子就是比不上人家——我给你提意见,难道你就支着两只耳朵这么傻呼呼地听着,就没点别的表示?” 他的意思是王狗狗听归听,手上伺候的活计别停,得继续给他按摩才对。 没想到王狗狗一下子就想岔了,误解了他的意思,重重一点头,手忙脚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二狗蠢笨,二狗该死,二狗这就去焚香沐浴,斋戒三天,把耳朵眼睛都洗干净了,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这小子的智商已经低得突破人类极限了,刘御心中大感有趣,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既不抬头也不点头,不动声色低头端着茶杯喝茶。 王狗狗把这种反应当成了默认,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看那手舞足蹈的模样,真是开心到了极点。 刘御斜着眼睛看了半天他的背影,倒难得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行径进行了反省。 因为某些特殊需要,他说话一直都喜欢说一半含一半,这就导致了一般正常人很难理解他的意思,看来以后得想办法注重改正了,不然对王狗狗来说,每次听到了命令恐怕都要想错了。 这样一想,他端着茶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沉黑色的凤眸中闪过几许深思——触类旁通,该不会褚渊那个傻子也误解了他的意思吧? 60王宪嫄的反应 刘御作为当事者本人,还算坦然地接受了刘骏下得这个脑残至极的指婚圣旨,但是有人的反应远比他这个受害者本人还要大,王宪嫄听了后差一点疯掉。 这是王宪嫄在刘御有印象以来唯一一次发火,不仅把皇后殿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摔得七零八落,还要去找刘骏理论,质问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何至于这样残忍冷酷。 这个人的脾性中有着很软弱的东西,除非被逼上了绝路,不然不会选择鱼死网破的抗争方式。 刘御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确定王宪嫄绝对不是说着作秀的——哪怕到了后来他让李萍和王狗狗去拦,王宪嫄仍然一门心思往外冲,又哭又闹披头散发的模样,确实是真心想为他讨回公道的。 这样一想,刘御生硬的面孔微微放软了,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抚着脸颊道:“那个楚江郡主自从出现之后,不知为何就一直处处同我做对,孩儿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自问平时也绝无不敬之处,她何至于这样苦苦紧逼,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王宪嫄的心坎处,她憋了好半天的泪终于没有忍住,一低头泪珠滚滚而下,拭之不尽。 红儿作为王宪嫄身边的大丫鬟,在这样的情景下自然十分凑趣,叹息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我们娘娘日日以泪洗面,悲痛不胜,嘴里光念叨着说是她对不起您呢。” 刘御心道王宪嫄又没有说错,本来这事儿就是王宪嫄惹出来的,却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能继续叹气:“父皇如今被那个楚江郡主迷得神魂颠倒,连血脉亲情都不顾了——我和弟弟还好说,母后陪伴了他十几载的夫妻情分也不复存在,真是让人心寒。” “玉儿,你大可放心,我没用,比不上斗不过那个狐狸精,却不至于连你们兄弟都护不住——我拼了一条命去,也要护你们二人周全!”王宪嫄也知道现在不是哭得时候,关键时候得自己拿主意,一抹眼泪,咬咬牙道,“我在太后面前也还是存了几分脸面的,她又一向疼宠你,我去跟她把实情说了,她必是不肯让你出嫁的。” 刘御眼波一闪,路惠男自己都跟刘骏不清不楚引人诟病,女人都有种天生的占有欲,路惠男本人对得到儿子偏宠的楚江郡主也是看得不甚顺眼,这倒是一笔助力,却不适合在此情此景下打出这张牌来。 他轻轻一碰王宪嫄的胳膊,正色道:“母后且算了,如今圣旨一下,还是下得明旨,天下人尽皆知晓,这种情况下就算去闹,父皇也不可能收回成命,何必白白让你们夫妻情谊受损。” 王宪嫄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凄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方才有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你却还能这样为我着想,母亲实在是无地自容……”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这个儿子从小就跟他不亲近,想不到关键时刻却这样靠得住,王宪嫄是真的有几分感触,低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也还是有几分脸面的,本来这事儿就是你父皇做的不厚道,我是不会让你被人这样欺辱的。” 刘御轻轻嗤笑了一声,微微抬高声音道:“母后何必这样,纵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弟弟想想,惹恼了父皇,吃亏的还是我们。” 这样一说,王宪嫄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神色大变,半天都没有出声。 刘御一眼就看出来她心中确实顾忌着刘子业的地位问题,装模作样继续道:“弟弟虽然在父皇初登位的元嘉初年被立为了太子,荣宠无限,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数年时间已过,现在入了元嘉五年,谁也难以担保父皇的心思不起变化。” 王宪嫄咬了咬牙:“还不都是那个狐狸精的错处,她本来就是刘宋皇族人,不知廉耻改祖姓冒充成了殷家女,生下来的孩子还想要继承大统?” 这要是单纯后宫中争宠,王宪嫄其实早就放下了,她对刘骏的夫妻之情也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但是如今楚江郡主生下来的孩子还想要抢夺刘子业的太子之位,这一点是王宪嫄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容忍的。 如果刘子业没有被立为太子也就罢了,要是立了太子被废黜了,王宪嫄不通政治,却也知道自己儿子性命不保。女人为母则强,她得为自己的孩子们着想。 刘御见把人给劝住了,方道:“母后不必担心,诸多事宜我自有考量,只是隔墙有耳,恐走漏了风声,不好说出来,且望母后稍安勿躁,等儿子日后再同您一一道来。” 王宪嫄很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打算,说出来也让自己不这么担心,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一向没有啥主见,见刘御似乎并不很想说,也只能作罢,不敢多嘴。 他没有在王宪嫄的居所多待,很快就起身离开了,留下王宪嫄十分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继续掉眼泪。 刘御早就知道自己离开后王宪嫄会哭,也懒得回头看了,自顾自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被王狗狗毫无预兆地叫了一声,只能停住了步子,皱眉道:“怎么了?” 王狗狗吸了一下鼻子,确定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香味不是自己的错觉,更何况他还能够听见前方女子的嬉笑声,连忙提醒道:“殿下,恐怕楚江郡主就在前面的花园处,您看?” 刘御对此不怎么耐烦,收住脚步往前看了一眼,因为花草灌木的遮挡并没有看到什么,却感到心中一阵烦躁:“这是向着我住的席丽殿的必经之路,你的意思是我还得给她让道?” 王狗狗当然不敢这样说,连忙辩解道:“没有的事情,二狗自然不敢这样胆大包天,一切全凭殿下决断。” 刘御抬头想了想,询问道:“就只有楚江自己一个人在吗?” 王狗狗侧耳仔细一听,摇头道:“似乎皇上也在。” 刘御声音不大不小地哼了一声,迈步往前走:“跟着我会会那群人去,我倒要看看,楚江特意在路上堵我,是打得什么主意。” 他来的时候那条路上可是什么都没有的,这才在王宪嫄的宫殿里待了多久,竟然就被人堵住了,还专门把刘骏给抓过去撑腰,这个楚江真是有够无聊的。 刘御之前一直没有对楚江下手,不在于他动不了这个人,只是不稀罕跟这样的人真刀真枪的比划,没得降低自己的格调。 但是他可没有当苍蝇拍的嗜好,要是楚江再这样不识趣,刘御也不介意悄无声息送她去死。他上辈子是涉黑人员,心狠手辣,手中也是有几手的,知道一些很偏门的方法能够置人于死地。 刘御走到近前一看,后花园中果然坐着那对奸夫□,周围还有一圈的仆从侍候着,两个人一看就是相谈甚欢的模样,各个都笑得十分灿烂。 不同的一点在于,刘骏笑是真的开怀大笑,楚江郡主多多少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掩唇笑一边往这边的道路上来来回回扫视。 刘御一看,呦呵,人家这分明就是在等着他呢,勾动唇角冷笑了一声,倒是凌然不惧地走了上去,先跪下来给刘骏请安:“孩儿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骏之前对此并不知情,见了他略感惊讶,却仍然很高兴,笑道:“哦,玉儿来了,起来吧——来人,还不快赐座。” 刘御一点自己是大型电灯泡的不好意思都没有,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端坐着面容端庄如同一尊佛一样,看样子短时间内并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 他看了看刘骏猪头一样的胖脸上笑出来的褶子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说吧。”刘骏心情正好,一边是美妾,一边是自己长得最漂亮的孩子,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儿臣自从上次听了父皇所言,也觉得应该报答一下褚公子在鸡笼山上对儿臣的援手,只是儿臣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面皮薄,不好私下同褚公子联络,还想要让父皇做主。”刘御被自己说的黏牙话搞得心中恶寒,哆嗦了两下才把一句话给说完,等着刘骏的反应。 刘骏哈哈大笑道:“好,好,如此甚好,你同你母后商议一番,选黄历确定一个良辰吉日,朕自当为你们举办结拜礼。” 谁家偷情还能得到皇帝的允许和撑腰,楚江郡主先前并不知情,听得一知半解的,却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张张嘴巴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刘御面无表情继续道:“儿臣身边伺候的人手一向不足,想要父皇多派几个身手伶俐的太监过去伺候呢。” 61北魏细作 刘骏一听刘御竟然想要几个小太监去伺候——一般公主身边都是不配太监的,就刘御现在身边的那个王狗狗其实都是不合规矩的,只不过刘骏还算是对这个当成女儿养的儿子有点愧疚感,并没有给他撤掉。 只不过一个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你一个“女儿家”出嫁不带宫女非要带成群结队的太监去——太监可不是闹着玩的,许多后宫阴司都牵扯上这种不男不女的特殊物种。 刘骏还没在心中下决断,就听到楚江郡主巧笑嫣然道:“公主说笑了,您要是想要摆排场,带上十几个大宫女去,难道何家还敢轻慢不成?何必非要带太监过去,没得让人说嘴。” “那不行,宫女软绵绵的,一点趣味都没有。”刘御面无表情说道。 他说得话听着就很别扭,刘骏满脑子都是龌龊思想,一下子就想歪了,抚掌大笑道:“好,好,既然吾儿喜欢太监,那就由着你挑十个顺眼的过去。” 刘骏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是儿子而不是女儿,想不到刘御生来就爱男儿,宋武帝听后感觉到十分有意思,自然就准了。 妈蛋这人脑子是真的不管用,之前因为规矩问题不肯答应,现在我一往猥琐的地方暗示,你立刻就同意了,这算是什么破事儿?刘御深深觉得刘骏脑袋里塞得就是一坨翔,龌蹉的老男人实在是太恶心了,一门心思想要往他床上塞人,面上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一声:“多谢父皇。” 刘御说完,谨慎而克制地看了楚江一眼,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哼笑声。 接收到了他耻笑声波攻击的楚江郡主没有料到自己有刘骏撑腰竟然会落败,而且关键的一点在于自己的保护神竟然跑去帮着那个死孩子说话了,只能说刘骏的脑回路太过古怪,连楚江都没有完全摸清楚。 刘御达到了目的也就不再多待,他没有兴趣跟着这两个人表演家庭亲亲和睦的戏码,当即就提出告辞。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隐隐有点不对劲儿,扭头一看发现王狗狗在偷偷抹眼泪,皱眉问道:“又犯病了?” 王狗狗是个泪包,一被欺负了或者一被李萍刺激了就喜欢“吧嗒吧嗒”迈着小内八泪奔,刘御见惯不惯了,也懒得安慰他。 王狗狗眼眶红彤彤的,轻声细语道:“殿下是不是不要二狗了?” 刘御心道要不是你耳朵鼻子眼睛都好使,我老早就想退货了,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轻轻哼了一声:“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难道是二狗伺候得不好,殿下一向不喜人近身,何必还要向皇上多讨要人?”王狗狗是真伤心,他觉得自己通过这几年的刻苦摸索,对刘御的喜好应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对,没想到转头就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唧唧歪歪瞎说什么呢,自己脑子不好使就别出来现。”刘御不大想搭理他,丢了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王狗狗却立刻收了泪,破涕为笑,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一听就是刘御要这些人另有用处,王狗狗虽然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用处,却也明白刘御还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骗他。 看来自己目前的对手也就只有李萍一个人,打败了那只臭猫,他二狗就是殿下最信任的心腹仆从。王狗狗满面红光在心中勾勒了一番自己趴地上给刘御捶腿捏脚、还能满嘴跑出漂亮话拍马屁的光辉景象,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 刘御当天晚上就把苏涛叫到跟前了,低声吩咐道:“我已经从刘骏那里讨来了口谕,他同意让我带三十个太监出宫到何府去。” 苏涛跟王狗狗的智商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稍稍一沉吟,就已经明白了刘御的意思,正色道:“殿下放心,小的一定挑拣身手好的自己人送过去,务必保证殿下安全。” “不一定非要身负蛮力的粗人,那种人有一两个也就够了,你送来的二猫就很好用,多在太监群中安插几个会偏门活计的人,日后说不定会有大用。”刘御叮嘱道。 苏涛是花了三秒钟才把“二猫”跟李萍对上号,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听的时候着实被这个名字雷得不轻,至今也仍然没有习惯。 不过苏涛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他很快回神,笑着应道:“是,小的知道了。” 其实他有点犯愁,你要是都要武功高强的人,那其实还好说,可是你眼界高还非要偏门人才——像李萍那样的可是苏涛当初费了多大功夫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不是那么好找的。 苏涛觉得任务难办,却又不敢明着说出来,想着实在不行就自己想办法凑点。 刘御见他回话的时候虽然态度端正,但是隐约面露难色,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苏涛为难之处,提点道:“不用过于为难,三十个人不是个小数目,我要这些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你手头得用的不够三十人,没有必要强凑人数。” 稍稍停顿了一下,刘御想到自己早间时对刘骏智商的评价,心有余悸补充道:“关键是脑子要好用,首选忠诚度。” 苏涛一看他脸颊上淡淡的灰白之色——这种神情永远只会出现在刘御想起了刘家人极品之处的时候——在心中偷笑了一声,面上正色答道:“是,小的知道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合,苏涛发现刘御也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不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不近人情,如今分派任务的时候,有时候还会特意叮嘱他几句,搞得苏涛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又跪了一会儿,见刘御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了,低声道:“殿下,您三年前吩咐下官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派到北魏的人考取了那边的功名,成功攀上了一名北魏权贵。” 刘御眼波一闪,对这句话投注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真的吗?” 苏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件事情这样关心,当初刘御提及让他想办法给北魏那边弄探子插钉子,说话的态度十分随意,搞得苏涛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主要是因为刘御并不认为苏涛的手下能有本事做到这一步,也就随口提了一句,北魏跟南宋两方对立已久,苏涛能派人成功跟北魏权贵勾搭上,那确实是挺不容易的,最少也是凭了五分的运气。 苏涛回答道:“是这样的,那名权贵是拓跋焘的亲弟弟拓跋寿的亲信,还是能够对上面说得上话的。” 拓跋焘是北魏第三代皇帝太武帝,在整个南北朝都是十分杰出的骑兵统帅,南征北战,骁勇无敌,凭借二十年的征战统一了北方。说真的,同样是皇帝,他跟刘骏真不在一个档次和水平线上。 刘御听完后半天都没有接话,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这条线务必不要断了,如今行事还操之过急,你派人给那边送些金银珠宝去,跟拓拔寿打好关系。” 苏涛领命。 刘御敲打着扶手,思量了一会儿,慢吞吞开口道:“先前荆州之乱时,我让你收拢的那批孤儿训练得怎么样了?” “可用者百几十人,按照您的吩咐,挑选的都是精明强干之人,着重培养他们的忠诚度。”苏涛一直没有弄明白刘御弄这群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一不能文二不能武,也就是按照刘御的话,交了几个字读得懂账本会算数,在这个年代真不见得能够派上用场。 就算刘御自己的店铺田庄所需的管理者也不过六七人就足够了,结果浩浩荡荡养了一百人,他是真弄不明白是干什么的。 刘御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能够在自己篡位之前就得到这么一大笔助力确实是意外之喜,正巧他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皇宫,可以名正言顺从王宪嫄手中把以前刘御嫌麻烦交给她代管的那批财产要回来。 南北朝之所以叫南北朝,每个政权皇朝的更迭变幻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历史学家研究的重点也从来就不是哪个儿子杀了皇帝老子继位,而是同一时期存在的不同政权间的讨伐倾轧。 北魏的拓跋皇族是鲜卑族血统,整个国家的军队也大多是骑兵,骁勇善战,侵略性十足,真要对上南朝宋未必能讨得了好。 刘御并不是一个天真到相信北魏跟南宋能够一直和平共处的人,他相信两者间早晚就要有一场惊天大战。 按照历史的进程,也许不会发生在这一个年代,但是刘御想着,不若趁着自己穿过来了,一并顺手把北魏解决了。 62谋划 刘御对南朝宋和北魏其实都没有太多的好感,最起码他觉得刘骏当皇帝早晚能把南朝败坏干净,可是毕竟他也是出生在这里的人,还是刘宋皇族,南朝宋要是被北魏打得屁滚尿流了,刘御也落不了好。 他面对着苏涛和李萍,端坐着正色道:“如今南宋跟北魏明着对上,可以说是毫无胜算,我们就只能从别处下手。” 王狗狗并不在听众里面,以他的智商,刘御觉得说了他也听不懂,还不如废物利用,派到外面守门比较好。 苏涛低声道:“殿下说得是,如今北魏的皇帝穷兵黩武,好战斗狠,已经平定了大敌柔然,恐怕过不了多久,同我们必定有一场大战——照属下说,我方获胜的几率恐怕十中无一。” 其实刘骏手底下的兵也不至于这么不堪,虽然看起来确实打不过北魏的骑兵,倒也不至于连十分之一的获胜概率都没有,碰上一只大个的死耗子,还是有可能反败为胜的。 刘御轻轻眯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错,北魏士兵可以说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尤其是拓跋焘的亲兵,更是身经百战,两方人马并无可比之处。” “殿下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李萍询问道。 她其实感觉刘御真喜欢杞人忧天,你自个儿最终能不能当上皇帝还是两说,就已经算计着想要下手铲除强敌了,这也想得太远了。 费了大力气一番谋划做下去,都不一定能够派上用场,刘御要真是夺位失败了,有可能今天的这些手笔都要让殷淑妃儿子捡了现成,那亏不亏心啊。 只不过这话李萍是真不敢说出来,说出来准保刘御要翻脸。 正这样想着,刘御眼波轻轻一扫,李萍跟他视线相对,一瞬间有无所遁形之感,如同被人从身上活生生刮下一层皮来,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刘御对此并没有说什么,恍若刚刚没有看出丝毫端倪来,反倒十分自然地继续道:“苏涛,挑个合适的时间,把你训练的那群孤儿领来给我看看,我从中挑选几个得用伶俐的,再告诉你下一步的行事。” 李萍隐隐为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后悔,她有预感本来刘御今天是要说非常重要的事情的,不该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话刚开了个头就强行结尾了。 只不过事已至此,她再道歉也不妥当,只能在心中默默反省了一通。 苏涛也感觉到刘御的反应有点奇怪,他本来都竖起耳朵等着听惊天大八卦了,结果刘御就是稍稍提点了一句就算完了,显得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虽然是这么想,苏涛并不清楚内中的缘由,他跟李萍并排坐着,还没有神奇到能够细致入微地观察李萍神情微妙变化的程度。 苏涛只能应承了一声,试探性道:“殿下,那何为合适的时间?”肯定不能是带到皇宫中来,刘骏虽然傻了点,但是绝对没有傻到这种程度。 “等去了何家再说吧。”刘御托着下巴稍稍思量了一下,“我会让褚渊跟你联络的。” 苏涛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很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您、您进入何家后,还要跟褚公子有联系?” ——这绝壁是真爱的节奏啊,你难道就不想想你老公——好吧,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是什么感受吗? “我只知道我进了何府就肯定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跟你见面了,二猫身在内宅,又不好随意外出,自然要想办法找个媒介传递消息了。”刘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苏涛竟然也是这样大惊小怪的人。 苏涛被他这种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给刺激了一下,挣扎着开口道:“二猫不适合出来,难道褚公子就适合进去……何府了?” 不怪他思想猥琐,苏涛说完“进去”后,真的是感觉万分别扭,连忙加了一句,妄图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啥影射的意思。 刘御一脸“哎呦你怎么落伍成这个样子”的鄙夷,清了一下嗓子才开口道:“刘骏不日就要选定时间,让我和褚渊结为兄……妹。” 苏涛抽动了一下嘴角,他其实真是第一天知道原来偷情还能得到父母准许的,消化了好半天才斟酌着开口道:“那小的先恭喜殿下了。” 刘御对这种反应同样不是很满意,还是觉得他大惊小怪了,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坐回座位上抄着手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等两人滚蛋了,刘御把守在门外面的王狗狗叫了过来,附耳说了两句,挥了挥手:“走,我们去找那个哭包老娘,要是她再哭,千万记得提醒她,我最近怒火冲心,病情又加重了,受不得一点吵闹。” 算算日子,刘骏大概明后天就要给他和褚渊做主结拜了,因为刘御三天后就要披上红嫁衣滚球去何府了。 南北朝不跟清朝,不流行建造公主府,刘御不能舒舒服服分出去自己过日子,深深觉察到了行事的不方便,很是叹息了一番。 ———————————————————————————————————————— 王宪嫄对刘御想要把资产收回去的决断没有任何的异议,本来第一个反应是想哭的,被王狗狗木着脸上前一提醒,她也不敢哭,只能拿着手帕拭泪:“玉儿且放心,母后不贪你这些东西,今日若你不来找我,我自当让红儿把一应东西都给你送过去。” 刘御相信王宪嫄还是有这点操守的,想了一想,应和着环境说了几句漂亮话:“母亲对儿子一片拳拳之心,儿子没齿难忘。” 王宪嫄大字都不识几个,却也听得懂“没齿难忘”的意思,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碍着刘御有病,受不得吵闹,还不能放声痛痛快快哭出来,只能死死憋着。 刘御叹息了一声,正色道:“日后我离宫,注定聚少离多,还请母后并弟弟多多保重。” 这句话比上句话更有真心,刘御是真心实意为这对母子担心,楚江郡主傻,可是王宪嫄比她战斗力还要低下。 想想以往他在皇宫中,多多少少还能够分散点楚江的注意力,虽然因为两者的智商实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楚江郡主每次都讨不了好,所以不大乐意来招惹他,但是有刘御在身侧压阵,楚江也不大敢真做坏事儿。 刘御想想自个儿要真不在了,傻妈和蠢弟弟还不得被欺负得抱头痛哭啊,是真有点头疼,好歹王宪嫄此时还是他坚实的后盾呢。 “父皇如今被殷淑妃迷得神魂颠倒,连点最起码的决断能力都没有了,母后若是受了欺凌,大可以托人告诉我,我一定赶回宫来。”刘御灵机一动,他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一条很好的离开何府的理由。 想想估摸着王宪嫄一天能被欺负哭三次,那自己至少一天也能离开何府一次,就算不用跟褚渊套近乎,也能够跟苏涛说上话了。 这个方法大有可行之处,刘御眯着眼睛半天没有说话,回神的时候正听到王宪嫄抽噎着道:“玉儿大可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那个狐狸精欺负了去。” “狐狸精”是王宪嫄能够说出来的她认为最难听的话,她说完后还有点不大好意思,生怕儿子嫌脏了耳朵,有意岔开话题道:“你的行头收拾得怎么样了?” 现在的婚礼还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没有啥添妆抬轿的环节,也就王宪嫄作为亲娘和刘骏作为亲爹帮衬了点,其他事情都由专人负责,王宪嫄也不好对此插手。 其实王宪嫄对刘御的亲事出力了很多,最起码刘御丰厚的小金库都是他娘亲情赞助的。 王宪嫄叹息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王狗狗,对刘御道:“我手头还有两个十分伶俐的小太监,若是你需要,尽可以带着一并走。” 王宪嫄自己是不能够带着一群太监的,她专门找了两个小太监培养了好几个月,从刘御指婚就开始忙活,就是为了给刘御塞过去的。 王宪嫄一直觉得王狗狗最少有轻微的精神疾病,说实话没准还不是轻微的问题,一见面就拉长了脸,说出来的话硬邦邦能硌死人,实在不像是靠得住的。 她最开始其实想训练的是两个宫女的,后来一看,自己儿子自尊心太高,凭啥刘子业配太监伺候他就不能,再一听刘骏既然都同意刘御带着太监出嫁了,那不如就干脆派太监跟着吧。 王狗狗维持着在王宪嫄面前一贯的面无表情,却也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刘御不敢出声。 刘御勾了一下唇角:“不必了,这一个虽然脑子不好使,却也还够用。” 63婚前叮嘱 刘御离宫之前,刘骏还特意走过来叮嘱了他好一通,虽然话语十分啰嗦,絮絮叨叨说了一炷香时间,但是完全可以总结成一句话——我看好你,千万别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哈,你要是怕自己把儿子充作女儿养的傻事儿曝光,当初何必被楚江吹了两句枕头风就把他卖出去?刘御很不想搭理此人,一整天也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兴致不高的模样。 从今天起跟苏涛就不容易见面了,刘御昨天白天在刘骏的注视下跟褚渊结拜了,晚上拉着苏涛嘱咐事情说了大半夜,根本就没怎么合眼,正好趁着这时候补觉。 有人拿着胭脂过来要上妆,被刘御一脚踹开了。 刘骏在旁边看着,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愧疚感,叹息道:“且罢了,你今天不想要搽胭脂就算了,切记日后在何家不可这样恣意妄为。” 刘骏自己脸上都涂抹着胭脂水粉,他本来长得就浓眉大眼,属于威武雄壮类型的,跟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很不符合,还非要赶时髦追潮流,把自己一张黝黑的脸盘弄得又红又白的,要多丑有多丑,难看得要死。 刘御扫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更加坚定了自己抱住柱子睡觉的心,又嫌弃宋武帝站在这里碍事儿,挑剔道:“儿臣想自己静一会儿。” 于是刘骏就拍屁股走人了,他觉得自己名义上的大女儿足智多谋,最起码是他所有儿女中最聪明的一个,应该不至于露出马脚来才对。 他就是有点担心刘御的臭脾气,连他这个皇帝兼亲爹都能随随便便甩脸色,去了何家很可能跟那边的人处不好关系。 刘骏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就算刘御把何家人都得罪光了,那也没有事儿,刘宋皇家跟何家本来就不是对等的亲戚关系,难道还怕何家给自己使绊子? 刘御送走了皇帝,还以为自己总算能够耳根子清静一会儿,没想到王狗狗凑在门外小声告诉他,远远在拐角另一边听见红儿说话的声音了。 红儿是王宪嫄手底下第一得用的宫女,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焦孟不离——刘御有时候就觉得没准是王宪嫄众里寻他的爱情失败后,终于觉察到灯火阑珊处的红儿才是自己的真爱,两个人就此勾搭成奸——红儿过来了,就表示王宪嫄也过来了。 刘御轻轻磨了磨牙,低声道:“说我身体不适,不好见人,快快,千万别让她们进来了。” 想想自己还没要走的几天前,王宪嫄就哭得那么惨烈了,如今眼看着就要离开了,王宪嫄还不得哭死?刘御觉得自己是真的招架不住,再三叮嘱了王狗狗,自己往内室一躲,眯着眼睛听外面的动静。 王狗狗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您来得时间不妥当,殿下已经歇下了。” 王宪嫄听得一愣,眼看着花轿都要抬出皇宫了,怎么这个时节还睡了?不过她有一个大优点就是会脑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可是玉儿身体不适?” 王狗狗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殿下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就茶饭不思,兴致低落,昨日熬了一夜没睡,头晕眼花的,刚刚送走了皇上就感觉不好,因此睡下了。” 王宪嫄当然知道刘骏前脚刚走,她也是派人打听着知道刘骏不在了才过来的,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哭了一鼻子:“是我对不住玉儿……” 刘御着实没有想到自己都躲开了,人家堵在门外面照样能哭得天昏地暗的,听话音似乎王宪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哭完的,只能挣扎着爬了起来:“二狗,还不快请母后进来。” 他把自己的前襟揉得乱糟糟的,头发也披散下来,踩着鞋子慢吞吞挪向外堂,半道就被王宪嫄给截住了。 王宪嫄一脸愧疚道:“我吵着你了?” “二狗,给母后看茶。”刘御如今都懒得跟她生气计较了,忍下打哈欠的,淡淡道,“是儿臣不孝,累得母后担忧。”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我……”王宪嫄话说到一半,被身后的红儿碰了碰胳膊肘,立刻清醒了过来,警惕而戒备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狗狗——她至今仍然以为给大儿子贴身服侍的人是李萍,还当这小太监不知情。 王狗狗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见刘御幅度极小地对着他点了一下头,立刻会意过来,捏着嗓子道:“娘娘同殿下有可心话要说,小的在外面为您看门,必不让外人打扰到您。” 电灯泡走了,王宪嫄舒了一口气,抬手拉下刘御高高竖起的衣领,红着眼眶道:“真是苦了你了。” 刘御虚岁都十三了,到了青春期发育的年龄,跟以前雌雄莫辩的时候比起来,确实多了一些麻烦。 五六岁的小孩儿都差不多是一个模样,尤其是到了冬天衣服一多,圆滚滚跟个球一样的体型也找不出多大的差别。 可是年龄上来就很难说了,男人和女人光体型就完全不同,更何况声音也会发生变化。 他暂时还没有出现公鸭嗓的变声期,不过喉结渐渐突了起来,他在自己的席丽殿里待着,周围都是自己人,倒是无所谓,但是外出的时候恐别人看出蹊跷,大夏天也要穿着高领衣服遮过去。 这还是最开始的时候带来的麻烦,想想日后,麻烦肯定更多,男女第二性征毕竟很好分辨,而刘御两辈子都不是一个特别娘的人。 王宪嫄也跟刘骏一样担惊受怕,万一何家发现了蹊跷吵嚷出来,那可如何是好?幸亏她之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想到了各种特殊情况下的应对措施,在红儿的提示下对着刘御一一道来。 刘御听得她细细叮嘱注意事项,都感觉到自己牙疼,何家人又不是傻子,知道了这种皇家阴司,难道会傻到四处张扬? 他反倒觉得何家人知道了反而会更好,因为人家肯定会帮着他一块遮掩,最起码不能够让外人看出不对来,不然何家九族就都要玩完了。 就算刘御万分鄙视刘宋家族成员的智商,但是他不能够否认,当一个皇族确实给他提供了无尽的便利,最起码他能心安理得对着何戢甩脸色,何戢大气都不能出一声。 刘御并不认为自己在何家会受气吃亏,脑海中胡思乱想混过了王宪嫄的一通唠叨,见她好不容易话说到一段落了,赶忙插了进去,笑道:“母后大可放心,儿子心中有数。” 王宪嫄幽幽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 刘御费了一番功夫才送走了王宪嫄,还没有松口气,就看到王狗狗铁青着脸跑了进来:“您弟弟来了——” 刘御愣了一会儿,皱了一下眉,疑惑道:“他来干什么?” 其实这话问得挺蠢的,哪家姐姐出嫁弟弟会不来看看的,不过王狗狗也是惊讶万分,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道:“殿下,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之前还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谁都没想起来皇宫里还有刘子业这个人,主要是刘御这几年一共也没有见到过刘子业几次,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 小孩子大多都是不记事儿的,在刘御去鸡笼山祈福的三年内,刘子业没心没肺的早就把这个曾经共患难过的“姐姐”忘掉了,他后来见了刘御,惊为天人了一段时间,也试图缠着刘御上蹿下跳。 只不过刘御厌烦小孩子,更厌烦蠢透了的小孩子,跟王宪嫄委婉地把事情一说,王宪嫄正是为儿子受不得乱的怪病而着急的时候,就给刘子业下了严令,不准他去烦山阴公主。 俩人也就能从一起出席宴会的时候远远看上对方几眼,刘御乐得自在,根本就不理会刘子业抛过来的暧昧眼神。 刘子业这几年仗着自己的太子身份,俨然成了宫中的小霸王,上蹿下跳,嚣张无比,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刘御偶尔能在王狗狗讲述宫中趣闻的时候听到点刘子业做的蠢事儿,他就觉得也得体谅一下刘骏想要换太子的行为,要换了他,生下来这样的孩子,别说让他继承大统了,丢茅坑里直接溺死的心都有。 一听刘子业竟然过来了,刘御皱眉道:“你自己能把门守住吗?” 王狗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又想想刘子业身边两个肥硕无比的大太监,打了一个寒噤,低声道:“恐怕不行,殿下。” 刘御挥了挥手:“二猫在席丽殿收拾东西呢,你快点把她叫过来,务必别让刘子业进来,不然我揭了你们的皮。” 64大婚初夜 刘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嫁衣,厌恶又鄙夷地撇了一下嘴角,二话不说把头上遮挡视线的盖头给掀走了,左右看了看。 喜婆捧着枣啊莲子啊什么的本来笑容满面在喜床旁边候着,她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等何戢进来喝了合袌酒正式送入洞房后就没有她什么事情了。 喜娘原本在耐心等待,骤然见新娘子连盖头都给掀了,当真是吓了一大跳,张大了嘴巴诧异万分地看着他。 折腾了一天了,早上天不亮就醒过来了,而且还不让吃东西,刘御肚子正饿,才不管对方怎么想,从盘子上抓了一把红枣塞嘴巴里吃。 喜婆这时候才回了神,掩盖住自己的诧异,满脸堆笑道:“殿下,您且得等着驸马爷招呼完外面的客人,才能见着面呢。” 刘御对见何戢一点兴趣都没有,低头自顾自吃东西。 喜娘明显还想要再说,只不过她惯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来刘御交谈的无限接近于零,只能陪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何大人自从得知了将要有幸迎娶您的消息后,乐得合不拢嘴巴呢。” 世人都知道山阴公主配给何家是低嫁,喜娘料想得他心中不乐意也是十分正常的,只不过你如今都已经嫁进来了,再使小性子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她心中念叨了一句这个公主真不懂得能屈能伸的学问,劝了几句见刘御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吃了半盘子枣,有去抓桌子上的点心。 按理说新娘子自然是不能做这个的,合该规规矩矩坐在床沿上等着新郎前来掀盖头,只不过喜娘看刘御一点都不像是肯循规蹈矩的人,只得作罢了。 刘御平常吃得就不算少,最起码按照寻常的女孩儿的饭量来说能说得上是大胃王了,何况这次饿了一整天,叼着糕点咬了几口,挑茬道:“这么点东西是用来喂鸟的吗?” 李萍从内堂探出头来——她是王宪嫄担心儿子在新婚之夜就露馅,特意塞进来的——陪笑道:“殿下,二猫为您准备了热菜,还请殿下移步看看合不合胃口。” 李萍心想着确实不好从新房里就大摆筵席,好歹也不能这样子打何戢的脸面,因此在偏房里早就置备好了饭菜,等着刘御进来呢。 刘御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自己的人用着顺手,颔首表示肯定:“不错,你还算机灵。” “瞧您说的,这是二猫的职责所在,能够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更是二猫的荣幸。”李萍把漂亮话说得无比顺畅,同时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喜娘使了一个眼色:“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大哥,新郎官还没有进来呢,难道你倒叫我现在就滚蛋?喜娘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万万不能够这样做,见李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不好明着把话说出来,只能够委婉道:“喜酒还没有喝呢,小的恐怕不好向何夫人交代。” 上次何戢从皇宫中回来,虽然没有跟爹娘告状,到底憋了一肚子的火,脸色并不好看,何夫人也不是瞎子,自然就要揣摩揣摩这山阴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家虽说是嫁进自家家门当儿媳妇,但是绝对不是来受气的,何夫人很明白皇家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得罪了刘御他们也落不了好。 只不过想是这样想,到底何戢也是她亲儿子,自小当块宝贝一样养大的,何夫人也不忍心看着他在媳妇那里受气,自然在大婚前,要多给喜娘塞几个红包。 何夫人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好歹看着小两口和和美美顺利入了洞房,她的一颗心也就落到了肚子里,喜娘拿了人家的好处,事情还没有办成,轻易自然是不肯离开的。 李萍一听她竟然把何夫人给抬出来了,撩起眼皮淡淡看了喜娘一眼:“真巧,不仅何夫人放不下公主和驸马,连皇后娘娘也放不下呢,特意让我在这里候着。” 比靠山,谁怕谁啊,何夫人再大难道能大得过今朝皇后娘娘?李萍对此表示很淡然,见喜娘一瞬间就没了声音,笑着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您一片诚心为主,我也是满心佩服呢,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后娘娘更是她招惹不起的,喜娘心中有数,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就算何夫人心有不满,到时候也赖不到她的头上来。 喜娘转头离开了,刚出了门口的回廊,正好碰到何戢往这边走过来,新晋驸马爷脸上堆着笑,脚步却很平稳,显然酒喝得并不算多,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喜娘大略一看,也没从他的笑容中感觉到多少真心。 何戢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她,对喜娘被赶出来这种很不寻常的情况甚至都没有发问,直接就绕过她走到了门前,特意敲了敲门。 里面停顿了半柱香时间,才有人让何戢进去,何戢一听声音,跟上次入宫时阴阳怪调的公鸭嗓一听就不是同一个人。 他莫名松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真实一点,推门走了进去。 刘御夹着自己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正在慢条斯理地啃,见了他只是一点头,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吃东西。李萍确实把他的心思摸得很清楚,桌子上准备的都是刘御平日里最喜欢的几样饭菜。 何戢盯着他的脸微微出神半晌,回神后低声道:“见过公主。” 刘御夹向甜品的手稍稍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李萍十分知趣地主动开口道:“驸马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殿下素来不喜旁人以‘公主’之称来称呼他,您叫‘殿下’即可。” 不过就是一个称呼,叫什么又不会多一块肉,何戢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好,下官给公主请安。”他这段时间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工作,对这门亲事已经可以泰然处之了。 就算刘御是一个丑八怪,何戢都能面不改色地放佛台上贡着,何况如今一见,山阴公主果然不负皇族第一美人之称。 人漂亮了就是沾光,最起码第一印象会很不错,何戢本来对刘御无甚好感,此时盯着他美若冠玉的侧脸,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声名不虚传,心中隐隐的抗拒也就消散了很多。 宋武帝刘骏一早就明白着告诉了何戢,你媳妇有隐疾,不能够行夫妻之礼,更没有办法给你生孩子了。何戢因此道:“殿下千金之体,下官不敢亵渎,还请殿下居于主卧,下官移到偏房去。” 既然横竖都不能住在一起,他其实更乐意直接分房睡,最起码乐得自在,不过这样可就把皇家给得罪到头了,也太落公主的面子了,偏偏两个人又不可能直接睡到一块,何戢因此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刘御对此倒是无所谓,看了看大红□泽明媚的喜床,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麻烦额驸了。” 何戢连称不敢。 刘御又对着李萍挥了挥手:“下去吧,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着额驸说。” 其实能有什么话呢,刘御这个人太懒了,跟何戢谈话的演讲稿还是李萍帮着起草的,李萍对于他想要跟何戢说什么,实在是心知肚明,嘴巴上应了一声,乖乖退下了。 “我情况特殊,生有残疾,父皇念着皇室的脸面,并未公告天下,只是委屈了驸马。”李萍写出来的词句文绉绉的,刘御才不耐烦真的去一词一句背诵呢,就看了个大体的意思,知道要跟何戢谈些什么方面的内容。 何戢拱手道:“不敢,下官算不得委屈,能娶到公主,已经是下官一脉的荣幸了。” 他早就料到刘御会跟自己谈论这方面的事情,老早就想到了应对的方法,此时的表情看起来也是万分诚挚,情真意切。 刘御扫了他一眼,自动把李萍后面设计的那些弯弯绕绕的话都给抛到了脑后:“驸马记得今日所言就够了,我继续吃东西了。” 刘御当然知道人家说的都不是真心话,这种不轻不痒的破话用来哄骗未经人事的小女生可能还会见效,放在他这里简直不够看。 只不过刘御才不管人家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呢,既然何戢这么说了,他也就心安理得填饱肚子准备睡觉了,折腾了一天,他是真的困了,要不是不吃东西空腹睡觉对身体不好,刘御连饭也不想吃,直接躺下睡了更和他的心意。 何戢愣了一下,他的预料中双方理当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废话拉近双方的距离,这个山阴公主还得适当地掉几滴眼泪才算是完满,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有心情跟他继续唱大戏,竟然直接继续吃饭了,也忒不配合了一点吧。 65新婚燕尔 出乎何戢的预料,山阴公主刘楚玉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难相处,成亲这都快半个月了,两个人连架都没有吵过一次,难听的话都没有说过一次。 ——好吧,或者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说法,其实实际情况是——成亲这都快半个月了,这两个人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 何戢本人喜欢熬夜早起,他天没亮就得起来准备上朝,晚上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得处理,白天基本上不在府中。 虽则娶了娇妻,但是毕竟刚得了差事,自然应该殷勤积极一点,给皇帝留一个好印象,不能够沉浸在温柔乡中长睡不醒,更何况他跟山阴公主也根本不熟,双方距离很远,自然不会在自己的妻子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每天他起床离开的时候,刘御还在主屋睡觉,而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的时候,刘御仍然在主屋睡觉。何戢有时候想跟对方说几句话都找不到机会。 刘御一向秉承着早睡早起的生活作风,很注重保养身体,虽则也崇尚早起,但是何戢起床的时间也未免太早了,他就没有理会,况且也算是有意避开,不多纠缠。 何夫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很明白自己儿子跟公主关系平平,这面都见不着,如何有培养感情的机会呢? ——当初刘骏只是把何家父子给叫过去说自己生了个女儿是个石女,没法跟女婿圆房,何夫人并不知情。 毕竟是皇家阴司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湛之和何戢父子两个发了一会儿愁,一合计,三缄其口也就没有跟何夫人说明白,防止节外生枝惹出麻烦来。 何夫人还不知道娶回来的这尊佛只能供着,眼看着儿子儿媳妇一直关系不算好,想来房事也不会和谐,那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抱上孙子。 她很想撮合一下,等了好久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何戢提早回来的日子,还专门拉着儿子嘟哝:“你别成天在衙门里面泡着,新婚燕尔,多来陪陪公主。” ——陪什么?再陪也下不出蛋来。何戢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见何夫人满脸期盼和着急,不好说别的打击母亲的兴致,一勾唇角笑道:“如今儿子刚刚上任,事务繁忙,等跟同科人相熟后就好了。” 何夫人看了他一眼,觉得儿子最近瘦了不少,黑眼圈很严重,叹息了一声,低低抱怨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堂堂驸马,公主也未免太过拿捏了,也不知冷知热的。” 何家门槛低微,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她之前是真的没奢望过儿子能够攀上公主的高枝,如今却已经把人娶进来了,再不乐意也没有补救的法子了。 何戢连忙左右看了看,笑道:“母亲不必如此说,公主金尊玉贵,自然同我们不同,不好苛责。儿子看公主也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消双方熟悉了,感情自然就上来了。” 何夫人如何不知道儿子这分明就是在安慰自己,山阴公主性情乖僻怪异,这是老早就传出来的,拿帕子给他擦汗,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苦,不必在我面前瞒着。” 何戢摇头道:“没有的事情,母亲不必多想。” 何夫人叹息道:“行,你不愿意我多管,我也不好太多嘴,你快去看看公主吧,难得早回来一次。” 何戢领命离开了。 平心而论,他是真没有觉得有多难受,本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狗狗扮的女人着实给他带来了万分糟糕的印象,他对山阴公主的难相处程度也打了分数,如今双方相安无事,娶了一个媳妇跟没娶一样,虽然想想总让人觉得心寒,也总好过对方不停给自己添麻烦。 如今的境况比起当初何戢预料的家宅不宁的情景要好太多了,何戢也不是不知足的人,跟何夫人说了几句,好好安抚了母亲,略一停脚,还是去了主卧。 今日他难得回来得较早,此时刘御还没有睡觉,正趴在床上拿脚尖踩着王狗狗肩膀说着话呢,骤然听见外面李萍说驸马来了,也没改动作:“进来吧。” 何戢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外往里面扫了一眼,见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小生凑在自己媳妇床前笑着说话呢,略一皱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道:“给公主请安。” 略一停顿,何戢又道:“下官本应日日来问公主平安,只不过事务繁忙,不好打扰公主安眠。” “起来吧,不必拘礼,驸马在外面劳累了一天,日后只管去歇息,不用绕路过来了。”刘御微微扬起脖颈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踢了踢王狗狗,“备水,我得洗澡沐浴了。” 何家如今在刘御的计划中,不过是他转换身份的中转站,只要待够一年的时间就能够离开了,他不欲在此投入太多的精力,自然就不乐意浪费力气跟何戢交谈促进感情,因此说了一句话就急着要赶人了。 王狗狗小心翼翼把他的脚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取了软榻上放置的鞋子给刘御穿上,应道:“二狗知道了,殿下且稍等。” 何戢听王狗狗的声音,听出来这分明就是一个小白脸太监,心中刚刚堵着的一团棉花尽去,笑道:“既然公主想要安歇了,下官不便打扰,还请公主多加保重。” 他想想也觉得自己之前着实多心了,姑且不论王狗狗是不是个纯爷们,最起码山阴公主都不可能出轨,人家连插槽都没有。 刘御正眼也不抬,懒洋洋挥了挥手。 何戢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王狗狗要留下伺候刘御沐浴更衣,李萍亲自把何戢送回了旁边的小偏院子里,低声道:“小的先前告诉过您,殿下不喜欢旁人叫他‘公主’,还请驸马多加注意。” 何戢脾气好也不计较,颔首道:“是我疏忽了,明日必向公主赔罪。” 虽则称呼自己媳妇还要有讲究,还要被媳妇的奴才拐着弯责备几句,放到一般男人身上难免感觉到憋屈,不过何戢听完后反倒觉得刘御刚刚对自己的冷淡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倒是感觉神清气爽了些。 李萍揣度着他的神情和话语,十分有礼地告退后回到了主院,因为刘御还在洗澡,她守在门外低声回禀道:“驸马爷说明日还会来呢。” 刘御趴在浴桶里由着王狗狗给他搓背,闻言眯了一下眼睛:“是不是你的人办事不周到,我今日出府的事情让人给发现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换上男装假装成王狗狗出府,晚上何戢就直接找上门来了,可别是消息泄露了,何戢刚刚就是来试探的。 他感觉到何戢来得有些不同寻常,从对方刚刚的言语中却又觉察不到试探之意,皱着眉头苦恼了一会儿,从浴桶中抬起手臂来拍了拍王狗狗的袖子:“今明两天晚上你都凑近偏房待着,万一听到了蹊跷,记得及时来回禀。” 王狗狗袖子被水花溅湿了大半,却压根就没有在意,一门心思给刘御搓背,想了想提议道:“不若殿下让几个钉子注意着,二狗觉得驸马在外忙碌了一天,消息没有灵通到这种地步,恐怕是何夫人同驸马说了些什么。” “想不到,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猪脑子也有开窍的一天?”刘御定定看了他一眼,还破天荒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屈指一敲听了听声音。 这可是难得的表扬之语,王狗狗笑得合不拢嘴,手上力道更加轻柔了,殷勤道:“殿下,二狗用不用给您再换盆水?热水解乏。” 李萍在外面低头听着,暗骂了一句真是狗腿,嘴巴上道:“殿下,二猫这就去敲打敲打手下人,看是谁嘴巴不牢靠,走漏了风声。” 她觉得刘御是多心了,何戢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所怀疑的模样,不过不好明着说出来,皱眉道:“若是这条方法真的不牢靠,殿下日后如何同苏总管相会?” 在何府待着有很多不方便,况且人多眼杂,见苏涛自然是要出去的,李萍本来感觉他们今日行的法子有相当高的可行度,何戢却似乎有所觉察,看来还需要另谋出路。 刘御稍稍一想:“还是观察两天何戢的反应,看他如何行事,若是他真的发现了我们的行径,那就把褚渊叫到府中来,用他做幌子。” 李萍应道:“是,殿下,二猫知道了。” 她在心中颇为褚渊感到高兴,苦巴苦熬了这么多年,褚公子的气运终于来了,眼看着两个人能够天天见面了,虽然最终也不一定能够成事,好歹也算有了希望。 李萍深知褚渊对刘御是情真意切恨不能把心掏出来,这个年代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心中自然有所偏向,觉得褚渊还算靠谱。 她至今无子无嗣,虽然年龄并不比褚渊大很多,心中却觉得这个傻小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有感情了。 66褚渊来访 从那天之后,何戢倒是三天两头凑过来跟刘御说上几句话,搞得刘御再次阴谋论了一把,果断决定得采取B计划,把自己偷溜出去的事情做得更加掩人耳目一些。 褚渊接到了刘御的邀请后实在很难掩饰自己的喜悦和激动,抬眼看着来送信的李萍,盯了好半天才平复了情绪,笑道:“麻烦你多跑这一趟了,我明日一定准时到场。” 在褚渊心目中,一直以为刘御是一个假公主真女人,他确实是谦谦君子,在对方结婚后早就没有了还能玉成美事的殷切盼望,然则能够见到心上人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李萍连道不敢,点拨道:“公子同殿下乃是兄妹,皇上金口玉言承认了的的,到时候大可不必拘礼。” 褚渊心说一句难道成了我干妹妹他就不是公主了吗?仔细一想才回过味来,原来她说的不必拘礼是指的跟何戢。 这样一想,他心中颇为黯然,毕竟心上人都已经嫁做了他人妇,两个人咫尺天涯,还能再相见都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客客气气送走李萍后,褚渊沐浴更衣,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熬过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洗了一个澡,方才乘坐马车来到了何府。 李萍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满面笑容迎上前道:“还请公子随着我来。” 褚渊对她的观感也并不差,两个人亦步亦趋转过两个回廊,何夫人迎面走了上来,目光落在褚渊身上,略一停顿,掩着帕子笑道:“我眼拙认不得人,敢问这位公子是?” 何夫人是半分钟之前听了下面的人禀报说,公主身边的李姑姑在门外应了一个男人进来,这一听着实把她吓得不轻,连忙赶过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别是公主不甘寂寞在外面偷汉子,那整个何家的脸面可就都没有了。 何夫人并不是蠢笨的人,一看之下,见来人同自己儿子长得略有些相像,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果然,褚渊有礼地拱手作揖:“褚氏褚渊,见过何夫人。” 褚渊年近三十,算来不比何夫人小多少,两人算是平辈,然则考虑到刘御在何府的辈分,他却仍然执了晚辈礼。 何夫人捏了捏手帕,侧身避过来,笑道:“原来是褚公子,不必多礼。公子是公主贵客,无需多加耽搁,速速入府同公主一叙兄妹之情。” 她心头一阵乱跳,不是被褚渊清淡如水的儒雅笑容所迷,而完全是被吓得,满建康城谁不知道褚渊对山阴公主那真叫一个痴情无比,至今尚未娶嫁。 这样的大背景下,由不得她不多想,再怎么说主卧里面那个娘们也是自己儿媳妇,真惹出风流韵事来,那就坏事儿了。 偏生刘御她管不了,褚渊她也管不了,褚家可比何家高了两个档次,更何况何夫人和褚渊年岁相近,正该避嫌,不好多说,只得抬出“兄妹”的名头来,委婉告诫他要守礼行事,勿要做出败坏礼节的事情来。 何夫人捏着手帕走人了,褚渊略一皱眉,问李萍道:“难道殿下约我入府一事并未同夫人禀报?” 在他看来,本来应该是刘御带着何戢一块,小夫妻两个招待他一通,然则刚刚看何夫人的反应,她对此并不知情——那就代表着何戢也很可能也不知情。 “是这样的……”李萍张了张嘴巴,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褚渊见状,勃然色变,后退了半步道:“既是如此,那下官万万不可同殿下厮见,岂不败坏了殿下名节?” 李萍诧异问道:“难道公子就不想见我们殿下了?” 这句话正戳中褚渊心头的软肉,他纠结了很长时间,仍然一咬牙:“我是为殿下着想,正……正因为我同殿下情真意切,才不可害了他……” 刘宋皇族上上下下虽然早就把礼义廉耻抛之脑后了,褚渊却做不到把刘御也看成是那种人,山阴公主因为脾性不好,在建康城中口碑已是平平,他万万做不出再害刘御被人诟病的举动。 若是何戢在,那两个人见一面也无不妥之处,君子坦荡荡,所以褚渊屁颠屁颠、欢天喜地过来了,可是若是何戢不在,那他要是入了公主闺房,外面不定传出啥啥来呢,那自然不行。 此时两个人已经快走到刘御屋里去了,凭借王狗狗的耳力,自然早就把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一向着刘御复述了一遍。 刘御倒真有点被触动了,心中琢磨着褚渊对他还真算不赖,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似笑非笑道:“不知道褚公子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拘泥于礼节的人了?” 刘御对他是前所未有的好脸色,褚渊平生第一次对上他的笑脸,禁不住心头鼓跳,愣愣看了好一会儿,骤然回神,不进反退,连连往后走:“殿下,我是在为您着想,还请殿下见谅——宫中如今并不太平,殿下正该谨慎行事……” 刘御知道他说的是一直妄图揪自己小辫子的逗比楚江郡主,这几件事情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能闹得满城风雨。 不过刘御压根就不在意,算起来他跟褚渊“偷情”还是皇帝许可了的,这个干亲还是刘骏亲自主持给他们办的,考虑到刘骏如今对他的补偿心理,九成以上楚江郡主会吃排头无功而返。 他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褚渊后面的话,轻轻嗤笑了一声,挥手道:“外面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进去说话。” 褚渊后半截子话憋在嗓子里,别提多难受了,又见他自顾自转身进去了,略一犹豫,还是忍不住跟上了。 他自然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即逃出府去,可是见了真人又实在是舍不得走人了,况且看刘御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早就料想到了解决的途径。 褚渊一进门不敢乱看,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以前跟刘御见面都是在佛堂中,这算起来还是他第一次进刘御“闺房”。 刚刚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仔细揣度,褚渊却看到房间中没有十分亮眼的佩饰,连大红色都找不到踪影,按理说如今公主即驸马成婚不足一月,本不该如此寡淡才是。 他心中一动,哀痛道:“可是何公子冷落了殿下?”恐怕也就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刘御要突然把他叫过来了。 刘御颇为震惊地看着这位真·脑补帝纠结痛苦的神色,略微一愣,翻白眼道:“你真的想太多了。” 褚渊偷眼扫了扫纱幔后面床铺上的摆设,凭借他的眼力能够勉强看到上面摆着的只有一个枕头一个被褥,完全看不出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心中既不想心上人跟别的男人睡觉,又不乐意看到刘御受到冷落,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能苦着脸劝慰道:“殿下,在何府自然不比在皇宫中舒适安逸,恣意妄为,还请殿下多加保重,好生同驸马相处。” 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他收敛臭脾气,别对着何戢甩脸色,不然也不怪人家不乐意过来。 刘御不动声色低头喝茶,按理说他之前都跟褚渊暗示过了,褚渊也该心中有数。可是听褚渊话里话外的意思,恍若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纯爷们,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当初一番话让褚渊给想左了。 妈蛋,脑补帝怎么能把他好好的一句话给曲解了呢?他在心中盘算着褚渊到底理解成什么了,就一时没有出声。 褚渊却被他的沉默给带跑了思绪,越发笃定自己所思所想,皱眉道:“下官知道这样子委屈了殿下,只是殿下尚且年轻,总不至于……这样……” 他说不出“守活寡”这样难听的话来,可是看实际情况照着自己料想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褚渊深深觉得自己没能力没本事把刘御救出火海,心中哀痛不胜,恨不能捅自己一刀子结束这种折磨。 刘御不动声色摸了摸茶杯盖,给王狗狗和李萍都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把门,自己低声道:“父皇被那妖女迷了心窍,如今竟然还在盘算着要废掉太子另立新主……我本来还想着,等兄长即位后能过苦尽甘来,照如今的模样,却似乎前路渺茫了。” 他放空眼神,嘴角微微含笑做神棍状,叹息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如今的太子刘子业明明是刘御的弟弟,他说得却是“兄长即位”,那当然是指的世人都以为死去的刘子荣了。 褚渊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过来,见他眼中暗含悲楚,顾不得许多,脱口道:“若是殿下有所差遣,褚渊愿尽绵薄之力!” 傻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刘御终于把褚家这个大势力捏到了手心里,举起茶碗示意道:“多谢公子相助。” 67独闯浴室 褚家是南宋大户,王宪嫄的母族王家比褚家还更胜一筹,这两家要是联合起来,对刘骏屁股底下的皇位确实能够造成不小的威胁。 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次所谓的幽会在褚渊的不断脑补下竟然弄成了这样一幅大好局面,刘御一整天都心情不错。 他趴在水桶里享受着王狗狗的按摩,懒洋洋道:“刘骏那个傻蛋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能够轻轻松松把褚家拿到手。” 刘骏当初死撑着不肯把他嫁给褚渊,就是在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在楚江郡主的蹿撵怂恿下顺水推舟,刘御如今反将了对方一军,确实感觉神清气爽。 王狗狗笑道:“还是殿下魅力无边,方让褚公子对您死心塌地。” 刘御对自己的魅力值却并不自豪,反而皱了一下眉:“我还在想到时候如何跟褚渊解释山阴公主死亡的事情呢。” 他本来早就设想好了,来何家一年后就假死离世,可是褚渊心心念念不忘的是山阴公主刘楚玉,而不是刘子荣,这样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殿下多心了,毕竟是同一个人,褚公子能爱上‘公主’,料想也不会对‘皇子’太过排斥的。”王狗狗轻声道。 刘御除了偶尔疑心病发作疑神疑鬼地多想,平日里也算聪明绝顶,格外藐视王狗狗的智商,不过在涉及到感情方面的问题,王狗狗很想反鄙视回去,都是同一个人,难道你就没信心让他再爱上第二次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刘御的问题却仍然没能够得到解决,他仍然一脸死相:“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褚渊究竟为什么对我感兴趣呢。” 王狗狗被噎了一下,跟一个太监谈论荷尔蒙的相互影响着实有些不厚道,他也很不能理解这件事情,只能喃喃道:“二狗看话本上,不都是说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吗?”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才子还是佳人?”刘御黑着脸问了一句,从浴桶中转了一个身抬起脚来踹了他一下。 王狗狗低低惊叫了一声,连忙扯过浴巾来给他遮挡:“殿下,您小心着凉了!” 老妈子王二狗,刘御撇了撇嘴角,还没有回话,就见王狗狗又是一声惊呼:“何公子来了!” 这一声叫得比刚才那一声还大,刘御没被他话语中的内容吓着,反倒被他的音量给吓到了,皱眉道:“鬼叫什么,又不是狼来了。” 王狗狗比他还要受惊吓,手指比划着,说话都不利索了:“您、您赶快起来穿衣服……万一……万一……” 刘御很想说一句何戢怎么可能有胆子直接冲进来,但是没想到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何戢就真的冲了进来。 李萍也是没有想到,刚刚一路笑眯眯走过来的何戢会突然发难,闪身躲过她直接就推门进去了。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拔腿去追,却已经晚了,何戢已经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 刘御一条腿还在王狗狗手里,整个身子仰躺在浴桶中,这种场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何戢的脸色说不出是红还是黑,“你……您……公主……殿下让一个太监伺候你沐浴更衣?” 接连改变的四个称呼足以显示何戢此时有多么的内心激荡,他真正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在目前的状况下是他能够想到的不那么让人难以启齿的。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他是在奋力忙碌的时候看到几个官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疑惑地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何戢其实并不相信这一点,只不过自己的同僚似乎都得了消息,而褚渊入府不过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他料想得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不过还是将计就计冲了进来,就是为了给背后下黑手的人错误的讯息。 何戢这段时间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刘御的作息规律,本来他来的这个时间,人家正该躺在床上等着头发晾干后跑去睡觉呢,所以才装作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没想到刘御因为心情好,洗澡多耽搁了一些时间,两个人就这么正撞上了。 何戢本来被人指指点点了一天,心情就不太好,此时僵在那里,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样,神情十分复杂。 ——通过这次预料中的硬闯,他发现了三点秘密——第一点,自己媳妇跟那个美太监貌似关系不太正常;第二点,自己媳妇是个彻彻底底的平胸;第三点,自己媳妇竟然长着喉结。 王狗狗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捏紧了手中的浴巾愣了好半天,连忙继续帮刘御擦腿的动作,半是解释半是辩白道:“我、我在给殿下擦身子……”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刘御只露出了上半身,不然给何戢带来的震撼肯定更大。 跟在何戢后面的李萍一只脚迈进了房门,看清楚里面的境况,也是感觉一颗心直直掉了下去。 谢天谢地,何戢现在还没有动作,估摸着是因为这件事情的打击着实太大了。李萍飞快扫了他一眼,手腕一抖,一柄袖剑从袖筒中落了下来,死死顶住了何戢的脖子:“别动!” 看得出来李萍是真吓得不轻,手都是发抖的,在何戢脖子上割出来了好几个血痕。 注意点,真弄死了就麻烦了。刘御不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从王狗狗手中抽出自己的腿和浴巾,大大方方直接从浴桶中站了起来,示意道:“给我擦干净。” 王狗狗不敢说别的,连忙把人收拾利索了。 刘御赤脚出来走到镜子前慢吞吞把衣服都穿好,扭头对着只顾盯着自己脚尖看的何戢开口道:“敢说出去,杀你全家。” 虽然美人出浴确实十分诱惑,但是何戢真没敢仔细看,他在眼神乱瞄确定了刘御下面那一坨确确实实存在后,感觉到的不适□上涌的燥热,而是冷,一阵寒过一阵的冷意。 ——他不傻,很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应对方法决定了何家老小的生死存亡。 刘御一句话说出来,何戢反倒迅速平静了下来,勾起唇角道:“您的意思是,若是下官帮助殿下保守秘密,就能保证我何府上上下下一家平安?”他说起话来面上一派坦然淡定,小腿肚子却在打颤发抽。 这样一听似乎对方在用这个秘密来威胁他,在话语中非常微妙地偷换了概念,刘御对此不是非常满意:“你的语文能力相当糟糕,听不懂汉语吗?需不需要我用六国语言给你翻译一遍?” 对于一个正宗的南北朝人来说,这通话理解起来相当困难,何戢禁不住愣了好一会儿,才疑惑道:“什么?” 刘御迅速对他的智商打了一个实在不算高的分数,翻白眼道:“找个地方坐下,我们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何戢被他这个漂亮的白眼给震撼了,尤其配上对方口气中若有若无的不耐烦,似乎打心底认为跟他讲述这件事情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两个人面对面坐好了,刘御打了一个响指,示意王狗狗过来给他擦头发,古人崇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丝毫不能损伤,头发都是不剪的,湿着头发自然晾干容易让肩膀和颈椎着凉。 王狗狗拿着浴巾屁颠屁颠过来了,无视掉何戢古怪的目光,倾注了全部的注意力帮刘御擦头发——他此时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心神不宁的实在是太难受了。 何戢看这位名义上的公主似乎并不想主动开口的模样,因此自己把中午时听到的传闻简单说了一遍,他的措辞十分有技巧性,让自己的话语中不带丝毫的责备之意。 等说完之后,何戢恳切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估量着似乎是殿下得罪了小人,而何府上似乎有其眼线,因此才贸然夜闯您的闺房。” 他没有详细解释,刘御却已经明白了过来,点头道:“你若是假装因为这个同我翻脸,那枚眼线自然要同他的主子汇报,观察府上下人的异动,就能把钉子找出来。” 何戢听他言谈中倒没有恼怒之意,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殿下聪慧,下官正有此意。” 他千料万料没有料到,竟然不小心撞到对方洗澡,进而撞破了这样大的一个秘密,如果有的选择,打死何戢也不会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就闯进来了。 他毕竟年轻,思虑事情有不周详之处,没有考虑到如何应对突发情况,再者,想到了这条妙计自然得意万分,有意在刘御面前显摆,是以才事先没有任何商量,直接就进来了。 刘御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我是男人?” 何戢被这一句话刺激得差点泪流满面,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不想知道,这玩意不知道还有一线生机,知道了可就是要掉脑袋的,只可惜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由不得他来选择了。 68蒙混过关 刘御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其实一切的根源都只是因为我有一个拎不清的娘和一个脑子不够用的爹。” 考虑到人家口中的那个“娘”似乎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而那个“爹”分明是龙椅上的皇帝,何戢万分理智地低头不语,并不接话。 他虽然对罪魁祸首同样痛恨无比,也看得出来刘御本人对那位坏人也没有好感,却也不至于傻到当着皇嫡长“女”的面附和皇后皇上的不是。 这件破事儿剪不断理还乱,刘御抬头稍稍一想,也是感觉到头疼万分,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况且对着何戢也不可能广说实话,总要有所删减,还挺难办的。 他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开口道:“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不是山阴公主刘楚玉,而是皇长子刘子荣。” 何戢额头有点冒汗,这个秘密比他预料的还要大,他一个小小的驸马是真的撑不住,到了这个地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刘御却没有理会他的顾虑,歪着脑袋慢吞吞道:“我父皇当年同褚家来往密切,交情笃深。其实当年病死的人其实是我的孪生妹妹,只不过一个嫡女分量太轻,而父皇同褚湛之褚大人相会之心又太深,因此不惜对天下人公告我的死讯,终于得偿所愿,顺利同大人见面了。” 他感觉自己颠倒黑白的本事确实挺大的,不仅把刘子荣和刘楚玉的身份掉了一个个儿,说话的时候还故意神情暧昧,把刘骏说成暗恋褚湛之的痴情人士,而且还是为了跟情人见面不惜让儿子假死的狠毒父亲。 何戢果然对这个消息接受不良,拿着茶盏的手背青筋都爆出来了,不住咽口水——他本来以为这件事情牵扯的就只有一个皇家秘闻,没想到牵扯了两个。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怪不得皇上继位后褚湛之老大人的官位连连上升,颇得圣宠,原来根源在这里。 刘御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父亲这样行事,虽则全了心意,但是毕竟对外宣称我以离世,只能权且以女孩儿名义教养了。” 何戢听得明白了一点,点头道:“委屈殿下了。” 刘御支着下巴想了一想,脸上浮现出一股淡淡的愤懑来:“本来父皇承诺说,日后必定帮我正身以明天下,且要立为世子还我公道,只不过自从他登基继位后,对殷淑妃宠爱殊甚,渐渐冷落了母后和我,这件事情也抛到了脑后。”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不等何戢说出安慰之语,就已经起身拂袖而去,顺带拉着王狗狗一并走了,头发还没有完全擦干净呢,他总得找个人服侍着。 何戢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弄得又愣了一下,很诧异地看向唯一留在这里的李萍。 他虽然没顾得上说话,李萍却明白他的意思,在旁边抹眼泪道:“殿下心中苦楚,每每思及此,都忍不住落泪,不好在您面前丢脸,方才躲去里屋了。” 何戢恍然,想想也是,按理说刘御本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本身又没有行左踏错,还在懵懂的时候却被人剥夺了继承权,自然会心有不甘了,况且还要装女人甚至还要嫁人,想想都觉得憋屈到了极点,换了谁都没法坦然接受。 刘御之所以跑走是因为他有点不耐烦了,更何况后面的话太过苦情了,身为强权的受害者,他当然需要掉两滴鳄鱼泪充充场面,只不过实在是哭不出来,就只能装傻充愣跑走了。 影帝李萍非常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二话不说把重担接了下来,哀叹连连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个殷淑妃步步相逼,不仅不让皇上公告天下殿下的真实身份,甚至还一力主张把殿下嫁人……这才……” 何戢一听就明白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看来今天自己听到的各种传言也是那个殷淑妃的小把戏。 想到这里,他深深感觉到那名后宫中的女子是真的心狠手辣,换了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出这样狠毒的事情。他原先还以为着山阴公主下嫁何家就已经是折辱了,而如果这个“公主”是男人的话,那带来的侮辱是翻了好几倍的。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殷淑妃蛇蝎心肠,其心可诛,何戢心有余悸,郑重道:“原来如此,下官明白了,还请你禀告殿下,下官绝对会为殿下保守这个秘密。” 这人脑子转得很快,是难得的聪明人,李萍心中火速闪过这句话,何戢能够一个念头转动间就明白过来这个秘密说出去何家准保落不了好,能在第一时间就向刘御表明忠心,确实是才思敏捷,非池中之物。 李萍因道:“感念公子恩德,也请您体谅殿下日前的冷落。” 这是说的刘御嫁过来之后不仅没有正眼看何戢,还没有到过何夫人那里说过话进过儿媳妇的职责。 何戢连连摆手道:“当不得,殿下不必多礼。” 公主嫁过来就算是半个自己人了,可是皇子则不一样,就算刘御不是真真正正的嫡皇长子,而是个最为寻常的皇子,他的礼也不是何夫人受得起的。 李萍看着他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 何戢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一脸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轻视,我自当保密,便是父亲、母亲也不会提及。” 何戢心中很明白,知道了这件事情,自己的命就捏在刘御的手中了,人家坏了事儿自己肯定死,人家成了事儿也不一定会放过自己——哪个男人恐怕都受不了嫁给另外一个男人这样的折辱——如果自己的父亲母亲也知道了,那二老的生命安全也就不能得到保证了。 他不怕死,可是得为自己爹娘考虑,何戢当即道:“既是如此,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同殷淑妃较量?” 他是隐隐约约听到过不少传闻的,据说当今皇上一直妄图废掉如今的太子刘子业,改立殷淑妃的儿子为太子,看来皇后一脉和殷淑妃一脉斗争已经很激烈了。 以何家的地位,本来是没有资格搀和进夺嫡党争的事情的,结果因为刘御嫁了进来,何家这艘小木船也被卷进了漩涡中央,真是倒霉透顶。 ——都他妈怪那个居心叵测的殷淑妃,蹿撵着皇帝把人嫁给他。何戢愤愤想了想,在心中沉痛地叹了一口气。 李萍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殿下自然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人,先前只是因为不想同妇孺之辈较量,如今有了何公子和褚公子的帮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李萍这番话是在为早上刘御跟褚渊见面的事情作解释,免得何戢心中还有疙瘩。 何戢一听,原来褚渊跟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大有同病相怜之感,拱手表白忠心道:“承蒙殿下器重,我定肝胆涂地以报殿下。” 李萍又点拨了几句,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转回头来去了里屋:“殿下,事情已经办妥了。” 刘御也不接话,似笑非笑看着她,询问道:“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李萍心如明镜,二话不说跪了下去,就地扣头道:“二猫失职,竟然让何公子冲撞了殿下,险些酿成大错,二猫罪该万死,还请殿下责罚!” 何戢能够闯进屋来,确实跟她那时候发愣反应慢有关系,虽然最终没有对刘御的利益造成损失,但也不是好耍的,这条秘密漏了出去,万一何戢不牢靠,那可就完蛋了。 这确实是十分重大的失职行为,要不是刘御把事情处理得很好,自己现在就要跟何戢一块在黄泉路上做伴了,杀何戢是为了保密,杀自己是为了泄愤。 对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李萍受到的惊吓不比何戢少,她的脖子边也架了一柄无形的尖刀。 刘御没喊停,她就一直磕头,磕得额头的皮肉流血绽开了,也仍然一脸愧疚继续把脑袋往地上撞。 刘御权当屋里没有这个人,也不搭理他,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慢慢喝着。睡前一杯煮沸后冷却的白开水,也是他的一条养生之道。 李萍血流了不少,还是王狗狗看不过去了,悄悄一拉刘御衣袖,轻声细语道:“殿下,二猫差事没有做好,您自当加以惩罚,不过好歹也因祸得福,并没有酿成大错……” 刘御懒洋洋挥了挥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从软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去外面跪着去,别在这里碍眼。” 李萍俯身恭恭敬敬道:“二猫谨遵殿下教诲。” 刘御轻哼了一声,也没再搭理她,趴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69敲边鼓 何戢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他的脑子中正憋了一条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掀出来,半个南朝宋皇朝都要动荡,搞得他一半是紧张一半是激动,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他第二天听到小厮叫起,麻利地穿上衣服从偏房出来,惊讶地发现李萍还跪在门外。 不过何戢毕竟不是一个笨蛋,稍稍一想就知道人家为什么受责罚,究其根源还是在自己昨日的贸然行事上。 如今虽然已经快到夏季了,夜半寒风也挺难消受的,李萍是刘御的奴才,人家管教自己的奴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何戢自然也不好插手,站在原地思量了半天,只能走上前去含着歉意道:“连累李姑姑了。” 李萍身强力壮比男人更甚,有是自小习武学毒,很懂得调养自己的身体,跪了一晚上也没如何难受。 只不过她因为仍然维持着趴在地上请罪的动作,腰酸背痛还是有的,如今是不能动也不敢动,只能嘴巴上做动作,勉强露出一个半成型的微笑:“何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是我自己行事不周,合该如此,同公子无关。” 这句话刚说完,冷不丁房门被人打开了,何戢往前面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刘御就站在门口,黑着脸看着他。 对方的神情很有点不善,何戢也是小心肝乱跳,一扯嘴角,干笑道:“殿下这是?……” 他很清楚,自己以往上早朝的时候,刘御根本就不会起床,今天不知道为啥突然改变了原本的习惯,竟然破天荒早起了。 不过一想也是,昨天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按理说刘御会睡不着也是很正常的,只不过何戢扫了一眼对方的眼眶,压根没有看出来明显的眼袋痕迹,禁不住怨念地瞟了一眼。 同样是失眠,为啥人家眼睛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自己就得顶着两个熊猫眼上早朝呢? 何戢刚想完,就见刘御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何戢本人对这种唤狗一样的手势很不感冒,不过不敢违背,还是乖乖走了过去:“殿下有何吩咐?” 刘御叹息道:“我老早就想告诉你了,让何夫人别再在我的床单下面放贞洁帕子了,咯得我难受,昨天一晚上没睡好。” 其实他虽然在吃穿用度上很讲究,甚至有时候到了鸡婆的程度,但是也根本就没有童话故事里豌豆公主那样的臭毛病,厚厚的几层被褥铺在身下,多了一条薄薄的手绢,他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刘御说完后摸了摸自己薄薄的眼皮,全然无视何戢骤然涨得通红的面盘,轻哼道:“再怎么塞帕子,反正我没有血滴上去的,实在不行就得换你来。” 何戢之前以为他身有隐疾,特意把分房睡的事情做得很密,何夫人并不知情,还当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一门心思想知道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究竟啥时候才能圆房。 何戢毕竟是年轻人,羞得手脚都无处安放,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一咬牙道:“下官知道了,给殿下添麻烦了。” “添麻烦倒不至于,何夫人挺有意思的,再者人家也是为了你考虑。”刘御抄着手假惺惺地笑了一下,薄唇微微上扬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单从夫人每日为你精心熬制的参汤上就能够看出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夫人对你是真的关心备至,让我好生羡慕。” 刘御说完,并不待何戢答话,扭头直接就走人了,顺便还把李萍给叫了起来:“行了,别在那里跪着了,杵着也挡道。” 李萍连滚带爬地进了房间,还不忘回身关门,留下何戢一个人站在原地愣神了好半天。 何戢回神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对着刘御紧闭的房门深深鞠了一躬,道声“多谢殿下”,便十分果断地大踏步走出了小院落。 他一出门就扯住了守在外面的小厮衣领,神情甚至有点狰狞:“快,立刻着人去问问母亲,她今日在我每日喝的参汤中是不是动了手脚?” 何戢平日里脾性不错,尤其对于自己的父母可以说是至诚至孝,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起过何夫人。 他的小厮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去何夫人的院落直接找来个跟自己交好的丫鬟,托她询问何夫人这件事情。 小厮很快去了又回,略带些古怪笑容地告诉何戢参汤里面加了壮阳的药物供他享用。 何戢一听一点也不高兴,额头冒汗反而冒得更严重了,喝了加了货的汤药喝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虚火旺盛,这当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比起相信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何戢更乐意认为是刘御早就发现了这件事情,不动声色把何夫人命人端给他的参汤给换掉了。 怪不得他觉得最近的参汤味道有一点点淡,并没有何夫人一贯喜欢在烹饪时加的特殊调味料味道了,他本来还以为是母亲事务繁忙,没有抽出时间来亲手为他熬汤。 再听刘御今天说话的语气已经颇为不善了,显然自己得抓紧时间解决这件事情,万一刺激到“皇长子”那颗摧残流光的玻璃心就不太好了。 何戢格外头疼,只听说过婆媳关系难处,谁家有他如今的情况这样复杂,又不能够把事情对何夫人明说,真是两方为难。 他正想着,听到小厮提醒道:“少爷,您该走了,不然耽搁了早朝,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何戢看看时辰,确实已经不早了,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情按下不去想。幸亏何夫人每天给他端参汤都是要等到晚上的,下了早朝再计较也还不算晚。 ———————————————————————————————————————— 话分两头说,何戢怀揣着自己颤动不止的小心脏滚球上早朝去了,刘御浑身软绵绵趴回了床上,哼道:“起得太早了,我得再睡一会儿。” 他昨天其实确实如同何戢所猜想的那样没有睡好,不过并不是因为秘密被人发现而辗转难眠,而是被蚊子给乱得。 王狗狗鼻子耳朵好使,眼睛也不差,不过手笨脚笨,光看得到蚊子飞行的轨迹,伸出手去却慢了不止一拍,被刘御接二连三骂了好几次笨蛋。 两个人折腾了半夜,到最后还是王狗狗人品爆发,一边哭着拍自己脸颊巴掌的时候十分凑巧地弄死了那只蚊子,刘御这才算是安稳睡下。 以前都是李萍给他守夜的,凭借李萍的武功和眼力,想要抓住几只小蚊子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刘御这时候想起人家的好来了,今天一大早才宽恕了李萍。 凭啥自己丢人现眼,让二猫走了狗屎运?王狗狗哀怨地盯着李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能发现对方有啥能够这样让老天爷眷顾的地方。 李萍笑呵呵也不言语,挥手从刘御的床帘上抓出了两只蚊子,在王狗狗眼前挥舞了一下,向其展示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 这个狗屁地方连蚊帐都没有,刘御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尝试着睡觉,却感觉有点失眠,干脆撩起眼皮道:“李衲那里有消息传过来吗?” 李衲跟李萍一样,都是苏涛花费了大工夫训练出来的人手,也正是他考取了北魏的功名,跟北魏权贵成功扯上了关系。 李萍道:“进展得还算顺利,那位权贵如今对他已经算得上是器重了,只要不涉及敏感的政治问题,他说出来的话倒也有几分份量。” 刘御托着下巴想了一下:“他有几成可信度?”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外派的成员都要被喂食某种药剂……”李萍并没有把话明说,意思却已经传达过去了,那就是除非李衲不要命了,不然忠诚度完全可以信任。 刘御一听还是很满意的,解药掌握在苏涛手里,而苏涛背叛他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再者说了,给他一定的时间,自然能够把自己弄的毒药替换了苏涛的毒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刘御也不需要李衲得到太多权贵的信任,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在北魏的保护伞,又不是蹿撵着那名权贵谋反啥的,现在这些准备已经足够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御心情不错,叮嘱道:“记得提醒我,下次再见到苏涛的时候,得跟他把北魏的事情提上议程了。” 正好王宪嫄给的那一大笔财产以及他“出嫁”从宫中带出来的财产都还积攒在手中不知道如何处理,趁着这次好机会做一次投资,对于穿越者来说,想要赚古人的钱并不麻烦。 “是,二猫记下了。” 70强强相对 也不知道何戢是怎么跟何夫人说的,反正第三天后,何夫人就笑逐颜开地对褚渊的到访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一点也没有之前的戒备反应。 褚渊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见了刘御还很诧异,忍不住询问道:“殿下,您是不是同何夫人说了什么?” 这一前一后的反差也太大了一点,想想他上次来的时候,何夫人虽然没有把话明确说出来,但是很明显,话里话外没有好气,防他跟防贼一样。 刘御微微一点头:“你权且放心,日后她再也不会阻挠你来见我了。”他对如今的情况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何戢不至于连这点心机都没有,肯定早就跟何夫人打好招呼了。 褚渊下意识往床铺边上又扫了一眼,确定刘御还是自己居住后,忍不住神情恍惚了一下,皱眉道:“殿下冰雪聪明,能够说服何夫人,为何就是不肯同何公子修好呢?” 刘御听了这番话,着实有点发愁,还“冰雪聪明”,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果然褚渊一门心思还以为他是个女人。 关于自己性别的问题,本来他是想一直瞒着何戢而告诉褚渊的,结果阴差阳错下一看,何戢心中门清了,褚渊还被瞒在谷中呢。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可以说是诸事不顺,倒霉透顶。刘御阴着脸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两个的事情就不劳褚公子费心了。” 这句话一说两人的距离立刻就拉开了,褚渊自知说错了话惹得人家不高兴了,妄图补救道:“我听闻这几日何公子倒是经常一改常态,早早就从衙门回来,倒是有所改善了。” 废话,何戢知道了他是纯爷们,正儿八经的皇子后,自然就不敢再怠慢,时不时还要过来说几句话促进双方的感情。 褚渊本来这次不想过来的,但是因为听说了刘御跟何戢的关系突然间有了好转,琢磨着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刺激了何戢,让他知道了要珍惜山阴公主,这倒是一件好事儿,因此硬着头皮又走了一趟。 亲手把暗恋了快十年的人往别的男人床上推,褚渊自己都品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来,却也只能忍着难受乖乖生受着,在如今的大背景下,他坚信这样做是对刘御最好的解决方案,自己再不乐意也不能耽搁了人家。 刘御不甚在意地对着他挥了挥手:“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把义兄叫来,是想要邀请你今年盛夏去郊外避暑。” 盛夏离着如今的时节还有快两个月呢,现在说也未免太早了点,褚渊却不疑有他,欣喜地点头道:“下官多谢殿下美意。” 褚渊如何不知道去避暑的时节自己见到的肯定是刘子荣而不是刘楚玉,但是刘子荣荣登大宝跟褚家和刘御的利益都是符合的,他很乐意为此而努力。 褚渊稍稍停顿了一下,询问道:“不知道大殿下有何打算?”这个“大殿下”指的自然就是刘子荣。 “褚家王家强强联合,自然所向披靡。”刘御俊脸上微微流露出不屑之意,“我听闻如今朝中为了一个昆仑奴闹得天翻地覆?” 这个话题其实不适合在闺阁女子面前谈论,褚渊神色略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委婉道:“陛下自然有他的考量,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随意揣度。” 刘御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条消息是苏涛昨日来见的是后告诉他的,有了何戢明里暗里的帮忙出力,苏涛进入何府变得简单了很多。 刘骏如今可能是玩腻了女人,连对殷淑妃都没大有兴趣了,反而佞宠一个人高马大、四肢粗壮的昆仑奴,甚至都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让其每日伴随上朝,这个昆仑奴也是个十分能作,惹得群臣怨声载道。 刘骏本来就是一个顶顶喜怒无常的主,不过以往他发脾气最多就是骂几句,鲜少真的有动手揍人的时候。 然则自从有了这个昆仑奴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文武百官悲催万分地发现自己的待遇又下降了一大截。 每当刘骏在朝堂上奋力咆哮之时,昆仑奴就会抡起棍子鞭子大肆折磨惹得刘骏发怒的人,经常在百官面前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哀哀低嚎,其境况让人不忍卒看,十分凄惨。 如今战火还没有烧到褚家人身上,那名昆仑奴毕竟是最近才发迹的,根基尚浅,还不敢拿名门世家的人开刀立威,正相反,对褚湛之和褚渊都十分客气。 只不过如今相安无事并不代表日后也能得享太平,那个昆仑奴最近也是气焰越发嚣张,长此以往恐怕会难以掌控,也不知道刘骏究竟看上人家什么。 褚渊就很对刘骏的审美观表示接受不能,他在今日早上上早朝的时候还专门不着痕迹地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就够了,体毛比鼻毛都多都密都黑,口味实在是太重了。 褚渊的父亲褚湛之曾经跟他说起过,刘宋皇家□成性,每一代皇帝多多少少都有点捂着都嫌臭的怪癖,全族上下更是多有背德之事,数不胜数。 褚湛之还专门跟褚渊讨论这件事情,表示刘宋皇族的血统中仿若就带着暴虐和疯狂的基因。 ——褚家家主跟自己儿子讲述这件事情,八卦皇帝还是其次,最终目的其实是让自己儿子死心,别再扒着山阴公主一个人死活不撒手了,天下多少好女人,也不比刘楚玉差到哪里去。 褚湛之就纳闷了,你说你以前抱着能够抱得美人归的奢望拖着不肯娶亲也就罢了,如今人家都已经扭头嫁作他人妇了,你说你这样继续守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总不能皇帝让公主跟驸马和离后再嫁给你吧。 褚渊低头想到的正是自己父亲说的那一番话,轻轻苦笑了一声,看着刘御道:“殿下还当多加调养身体,如此下官方才能放心。” 刘御并没有出声,每次跟褚渊见面褚渊肯定都要跟他翻来覆去唠叨这些话无聊得要死,他都懒得应答了。 王狗狗正巧走了进来,附在刘御耳边喃喃说了几句话,褚渊就看到刘御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声音不大不小问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王狗狗飞快扫了一眼褚渊,柔声细气答道:“恐怕是驸马爷今日公中无大事,早早回来想要陪着您。” 刘御轻哼了一声。 他觉得何戢不会为了一个假妻子吃醋,褚渊却压根对此毫不知情,一听还以为这是人家正经丈夫过来捉奸的,脸色一下变得万分尴尬,张了张嘴巴站了起来:“给殿下添麻烦了,还望殿下见谅……” 他说着就想走,刘御笑道:“义兄不必如此,你来这里他是知道的,料想他也不会说什么。” 褚渊苦笑道:“小官虽得幸能与殿下以兄妹相称,却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着实是不敢高攀,生怕有辱殿下清名。” 刘御扫了他一眼,神色略有些古怪,还没有说话,外面守着的李萍已经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何公子,今日来得可早。” 这是给里面的人一个讯息,要走就抓紧走,再耽搁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褚渊眼看着自己要是出门肯定正跟人撞上,颇为心虚,只能去看刘御。 偏生刘御一点也不着急,一甩袖子道:“不着急,正好让你们两个人联络一下感情。” 褚渊本就是机警之人,本来第一个反应是疑惑为啥准奸夫和真丈夫竟然还要联络感情,下一秒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刘御的意思是如今站在刘子荣那一边的势力不仅仅有褚家和王家,还有何戢所代表的何家。 他一向挂着浅淡清雅微笑的俊脸有着些微的扭曲,心中一阵古怪的感觉上涌——他同刘御相交十载,刘御三天前才向他正式伸出了橄榄枝,明确告知了刘子荣的存在,想不到何戢同刘御认识不过一个月,竟然也已经知道了。 褚渊正在胡思乱想着,何戢已经被领了进来,两人一见,俱是一愣,因为两人有五分相像,连衣物佩饰竟然也碰巧雷同相近。 褚渊一下子想到了何戢被人称为“小褚渊”,不由得愁肠更愁,自己毕竟年长了将近十岁,都算是老男人了,如今有一个相近但是更年轻的,两人还朝夕相处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别说刘御本来就对他无意,就算是有点倾慕之心,也恐怕早晚要变心了。褚渊忍住抬手摸摸脸上有无皱纹的冲动,扯开嘴角露出微笑:“何公子,你我曾经在朝堂上有一面之缘。” 两人确实每天都要上早朝,但是见面的机会却真的不算多,主要原因是南北朝官僚机构冗杂,官员繁多,况且两人官职相差也比较大,等闲见不到面。 71何戢动手 褚渊感觉到很别扭,虽然刘御打包票不会有事儿,但是他仍然敏锐地感觉到何戢看过来的目光隐含着晦涩的敌对情绪。 从褚渊的角度来看,他很能够理解为啥人家看自己不顺眼,只能强忍住尴尬的情绪,维持着自己的微笑不要变形。 何戢笑道:“在下官职卑微,自当不比褚大人贵人事忙。”这句话略带些火气,何戢迅速醒悟了,在刘御看过来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补救道,“褚公子同殿下以兄妹相称,我乃公主额驸,妄称您一声‘义兄’可好?” 褚渊轻轻吸了一口气,笑道:“自然,义弟不必拘礼。” 刘御感觉俩人这段对话怪怪的,却也没有在意,没准这俩人先前就结了仇,算账也赖不到他头上,点头道:“如此甚好。” 褚渊心中愁苦不尽,不愿再次多待,再次提出告辞。 刘御也没再阻拦:“嗯,你自去吧。” 褚渊走之前悄悄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刘御正低头喝茶,没有跟他玩对眼的默契,黯然加快了脚步。 这一幕被何戢在旁边冷眼瞅到了,一挑眉梢笑道:“下官看褚公子也是个痴情的,殿下魅力无边。” 看来建康城中沸沸扬扬的传言虽然多是出自楚江郡主的授意,却也不全然是空穴来风,很显然褚渊对自己名义上的老婆情根深种。 刘御扫了扫他,往后面的软垫上一躺,懒洋洋道:“你说这个干什么?”这似乎算是私事,他跟何戢根本还没有相熟到拿这种事情相互打趣的地步。 何戢轻笑了一声,绕过王狗狗弯腰帮刘御端茶,压低声音道:“殿下,下官看褚公子似乎并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看褚渊走时那黯然神伤的小眼神,怎一个怀春少女,愁肠千回百转。何戢在心中暗笑,既然自己明媒正娶还有皇帝御令弄到手的媳妇都能变成男的,那假如突然证明了褚渊其实是个小女人,那他估计连惊讶的情绪都不会有。 刘御还很没有反应过来他说这话是有何居心,究竟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观察人的本事入微,还是想要以此来要挟他。 ——虽然前者更能够证明何戢不是一个笨蛋,但是刘御反倒更希望是后者,他最近正愁如何让褚渊明白自己是个纯爷们呢,若是何戢肯犯傻,那事情就不用他来费心了。 何戢抬头看向他,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不知道殿下打算如何?下官定当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何戢其实是在表忠心,他的目的是想要让刘御知道,自己会为他效力效忠,如果刘御想要告诉褚渊实情却苦于无法开口,那何戢不介意当那个恶人,把事情说出来,让自己来承担褚渊的怒火。 其实他完全可以把话直接说出来,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但是何戢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想要试探一下刘御究竟敏锐到何种地步。 如果对方能够在第一时间就了解他的意思,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事情到了这一步,何戢也就认了。如果刘御并没能弄明白他的意思,那只能说这人就是个草包饭桶,何戢对于自己是否要献出忠心还要多多考虑一下。 刘御并没有迟疑就给出了他答案,点头道:“如果你有妙计,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该知道的人要让他心中门清,不该知道的就一丝风声都不要露。” 何戢应道:“是,殿下,下官一定做得隐秘,自会找褚公子密谈,绝不会让您失望。” 这是刘御交给他的第一件差事,何戢颇感棘手,只不过倒也不是非常困难,他还是很有把握能够完满做好的。他对此倒也还算是有点干劲儿,并没有在刘御这里多待,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刘御盯着他的背影轻飘飘扫视了一眼,并未在意,执起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不知道这把刀能不能为我所用。” 王狗狗听得懵懵懂懂,隐约觉察出似乎就是说要让何戢把刘御的真实身份说给褚渊听,除此之外,并没有听出别的来。 李萍却是心中门清,正色道:“殿下,何公子似乎并未归心,恍若仍有迟疑。”如果何戢真的对投诚站队下定了决心,刚才就不会拿话来试探刘御了。 虽然做得有点明显,但是以何戢如今的年龄,也算是难得了,李萍毕竟长了他将近十岁,再加上是在阴谋诡计中泡大的,所以才一眼看出来了他的小伎俩。 李萍偷眼扫了扫刘御,心道这位主才是跟个妖怪似的,他所有表露出来的情绪都是算计好的,只有他想让你觉察到的时候,你才能够觉察到。 刘御生性多疑,颇喜猜忌,也喜欢时不时就来试探手下 ,有时候做的也很明显,不过李萍明白,人家这是故意做的如此明显,用来给她敲敲警钟的。 刘御眯着眼睛淡淡道:“无妨,如今在他眼中,我不过就是个性情古怪的同龄人,如今更是依附在何家,并不能够博得他的重视,这是理所当然的。” 何戢就算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对他的感情也是恭敬而不是尊敬更不是敬畏,这一切都在刘御的预料之内,如果何戢这样轻轻松松就把自己的忠诚献出来,那这样的蠢人不要也罢。 ———————————————————————————————————————— 褚渊本人感觉自己当天从何府离开时颇有点做贼心虚的尴尬,第二日原本有些心神不宁地在处理公务,冷不丁听到小厮前来禀报:“少爷,何公子过来找您了。” 小厮没有明确提来的究竟是哪位何公子,是为了防着周围那么多来来往往的公差听了一耳朵,再传出啥不好的绯闻来,啥二男争一女、深闺偷情的说法最近本来就已经甚嚣尘上,闹得轰轰烈烈了。 小厮料想褚渊一听就能知道是哪个何公子,褚渊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一听之下,果然瞬间就明白了来的是谁,把手中的鼠毫放置在一旁,压低声音道:“快请他进来。” 褚渊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亲自起身相迎,刚急急走到门口,就见何戢站在了自己面前。 “义弟,今日如何有闲情雅致,来找我了?”褚渊目光落在他手中提着的东西上,面色着实有点古怪——何戢提东西来不让人惊讶,褚渊原本预测的人家提的不是刀就是枪,没想到人家提的是两瓶酒。 酒瓶上也没有字号,只是用个红绳拴着,被何戢紧紧抓在手里。 啥意思?难道这是要投毒的节奏?褚渊很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还未说别的,就听到何戢笑道:“我昨日同义兄一见,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恍若有久别重逢的熟悉感,甚是投缘。” 这不是废话吗?我顶着一张跟你差不多的脸,你说看起来熟不熟悉?褚渊直觉他来者不善,只是人家笑脸相迎,况且追究事情的本源也是他情难自禁、未能守礼,褚渊还是客客气气把人请了进来。 何戢献宝一般给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酒瓶:“这是我家桂花树下埋了十几年的好酒,是当年我母亲查出来有孕时埋下的,我当您是亲兄长,自当拿出来一并赏玩。” 说罢掀开酒塞,何戢从腰间变魔术一般掏出两个小酒盅放在桌子上,大笑道:“今日我同义兄不醉不归!” 如今已经落衙了,喝点酒倒是不碍事儿,褚渊稍稍犹豫了一下,执起其中一个小酒盅同何戢相碰,两人一起喝了下去。 褚渊眼睛一亮:“好酒,当真是甜香轻薄无比!” 褚渊的小厮自小跟着他,也是十分机灵伶俐,不多时就置办了下酒小菜上来,顺手摆上了两双干净的竹筷子。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喝,气氛渐渐不似最开始那样尴尬了,褚渊至今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中毒的症状,也逐步放下了戒心。 何戢再次给他添酒,晃荡了一下酒瓶,笑道:“所剩不多了,十分不过瘾,我即刻让人再送点来。” 褚渊也不看他,眼睛盯着自己面前满上的酒盅,轻声道:“义弟所来为何,且请明言。”酒是好酒,喝下去却觉得烫口,褚渊必得问明白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不然着实心中难安。 ——他不怕自己出事儿,可是何戢既不在菜里下药,又不在酒里动手脚,褚渊生怕他把主意打到刘御身上,一想到就是一阵心慌气短。 何戢见他说话间神情清明无比,仿若之前喝下的酒都没能起作用,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摆出一副诚挚的面孔开口道:“论理说,义兄同殿下相结识远早于我,不过我还是冒昧在这里问一句,你知不知道殿下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 72第二次误会 褚渊的第一个反应其实是觉得心中一阵酸涩,心道这真是废话,我对殿下的了解绝对不在你之下,你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呢?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仔细一琢磨,感觉更难受了,何戢是以人家正经夫婿的立场来的,公理上完全站得住脚。 他已经能够确定何戢这次专门就是过来立威的,俊脸苍白,好半天后才慢吞吞道:“嗯,殿下虽然别有苦衷,并未给我明说,但是我也猜到了一二……” 何戢把他脸色苍白和之前这么长时间的沉默认成了他是在暗自感伤心上人是个爷们,心中有点纳闷,难道褚渊早就知道“山阴公主”其实是皇长子的事情? 莫非这个所谓的第一份差事其实是刘御用来试探他真实本领的试金石?何戢这样一想,深感有理,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自然还得废点功夫小心翼翼试探一番:“可是指以假乱真之事?” 他当然不能明说,以免隔墙有耳,所以拐着弯试探,用来代指皇帝用儿子来代替女儿的事情。 褚渊之前就想歪了,现在一听“以假乱真”,一下子就想到先前刘御跟他拐弯抹角提到的事情,何戢说的这四个字当然指的是皇帝用旁人的女儿来代替自己女儿的事情。 因此褚渊一脸凝重地点头道:“自然如此。” 何戢一想,人家这明明是什么都知道的,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刘御就是单纯想试探一下他的本事,而不是真的想要跟褚渊说明这件事情。 两个人并没有继续往下聊,何戢十分机敏地换了一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他们两个人凑一块确实不太适合继续把话题的中心设定在刘御身上。 褚渊也心中有数,对方把事情开了一个头却没有深入展开,明摆着是为了告诉他如今何家和褚家已经是一个阵营了,打好了招呼日后办事也多加帮衬。 两个傻x自以为聪明地按照两个完全不同的理解把一件事情鸡同鸭讲了一遍,而且双方还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们说的意思完全相同。 何戢不多时就提出告辞,他还得跟刘御复命,褚渊松了一口气,起身客客气气把人送了出来,一回身感觉眼前一片天翻地覆,连忙靠在桌子旁喘息。 他并不是酒量多好,只不过心头过于紧张,导致酒劲儿一直被下压着,此时送走了何戢放松下来,不多时就醉了。 何戢当下马不停蹄回了自己的府邸,大踏步准备前往刘御的主卧,半道上碰上了喜笑颜开的何夫人。 何家的女主人一心认为自己儿子已经跟公主打得热火朝天了,不然何戢这两天为啥见天往家里跑?因此十分的欢欣雀跃。 何戢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心道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啊,照如今这个趋势,若是刘御能成事则好,若是不能,那何家绝后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 他不想成为何家的千古罪人,何戢敷衍了几句就送走了何夫人,立刻转头去了刘御的房间里面。 苏涛刚刚从刘御的屋里出来,早在前天刘御已经拔掉了楚江郡主安插在何府的钉子,还顺带把何府的下人都过滤了一遍,但凡有不合适的人全部都找法子撵了出去,再加上何戢的首肯和暗中相助,他们如今需要谨慎对待的也就只有要避开何夫人的耳目了。 不知道刘御同苏涛说了些什么,苏涛满脸通红,眼中兴奋的光芒闪闪烁烁,怀中捧着一个小包裹,当宝贝似的紧紧抱在怀里。 有包裹在倒是无所谓,何戢本来没有多想,但是苏涛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微微调整了一下动作,把包裹抱得紧紧的,面色也露出些许谨慎防备。 何戢当然相信对方知道自己再傻也不可能抢夺他手里的东西,能够让苏涛在下意识中就出现这样的反应,那就只能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包裹中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了,才会让苏涛紧张成这幅模样。 苏涛见了是他,放松了神情,不动声色笑道:“何公子,别来无恙。” 苏涛能够在何府中就跟刘御见面,这其中何戢功不可没,是以苏涛对他还是很客气的,而何戢也是如此,考虑到对方是刘御手底下第一得用之人,也是有礼相待。 苏涛怀中抱着刘御如今大部分的身家财产,更兼刚刚被交代了一条影响日后皇朝走向的大秘密,迟则生变,不敢多待,略略寒暄了几句就提出告辞。 何戢把人送出了小院落,觉察到自己跟着反倒只能让苏涛更紧张,因此也没有再送,自去刘御的房间里交代事情。 “殿下,下官已经遵照您的吩咐,向褚公子讲明了您的真实身份。”他以为刘御把这件差事交给他是为了试探他的能力,何戢自然不会说褚渊早就知道了。 刘御一撩眼皮:“他有什么反应?” 何戢听了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奇怪,明明你早就知道褚渊知道,怎么还问我他有什么反应?不过他立刻转动自己聪明的大脑,把这一切都归结到了是刘御的第二个考验上,是在探查自己的反应能力。 他设想了一下自己当初知道正经媳妇是个男人时的心情,正色道:“褚公子大为吃惊,连声说了几句‘不可能’,神色恍惚,花了一炷香时间才平静下来。” 刘御皱了一下眉,对这个回答明显不太满意:“他就没有跟着你一起过来,找我对峙?” 褚渊跟何戢有不是多熟的人,两者之间并不具备最起码的信任,这样大的秘密从何戢口中说出来,那简直就是对褚渊人生的大颠覆。 别说褚渊一向心细如发,心思沉重,就算换了一个普通人,第一个反应也该是来找当事人当面对质才对。 他本来跟苏涛交代话只交代了一小半,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之所以草草结束把人赶出去,就是估摸着时间褚渊就快要来了。 何戢这才听出来有些不对劲儿,尤其看刘御的模样不似伪作,这怎么解释都太牵强了,只能试探性开口道:“殿下,褚公子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了,还说是您亲口告诉他的呢。” 傻子,那你第二个问题还那样子回答我,装得跟真事儿一样,差一点坏了大事儿。刘御沉下脸摆了摆手:“我是试图告诉过他,但是不知道那个蠢货想歪到哪方面去了——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下官只提到了‘以假乱真’,褚公子就一口咬定他早就知道了……”何戢此时已经反映过来自己把事情给办砸了,脸色不禁变得略有些惨白,低声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刘御想了半天,都没有想明白褚渊究竟是把自己的话和何戢的话给曲解成什么模样了,仔细一琢磨,还是摆了摆手:“那算了,几番谋划都已成空,只能说这是天意,到时候就跟他说山阴公主暴毙而亡,万事都能轻松解决了。” 何戢听得心头一凛,偷眼扫了他一眼,在心中赞叹了一句,这人是真够狠的,对褚渊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按照何戢的看法,人家好歹也是情深意重暗恋了你那么长时间,你就算对人家没有意思,到了这个时候,多少也该有点心软了。想不到刘御对褚渊能够决绝成这样,何戢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何戢在心中犯嘀咕的时候,刘御正面色不善地打量着他:“你差事没办好,难道就没有点表示?” 连李萍跟他都这么熟了,搞砸了事情第一时间还懂得跪下请罪呢,何戢不仅不在第一时间就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地忏悔,竟然还有心情走神,搞得刘御十分不高兴。 讨论的话题本来在褚渊身上,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他身上了?何戢禁不住楞了一下,就听到刘御不耐烦道:“行了,你下去吧。”这笔账他得记在心里以后慢慢算。 傻孩子,跟着殿下办事就得跟上他跳来跳去的思想节奏,李萍对何戢倒是挺同情的,她刚被苏涛派到刘御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听对方说一句话都要愣一下,所以很能理解为啥何戢会不在状态。 不过理解归理解,该出手时还是应当出手,她没有给何戢反应的时间,二话不说把人提起来举到半空中,直接从窗户里扔了出去。王狗狗正站在窗户边,掐准时间把窗户打开了,正好让何戢的身体抛了出去。 “不错,这一手玩得越来越利索了。”刘御对此表示了很高的赞誉,伸了一个懒腰,问道,“几时了?” 王狗狗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殿下,已经午时一刻了,您该歇息了。”这是刘御一贯中午开始睡午觉的时间,果然犯困也是他刚刚把何戢往外赶的一个重要原因。 73欢乐谷 苏涛自从上次带了刘御的所有家产离开后,足足有两个月没有出现,只是通过信函同刘御联络。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脸颊都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涨得血样通红,看那副高兴的模样,都恨不能扑过来给刘御一口:“殿下,大胜利,我们在北魏的欢乐谷自从开张以来大赚特赚,已经翻了本了!” 欢乐谷是刘御起的名字,其实一点都不名副其实,里面没有现代欢乐谷那么多的游乐设施,有的只有赌博抽奖之类的小项目,最出名的当属马赛和桑拿。 苏涛之所以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亲自督办这件差事去了,力求做到亲力亲为,无一丝纰漏。而事实证明,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刘御给出的只是一个最基本的构思,而苏涛从这个大框架上,利用手中并不算是丰盈的条件,缔造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娱乐帝国。 这些话都是苏涛给他写信报喜的时候提到过的,刘御懒洋洋抬头扫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点头道:“嗯,这件事情记你一大功,记得北魏权贵上上下下都打通了关节,可别被人暗地里下绊子。” 这些话本来都不用他说,苏涛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北朝人,理当比他更清楚其中的门道才对,刘御不过是轻轻一提,便放了过去。 苏涛郑重点头,嘴角仍然止不住地上扬。 “可别高兴得太早了,如今欢乐谷风头正盛,也只是因为里面的物件新奇罢了。”刘御不动声色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什么麻将啊桑拿啊,并不是难学的东西,若是后面有人效仿,客源很容易就被分流了,所以大笔赚钱也不过是最近这几年,日后很难长长久久地靠着这门生意活下去。” 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啥啥版权的概念,这个东西赚钱,模仿者众多,等日后遍地都是这样的店铺之后,商家为了提高彼此的竞争力,肯定都是要想办法降价的。 苏涛应道:“殿下说得对,麻将好歹如今大家都还不熟悉,但是桑拿——这是如今经济来源的重头戏——却着实很容易被模仿,不过就是一批石头,烧热了浇上热水,痛痛快快流一通汗,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成本的。”这个应当说是最容易被人剽窃了的。 “无妨,这些不过都是一锤子买卖,只要你能够把名声打响,让整个北魏人都知道这玩意是欢乐谷的正宗那就好了。大不了日后我再推出几个娱乐项目来,也能把场面撑起来。”刘御对此倒是并不介意。 作为一个曾经长时间混迹销金场所的现代人士,他的手头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解闷游戏了,偏偏对于南北朝醉生梦死的贵族们来说,他们如今最缺的也是打发时间的有趣游戏。 刘御眯着眼睛思量了好半天,开口道:“记得其他的事情都罢了,马赛一定要弄好,如今我们跟权贵搭上了关系,利用这一点,邀请更多的权贵带着自己的爱马来参赛,再开赌坐庄,这是招牌项目,务必要做到垄断经营,不能让任何人把这块肥肉叼了过去。” 对于马赛,苏涛倒是挺有信心的,他在半个月前已经张罗了一场马赛了,超过半数的北魏贵族跑来凑热闹,出场的马匹和骑手不仅仅来自于北魏,还有他花大价钱请来的柔然人。就是为了避嫌,没有把南宋也给扯进来,不然正好一锅炖了。 这是充分利用了两个国家的仇恨值来吸引眼球,这些点子一半是刘御提到过的,一半是苏涛自己想出来的,两相一合计,效果显著。 “先前收养的那一大帮子孤儿,精通算数,正是可以派过去的人。”刘御稍稍压低了声音,眯起了眼睛,“记得计算出一个合理的赔率来,不论吃进多少金银,也要利用赔率的浮动来保证不论最终哪匹马成了冠军,我们最少都要拿到这笔金银的1o%。” 庄家占1o%的比率在现代显得太高了一点,很容易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一来数学发展程度着实有限,二来也是独此一家,设定得高一点也不怕出事儿。 苏涛不懂究竟如何计算赔率,这里面涉及到的算数太复杂了,但是他知道刘御先前培养出来的那帮人在此处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因此应声表明自己已经记下了。 “还有那个抽奖啊,那个是面对着普通群众的,价钱不用定得太高,稍稍收点钱意思一下就好,让他们花了钱还不觉得心疼,同样的,中奖率也要定得高一点,不过大奖都要安排我们自己人去抽,装装样子,给他们面前挂一根胡萝卜,才能乖乖跟着走。”刘御摸了摸下巴。 让自己人去装作抽中了奖励,再发给他,就是把左口袋的钱放在了右口袋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损失,但是却能够带来很大的舆论效应,告诉懵懵懂懂的北魏百姓们,这是一个发家致富的绝好机会。 现代人买彩票也多是这个心理,两三块钱丢出去也不见心疼,然则还是有一定可能可以翻身做主人的,大奖的诱惑着实不小。 见苏涛乖乖点头,刘御稍稍一犹豫,对着他勾了勾手指:“选个可以信任的人在那边看着,能赚多少是多少,你就不要过去了,这边还是需要你的。” 这对于刘御来说,应该说得上是最漂亮的嘉许了,苏涛听得更是两眼放光,感动万分,郑重点头道:“是,等小的再过一个月那边稳定了,就即刻回来为殿下您排忧解难!” “嗯,你办事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刘御支着下巴想了一下,“拓跋焘还是很精明的,适当的时候也该懂得收手,别风头太大惹人忌讳。” 他绕了一个大圈把产业开在北魏,自然不是单单为了赚钱,温柔乡英雄冢,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很难有人不一头栽进去受到彻底腐蚀。 拓跋焘如今还懵懵懂懂,只不过是欢乐谷初开,负面效果还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以对方的头脑,早晚能够发现不对。 刘御之所以要把苏涛叫回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他不希望苏涛过多的被牵扯进去,若是拓跋焘发现异常情况,顺着苏涛这条线一路追到他头上来,那就是打草惊蛇了。 钱虽然重要,但是对于刘御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在特定的情况下甚至可以是最不重要的,一千万和一亿同样都是花不完,当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让苏涛三个月才把钱往南宋转移,也是顾虑到这一点,不能让人抓到蛛丝马迹,平白跟拓跋皇室结仇,那就不值当的了。 苏涛在刘御房间里待了大半夜,从对方嘴巴里抠出来了足够多的经营理念后,才当宝贝一样揣着用来记录的小本本,红光满面地离开了。 王狗狗上前来为刘御添茶,大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刘御一眼就看了出来,不耐烦地一皱眉头:“有事儿?” 王狗狗殷勤万分地凑上来为他捏肩膀按摩,笑道:“那倒不是,就是二狗刚刚听您跟苏总管说得热火朝天的,觉得怪有趣的呢。” 不得不说麻将和扑克牌对这个年代能够解决了温饱问题的无聊人士具有显著的诱惑,王狗狗心中是真的很好奇,他如今每天除了把刘御伺候得舒舒服服以外,还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忙活,日子久了多多少少也觉得有些虚度光阴了。 王狗狗也就是那么说一句,他很清楚刘御不可能在这间屋子里给他摆出一副麻将牌来,不然传了出去,肯定有人怀疑这山阴公主是不是跟北魏风头正盛的欢乐谷有啥牵扯联系。 刘御扫了他一眼,轻轻嗤笑了一声:“是不是想问我这么赚钱的法子,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搬到北魏去?” 王狗狗禁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句自己主子就是聪慧,重重点头道:“没错,二狗一直在为这个疑惑呢,还请殿下明示。” “说起来也怪南宋的军队不争气,真刀真枪地打不过人家,那自然就得用点见不得光的小手段了。”刘御摸了摸下巴,“这叫一本伤人。” 妈蛋,完全听不懂怎么破?王狗狗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妄图用此来掩饰自己的无知。 这点小伎俩当然不可能瞒得过旁人的眼睛,刘御翻了一个白眼:“以你的智商,我也不能多说,就只说一句,单拿吃来说,北魏以战马出名,他们的骑兵一直所向披靡——若是王公贵族们有了吃战马前胸肉的爱好,那你说北魏得有多少战马遭殃?为了饲养出供给他们食用的战马,又要占用多少草场?” 他在心头冷笑了一声。 74一番谋划 眼看着在何家生活一年时间的期限已经过半了,刘御开始着手策划假死的事情,这个年代毕竟还太早了,没有啥啥喝了就跟死人一样的毒药被研制出来,不过有何戢帮忙掩护,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为此还专门回了一趟皇宫,跑去找王宪嫄。 王宪嫄这几个月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在没了让楚江郡主最为忌惮的大“女儿”之后,她在皇宫中处处受到欺负,到了后来,索性闭门不出,只是尽心尽力伺候太后路惠男。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一种折磨,尤其王宪嫄还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名义上的母亲跟自己的丈夫也有一腿。 这直接导致她每次看到路惠男心中的感觉都怪怪的,外面关于皇上和太后的暧昧背德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这对母子倒还我行我素的,一点都不在意,只能说思考回路也是颇为神奇的。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王宪嫄一见了刘御,第一个反应就是掉泪,不过她如今已经学会了无声的哭泣,并没有吵出声音来惹得刘御厌烦。 这多多少少让刘御对她增添了一分耐心,他冷眼看着王宪嫄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儿地无声掉泪,其情其状看起来也是颇为可怜,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打断道:“母后不必如此,那个殷淑妃毕竟来历不正,何至于把您逼到这个地步了?” 以往王宪嫄只要一哭,哭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气壮山河,如今竟然懂得一声不吭地掉泪了,肯定是在皇宫中被欺负狠了,哭的次数一多,又害怕被外人听见了耻笑,因此只能强忍着声音。 王宪嫄听了他的话也不出声,继续掉泪。 这样一想也怪凄凉的,堂堂一国之母被个小妾折腾成这样,刘御一皱眉头:“别哭了,如今我们最重要的,是要商议后路之事。” “都是母亲没用,不能护住你们……”王宪嫄凄声开口,死死捻着手帕,“我受人欺负也就罢了,连你弟弟都被人骑到头上来了,那个狐狸精见天蹿撵着你父皇改立太子,我是真为你弟弟担心……” 刘御见刘子业本来就是不成大器的模样,而楚江郡主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多多少少看起来还有点脑子,这恐怕也是宋武帝刘骏考虑要把东宫之位改让其他人的一个重大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如今宠爱小老婆而厌恶了糟糠之妻。 王宪嫄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孩子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好,无奈道:“你弟弟也是个不争气的,先前你父皇卧病在床,连你这个出嫁……的都懂得派遣人来看他,还送了珍惜补品,他竟然自顾玩耍,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 其实对于刘骏生病,刘御压根就不知道,都是李萍伶俐,自己把事情办了。 刘御轻轻嗤笑了一声:“弟弟素来这般没心没肺,如此岂不是彻底恶了父皇?” 一个人得蠢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做出这种事情,难道刘子业是满心以为刘骏死定了,竟然这么快就露出本来的凶恶面目了? 傻孩子,你爹不仅没死,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反倒在心里恶狠狠记了一笔。在这之前,你只是个小小的太子,这个头衔还不太稳固,你还偏偏自己可着劲儿地给你亲爹上眼药,到时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御早就确定了刘子业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压根就不愿意在他身上多费工夫,反正刘子业的唯一用途就是先站着太子之位,把楚江郡主的火力吸引过去就够了。 他听了王宪嫄的一通报怨,其实也未放在心上,懒洋洋想了一下,见王宪嫄面上凄苦之色不似伪作,心头微微一动,似笑非笑道:“如今父皇还没有正式改立太子,不过是因为殷淑妃来历不正,所谓殷家之女的托词,不过就是给天下人扯得遮羞布。” 如今楚江郡主还不能上位,熬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殷淑妃,最大的障碍就是她的出身,是以刘骏在朝堂上稍稍一提换太子的意思,就得到了群臣的一致反对。 没有错,如今的刘子业太子确实没有多大的天赋才能,可是殷淑妃的儿子可是刘宋皇族内部生下来的产物,着实是上不了台面。 你说皇帝你平时宠爱她也就罢了,大臣们还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你做坏事好歹也要低调点,可要是要把这个产物拿出来给天下人炫耀,甚至还要让他继承大统,那大臣们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王宪嫄皱皱眉,压低声音道:“吾儿聪慧,上次你外祖母递了牌子来见我,说你外祖父和舅舅也都是这样考量的呢。”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王宪嫄很清楚自己不是个聪明人,她是得蒙自己亲生母亲提点才明白如今正是因为自己占了大义的名头,才能保住如今的地位。 没想到刘御这样聪慧,被她提了一句,直接就能够想到其中的根源,自己的阵营中骤然多了这样一位强援,那可真是意外之喜。 王宪嫄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却见刘御挥了挥手:“如今父皇有意打压我们一脉的意态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上次他病重,特意不允许我进宫探病。”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勾动唇角冷笑了一声,刘骏急于想要废掉刘子业,也是因为过于忌惮他的缘故。 宋武帝经过了相近的分析和试探,发现如今两个名义上的儿子对他皇位的威胁都不大,但是这个当女儿养大的儿子,却不是个好对付的。 虽然这样的顾虑在平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是一旦当刘骏重病之时,重点的防备对象就移到了他的头上,这是生怕他借机生事。 刘御压根就没有把自己这辈子的亲爹放在心上,面对着刘骏的猜忌也可以泰然处之,眼梢瞄到旁边的王宪嫄,试探性问道:“母亲可是想到了解决之道?” 王宪嫄含着眼泪摇头,连王家那些人都没能想出办法脱出如今的困境来,她又何德何能能够想出来呢,只能叹息道:“若是你大哥还在时,也无需如此麻烦了。” 考虑到刘宋皇族独特的基因,刘子荣就算平安长大,也不一定比刘子业聪明多少,但是当母亲的对于已经死去的儿子总是含了无尽的思念,王宪嫄忍不住道:“你大哥从小就是个聪慧的,若是长大了,绝对不输于你。” 说完还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刘御的脑袋瓜,王宪嫄如今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自己当年听了母亲的劝告犯浑了,把这个刘家下一辈最聪明的儿子当成了女儿养,若是刘御是正儿八经的太子,那刘骏准保不敢起废立太子的念头。 她本来是无心之语,却被刘御紧紧揪住了顺杆子往上爬:“母后您近日来忧愁忧思,恐怕出现了臆想症,大哥本来就平安活在鸡笼山,此时确实已经成年了。” 王宪嫄神情大变,扭头去看他,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刘子荣当然不可能还活着,她当年守着孩子的尸体不眠不休地掉眼泪,一直到刘子荣下葬。 刘御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叹息道:“人家把我们逼迫到这种地步了,虽不是孤儿寡母,也同孤儿寡母无异了,父皇如此狠心绝情,此事若还想谋得出路,还得同大哥细细商议才是。” 王宪嫄心中升起一阵极端的惶恐,看着刘御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小怪物。 刘御恍然未觉,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也只是在这里给母后提个醒,您闭上嘴看着就是,究竟可不可行,我还得同舅舅计较一番。” 王宪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沉默了好半天,才颤声道:“吾儿想要做什么?” “儿子什么脾气母后您也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是肯忍气吞声受人欺负的胆小鬼,况且这也不是意气之争了,输得一方就是永世不得翻身。”刘御一边吓唬着王宪嫄,一边漫不经心地抖动整理着自己微微发皱的袖口,挑起的眼梢中流露出森然的冷意。 王宪嫄果然被吓到了,不敢再看他,低头继续哭:“你的外祖舅舅也是这个意思呢,若是我们败了,不仅要让那个狐狸精得意,连王家也要一朝倾颓,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王家也知道如今情景不同寻常,那合谋的事情就顺利多了。刘御眯了一下眼睛,他不能主动找上王家,而是要端着架子等着王家来找,是以才在王宪嫄面前漏了口风。 王宪嫄当年都能够被自己的母亲蹿撵着弄出隐瞒婴儿性别的蠢事儿来,可见对王家万分信任,这番话早晚要传到王家人耳朵中。 只不过事情听起来就够惊世骇俗了,成功率更是渺茫,刘御眯了一下眼睛,看来为了督促王家主动来找他这根救命稻草,自己还得加一把火才是。 75楚江病重 刘御很为楚江郡主的智商感觉拙计,都怪这个女人一直没能够拿出一击必杀的本事来,才让王宪嫄得以苟延残喘,进而导致了如今王家优哉游哉丝毫不着急的场景。 如今正是刘骏着急犹豫究竟要不要更换太子的最关键时期,整个朝堂内的气氛布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让不少朝臣内心惶惶。 刘御伸了一个懒腰,叫来李萍如此如此吩咐了一通,见她领命而去,禁不住叹息道:“一切都还要怪罪楚江郡主的手段不够高明,不然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他本来不想要让李萍直接出手的,不然以刘骏如今对楚江郡主的迷恋程度,等到楚江郡主病重,他肯定要下大功夫查探缘由。 刘骏虽然智商比楚江郡主也高不了多少,但是人家如今已经成为了皇帝,而且已经当皇帝当了很长时间了,根基远比他要高深,李萍做事虽然周全,也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 刘御不想要这件事情牵扯到自己,本来是不打算直接出手的,只不过皇后党和殷淑妃党僵持着一直没有分出来胜负,搞得刘御有点不耐烦了,得抓紧时间行动。 王狗狗好奇问道:“殿下可是有妙计能够让他们即刻分出胜负?”本来是你死我活的场景,哪一方想要战胜对方都不容易,为啥听刘御的话音,竟然是一件挥挥手就能够完成的事情? “这还不简单啊,如今阻挠楚江郡主上位的最大阻碍其实不是群臣的阻挠,而是刘骏至今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刘御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虽然如今的场景看起来似乎是刘骏被群臣的意向所左右,但是这只是表面的问题,其实以刘骏的性格,若不是还没有真正确定太子的人选,就算朝臣一致反对,他也能独断专行的。 “对于刘骏来说,当他心中还看重你、在乎你的时候,想要招惹得他暴跳如雷,真的是太简单了。”刘御说完后稍稍一停顿,眯了一下眼睛,“你说,若是楚江郡主在刘骏面前被一个下人给刺伤了,偏偏那个下人一击之后就咬舌自尽了,那他第一个反应会怀疑谁?” 那还用说,当然是王宪嫄了。王狗狗恍然大悟,不住点头道:“殿下说得太对了,这样皇上一定会彻底厌弃皇后,进而废黜太子。” 刘御对此颇为忧郁,他要是成为楚江的儿子,想要击败王宪嫄真的不要太简单,只可惜如今他是铁打的皇后一党的,自然不可能帮着外人来折腾王宪嫄。 如今王宪嫄若是境况再往不利的方向发展,却又不至于真的被废,那对于刘御的好处是最多的,他让李萍想办法让楚江郡主生病,正可以达成这样的目的。 李萍失踪了约莫半个月时间,才施施然重新出现,对着目光略带敌意的王狗狗坦然一笑:“殿下这几日如何了?” “楚江郡主病重的消息传来,殿下近日心情着实不错,”王狗狗对着她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空碗,表示刘御不仅心情好,连饭都吃得多了些,“二猫,你这段时间跑去干什么了?” 如果是为了执行让楚江郡主染病的差事,李萍早就该回来了才对,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这么长时间,期间连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这一点一天十二个时辰陪在刘御身边的王狗狗自然万分清楚了。 虽然刘御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王狗狗却怎么想都觉得心中不踏实,生怕李萍会有了二心。 李萍则万分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我去干了些什么,难道还需要向你汇报?” 王狗狗跟苏涛不同,苏涛好歹还对李萍有恩,是以李萍虽则想要取代苏涛在刘御身边的地位,却对其还保持了足够的尊敬。 而王狗狗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真正让李萍信服的东西来,更何况两人还都属于贴身服侍刘御的人,彼此之间的竞争关系更加明显。 王狗狗听了她的话脸颊禁不住一红,皱眉道:“我自然是没有这个身份地位的,可是你也不要忘了,这件事情你似乎也没有向殿下汇报才对。” 李萍深深看了他一眼,禁不住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这小子虽然蠢了点笨了点,不过对殿下倒还是真心的,竟然敢这样指着她的鼻子质问,若是她真的有了二心,第一个弄死的就得是这个傻小狗。 这也从侧面解释了为什么刘御在面对王狗狗的时候,总是比对别人多了一分耐心,看来殿下还是喜欢忠心的人,就算这个忠心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不不不,应该说就因为是一个傻子,才更让他信任,以刘御的性格,对待聪明人总是暗含着满满的猜忌。 李萍在心中牢牢记住了这一点,心道自己务必还需要抓紧机会表白忠心,不过这都需要日后细细计较了,如今是顾不得这些了。 她不管王狗狗徒劳的阻拦,推开他轻轻敲击房门:“殿下,二猫不辱使命,顺利归来了。” 里面不多时就传来了刘御让人进去的声音。 两个人刚刚在门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刘御在里面自然都已经听见了,此时见了李萍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询问她这半个多月的去向,反而似笑非笑道:“事情做得很漂亮,楚江郡主病得几个太医诊治了都没有下药开方子的胆子,看来是活不长久了。” 人家不问不代表心中不挂念这件事情,李萍十分知情识趣,笑道:“二猫对殿下的命令,自当竭力完成,还要多谢殿下的信任。” 稍稍一接刘御的话茬就够了,这个话题可以留到待会儿再深入交谈,最重要的是先汇报一下这半个多月的行踪,李萍一脸的忠诚真挚:“二猫是在潜伏殷淑妃宫殿的时候,隐约发现了不对,淑妃娘娘似乎同皇上身边的那个昆仑奴来往甚密。” 她这是在变相解释,皇宫中人多眼杂,况且一向都是刘骏和楚江郡主的人马眼线,她在那里面潜伏,本身就有无尽的危险,若是还不知死活想着频繁往宫外传递消息,那也太不拿自己的命当人命了。 李萍眼梢一瞄,见刘御脸上非喜非怒,看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进一步解释道:“二猫想着,若是二猫被人抓了则还罢了,若是被人一路牵扯到了您的头上,那就辜负殿下的信任了。” 她是真没把握能够在皇宫中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自己能干,可也没有这么能干,这不是人干的事情。 李萍当时也是犹豫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不往宫外传递消息,自己硬着头皮继续玩潜伏,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件事情给确定下来。 刘御听完后半天没有出声,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道:“就是几个月前父皇的新宠,那个经常在皇宫朝堂之上举着鞭子抽打大臣的昆仑奴?” 他近来也是听了一些传闻,这个昆仑奴越发得了刘骏的欢心,日渐嚣张跋扈了,已经引得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万分不满了。 李萍一脸凝重地点头道:“正是这样的,殿下,并且二人的行事不甚周密,连我在混进去投毒的时候都发现了端倪,很可能皇上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刘御禁不住笑了一下。一个是男宠,一个是小妾,这俩人要是搞一块,那简直就是给刘骏戴了两顶绿帽子,若是刘骏能够把这样的侮辱生生忍下来,那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看了他了。 他稍稍一想,问道:“你让苏涛去查一查,那个昆仑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建康城的,有可能线索不是在表面上,让他仔细搜查,最好能把这个人的生平经历都彻彻底底摸清楚。” 目前最好的情况是,其实楚江郡主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是那个昆仑奴的种,那真是最精彩不过的景象了,不过刘御也很清楚,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不过,就算不是事实,他也能想办法做成事实,只要让天下人都以为这位小皇子不是真正的龙种,那就很方便自己日后行事了。 他虽然觉得前景一片大好,却也疑惑刘骏异常的反应,想了好半天后,眯着眼睛问道:“那个楚江郡主跟昆仑奴在深宫中见过面吗?” 李萍谨慎地点了一下头:“正是如此,而且每次相会都是深夜,还都是在殷淑妃的寝宫中……”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还能有啥别的事情?铁定是偷情一项跑不了的。 李萍能够发现这一点也是源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趁着半夜打算向楚江郡主的茶杯里投毒,却见人家迟迟不肯睡觉,那天刘骏并没有宿在她的宫中。 李萍心中觉得有异,就耐着性子一直守着,这才守到了昆仑奴独身一人避开耳目进入到了宫殿里。 76死胡同 刘御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出声。 李萍是何等精乖之人,就这么一眼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儿,疑惑道:“殿下?”她明白刘御这是有所明悟了。 都怪自己在皇宫中没有安插人马,这事儿还得去找王宪嫄才能验证自己的猜测,偏偏刘御还不想再去找王宪嫄,跟着人说话着实太费劲儿了。 他稍稍一想,最终还是对李萍说:“半个月前你去投毒,用的是我们唯一的可靠通道吗?” 李萍一脸凝重地点头:“是的,都怪二猫没有本事从皇宫中尽早传出消息来,不然以殿下的聪慧,肯定能够在当时就相处试探的方法,二猫那时还潜伏在皇宫中,就能够继续为殿下效力了。” 通过王宪嫄来办事儿,固然能够事半功倍,但是刘御对王宪嫄的能力一直抱有极端的怀疑态度,若是苦逼的皇后娘娘不甚走漏了风声,那就坏事儿了。 刘御听完后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李萍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以李萍的头脑,不可能不知道她如今的做法是对刘御最有利的场景,却偏偏还要故意在他面前这样表态,该不会是二猫二狗这两个小动物互相影响了吧? 不不,考虑到王狗狗的智商并没有太大的提升,只能说是王狗狗的智商单方面地影响了李萍? 刘御对此稍稍一想,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倒没事儿,你也无须自责,若是让你只身在皇宫中探查这件事情,危险性实在太大了,你能够活着回来,顺利完成了我派遣的任务,还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端倪,这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李萍一听,这样温和的话搁在刘御身上已经算是重大褒奖了,看来自己学王狗狗用愚蠢的方式表忠心的举动果然还是有用的,压下上扬的唇角,低头应“是”。 刘御从桌子上取了信纸,拿起纸笔来给王宪嫄写信,让她重点注意一下在昆仑奴出现在楚江郡主宫殿内时,刘骏当天晚上的行踪。 李萍看着他把信封好,问道:“殿下,可需要二猫借您的名义把信给皇后娘娘送过去?” 刘御稍稍一想,还是摇头道:“不妥,我半个月前才同她见过一面的,那次刘骏答应我入宫就显得很勉强了,这次再派人送信,恐怕就算你明面上是去送糕点啥啥的,都会被人搜遍全身。” 李萍轻声道:“二猫有自信不会被搜查到,就算快被搜到了,我也能不动声色把信毁掉。” 她的头脑很明白,没有信说什么也是白搭,别看王宪嫄好说话,不过人家只会信任自己的儿子,李萍就算过去跟人讲道理,王宪嫄在这样牵扯如此大的事情上也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终究听着不太牢靠。”刘御对李萍这方面的能力确实报以强大的信心,但是没有这样冒险的必要,这次若是被搜身毁了信,那下次还得找法子重新跟王宪嫄取得联系。 更何况他贸然让李萍去见王宪嫄,就算刘骏搜不出可疑信函来,在如今楚江郡主生病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惹人耳目了。 刘骏离开皇宫进入何府这都过了半年了,也不过才见了王宪嫄一次,平日里也是不通信件的。 ……等等,楚江郡主生病了?……刘御的脸色突然一变,问道:“你是在下手之前看到的他们两个深夜幽会,对吗?” 李萍盘算了一下时间段,点头道:“是的,而后到了下手之后,因为药效显露需要一定的时间,两个人也是频频相见,到了我离宫之时,殷淑妃病重,下床尚且不得,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她说完后稍稍一想,补充道:“这半个月时间一共见面了四次。只有两次是后十天见的,而前五天郡主的病还没有出现明显症状,因此这样推断,两人平时见面应当是两三天就有一次。” 这样频繁的见面频率,在耳目众多的皇宫中简直就是自己找死,而看那个昆仑奴出现都能让李萍给恰好看到,可见这事儿做的着实不密。 刘御禁不住眯了一下眼睛:“这几天你也潜伏在皇宫,可听说过这两个人有染的消息?”如果按照常理推断,这种自寻死路的做法,早就应该被众人都察觉了。 他说完后见李萍摇头,自己更加肯定了原本的推测:“我也没有从王宪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音,以她对楚江郡主的仇恨程度,若是得了这样的消息,再怎么样也该找我抱怨几句才对……” 刘御的眼梢一扫,凌厉到了极点。 李萍心中一颤,连忙把自己掌握的情报都说出来:“二猫当时是伪装成那里最为低贱的洒扫宫女,虽然这位宫女地位不高,却是殷淑妃的心腹,同几位负责她饮食的宫女关系很近。” 李萍当初选这么一个人,是为了方便在饮食中做手脚,先前没有跟刘御详细说,也是因为这样的细枝末节会让刘御感到不耐烦罢了,并不是有意隐瞒。 她见刘御听完后半天没出声,忍不住试探性问道:“二猫觉得,淑妃娘娘的心腹恐怕都知道这件事儿……” 刘御冷笑了一声,把桌子上的信封用烛火点燃了,淡淡道:“我都差点忘了,楚江郡主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他们日后都不会相会了,要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只能从之前入手。” 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来,想要查清楚,只能是询问当事人周边的人。 “您是说,要想办法弄出来一个知道这事儿的心腹?”李萍额头有点冒汗,她当初是杀了那名宫女才顶替了人家的位置,你这要在皇宫中杀一个人虽然难,不过难度也有限,可要是想把一个人从皇宫中弄出来,那就太有难度了。 刘御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这是他自从来到南北朝之后经历过的第一个完全是技术性的问题,着实想不到好的法子。 如今连王宪嫄那条线都不能依靠了,在楚江郡主病重的日子里,要是皇后借故弄走了一名她的心腹,那真是火药味太足了,不说别人,光刘骏都得发飙。 皇帝这段时间很为了心爱的女人着急上火,两相比较,看王宪嫄就格外不顺眼,早就想找个机会发作了。 刘御需要的是皇后和太子的地位摇摇欲坠,好借此来逼迫王家率先向他低头服软,而不是要让这两个人彻底垮掉,那对他日后的上位十分不利。 他面无表情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挥手让李萍下去,恰好此时守在门外的王狗狗禀报道:“殿下,何公子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何戢一下朝就过来找他,八成是来通报好消息的,刘御精神一震,立刻让王狗狗把人请过来。 何戢一出现,确实是红光满面,其兴奋程度不下于半个多月前捧回了大把银子的苏涛,一见了他拱手笑道:“殿下,今日国舅爷来找小的询问您近期的情况了。” 果然是这个消息,刘御问道:“你怎么说的?”王家人可真沉得住气,眼见着刘骏都想要废太子给楚江郡主冲喜了,这才开始行动,也不怕拖到现在就没戏了。 当然,他也很明白,人家之所以现在才传来消息,主要是可能被王宪嫄委婉表述的他的意思给吓到了,一个被打了公主名头的人竟然还想要成为皇帝,问鼎天下——更何况还不是顺位而是篡位,这风险怎么看都有点太大了。 何戢笑道:“小的同国舅说,殿下近日事务繁忙,无暇□,似乎在谋划某件大事——国舅爷听完,还送了我一串佛珠,让我转交殿下呢。” 这其实不是国舅爷——王宪嫄他哥王冲腾试探刘御的话,而该是试探何戢的话,人家是想看看何戢知不知道他的媳妇是个男人,顺便试探一下刘御这几天的动向。 刘御笑了一声,点头道:“不错,我的身份不适合同他们相见,一切都还要劳烦你了。” 托当初楚江郡主造谣生事的福,世人都盛传长公主驸马和长公主势同水火,公主真正倾慕的人是褚家公子,所以刘骏对何戢同王家人在上朝时说上一两句话也不甚在意。 这项任务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这件事情做成了,刘御手底下的势力几乎可以翻一番了,何戢很明白自己的不足在于出身的何家并不昌盛,如果能够成为刘御跟王家之间联络的桥梁,那可是晋身的大好机会。 何戢按捺下心中的激动,眼梢瞄到刘御略微发暗的俊脸,心头微微一动,问道:“殿下可是有何烦心事,看起来似乎闷闷不乐的模样?” 77峰回路转 这句话说得多多少少有点暧昧,再加上何戢一副“我很关心你”的表情,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作假。 刘御很想要直接告诉他,我高兴不高兴跟你都没有关系,咱俩就是最为普通的上下级,一丁点暧昧都没有,你要是真的想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功劳给你,好歹也该在最后加上一句“属下愿为您分忧”,把距离拉开才对。 不过考虑到人家如今是跟王家联络的香馍馍,他并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来,淡淡道:“一点小烦恼,无须在意。” 能够让刘御头疼到都表现在脸上的事情,绝对不是小烦恼,何戢却也听出了人家话里面的疏远之意,心头一黯,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刘御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道:“之前我们预定的是在楚江郡主死去下葬后就动手,如今我有点事情还想不明白……” ……等一下……妈蛋,不对。刘御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自己之前着实着相了,管刘骏的男宠和他的小老婆究竟有什么勾当干什么?这件事情跟他从头到尾都扯不上直接的利害关系。 固然若是这两个人当真有私情,到时候公布出来可以让自己更加确立大义之位,但是这件事情完全不需要在如今就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如今阻挠他查到真相的最大障碍就是刘骏的存在,可是等自己当了皇帝,一切困难恍若都迎刃而解了,到时候再查也不晚啊。 所以他所做的不是要让这件事情的真相浮现在自己面前,而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完全不用在现在去管李萍无意中发现的大秘密。 刘御说话说到一半就骤然没有了下文,而且还跟着神情大变,甚至还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搞得何戢忐忑万分,生怕他骤然翻脸。 刘御想了半天后才回过神来,对着何戢和李萍一点头:“不不,还是按照预定的时间,你们都做好准备,传令下去,楚江郡主咽气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切记打起精神来,提早着手准备,要做到万无一失。” 两个人听得都是莫名其妙,却也知道刘御刚刚经历了一番很激烈的思想变化,不敢反驳,只能跟着点头。 刘御屈指弹了弹桌面,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刘骏如今自诩情圣,等楚江郡主下葬时,他很有可能要亲自率领群臣送葬,而这么多达官贵族,需要更多的人来保护,届时城防空虚,正是我们行事的大好时机。” 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道:“我本来想要让‘山阴公主’这个身份在婚期满一年时重病离世,这样才能让‘刘子荣’出现得更加不引人怀疑,不过既然如今决定要提前动手了,也该尽快着手安排长公主病重一事了。” 他说完后,敏锐地感受到何戢隐蔽而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刘御皱眉问道:“怎么了?” 何戢低声道:“褚公子如今还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呢,褚家手中掌握了建康城三分之一的兵权,若是褚公子……” 刘御对此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好办,他本来就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在‘山阴公主’死前,自然会安排他来看我,到时候只要演一出苦肉计,不愁他不出手。” 到时候在褚渊心中,帮助刘子荣上位好歹也是心上人离世前对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请求,以褚渊的性格,肯定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他的。 何戢不动声色看了看他,心中叹息一声这人还真是狠,看起来确实不打算告诉褚渊真相了——好歹人家为了你作牺牲做到这份上了,你还这样残忍地对待人家,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李萍倒是知道,刘御不跟褚渊说这事儿是为了不节外生枝,毕竟褚渊接受得了一个女性心上人,却未必接受得了心上人突然变成个男人。 看当初何戢的反应就知道了,这种事情对男人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谁都不知道褚渊到时候会不会因爱生恨,反倒要翻脸了。 就算褚渊能够接受这样颠覆性的爆炸消息,也肯定需要时间来消化,而如今他们最缺的就是宝贵的时间。 好歹大家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也把人家当半个自己人看待了,李萍也在心中为褚渊感到惋惜,但是她最担心的是刘御口中的“苦肉计”。 大哥,你自己什么水准你又不是不知道,演怪异恐怖戏装神弄鬼还可以,还演啥啥苦肉计,有本事你现在掉两滴眼泪给我见识见识?想到刘御一贯的面瘫脸死鱼眼,李萍心中是很犯嘀咕的。 刘御一点也不在乎两名手下心中的小九九,给王狗狗打了一个眼色,王狗狗立刻尽职尽责地上前来把两个人都赶走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颇为好奇地看着刘御:“殿下,您说皇上对殷淑妃娘娘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啊?” 王狗狗更好奇的其实是李萍提到的通奸一事,但是这事儿是万万不能够跟刘御问得,在刘御自己都没有想出来答案的时候,一提这个他肯定要感觉没面子直接发火的。 结果这个说出口的问题同样把刘御给问郁闷了,他纳闷道:“难道我长得像爱情咨询师?” 刘骏其实是个隐性精神病,喜欢不按理出牌,他心中怎么想的,谁都拿捏不清楚。 要是其他方面的事情,就算刘骏的心思再怎么九曲十八弯,刘御多多少少也能够猜出来,但是一碰到跟感情有关系的事情,他就得歇菜,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有谈过恋爱。 刘御并不是不相信爱情的魔力,正相反,正因为他实在是太相信了,所以谨记着绝对不会去碰它。他喜欢自己如今具备的独立思想,不允许任何人来让他的思维方式产生动摇。 王狗狗从他说话的口气中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连忙放过这个问题,另外起了一个话题:“那您觉得楚江郡主有救吗?” 如今楚江郡主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那也只是因为太医和刘骏都不清楚,她不是生病了,而是中毒了。 这个世界的毒药体系本身也不算完善,李萍下的毒算是十分隐蔽不容易被人觉察了,但是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奇人异事哪里都不缺,谁都说不准日后如何。 若是有人能够下这样的决断,让刘骏及时调整救治方向,那没准楚江郡主确实能够逃过这一劫,那样刘御的处境就有点不妙了。 他设定的是自己“山阴公主”的身份比楚江郡主早死,要是自己都假死了,楚江郡主还活蹦乱跳的,没了制约的人,恐怕皇宫中王宪嫄的地位就十分危险了。 事情的变数很多,虽然刘御平日里喜欢跟手底下的人唠叨啥“万无一失”,但是他同时也很清楚,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不过无所谓,十分的危险是危险,一分的危险难道不是危险?在事情真正尘埃落定之前,一切关于概率的计算都是没有意义的,成功了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失败了就是百分之百的失败。 王狗狗见自己一句话问完,刘御又是半天不说话,禁不住汗颜——莫非自己又点背连着说错了两次话? 他还想要抓紧找法子补救,无奈刘御已经面无表情道:“我累了,备洗澡水睡觉吧。” 王狗狗丝毫不敢违背刘御的意思,再多的话也只能都咽回肚子里去了,乖乖点头。 他出门叫了洗澡水,自己费死力气把洗澡盆抱了进来,又任劳任怨地从李萍手中接过水桶来,一桶桶在澡盆里倒,时不时还得用手试探水温。 刘御是个十分注重生活水准的人,他喜欢的是略微有些烫手的水温,然后自己试探着慢慢往下坐。 而且一洗就喜欢泡上将近半个时辰,中途还要换两次水,每次洗澡都要把王狗狗折腾得不轻。 不过再累这么长时间,他也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更何况王狗狗原本的小细胳膊小细腿经过刻意的锻炼,也算是有了薄薄的肌肉,提起水桶来渐渐不那么吃力了。 他帮刘御褪了衣服,又帮着人搓背,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您觉得褚大人肯同意吗?” 王狗狗说的是“褚大人”,而不是“褚公子”,他说得是褚渊他爹褚湛之,而不是指的褚渊。 毕竟褚渊还很年轻,官职并不是很高,真正掌握大权的人是他爹褚湛之,若是这件事情褚湛之不同意,那一切都是白给的。 刘御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相信以褚湛之的头脑,肯定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撇清楚干系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只要说服了褚渊,褚湛之肯定就会乖乖听命的,毕竟到了那个地步,事情如何发展都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 78冲喜订婚 楚江郡主的身体江河日下,刘骏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废掉太子,改立自己跟心爱的人生的宝贝儿子,已经开始不太秘密地准备这件事情了,引起了朝中大臣的侧目。 而与此同时,何府也传来了山阴公主身染重病的消息,何戢一连向皇帝告了一个月的长假,摆出一副不问世事,专心照料妻子的架势来。 刘骏对于刘御突然生病的事情还持有怀疑态度,他甚至认为这人八成是装病装可怜,想要借此提出来入宫修养——如今正是要彻底打压王宪嫄一党的关键时期,刘御的头脑应该说是这件事情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刘骏想着自己一定得狠下心来,不能让他跟皇后见面。 ——最好不仅不要见面,连书信都不要来往,宋武帝甚至都没有告诉发妻,大“女儿”重病的消息。 他不知道的一点在于,王宪嫄其实早就在上次见面的时候得知了刘御打算在这个时间段内装病假死,她如今正在为丈夫这般狠心绝情的行为伤心。 刘骏担心中途有变,连孩子生病待死的消息都不说,结发二十载,竟然换来这么一个结果,王宪嫄格外心灰意冷,整个人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皇帝和皇后的矛盾越发走向了不可调和,因为最近一直没有正眼看过王宪嫄,刘骏对此却并没有真正觉察——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觉察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刘骏密切监视着何府,禁止病重的“山阴公主”同外界联络,连被派去出诊的太医都是他当年从武陵带来的,最为信任的王大夫。 王大夫平日里帮着刘骏做了不少亏心事儿,他每天也都把山阴公主的最新病情向刘骏汇报——期间不止一次提及公主是郁结于心,由来已久,恐怕药石难救、无力回天了。 郁结于心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一个男娃儿要当女娃儿养活了,刘骏对于大儿子将要早逝没有任何的心情波动,反而有了微微的放松情绪,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 ——从太医的诊断来看,这个大儿子对自己应该是恨之入骨了,早死早好,还借此排除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刘骏只顾着长舒一口气了,没有看到王大夫一瞬间闪烁的目光。 ———————————————————————————————————————— 在山阴公主暴病染疾的消息传出来半个多月后,刘骏借着给他冲喜的名义,为如今的太子刘子业指了一门婚事。 刘御从何戢手中接过请帖来,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你小老婆生病你给她冲喜,就是要废掉我弟弟;如今我生病了你给我冲喜,就是给我弟弟指一门粗鲁武将的婚事? 他虽然早就不对刘骏报以希望了,也被这很明显的反差而弄得心中不爽。 何戢见他面色不善地盯着请帖发呆,还道他心中苦楚,宽慰道:“殿下不必如此,是皇上狠心绝情,要这般对待您,日后行事,您也不愁下不去手了。” 刘御扫了他一眼:“你说,他表面上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提前为太子指婚——嗯,还是指了这么一门不合适的婚事——我是不是得撑着病体前去观礼?” 本来刘子业若是订婚,刘御顶着人家“姐姐”的名义确实得去参加,不过若是借口病重,恐给贵人们传染了病气,那不去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如今只是南北朝,还没有日后那么多讲究。 但是刘骏突然玩了这么一手,那刘御就不得不去了,还得专门为此向皇帝谢恩,毕竟从明面上看来,这是刘骏特意给他的脸面,是慈父为女儿身体着想,才安排了这么一出喜事儿。 仔细一想,皇帝还真是不弄死殿下不罢休了,何戢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一时间不敢出声接话,生怕自己遭受了池鱼之殃,再被拿住骂一顿泄愤。 刘御才不管他如何想的呢,冷笑道:“他这是不亲眼看着我病得只剩了一口气,就心中不安呢——或者说他恐怕觉得,我本来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再出去折腾一回,没准都不能活着回来了——这样正好,刘骏还能把罪责怪到刘子业身上,责备他克死了亲姐姐,更能算是太子的一大罪状了。” 刘御倒不是为刘骏的绝情行为而心冷,说实在话,他对此心中一丝波澜都没有被掀起来,他就是有点烦躁,参加宴席啥啥的一听就很麻烦,再加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还得兼顾着装病,到时候肯定要处理很多突发情况。 “早知道就让王大夫跟刘骏说,我这是感染了风寒进而发展成结核病了,这种传染的病情,要是他敢让我去赴宴,我当然也敢去膈应他了。”刘御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却也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无用功的抱怨。 以刘骏如今恨不能直接撕破脸皮弄死他的心态,若是真的感染了传染病,肯定要被送出京城,到偏僻的小村落静养,那时周围肯定都布满了刘骏的眼线,想想都觉得不安生。 李萍在旁边听完了他的一大通话,看准了时机插嘴道:“殿下,您可要真身前往赴宴?” 刘御自己要去和刘御要派人伪装成他过去,作为下属的就要准备两个完全不同的执行方案,李萍越发压低了声音:“您的假死,本来就可以被有心人做文章,若是死在皇上眼前,想必他也不会怀疑了。” 刘御一想,确实是这样的,到时候刘骏和王宪嫄都会到场,自己事先打一个招呼,让王宪嫄注意着点,尽量不要让皇帝碰触到尸体,再加上刘骏身边的王大夫也成了他们的自己人,事情的成功率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都不保险,以刘骏的性格,恐怕不会顾忌王宪嫄的劝阻,肯定会把尸体弄到手仔细检查,确定他死了才肯罢休。 最好还能想个法子装神弄鬼一番,也方便自己日后行事。 刘御摸了摸下巴,作为如今还名副其实的太子,刘子业的订婚宴本来应该在皇宫摆,然则刘骏为了显示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厌弃,生生把人赶出了皇宫,另设了府邸。 若是当真在皇宫中,那自然不好行事,但若是在外面,动动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刘御低着头想事情,半天都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通知下去,让苏涛即刻来见我,我有要事吩咐。” ———————————————————————————————————————— 托楚江郡主的洪福,刘御脾气不好的名声在外面传得十分响亮,不过比他性情乖戾传闻传得更广泛的,是他被称为“南宋第一大美人”的名头。 这是上一代皇帝宋文帝和这一代皇帝宋武帝共同努力的结果,得让一向出丑女的刘宋皇族扬眉吐气一把,因此不遗余力地把这个名声往外面传播。 不少人都因此对刘御的真容万分好奇,但是山阴公主为人一向比较低调,以前是缩在皇宫自己的席丽殿中一步不出,任何宫宴都不参加,而后嫁了人更是如此,缩在主院里面大门不出,连自己的父皇母后都不怎么去探望。 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权贵何止上千,连带上他们的女眷,能够有幸亲眼见到刘御的也不过百人,这次刘子业订婚宴,自然是大半特办,不少人得知山阴公主也要出现的消息,都伸长了脖颈在等待。 刘御对着苏涛的第一句话很干脆明了:“你手头有没有信你比信神还虔诚的人?” 苏涛被这句话说得给吓了一跳,南北朝是最敬鬼神的,好多自然规律都没能够得到解释,所以每个人对神明都抱有极大的敬畏之心。 刘御见苏涛半天都没说话,不耐烦地一皱眉:“那我换一种询问方式,你有没有做完事情后有必定把握能把人灭口的信心?” 苏涛一听,难度也着实不大嘛,在他眼中这个问题比刚才的问题简单多了,点头道:“有——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心中十分忐忑,就冲第一个问题,恐怕自己得让手下装神弄鬼一番,这可是亵渎神明的大罪过,唉,摊上这么一个无所顾忌的主子,自己的命也是有够苦的。 苏涛还在自伤身世,就看到刘御猛然抬了一下手。 ——苏涛的第一个反应是人家抬手要打自己,吓了一大跳,反射性抱住了脑袋:“殿下,小的忠心耿耿为您办事,还请殿下恕罪……” 他还想着若是求饶不管用,那自己还可以挤出来几滴眼泪,却见刘御从桌子上拿起了一面铜镜,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好吧,人家不是要揍自己,苏涛老脸一红,连忙坐正后等着下文。 79栽赃嫁祸 刘御并没有亲自参加刘子业的订婚宴,跟随何戢一起乘上马车的,是一位戴了面具伪装成他的纤细少年。 这是苏涛精心挑选出来的手下,他在几年前就找到了这么一个面容跟刘御本来就想象,又身形相仿的小男孩儿,一步步慢慢培养养到了这么大。 当时不过是刘御秉承着备胎的心态弄出来了这么一个人,没想到这次正好有用到他的时候,而且还是有大用。 少年脸上涂了细细的浅色脂粉,只不过看起来脸色仍然苍白得吓人,他本来身形同刘御相仿,自从接到指令后就一直拼了命的减肥,如今整个人看起来都削下去了两圈,走路都摇摇摆摆的站立不稳。 这样一看就很符合重病在身的山阴公主形象,何戢亲自把人扶下了马车。 他们来得算是比较晚的,毕竟旁边这个是个病得奄奄一息的病人,能少点时间在外面吹风受凉当然是好的,太早来了容易引起人家的怀疑。 更何况古代都是流行按尊卑抵达,重量级的人通常都来得最晚了,以刘御的地位只要不比皇帝和皇后来得更晚,那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不中听的。 伴随着太监高而尖的“山阴公主到——”的唱和声,有仆从把他们两个人引了进去,何戢一路上凝神打量,超过半数的王公大臣都把目光转了过来,想要一睹山阴公主的风采。 刘御本来就生得偏向女性化,按照他的面部五官制造出来的脸谱也是如此,再加上那少年面色苍白,身形纤细,半边身体都要压在何戢身上,看起来真是娇弱不胜,惹人心怜。 何戢感觉十分别扭,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出现这样的表情让他心中感觉怪怪的,却也不好直说,毕竟人家没有真的出现啥美眸含泪、欲语还休的坑爹表情来,并不算出格。 两个人在上首入座,负责扮演刘御的那位少年眼梢瞄到刘子业穿着大红色的衣服要往这边过来,心尖一颤,连忙掏出手帕来掩唇咳嗽。 刘子业对刘御的谋划毫不知情,毕竟这事儿要是办成了,固然楚江郡主儿子当不了皇上,刘子业也要跟皇位无缘了,王宪嫄不知道如何开口,就这么一直瞒着他。 为了防止刘子业看出蹊跷来,少年的表现是老早就商议好了的,何戢立刻微微抬高了声音问道:“公主可是身体不适?用不用先到内厢房休息?” 刘御不喜欢别人叫他“公主”,然则这次面对的不是刘御,况且也需要把戏演得更像一点,何戢对这个称呼才张口就来了。 陪伴着刘子业的喜官被这么一提醒,连忙阻住了自己的主子:“太子殿下,公主近日染了风寒,需要静养,您还是别过去了。” 刘骏确定了刘御是忧思成疾,不会传染他人,但是喜官并不知道这一点,看楚江郡主拿手帕掩着唇咳嗽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不会传染的模样,若是让太子爷过了病气,那他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刘子业其实很想走过去套套近乎,却被喜官和仆从们半哄半骗地给推走了:“太子,皇上及娘娘马上就要过来了,您还是快到府门口迎接为妙。” 想想如今自己十分不稳固的太子之位,刘子业只能暂且按捺下心中的急切,乖乖跑到门口处守着去了。 刘骏不多时就协同王宪嫄抵达了,两个人在来的路上说了两句不合适的话,真是相看两厌,气氛十分糟糕。 他一下马车,也不管自己的结发妻子和赶出来迎接的儿子,自顾自大踏步往前走。 文武百官、王公贵族们纷纷起身相迎,刘骏的目光很有侧重性,一眼就看到“刘御”挣扎着要起身,又萎顿地差一点摔回座位,还是何戢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人给扶住了。 ——看来王大夫说的不假,自己的这个儿子没有几天活头了,他的眼中闪烁了一下,见“刘御”厌烦地皱着眉一边咳嗽一边甩开何戢的手,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这个儿子就是喜欢死要面子活受罪,都到这档口了,还瞎折腾什么? 最高统领者抵达了,就该开始上菜了,刘骏有点漫不经心,他已经彻底厌烦了皇后一党,本来这次订婚宴也不想来的,不过是为了亲眼验证刘御的病情,才耐着性子往这边跑了一趟。 他心不在焉地拿筷子夹着菜,视线不自觉往下面扫过去,停留在了“刘御”惨白的俊脸上。 刘骏对这个儿子忌惮远大于疼爱,此时却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好相貌,人长得漂亮了就是占便宜,就算如今满脸病态,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人都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刘骏自然也不意外,想到最多一个月这个大美人就要死掉了,心中也是升起来点不忍,不趁着现在多看几眼,后面就都看不到了,所以一个劲儿光往“刘御”脸上瞄。 人的视线都是发散的,不可能紧盯着一个点周围一切都忽视了,再者说,刘骏也不能直勾勾盯着人家不转眼,被人看到了还得传言皇帝跟亲娘搅和上了后,连女儿也不放过了。 刘骏因此只不过是时不时往“刘御”脸上瞄,其余时间都是把视线转开的——这一转就转出不对来了,他分明看到一个正在给“刘御”添茶的侍女面目十分眼熟。 刘骏皱了一下眉头,略微一想,因为他这段时间亲自侍疾,经常往楚江郡主的宫殿跑,日子长了对里面的仆从也认识得七七八八了,这个侍女他认识,分明是楚江郡主那边的一个负责洒扫的心腹。 楚江郡主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太子府上?皇帝心中的阴谋论开始浮出水面了,他自然不肯相信楚江派这么个人来是为了给刘子业庆祝的,因此也顾不得喝酒吃菜了,冷眼盯着那位侍女的一举一动。 侍女为“刘御”添完茶,在把茶盏递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手腕一抖,滚烫的热水泼了“刘御”一身。 山阴公主惊叫了一声,第一个反应就是要站起身来,动作做了一半却又力竭,软绵绵摔了回去,显然是重病后力气不足,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 何戢勃然大怒,反手给了那侍女一巴掌,张张嘴巴似乎是要痛骂,骤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上首喜怒莫测的刘骏,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住了:“公主,您没事儿吧?” 也对,太子大喜的日子,你一个驸马对着太子府上的侍女大吼大叫,也确实不妥,刘骏发话道:“快带山阴去换身干净衣服过来!” 那名侍女连忙扶着山阴公主走了,何戢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似乎很不放心,又向皇帝告罪,要跟着去看看。 刘骏挥手让他自去了。 皇帝如今已经断定了楚江郡主派这么一个人来是有阴谋的,本来以为是想让人在“刘御”的茶里下毒,可是这样看又不像,那杯茶没有被喝,反而都贡献到了刘御的衣服上。 ——也没准,说不定是那个侍女第一次干这样的坏事儿,心慌意乱下手腕不稳才不小心把有毒的茶泼光的。 这样一联想,刘骏越发笃定楚江郡主居心叵测,心中很是不喜——你看看你,一点都上不了台面,我知道你最近生病了,这都肯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改立太子了,你还非要在这个节骨眼生事儿。 刘骏也知道,楚江郡主对王宪嫄和刘子业的仇恨值其实都比不上对刘御的,因为刘御牙尖嘴利,一句话能把她堵得半死,两者之间的关系极其差劲。 不过这也没必要啊,我儿子眼看着都要活不了多久了,你还非要小肚鸡肠地亲自下手想要弄死他。 这也就罢了,别的时候不挑,还非要挑到今天,太子订婚宴时亲姐姐死在了府上,貌似下手的还是太子府的侍女,这得对太子的名声带来多大的危害? 刘骏隐隐感觉到这是楚江郡主在耍手段逼迫他抓紧改立太子,心中就十分不舒服,自己这还在呢,你就当着我的面给我儿子下毒,也忒猖狂了点吧? 他这个人性情刚愎自用,自己认定的事情不管别人的劝阻就一定要做,可是做任何事情也都需要出自自己的本心,若是有人非要使小心思要逼着他做啥啥,刘骏就会老大不乐意。 看来是这段时间,楚江的心越变越大了,连朕的脸面都敢打了,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他便格外关注着门口,等着山阴公主换衣服回来。 那个侍女虽然居心叵测,但是想必何戢跟着去了也不会有事儿才对——果然,过了不多时,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山阴公主就回来了,看“刘御”身上金红色相间的亮丽衣裳,更加衬得其肤白如雪,柔弱无力了。 刘骏不动声色又皱了一下眉头。 80明君将至 关注着这边的除了宋武帝刘骏,还有一个人——褚渊的眼梢一错不错地黏在“刘御”身上,心中哀痛不胜。\\\\ 想想几个月前,刘御还同他说,盛夏时一并避暑联络感情,如今盛夏已到,刘御却已经病倒了,老天爷也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他昨日才同心上人见了一面,感觉到刘御的情况不容乐观,两个人交谈了几句,褚渊听其话音已经有临别赠言之意,禁不住心如刀绞。 不论旁人如何疯传,褚渊对刘御是真心实意的,两人之间也算是清清白白,连小手都没拉过,眼看着心上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恨不能以身代之,却也不能妄动,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干看着。 负责扮演“刘御”的那位少年一举一动都比照着刘御来的,褚渊的位置离得他极远,是以隐隐觉差到有些异样不自然之感,也被归结到了是殿下重病在身的缘故。 “刘御”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回了座位上,何戢为其另取了茶盅饮水。 宴席的开宴时间是午时过半,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将将一个时辰过去了,未时也已经过半,此时接近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太阳光线最为毒辣的时间段。 自从刚才的小插曲之后,那名侍女一直规规矩矩的,刘骏也就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个错眼看不住,再往那边瞄的时候,却惊讶万分地发现那名侍女已经不在他跟前伺候了,转而到了房间另一边的一户人家旁边服侍。 毕竟当皇帝也当了这么些年了,刘骏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眼看着一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想宣布自己要离开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冷不丁看到“刘御”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他吃饭前走路还需要何戢扶着,如今却自己也能站立了,何戢似乎也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起来了,声音不算小地问了一句:“公主?您怎么了这事儿?” 一句话说得好多人都看了过来,惊讶地发现山阴公主睚眦欲裂,面容通红,从自己的座位朝着刚刚的那名侍女走,还抬手指着人家。 走到近旁的时候,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名侍女了,却止住了步伐,不待何戢上前来,就一口血喷了出来,紫黑色的毒血喷了对方一头一脸。 宴席上一片惊呼声,却见“刘御”一头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何戢大惊失色,连忙扑了过来,口中嘶喊道:“公主?!” 他还没有跑到近旁,突然投射过来一束刺眼的太阳光,照射在“山阴公主”身上,整个衣服就都燃烧起来。 何戢还打算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闹腾着喊叫“救火快来救火”,刚刚吸了一口气想要呼喊,就看到褚渊状若疯虎一般扑了过来。 何戢七魂吓掉了六魄,见他不顾火势直接就扑了过去,连忙一把揪住了——等下意识做完了这个动作,他突然恍悟过来,自己这个反应有点不对劲儿,连忙补救,警惕地看着他道:“你想对公主做什么?” 褚渊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恶狠狠把人推开,也不搭话,只扑到“刘御”身边,一边喊着“救火”,一面脱下衣服来抽打着火苗。 火星被衣服抽得四下喷溅,好多都飞到了褚渊身上,在他身上也烧起了火苗,褚渊却恍若未觉,一门心思帮着“刘御”灭火。 妈蛋又不是你媳妇,你他妈这么拼命干什么?!何戢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早知道这样,就事先告诉褚渊真相了,要是他被火烧出个三长两短,那可就坏事儿了,褚家对殿下来说还有大用呢,褚渊活着,才能让褚湛之乖乖听话。 他来不及多加思考,自己也脱下外袍来扑上去灭火,用衣服一边抽着地上的尸体,不动声色帮褚渊拍打着身上的火苗。 只不过“刘御”身上的衣服都是特质的,浸过羊油,火势越烧越旺,他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被人拉开了。 原来是太子府上的随从已经提了水来,把两位贵族都拉开后,一盆盆往尸体的衣服上浇。 何戢见褚渊疯一般还要冲上去,顾不得别的,一把把人拉住了,也不说话,抱着他就开始哭。 为了防止他再不要命地冲上去,何戢十分有策略地搂着褚渊哭殿下:“殿下!殿下!”妄图引起褚渊的共鸣。 他自己一个人是肯定拉不住的,幸亏褚湛之也在附近,连忙过来一并扯住了他,嘶声道:“孽子,别过去了,耽搁了人救公主!” 褚家家主也很清楚自己儿子的脑回路,目前想要把人给劝住,只能从刘御身上下功夫。 褚渊头脑一片空白,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火团,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左右看了看,急道:“水、水呢?”他也想拎着水桶去救火。 只不过一左一右拉着胳膊的力道太大了,褚渊费了死劲儿也挣扎不开,脑子有点回过劲儿来,眼泪直直往下砸,茫然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南北朝都是采用的木式建筑,格外注意防火,水桶啥啥的都是现成的,刚刚耽搁了一会儿没有来得及救人,也是因为要先把皇上和皇后太子都转移之后,才腾出了人手灭火。 王宪嫄哭得撕心裂肺的,她在哭功上一直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片刻功夫不仅嘶嚎得嗓子都沙哑了,还不断想要挣脱红儿的胳膊前去救助,弄得头发披散着,衣服也都凌乱了。 刘骏深深觉得发妻这样的举动太给他丢脸了,但是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王宪嫄疼孩子一向都很出名,见她情绪波动过大,让红儿打晕了先带回皇宫去。 宋武帝面色阴沉如水,他本来以为楚江郡主就算再不识大体,把人下毒弄死了也就罢了,竟然又是啥阳光照射又是啥火烧尸体的,神神叨叨的。 古人对火有着天生的敬畏之情,如果是皇宫里着火就会被认为是皇帝统帅不善引来了天罚,你拿啥来做文章也不能拿火啊,搁别人耳朵里,可不就成了朕的过错了吗? 再者说了,房子都是木制的,朕还在里面呆着呢,你就敢放火,你这是不是想要连着朕一块烧死啊?更何况他刚刚忙于逃出来,也是灰头土脸的,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着实丢人啊,别给人留下贪生怕死的印象了。 刘骏震怒万分,催促着人去灭了火,亲自带着人走了进去,让正好带着过来的王大夫去验尸:“快去看看玉儿如何了。” 这还用说,刚刚喷了一口毒血也就罢了,被火烧了这么长时间,一声都不吭的,肯定已经死了。王大夫对着他躬身行礼后,毫无怨言地过去了。 王大夫慢吞吞检查了一炷香时间,趁着这个时间,惊魂稳定的大臣们都凑了过来,重新聚集在刘骏身边。 一群人就看到王大夫颤颤巍巍从烧得不成形的尸体上拎出来一张完好无损的羊皮纸,上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明君将至。 刘骏一张脸难看得能滴水,他在这一瞬间对楚江起了真正的杀心,为政者最忌讳别人装神弄鬼了,这不利于君权的集中,更何况楚江郡主非要在他打算立太子的时候弄这么一出,还弄啥“明君将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别说如今你儿子还不是太子,就算是太子,那也只是储君,“明君”指的是贤明的皇帝,什么“将至”不“将至”的,你这不仅是在诅咒朕早死,还是在暗指朕统治昏暗,是个暴君。 王大夫很明智地把这张羊皮纸给刘骏双手奉上,同时口中道:“皇上,长公主殿下是身中剧毒而亡,身上的衣服是浸了羊油又晾干的,温度一高就会自燃……” 怪不得一开始还送茶故意泼了人家一身,合着是想要他把衣服换下来,换上你们做过手脚的衣服,来上演如今这一出好戏!刘骏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把手中的羊皮纸捏碎。 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火,是因为他跟周围的大臣一样,都是心有疑惑的,自燃和暴毙都有解释的理由了,可是最开始出现的那一道阳光怎么说呢? 房子是背阳而建的,好端端一束阳光怎么会这么巧直接照到了“刘御”的尸体上呢?可别真的是神迹…… 何戢跟褚渊一人一边抱着地上的尸体哭的时候,还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好多人都跪了下来——不是跪刘骏,而是朝着山阴公主的尸体跪拜。 何戢很清楚这是苏涛听了刘御的点拨做的手脚,不过他也不知道苏涛是怎么把阳光的朝向改变的,想着等回去之后问一问。 刘骏看了看王大夫,见人点头,明白那具尸体确实是个男性,命人先暂且收敛了尸体,让人大肆搜寻给公主投毒的那名侍女,只可惜遍寻太子府,也找不到人影了。 李萍早已经把侍女的脸皮撕了下来,袖中揣着刚刚苏涛塞给她让她藏好的小镜子。 南北朝的制作工艺还很差劲,造出来的铜镜不仅看不清楚人,表面还粗糙无比。 这面铜镜比一般镜子都要光滑,是用砂纸精心打磨过的,而且还微微向里凹进,能够聚光。刚刚苏涛藏匿在对面的建筑物屋顶上,看准方向把太阳光投射到尸体上,不仅达到了装神弄鬼的功效,还提高温度引起了衣物的自然燃烧。 81内忧外患 刘骏恨不能一巴掌把楚江郡主拍死,他最恨别人敢打他皇位的主意,这件事情完全越过了他的底线,进而引起了他心中真切的杀意。 只不过刘骏不开心归不开心,还是专门让仵作仔细检查了那具尸体的。因为是从衣物开始燃烧的,导致头颅烧得并不严重,勉强还可以分辨出五官来。 刘骏忍着恶心亲自看了看,确定这人跟刘御长得应当是一样的——那位被选中的少年本来就同刘御长得很相像,烧得面部发黑后看得也不真切,本来出席宴会时贴在脸上的面具被验尸的王大夫趁机拿走了——刘骏也就最终断定,这人是自己实际上的大儿子。 死了一个儿子还是小事儿,横竖刘骏也不是真的在意一个儿子的死活,但是这个儿子的死法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楚江郡主的心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老子可是都已经在着手要帮着你儿子成太子了,你却还非要弄这样的小手段,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呢,还是直接把我也归类到敌人的范畴去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支会一声,你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如果说楚江郡主只是偷偷摸摸想要杀刘御,那刘骏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但是那“明君将至”的四字真言着实让他恼怒。 山阴公主的尸体还停着没有下葬,民间已经在疯传南宋皇朝的黑暗统治将要被推翻了的言论了——要怪只能怪宋武帝平日里的统治太不得民心了,不仅弄得民间怨声载道,朝廷中稍微有点良知的官员都很不齿他的作风。 百姓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朝廷对于这种人一则用,二则就是用神佛轮回观来洗脑,不停告诉民众,你这辈子吃苦下辈子才能享福。 而如今仿佛连天道都看不下去刘宋皇族的做法了,明明白白提出要找人取代刘骏当皇帝,刘骏管得住百姓的嘴,管不住百姓的心。 事情刚刚发生,弊端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看起来确实也是风平浪静的,然则刘骏很明白,再过上一两个月,那才是大麻烦将要到来的时候呢,很可能全国上下武装起义频发,不少人都要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来,点齐兵马轰轰烈烈杀向建康城。 如果只是有百姓在都歪脑筋那则还罢了,关键是连朝廷百官也都不安生,他们可是亲眼看到了山阴公主的尸体燃烧的境况,至今想来还是惊骇欲死。 就算王大夫在当场就说明了尸体燃烧是因为衣物浸泡过羊油,还加了火信子引燃的缘故,但是最开始那折返了方向的阳光可是被在场上百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可是用现有的知识无法解释明白的。 这也是导致传言极具感染力和蛊惑性的一大原因,许多人是真心觉得这是天罚,不然为啥别人不烧,非要烧掉你刘骏的大女儿?为啥其他时候不烧,非要在你的太子订婚宴上出事儿? 有些事情本来很简单,但是备不住有人多想,一多想就容易坏事儿,本来没有的事情也给说成了有,而且越传越神叨。 其实这倒不是说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但是十个人中就算只有三个人信,会影响得中立派也变得相信,进而让不信派变成了中立派。更何况神鬼之道,本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直是大家的普遍想法。 ———————————————————————————————————————— 在刘骏焦头烂额万分不悦的同时,刘御正待在鸡笼山上谋划大事。因为他之前玩了那一出,搞得人心惶惶,求人拜佛者不知凡几,鸡笼山上人挤人人挨人几乎落不下脚,偏僻的小院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也根本就不显眼。 大隐隐于市,这是人来人往最频繁的地方,就算是以皇帝的能力和势力范围,也不可能把每天上山这么多人的底细都摸个一清二楚,更何况如今刘骏根本就没有心情来搭理这边,为刘御招兵买马、同各路人马联络都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刘御这段时间的心情很不错,他开心有很大程度在于刘骏的不开心,不过这也不是主要原因,刘御真正高兴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拓跋焘当真沉不住气了?”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苏涛,唇角微微上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一下子笑了。 这是他们安插在北魏的钉子传过来的第一手消息,有娱乐的地方最起码都具备消息灵通这一大优点,尤其去消费的都是非富即贵的牛人,就算不是明着说的,调动大批兵马这种大事儿仍然能够很容易捕捉到蛛丝马迹的。 本来内忧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再加上来了一个外患,北魏雄赳赳气昂昂过来捡田螺贪便宜了,估摸着刘骏得狠狠头疼一段时间。 刘骏这人心情一不好就喜欢迁怒,一迁怒就把火往大臣身上发,更加弄得人心惶惶,让朝野上下弥漫着一阵不祥的紧张气氛。 苏涛很上道,立刻接话道:“殿下,小的听人说,这几天皇上天天责骂楚江郡主呢,任凭郡主如何辩解,皇上也不肯相信的。” 刘御冷笑道:“正和博弈变成了负和博弈,这两个人的无形联盟虽然没有土崩瓦解,但是彼此也只能够给对方拖后腿罢了。” 正和博弈和负和博弈都是指的双方在合作中发挥作用的术语,苏涛没有听懂,但是很知趣地并不详细追问,只是道:“殿下,若是楚江郡主摆脱了自己的嫌疑,那皇上岂不是会更加厌恶皇后娘娘了吗?” 苏涛虽然已经弃暗投明了,但是好歹也是在刘骏身边干了这么多年,很清楚对方的脑回路,他如今这样痛恨楚江郡主,但若是楚江郡主想办法证明了自己的无辜,那刘骏肯定就会反过头来怀疑王宪嫄的。 这样的愤怒堆积起来,可能会让王宪嫄的地位彻底不保,那对刘御就会十分不利,苏涛一直以来对这一点心有疑虑,如今见刘御心情正好,连忙把这个问题给问了出来。 “就凭楚江郡主?”刘御真心不觉得楚江郡主有这样的本事,刘骏这种人十分固执,不容人分辨,一旦他认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楚江郡主确实没有这个能力,但是若是她跟刘骏真的闹翻了,那对我们也有不利之处——我们本来预定的是在刘骏出京城送葬的时候动手,若是他死赖在京城,那就有点麻烦了。” 苏涛精神一震,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刘御轻哼了一声:“不妨直白地告诉你,我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情的走向,刘骏如今百般折磨楚江郡主,而对方本来就病体沉疴,这样肯定会加快死亡。” 苏涛低低应了一句,他相信刘御对此肯定有详细的计较,不然当初在订婚宴上,也没有必要费那样大的力气来陷害楚江这样一个本来就没有几天活头的人。 他对此是很清楚的,楚江郡主恨不能刘御下一秒就去死,但是刘御却懒得搭理楚江,毕竟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那你说,如果刘骏在楚江死后,骤然发现原来心爱的人是无辜的,他会怎么做?”刘御托着下巴摆出在思索事情的模样来,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像他这种自诩情深的人,承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再加上这几天事务繁忙——我听说他连续三天都没有休息过了——说不定会直接一口血吐出来呢。” 他的语气摆得很淡,但是言辞中却又流露出淡淡的期盼来,苏涛低头垂目权当没有听出来。 刘御继续说道:“就算他身体好能够忍下来,那肯定是愧上加愧,总要把尸体亲自送出建康城吧?”而他们本来的计划就是,等刘骏一出了国都,直接就动手谋反。 刘骏对楚江可能真的有真心,不然这都几年了,不仅没有厌烦,照样对人家一往情深,甚至还千方百计想要把楚江郡主的儿子立为太子,前段时间楚江卧病,刘骏接连写了好几首诗寄托哀思,还亲自侍疾表达心意。 他说到这里难免感觉到有些无趣,对着苏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多做准备,楚江郡主被刘骏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就算拿参汤吊命也肯定活不过十天,让手底下的人都做好准备。” 如今内忧外患,南朝宋王朝中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大石,尤其到了十天后,大概北魏出兵的消息也该传得人尽皆知了,到时候他打出旗号来,救国家于水火之中,正好能成为平民百姓心中的救世主,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喜欢为自己寻找一个精神支柱。 时间掐得刚刚好,刘御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 82褚渊反应 刘御本来稳坐钓鱼台,就等着十天后看楚江死亡,再把刘骏从皇位上赶下来的美妙时刻了。 然则事情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中间总会有波折,他正优哉游哉在别院喝茶,却被何戢风风火火闯进别院来搬救兵给打扰了兴致。 何戢一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喊道:“殿下,您真的不肯回去看看了?褚公子再这样下去直接就死了……” 刘御对此很不满意,皱着眉头看着他:“你上嘴皮碰下嘴皮倒是容易,要是回去被人给看到了,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那您好歹也得想点办法才对,”何戢急得一头汗,本来天气就热,这段时间他还着急上火,急匆匆从何府赶过来,累得着实不轻,“褚公子都在外面跪了好几天了……” “怕什么,他不是才跪了三天吗?”刘御说完后还特意停顿了一下,掐着手指算了算,没错,自己设计假死在宴席上也不过才三天多的时间,就算褚渊一路跟着“山阴公主”的尸体回了何府,那也不超过四天时间才对。 褚渊是学过武的人,身强力壮,跪三天也死不了人才对,何戢着急成这样干啥。 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不是您自个儿跪在外面受苦,何戢苦笑道:“三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殿下,这人不吃不喝就在大太阳底下跪着,是真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儿了……” 刘御并不吃这样的苦肉计,面无表情道:“那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太阳底下跪着?都不让人去扇扇风加个遮阳的顶棚?”想骗他可没有这样容易。 何戢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继续苦笑:“可是褚公子自己都昏昏沉沉,水也不喝,这样拖下去不是个法子啊……” 褚渊的要求很简单,他也不求怎么着,就是想见见刘御的尸体,谁都知道山阴公主死的蹊跷,九成九以上就是直接被人下毒害死的,褚渊恨不能活生生把凶手的脖颈咬断。 刘御一听这话,就十分不耐烦了,打断道:“那你有本事就让他验尸啊——让他一眼看出来那尸体就不是真的,到时候才漂亮了,就不是死褚渊一个,咱们都得跟着陪葬了。”假死变真死,那可就冤死了。 刘御其实跟褚渊并没有太深的接触,他一直理解不了对方对自己究竟哪来的这样的情深意重。 ——尸体本身就是假的,一验之下就算看不出来不是他本人,最起码也能看出来那是个男人。 别说褚渊就是在何府门口跪着,他就是一头撞在何府柱子上,那也是不能让他看的。 刘御心头其实有点怀疑,根据何戢的说法,当初那个假的山阴公主死在刘子业府上的时候,褚渊是第一个扑到尸体上的人,别是那时候就被看出蹊跷来了。 他扫了一眼何戢,很不乐意道:“还有你,你现在得待在何府给公主守灵,现在怎么跑这边来了?”鸡笼山上人来人往确实很具有隐蔽性,但是备不住如今何戢身上聚集的目光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何戢正色道:“小的来之前已经确定甩掉了尾巴……”他是真的有点着急,给刘御写信还是托人捎口信,都没有任何回信,刘御对于褚渊的问题压根不乐意管,可是人总不能死在他门口啊。 他想了想,还是央求道:“那您好歹也要拿点东西安抚一下褚公子,日后要成事,不还得需要褚公子帮助吗?”这人要是死在这里了,那就没人帮助你调动京城兵马了。 “有什么安抚的,你就直接告诉他,有本事他就说动刘骏下令把尸体给他,要是没有这个本事,何必非要堵在你门口来膈应你?”刘御很厌恶地一皱眉,“这个天气下,是不是尸体都该臭了,他也不嫌恶心?还拼了命都要弄到手?” 何戢很想实话实说真的是挺恶心的,尤其他现在还得一步不离地守着那个尸体,低头咳嗽了一声:“皇上也下令让褚公子死心了,但是褚公子并不像是肯善罢甘休的。” 刘骏本来就在为“刘御”之死惹出来的一系列后遗症而心烦意乱,褚渊还非要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让他着实很鸟火,接二连三斥骂了褚渊好多次了。 但是褚渊此时的状态是连命都不要了,自然不会畏惧这么几句不轻不痒的斥责。如今连褚湛之都不敢来劝,褚家家主本来想把儿子打晕了抬回府上去,没想到褚渊对此也有防备,一有人靠近就拔刀子横在脖子上。 何戢本来是无心一提,主要是想要感叹一番褚渊的痴情,没想到刘御一下子就拉下了脸,皱眉道:“不行,不能让他再这么下去了,这不是找着给刘骏打眼吗?” 他之前收到何戢的几次来信,都没有对此作出任何措施,主要是因为褚渊表现得这明显是发自于内心的,实在不能是装出来的,这幅模样摆给刘骏一看,刘骏肯定相信山阴公主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虽则是这样做的,但是刘御是真的不想让褚渊死,可是要是褚渊再这么刺激刘骏的神经,直接被拖出去砍头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的。 他想了好半天,深深叹息了一声,对着旁边抹眼泪的王狗狗道:“把那块玉佩拿过来。” 王狗狗在旁边听得是满心辛酸,一边是为褚渊的深情而感动,一边又感受到刘御真是心如蛇蝎不是个东西,听了这样感人的事情竟然一点触动都没有。 他在心中翻来覆去腹诽着,骤然听了刘御的话,吓了一大跳,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玉佩是哪块,只能闷闷回答道:“殿下,您说的是……” “就是我本来让你保管的,是褚渊给我的那一块。”刘御想了想,补充道,“我隐约记得上面还刻了他的字号。” 王狗狗恍然,刘御让他帮忙保管的就只有一块玉佩,他因为不识字,对于上面的“彦回”二字一直弄不懂,曾经为此纠结了好久,想不到竟然是褚渊给的。 他连忙跑了出去,从自己的小包裹里面把玉佩取了出来,又一溜烟跑了回来,双手给刘御递了过去:“殿下,二狗为您取来了。”这还算是半个定情信物呢,竟然在自己手里捏了这么长时间。 刘御没有动,只是一抬下巴。 何戢万分识趣,抬手接了过来:“您是要小的把这个给褚公子送过去吗?” 刘御笑了一下:“他肯定不舍得你站在远处丢过去,何况是饿了两三天头晕眼花的时节,更是不容易接住——等你走过去递给他的时候,记得要趁机把人打晕——” 何戢眼睛一亮,点头道:“您的意思是,小的趁机把褚公子送回褚府?” “送去褚府干什么?要是你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丢人到被那女人的丈夫打晕了送回去,难道你反倒会念着那家的好?”刘御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何戢汗颜,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褚湛之嘴上不说,心中肯定在痛骂山阴公主这个害苦了他儿子的狐狸精,人家心中对何府肯定也是没有好感的。 不过褚渊不送回褚府送到哪里去?何戢心道总不能给你送鸡笼山上来啊,因此开口道:“那小的应当如何处置褚公子?”留在自己府上是肯定不行的,万一被褚渊想到了法子偷偷去了灵堂,再发现尸体不对劲儿,那可就坏事儿了。 刘御一脸深沉道:“送到我这里来。” 他说完后面无表情看了看何戢见鬼一般的神情,鄙夷道:“难道你就不懂得把事情弄得更加合理一点?比如说你可以先把人弄到何府里去,灌了老参汤吊住命,先关上几天,等尸体下了葬,再打着他看破红尘要出家为僧的名号,把人送上来?” 何戢在这一刻深切感受到了对方脑回路的不同寻常,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这个方法信手拈来的,诧异了好半天,见刘御面上已经呈现出不耐烦了,连忙道:“那小的要如何同褚公子解释?” “解释什么?我都把玉佩给他了,难道还愁他闹死闹活要自杀?”刘御真切地感觉到何戢这人的智商余额不足,“就算他要闹自杀,天天给他喂软筋散,让他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难道他还能自杀?” 何戢这完全就是瞻前顾后、想七想八,没个干脆时候,褚渊被抓进了何府那就是砧板上的肉,难道你吃猪肉之前还得去猪圈里采访一下人家是否自愿献出大腿? 连续三个反问句也宣告了刘御耐心的终结,他懒得再同何戢说下去,挥手道:“你只要能保证褚渊活着送上鸡笼山,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活下去,十天之后就能正常行动,不会耽搁我们的进度。” 何戢不敢再多话,领命而去。 83劝和(一) 有了玉佩当开路符,想要靠近褚渊趁机下手就要容易很多,何戢办事能力一向不差,在离开鸡笼山的第二天晚上就把人打包走夜路送到了刘御的小院里面。 其实他在前一天下午就已经成功把人打晕了,但是考虑到褚渊那时候的身体太过虚弱了,经不住路上的颠簸,还是停留在何府中修养了一天。 何戢并没有把褚渊离开何府的消息放出去,想办法瞒得死死的,外人看来,褚渊这是精诚所至,在跪了三四天之后终于被放入了何府,得偿所愿见到了心上人的尸体。 何戢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等“山阴公主”尸体下葬后,安排人假扮褚渊,上演心如死灰一心出家的狗血戏码了。 他同时不忘给皇宫中的宋武帝送消息过去,说自己不过就是安抚一下褚家公子,自己知道轻重,绝对不会让他碰触到公主的尸体。 刘骏一听,看来自己傻逼兮兮把儿子当女儿养的事情只能随着刘御进入棺材了,他最近着实焦头烂额,烦躁到了极点,对于这等小事儿不过随眼一看,就抛到了脑后。 刘御此时正坐在软榻上,看着房间另一边躺在床上的褚渊,半天没有发出一言。 王狗狗小心翼翼双手捧上了茶盏,声音极为轻柔唤道:“殿下?”他觉得刘御说不定是心中触动了,褚渊的模样看起来是真的很狼狈,人不是难受和心灰意冷到一定地步,是绝对不会这样子糟践自己的。 被他轻声一唤,刘御回过神来,叹息道:“你说何戢真是太傻了,一点都不懂得变通,也不知道把人送来前洗个澡,这么远我都闻到味了,臭死了。” ——这句话跟预料中的剧本有点不一样,王狗狗脑子没反应过来,着实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看着他一个劲儿发傻。 人傻还非要表现出来,刘御面无表情看着他:“出去吧,别在这里守着了,到院子外面去问问李萍,看她有没有事情要拜托你做。” 李萍现在在外面忙活,让他去找李萍就是不准许偷听,这还是刘御第一次意态这样坚决地让他滚蛋,王狗狗面色一白,不敢多说,一声不敢吭,乖乖走了出去,回身把门带上了。 刘御一想,又觉得不靠谱,得让苏涛立刻把这两个人都派出去,不然让褚渊看到平日里在山阴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都一点违和感没有,那可是说不清楚了。 他没有搭理王狗狗,稍稍往前探了一□子,眼梢扫到褚渊干裂出血的唇,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刘御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褚渊以往每次见到他时都要精心打扮,翩翩美玉佳公子,看着着实赏心悦目。 但是这次再见,整个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面容憔悴不堪,顶着两个大大的眼袋,跟以往的形象反差太大了,让刘御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褚渊的反应远比他预料的要大得多,他隐约有点后悔事先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褚渊,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褚渊要是想通了则还罢了,但要是醒过来还要玩殉情的把戏,那事情就有点不好办了。刘御并不崇尚让手下无意义地牺牲,褚渊对他这样死心塌地,若是用好了,日后能帮上大忙。 不过这样想了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刘御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反而给自己扣上面具,淡定地坐着等着褚渊醒过来。 何戢把人送过来后还专门跟他说,褚渊大概不多时就会醒过来,但是可能因为身体这几天太过虚弱了,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褚渊才幽幽转醒。 他睁开眼睛,先是看着头顶的床幔愣神了好一会儿,而后低下头先去看自己的手心,十指间紧紧扣着一块玉佩,白玉的底上鲜红色的“彦回”两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褚渊举到眼前看了半天,也没有哭,面无表情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以为自己还是在何府里面,第一个念头就是到门外面继续跪着去,就求刘骏能够发发慈悲,让自己看一眼刘御的尸体。 他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还是被打昏之后,何戢害怕出事儿,捏着下颚给他灌了点参汤,褚渊此时的身体很虚弱,稍稍一动就出了一身的虚汗,眼前一阵发黑,同时感觉到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 然则此时他无暇顾及这些,紧了紧手中的玉佩,强撑着一口气坐了起来,却一下子看到了就坐在对面的刘御。 褚渊愣了愣,并不说话,看着他表情木然地发呆。 刘御压低了嗓子面无表情道:“死者已矣,褚公子这是何苦?” 褚渊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十分凶狠,面目都是狰狞扭曲的,额头上青筋爆出,恶狠狠地瞪着他,并不答话,只是踉踉跄跄站起身要走出去。 刘御被他这样一瞪,反倒笑了起来:“难道我说错了不成?他不仅死了,还是被人害死的。” 褚渊一张脸涨得通红,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憋住了。 “看这幅场景,恐怕不久之后,褚公子就要追随舍妹于九泉之下,”刘御摸着下巴啧啧赞叹了一声,说出来的话不论是语调还是言辞都带出了浓重的讽刺意味,“情深意重,当真是情深意重,我若是父皇,真当送公子一块最大的贞节牌坊。” 褚渊再也忍不住了,抽出腰间的佩剑,也不打开,直接往他脸上砸过去,厉声叫道:“住嘴,你给我住嘴!” 刘御坐着动也不动,任凭剑鞘砸在额头上,隔着面具倒也不如何疼痛,只是一脸漠然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你自个儿要死,有本事一头撞死在门柱子上,何苦闹成这样,平白坏了我妹妹名节。” 名节个毛球,自己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有名节,刘御都觉得膈应,却也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忍着。 “公主是被宵小害死的!若是不还他一个公道,我总是做鬼也不会瞑目!”褚渊尖声道,他因为心中情绪波动过大,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尖叫。 傻孩子明显已经思维混乱了,“做鬼也不会”后面跟的是“放过你”,“瞑目”前面跟的是“死也不会”,这两句话凑合在一块说,不伦不类的,也忒好笑了。 刘御伸手掏了掏耳朵,都感觉自己的耳膜在颤动,不屑道:“就凭你这幅模样,折腾到了我妹妹下葬了,还不是连他的尸体都没见到?你还想找出真凶?” 褚渊听后大惊失色,嘶声道:“不可能,已经下葬了?!”他被何戢打昏迷的时候还有两天的时间才到下葬的日子,没想到竟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这一嗓子恍若在喉咙中喷出血来,咆哮教主撕心裂肺地嚎叫也不过如此了,刘御也不搭话,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 褚渊一个人愣怔怔发了好一会儿呆,又看了看手中拿捏着的玉佩,蹲□子抱着脑袋嚎啕大哭。古人都讲究矜持,不仅笑要矜持,哭要矜持,褚渊却不管这些,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扯着嗓子疯了一样地大喊大叫。 刘御前面还强自忍耐着,后面见他嚎了三炷香了还不消停,不仅不消停,还不停把脑袋往门柱子上撞,磕得头皮都破了,不耐烦道:“哭,你有本事哭一天,把凶手给哭死,也算帮我妹妹报仇了。” 褚渊一面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着他,面目扭曲道:“他是被人害死的!” “是被楚江郡主害死的,也是被宋武帝害死的。”刘御放缓了声音,从软榻上下来,用摸宠物的手法摸了摸他的脑袋,“乖,你得快点振作起来,我们联手为他报仇,好不好?” “好不好”这三个字是他上辈子心情好时用来哄自己儿子的,这次面对着褚渊说出来,倒是并不感觉到违和,刘御叹了一口气,柔声重复道:“好不好?” 褚渊并不答话,一把推开他,继续扯着脑袋往门柱子上撞,两只手把头皮和手心都扣得鲜血淋漓的,皮肉都翻卷出来了。 刘御抽动了一下嘴角,觉察到他此时的暴力倾向十分明显,自己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可是打不过人家,便不再劝说,重新来到软榻上躺下,拿早就准备好的棉花堵住了耳朵,蜷起腿看兵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口处的声响才渐渐弱了,只是时不时传来满含痛苦的呜咽声。 刘御估摸着差不多了,多打量了几眼,才丢下书籍走了过去,他是真的挺佩服褚渊的,三四天没吃饭了还能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了。 84劝和(二) 刘御一直是一个自诩温柔的人,他觉得自己在面对小猫小狗的时候,都仿佛倾注了无尽的耐心。 只可惜褚渊不仅不是小猫小狗,还是一个好几天没有洗澡的人,想想一个人在大夏天跪在外面好几天,身上的味道着实不好闻。 一阵阵味道刺激着刘御的鼻腔,导致他的耐心也跟着不断减少,眼见着褚渊趴在地上只顾着哭,他不甚耐烦地一皱眉头:“快点起来了,你前几天难道还没有哭够?”一个大男人这种作态,腻歪不腻歪啊。 其实褚渊是真的没哭,他前几天头脑昏昏沉沉的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痴痴呆呆的,还没有消化这条消息,一点哭的意思都没有。 他是被送到鸡笼山之后,看到了以刘子荣身份出现的刘御,想到对方跟“山阴公主”的关系,又被对方几句不客气地话一刺激,头脑才反应过来,原来心上人真的惨死了,连尸体都给烧了,精神就面临崩溃,只能通过哭来发泄一通。 哀莫大于心死,其实哭反倒是好事儿,但是你也不能哭起来一个劲儿没完啊,刘御又耐着性子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弯下腰扯着褚渊的脑袋把人提了起来:“我先让人给你备水洗个澡,你吃点东西,我们再商议后事。” 褚渊被他一碰,打了一个寒噤,猛然抬头看他,神情恍惚地愣了好半天。 “看个屁啊?”刘御心情正不爽,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他从头到尾说话都一直压着嗓子,况且也在鞋子里垫了垫子,衣服里也都塞了棉花,脸上罩着面具,从外表上看起来,跟山阴公主的无论是身形体态声音都有所不同,刘御自己又从来没有娘们兮兮的熏香习惯,两人每次见面都隔得老远,连气味都无从说起,他并不相信褚渊能够一眼看透自己的伪装。 然则褚渊却直勾勾看着他,恍若丢了魂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御冷冰冰道:“你瞪着我干什么?横竖凶手不是我,有本事你就提着剑闯到皇宫里去,一剑把殷淑妃和皇帝都捅死,那才算是为我妹妹报仇了呢。” 褚渊只感觉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以往还没有觉察,此时凑得近了,他却隐隐有种异样感,听了这话却是心中大恸,立刻把那些许异样的感觉抛到了脑后,红着眼睛咬牙道:“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刘御耐着性子跟他扯了这么一大通,等待的也就是这句话,既然褚渊已经表明了跟殷淑妃势不两立的立场,那刘御也不想继续耗下去了,实在是味道太冲了。 他后退半步想要离开,却看见褚渊下意识伸手来抓他。 他的衣服里面还都塞了棉花,被人一碰可就露馅了,刘御面皮一沉,侧身避过了,还一脚踹了过去,正正踢在褚渊膝盖上。 他有点恼怒,用的劲儿自然不算小,褚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才算是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人并不是自己刚刚一瞬间想到的那个,委顿在地上发呆。 刘御轻声道:“那我让人进来伺候了,褚公子好生保重身体。” 褚渊并不答话,愣怔怔目送着他离开了。 刘御一出门,看到王狗狗远远在小院门口站着正在跟李萍说话,便走了上去,吩咐道:“另外找个手脚干净的小厮过来给他洗个澡,处理一下伤口,你们两个暂时都不要出现了,免得让他看出不对来。” 王狗狗和李萍毕竟是山阴公主身边的熟人,在这个时节还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两个人论理改为了山阴公主下葬的事情在何府忙活才算全了礼数。 王狗狗连忙应了。 刘御没再管别的,去了自己的房间歇下,嗅嗅衣袖,仿若也带了褚渊身上的臭味,连忙让人抬水沐浴。 苏涛得了指示,把王狗狗和李萍都送了出去,又另外派了人来服侍刘御和褚渊,自己等着刘御收拾完后,站在门口禀报消息:“殿下,褚公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您今天还过去看看他吗?” 刘御听得颇有点莫名其妙,他没有弄明白为啥自己还需要去看褚渊,问道:“我有去的必要吗?” 自己现在顶的是刘子荣的身份和头衔,又不是褚渊的梦中情人,在这时候出现只能够进一步刺激褚渊本来就薄弱的神经,还是避开为妙。 苏涛被他简简单单一句反问弄得有点手足无措,想了想后道:“褚公子的境况不是很好,手上脸上抠出来的伤口都是小事儿,关键是伤痛过度,悲戚不尽,恐怕损了身体。” 其实褚渊的伤口不是小事儿了已经,他刚刚发泄悲痛之情的时候,死命拿手去扯头发,扯得毛囊出血了,头皮下面都是淤血,有的地方还硬生生揪下来了一绺又一绺的头发,头皮都流血了。 苏涛就觉得褚渊太惨了,人都说十指连心,可是脑袋同样也是对痛觉很敏感的地方,现在半边头皮下面都是淤血,想想都知道该有多疼。 刘御听完后,在房间里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让人好生调养他的身体,平日里也多去看看他,我记得他挺喜欢抚琴的,你去寻把好琴送过去。” 一个人闷着很容易闷出事情来,有了别的消遣转移注意力好歹能够让褚渊不再死命往牛角尖里钻,刘御听着外面苏涛的应答声,颇为郁闷地回身来到座位上坐下。 他是真的挺后悔没有把事情跟褚渊坦白了说的,这人要是真的生无可恋、英年早逝了,刘御也不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像他这种永远理智大于情感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褚渊的心情的,却也能够看清楚对方对他的用情之深,一来二去搞得刘御心中也不舒坦。 苏涛花费三天时间选了名琴亲自捧着敲响了褚渊的房门,只不过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涛来之前就对自己可能吃闭门羹一事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他这几天跟褚渊搭话,褚渊都是这样压根不搭理他。 他倒也不怕褚渊走人了,房门外面和院落外面都设了哨岗,别说是此时傻子一样的褚渊,就算是平日里精明状态的褚渊,也是别想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褚公子,那下官就进来了。”苏涛吆喝了一声,稍稍一停顿,仍然不见里面有声音传出来,便自顾自推门进去了,果然看到褚渊坐在床头发呆。 苏涛凑过去一看,心中深感安慰,托自己请来的名医接二连三灌芝麻糊的福,褚渊脑袋上的白头发终于算是不再增多了,就是零零散散掉了不少,现在整个脑袋上的头发都稀落落的,看着不如以往浓密了。 苏涛把琴捧了上去,笑道:“这是我们少爷为公子寻来的名琴,还请公子笑纳。”他本来还想在后面加上几句“死者已矣,还请您节哀”的话,想想这时节说这个只能起到戳褚渊伤疤的效果,便没有提起来。 苏涛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然则褚渊的脸色却很难看,消瘦下凹进去的脸颊上一点笑的影子都没有,目光像是匕首一般刺在他脸上。 饶是苏涛见识过大风大浪了,也被他的反应给弄得心头惴惴,只能赔笑道:“褚公子?” 褚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手中的琴上,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哑声道:“这把琴半个月前是我看中的,只不过是人家的家传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便没能得到。” “哟,那倒真是巧了……”苏涛拿捏不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了一句话就没有再接下去。 褚渊这段时间一直持闭口禅,死活不肯出声,他又不是琴痴,就这么一把不算多珍贵的琴,理当换不到人家这么一通话的。 苏涛还在心中盘算着,冷不丁看到褚渊面容扭曲了一下:“苏总管真是好兴致,殿下新丧,您倒有心情去讨人家的琴来。” 他说得很平淡,然则言辞中的意思却不大好听,这琴自然是人家的祖传之物,自然是不肯轻易出手的,你说你家主子刚死没有多久,你就有心情想方设法从人家手中得到这把琴,说话的时候还笑呵呵的,你似乎一点都不为你家主子伤心难过啊? 苏涛额头有点冒汗,支吾道:“是少爷有感您对殿下情深,很是担心您,才命下官想方设法讨您的欢心……” 褚渊这几天一直在观察着小院里面所有人的反应,他虽然不说,但是眼睛却是明亮的,已经找出了不少疑点,立刻道:“苏总管是少爷身边最得用的人物,当此时节,不该在我一个废人身上下大力气才对。” 褚渊很清楚,自己对那位“少爷”还有着不小的利用价值,然则本来不过是用了就丢的棋子,自己只要撑着比殷淑妃晚死,帮助对方完成了兵变,那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自己的身体健康与否,理当不值得对方在意的。 然则从苏涛这几天的反应上看来,褚渊看得出对方确实在绞尽脑汁让自己从悲痛中走出来,这是一个不小的疑点,他本来就心有疑惑,此时看苏涛不太自然的反应,更加笃定了其中另有猫腻。 85曝光 苏涛如何听不出来褚渊已经起了疑心,想想自己的表现,好像确实没有装作太伤心的模样,这其实倒也不怪他演技不过关,主要是刘御给他下的命令是得要让褚渊高兴起来,那苏涛自己作为劝慰者,肯定不能天天对着褚渊哭丧着脸。\\ 然则这样一来,竟然让褚渊给看出了蹊跷来,苏涛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亏他以前还老觉得褚渊脑子并不比王狗狗那个二货聪明多少呢,一时不查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要是褚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保不齐得闹出什么事情来,苏涛是很清楚的,这种事儿你要不就一开始告诉人家,要么就一直瞒下去,想想要是在半截时候被抓住了小尾巴,把事情漏出来,那褚渊肯定心里不痛快。 我为了你伤心成这样了,半条命都丢了,你他妈原来还活着,耍着我玩呢是不?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褚渊未必能接受得了梦中情人变成了男人的打击,老母鸡变鸭得需要多么深沉的爱才能接受啊,苏涛很明白自己绝对不能认。 苏涛脑海中千百个念头一一闪过,他迅速扫了一眼褚渊,露出一个十分淡定的笑容来:“褚公子有所不知,在大儒雷次宗老先生生前,曾经为殿下算过一卦,说他乃是有道仙佛,早晚要回归天界的。” 苏涛说话的时候都捏着一把汗,他很明白自己说话也太扯了一点,就刘御平日里的表现,跟得道高人一点联系都没有。 然则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说,殿下这是升天成仙了,本就是好事儿,是以我们都不甚悲伤。” 褚渊听完后禁不住苦笑了一声,这种拙劣的谎言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然则他却甘愿相信这是真的,好歹还有个念想,沉默了半天才道:“少爷人呢?” 撬不开苏涛的嘴巴,那他就去找“刘子荣”问个清楚,褚渊在心底告诉自己,拼了命去也要把真相找出来,他甚至都有点怀疑别是“刘子荣”下毒毒死了“山阴公主”,不然何以不见丝毫悲切? 苏涛看得出来他意态坚决,恐怕见不到刘御不罢休,只能无奈道:“您在这儿等着,小的即刻去找少爷。”得先跟刘御说一说,褚渊看出蹊跷来了,事先通通气,也让刘御心中有个底。 “尊卑有别,自当是我移步前去,不劳烦少爷过来了。”褚渊又不是傻子,自然懂得苏涛的小算盘,自己艰难地挣扎着坐了起来,顾不得双腿发软,强撑着推门出去了。 苏涛在心底恶狠狠骂了一句,只能在后面跟着,他就纳闷了,褚渊身体虚弱得明明一阵风都能吹倒,如今怎么还有力气小跑? 他哪知道褚渊这是全凭心中的意念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跑到了刘御的小院落里面,褚渊甚至也不通传,一把推开门卫就跑了进去。 门卫本来是武艺高强之辈,本不应该让褚渊成功闯进去,无奈褚渊心中发狠下力气极大,再加上门卫也不敢十分强硬地阻住他,这人往地上一摔都能去半条命的,一时来不及反应,就让他钻过去了。 刘御面无表情端坐在小几前,听到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还掺杂着叫喊声,皱眉正想呵斥,便听到苏涛扯着嗓子大喊道:“褚公子,您慢点跑,别冲撞了少爷!” 刘御在心中清楚地骂了一句“叉”,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大夏天的天气又热,自然就没有戴面具,此时面具还在床上扔着呢,听声音两人已经跑到了门外,已经是来不及拿了。 苏涛办事儿少有这样不靠谱的时候,刘御心头十分恼火,咬咬牙还是暂且忍了,并不动弹,十分淡定地端坐着作看书状。 褚渊推门一进来就傻住了,盯着他的脸发呆,稍稍一停顿,眼泪直勾勾往下掉:“殿、殿下?” 刘御却并不看他,只是对着跟着跑进来的苏涛道:“你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让褚公子离开房间了?”妈蛋一群废物,一个病人都看不好,老子每个月白花花的银子喂猪也比投你们身上强。 苏涛一听话音就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敢接话,低头不停把脑袋往地上磕。 刘御也不搭理他,由着他扣头,自己看向褚渊,蹙眉道:“褚公子,且醒醒吧,我同舍妹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相貌相似乃是寻常。” 可不是,人家是孪生兄妹呢,长着一样的脸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褚渊一听这话,心头跟针扎似的疼,浑身一阵发麻发酸,并不接话,只是紧紧盯着他不放。 刘御衣服里没塞棉花,也是担心他看出什么来,故作不耐烦道:“难道我还得脱光了衣服让褚公子验明正身?男女之别理当一眼看得出来。” 他说完后还把衣领往下轻轻一拉,表示自己还是有喉结的。 十四五岁的男孩儿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第二性征,刘御还顶着山阴公主的名头过活的时候,喉结就已经很突出了,只能用高领衣服遮掩住。 褚渊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低声道:“殿下同我说起过,他并非皇上亲生女儿……”所以跟刘子荣就该不是真正的孪生兄妹才对。 刘御被这句话说得有点发懵,心道我怎么不记得我还跟你说过这种傻逼话呢,仔细一想倒是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连带着何戢几次三番跟褚渊暗示性别问题,听在人家耳中就被理解为是真假公主的血统问题了。 该你脑子好使的时候一脑壳浆糊,该你糊涂的时候又胡想八想,唧唧歪歪这么多事儿,我他妈上辈子欠你的? 刘御勃然大怒,顺带着把桌子上的茶盏拂到地上,厉声道:“放肆,你竟然敢败坏我皇妹清明?你褚渊有几个脑袋胆敢混淆皇室血统?!” 他气得面皮都变了色,着实不像是作假,褚渊心中有点明了,没准当初皇后娘娘偷龙转凤的时候,连带着把皇子也给换了,这俩人都不是皇帝刘骏的孩子。 ——有可能是皇后娘娘从民间抱来的孪生龙凤胎,这样一想倒是解释了刘子荣和山阴公主两人长得一样的问题,褚渊坚信山阴公主不可能会欺骗自己,思来想去神情恍惚,又开始走神。 “我感念你对皇妹一往情深,好心好意让手下寻来珍奇古玩供你解闷,想不到你竟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刘御站了起来,正在心中掂量着是不是要再摔点东西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却见何戢出现在门口,见到里面的场景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一个两个都跑过来添乱,刘御很不能一刀一个尽数捅死,冷声道:“妹夫进来说话。”这话是在提醒何戢,别忘了他此时的身份,说话不要说漏了嘴。 何戢本来看到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景象,尤其刘御脸上还没有戴着面具,心中惊疑不定,还以为褚渊已经知道了,然则听了刘御的话,又明白过来,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他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行礼,沉声道:“少爷,殷淑妃娘娘殡天了。” 何戢本来应该待在何府装着悲痛欲绝呢,能够让他都惊动了,显然是大事儿中的大事儿,刘御刚见了人时就已经有了猜测,如今一听果然如此,一时间再多的郁闷都没有了,笑道:“好,好!” 何戢飞快看了一眼盯着他发呆的褚渊,知道对方这是难以接受那张脸,便装作疑惑道:“少爷,您不是说不愿以真面目见褚公子吗,怎么……” 刘御收了笑容道:“我本是好心,生怕触动了他的愁肠,结果被人直接闯到卧榻中来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说完后并不去看褚渊,双手放在背后,面无表情走出去了,走之前不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苏涛。 苏涛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褚渊和何戢一拱手,不敢耽搁,脚步不停跟着刘御出去了。 何戢大略猜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不过心中还是拿捏不准,不好多说,正想跟褚渊打一个招呼也离开,冷不丁被褚渊一把摁住了肩膀:“你告诉我,殿下真的遭遇不测了?” 何戢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沉声道:“义兄同我一并亲眼目睹了殿下尸身,如今何苦又说这种话来伤我?”他身上还穿着白色的丧服,趁着褚渊一脸痛苦想事情的间隙,一把推开他就走了出去。 何戢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跟褚渊共处一室了,对方正在拼死命寻找山阴公主还活着的痕迹,他倒不是不能理解褚渊的心情,人家这是实在不能接受山阴公主的死讯。 86动手前兆 耗了这么多天,终于算是把楚江郡主给耗死了,刘御的心情着实不错,看了苏涛也没有再翻旧账,只是淡淡一笔带过:“今天守门的都给我打折了腿反省几个月,再有下次,永不启用。” 苏涛一听,人家就是整治了下面的人,竟然还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心中喜不自胜,感激涕零,一叠声应下了。 刘御不忘强调道:“记得我们原本的安排吗?趁着殷淑妃刚死,按照原计划行事,一定要让刘骏发现,他心爱的女人是被人冤枉的。” 李萍用的是慢性毒药,楚江郡主本来还能撑一段时日的,如今这么早就咽气了,跟刘骏这段时间的找茬脱不了干系。 刘御见苏涛离开了,抄着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他如今身在鸡笼山,不能当面看到刘骏那时的表情了,不然一定非常非常精彩,恐怕刘骏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么精彩的表情了,自己却还错过了,想想也挺遗憾的。 刘御很不喜欢刘骏,他对自己这辈子名义上的父亲怀抱着的厌恶已经浓重到了一定的程度,对王宪嫄这几个月倒是观感有所改善。 他在原地绕了两圈,有点发愁要怎么处理褚渊的事情,一转身正好看到何戢走了过来,招手道:“过来,你过来点。” 何戢乖乖走到他身边,问道:“殿下?”按理说自己现在还得回到何府,表现出一个丈夫刚刚失去妻子的悲痛来才对,怎么听刘御的话音,要另外给自己安排差事儿? 刘御有点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我是‘少爷’,‘少爷’懂不懂?” 何戢明白他这是担心褚渊听到了再胡思乱想,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正色道:“是,小的记下了。” 刘御脸上的大义凌然顷刻间就消失了,左右看了看,又对着他招手:“你再靠近点,我跟你说件事儿。” 何戢动了动嘴巴,对方这幅表情让他有种很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刘御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如同推销毛片的皮条客,低声道:“你想办法弄点漂亮女人到鸡笼山上来,越多越好。” 大哥您这个要求也忒让人无奈了,何必急于一时,等您当了皇帝,要多少女人不能得啊,怎么突然间就猴急成这样了?何戢浑身冒汗,满腔的腹诽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尴尬道:“殿下,您想要什么类型的?” 刘御想了想“山阴公主”的一贯形象,深切觉得世界上别想找出来第二个跟自己一样完美的人了,只能遗憾地长吁短叹了一番,吩咐道:“多多益善,各种类型的都来一点。”看褚渊能喜欢什么样的,由着他挑。 这胃口也真大,何戢实在没有忍住,抬手用袖子擦汗:“小的尽量——您什么时候要?” 眼看着就要离开鸡笼山了,恐怕这差事不会给自己太长的准备时间。这准皇帝还没登基就考虑着要广纳后宫了,何戢有点头疼,还很不高兴。 他很想要提醒一下刘御,八字才刚有了一撇,你就这么着急着暴露出自己的本性了,这也太快了一点,也不怕寒了下属的心。 然则何戢掂量着自己的胆量,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安心等待刘御的答案。 刘御想了想:“这个倒是不急,得再过半年吧,先等待着褚渊从悲痛中慢慢走出来,时间肯定短不了,你就慢慢来,尽量挑选最好的。” 他说完后揣度了一下何戢古怪至极的脸色,隐约觉得有点不对,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何戢肯定不能直说自己是想歪了,只能赔笑道:“少爷,若是褚公子对‘公主’一往情深,那对我们岂不是更加有利?”您何苦非要找几个娘们过来给自己当情敌? 人都有劣根性,就算不喜欢,也很乐意看到别人为了自己神魂颠倒,本来何戢觉得刘御该对此窃喜才对,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为所动,还想要找几个人勾引走褚渊的注意力。 “难道我不知道怎么样处理对我们更有利?”刘御很不满意他的说法,冷冰冰道,“但是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成天要死要活的,摆脸色不知道给谁看,照这个样子下去,活不了几年了,那可不行,我留着他还有大用呢。” 刘御压根就不担心褚渊跟别的女人好后会忘掉“山阴公主”的事情,看褚渊的面相就知道,这个人天生长情厚道,少年时期的初恋一定是刻骨铭心的。 再者说了,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人死后他的一切缺点都变成了可以原谅的,死人在活人心中会被回忆不断圆满化,进而提升到不可超越的高度。 他自认为自己是对情感掌控能力超强的恋爱专家,在心中把其中的门门道道转了一圈,不再理会何戢满带好奇的小眼神,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目前千条万绪都缠绕在一块了,褚渊的事情完全可以被丢在一边,刘御是真的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在这方面,很快就在苏涛的引领下离开了鸡笼山。 有确切的消息表明,刘骏在楚江郡主死后整个人都濒临崩溃了,从他闯到了王宪嫄的宫殿发疯一般大吼大叫了一通就能够看出来。 苏涛十分知趣地帮他给出了解释:“我们安排的人马都还没有动手,是殷淑妃娘娘死前自己给皇上留了一封血书,血辩自己的清白。” 刘御眯了一下眼睛:“所以说刘骏就相信了他的小妾,转而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皇后?” “皇上专门找人查过,找出来了不少细微的线索,一切都表明皇后娘娘插手其中。”苏涛回答道。 他们两个对其中的弯弯绕绕都心知肚明,这些线索是刘御特意留下的,就是为了在楚江郡主死后让刘骏恍悟过来冤枉了好人,白白害得他的心上人早死。 在刘御最初的计划中,理当是刘骏整理楚江郡主遗物的时候发现了端倪,进而顺着线索一路追查下去才对,只不过没想到楚江临死前总算是有了点脑子,提前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并且找出了浮在水面的“真相”。 虽然自己设计好的步骤被打乱了,但是对大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反倒是楚江一说,按照刘骏此时的心理状态,对这件事情会更加愧疚。 事情顺利得恍若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一边,刘御托着腮帮子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苏涛:“我让你们游说朝臣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苏涛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殿下,因为怕提前走漏风声,我们是三天前才开始着手准备,况且又不能说出您的真实身份,事情进展得不是很理想。” 稍稍一停顿,他赶在刘御拉下脸来发火前补充道:“不过依小的看,起了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念顾着如今局势混沌不明,还不肯有人明确表态罢了,届时只要您登高一呼,必定响应者云集。” 苏涛说完后估摸着人家还得发火,十分惴惴地低着头等着挨骂。 没想到刘御听完很是平静,眉头都不皱一下,反倒十分坦然道:“空口白话,我就算给他们画再大的饼,又不能充饥,不相信是理所当然的,倒也没什么。” 苏涛松了一口气,听到刘御继续道:“你把如今已经站队的人整理出一份名单来给我,我来看看其中是否有可用之才。” 皇位之争一直都牵扯甚大,毕竟是关系到一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重大选择,这个时候竟然已经有了明确立场的人,不是愚蠢的傻子就是聪明的赌徒,把名单都过滤一遍,刘御觉得自己一定会有所收获。 两人正计较着些许细节,外面李萍叩门的声音传来,苏涛请示过刘御,出去了又很快回来。 他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红光,很为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感到兴奋和激动,压低声音道:“殿下,皇后娘娘传来消息,皇上已经决定明日亲自送殷淑妃娘娘的遗体下葬!” 建康城作为南朝宋的国都,从风水皇脉方面考虑,是不会允许在城中为死人立碑的,要想下葬,必定要出城。 刘骏自诩情圣,自从楚江郡主死后已经写了好几首悼亡诗了,他明日是一定会把人亲自送出城门的,甚至还有可能出城几十里。 而刘骏一走,就是动手的大好时机。刘御用手中的折扇一敲桌面,笑道:“好,你让手下人今天提早休整,明日都打起精神来,谁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赏!” 在北魏建立的欢乐谷根本就是个印钞机一般,就算经过了北魏贵族的层层盘剥,收到手里头也是相当可怕的一笔数字,刘御如今的身家已经十分丰厚了,他说得重重有赏,显然不是一句空话。 苏涛兴奋得两眼放光,连忙大声应了下来。 87哗变 王宪嫄起得很早,自从“山阴公主”死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的心很小,不仅在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而担惊受怕,还在为刘骏这段时间的反应而心伤。 同样是死亡,一前一后两个人几乎是后脚踩着前脚的,长公主去后刘骏表现得格外平静,不仅不为“女儿”的离世悲切,甚至还有点埋怨的意思,早不死晚不死非要赶在刘子业订婚的时候,还惹出了后面一系列的麻烦来,刘骏自然狼着脸不高兴了。 然则楚江死后,刘骏整个人都丢了魂一般,日日夜夜以泪洗面,一首悼亡诗接着一首悼亡诗地写,仿若恨不能陪着楚江一起归天,王宪嫄看在眼中,心中一阵冷似一阵。 她已经对自己的丈夫彻底死心了,更何况昨日刘骏来了她的宫殿闹得天翻地覆,不仅把她宫殿里的摆设砸得稀巴烂,连贴身的侍女也全都打死了,甚至还下了禁足令,不让她踏出宫殿半步。 王宪嫄昨日嘴巴上哭得很起劲儿,其实心中已经是波澜不惊了,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她并没有经历太大的痛苦就接受了事实。 今天一大早醒来,她自己一个人很费力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没了平日里伺候的人就是不方便,幸亏她提前收到了预警,把红儿等真正的心腹都发派出去了,根基并没有动摇。 王宪嫄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给自己戴上凤冠,她从座位上起身,推开门站到了门口。 两个侍卫立刻拦了下来:“皇后娘娘,还请您在宫中静思。”他们嘴巴上说得客气,手中的刀刃却都已经亮了出来,颇有点她要是敢闹直接就弄死的意思。 这两个侍卫是刘骏身边的心腹,是他为了监视王宪嫄特意从宫外调进来的。 侍卫都没有净身,这是王宪嫄平生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外姓男子,更何况还是两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男人,不过她表现得很淡定,站在门边并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动作。 两个侍卫心中觉得蹊跷,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刘骏给他们的命令是如果皇后想要出来,那就就地斩杀,可如今皇后也没有要走出来的意思,就是透过门往外看,那他们就不好动手了。 还在纳闷处,侍卫甲眼梢看到一抹亮银色闪过,心头剧烈一跳,手中半开的剑已经拔了出来,在身前一挡,拨开了射来的箭矢。 对面宫殿上黑影一闪而逝,有人竟然猖狂到来皇宫中行刺,两个侍卫都觉得不对劲儿,却坚守岗位没有挪动脚步。 他们的使命就是看好王宪嫄罢了,这个射箭的人很有可能是在使调虎离山之计,两个侍卫能够得到刘骏的倚重,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也就没有轻易上当。 他们一不上当,搞得刚刚射箭的李萍颇为难受,她收到消息,褚渊的父亲褚湛之已经带领大批人马在城外堵死了刘骏一行人,抓住了现任皇帝连留手都没有,干脆万分地就地斩杀。 如今王宪嫄的母家部下正簇拥着刘御在皇城外面打转,虽然还暂时没有真正攻破城门,但是胜利已经在望,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李萍跟两个侍卫并不是陌路,正相反,她在苏涛手底下干活的时候,跟这两个侍卫可以说是一起长起来的,从小交情就很好。 两个人被派遣来守住王宪嫄,这差事本来是必死的,李萍想着自己要是能赶在刘御来之前把人引开,可能还能救他们一命,没想到两个人丝毫不为所动,倒是让她的一番苦心都白费了。 然则虽然白费了,李萍也没有再进行尝试,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好心喂了驴肝肺,而是刘御在皇宫中尤其是王宪嫄宫殿附近安插了不少人手,要是再多做小动作,恐怕刘御会有所觉察。 李萍心中的账目永远都很明细,她会在方便的时候提供帮助,可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两个人把自己也给赔进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不会再出手。 刘骏等人是巳时初离开皇宫的,于半个时辰后被杀,刘御赶在午时之前,带领着大队人马施施然从正门走进了皇城,第一站就是王宪嫄的宫殿。 两名守门的侍卫也就在当年刘骏攻打他谋朝篡位的太子哥哥的时候,在军营中见到过来投奔的刘御,隔得年代有点长了,然则刘御那张脸还是很好认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俱都不能够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脸貌似应当属于早就死掉的山阴公主的。 看这一大批的人马,显然是来者不善,侍卫甲当先抽出了兵刃,二话不说横在王宪嫄的脖颈上,同侍卫乙一起警惕地看着来人。 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但是刘御却很有交谈的,抬手一指他们,似笑非笑道:“放下兵刃,朕留你们性命。” 一声“朕”不仅把两个侍卫给雷得不轻,连王宪嫄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没管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反而喊道:“皇儿,别管我,杀了他们两个!” 刘御扫了她一眼,心道你这要是甘愿现身,那就闭上嘴巴做就好了,为啥还非要喊出来,你说你这一嗓子出来,我哪好意思不管你啊。 虽然心中腹诽连连,刘御还是摆出一副焦急万分的神态来,道:“不得伤害我母后。” 他这时候得装明君,有些话不该由他来说出口,然则自然有人代劳,王宪嫄的父亲、时任右光禄大夫王偃接话道:“皇上在城外被乱臣所伤,惨遭敌手,阖然长逝……” 这个“乱臣”指的自然不是刘御手底下的人,王偃痛心疾首道:“逆臣殷琰,大逆不道,已经被其后赶来的守城军诛杀,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几句话把刘骏直接变成了“先帝”,两个侍卫听得心头一阵发懵。 当初刘骏为了掩盖自己同堂妹楚江背德之事,特意把她的名头挂在了一个殷姓人家中,所以楚江郡主的封号才是殷淑妃,而这个殷姓人就是如今的右军长史殷琰。 两个侍卫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见刘御站立在人群最前方,双手朝后背起,嘴角噙着冷笑,淡淡然四平八稳的模样。 侍卫甲喝道:“就算皇上已经殡天,尔等为何要闯入宫闱禁地?” “大胆!”王偃喝了一声,还想讲述一下刘骏在死前秘密把刘御立为储君的虚假事件,就被刘御挥手制止了。 “我乃父皇长子刘子荣,当年同两位在寻阳军营中也曾多次见过,今日故人相见,何至于兵刃相向?”刘御一句话就让自己这边的人收了刀枪,自己扫视着这两个人,“父皇当年深受贼人所害,不得不公告天下,谎称我已病死,其实早已经定下了太子人选。” 两名侍卫跟在刘骏身边多年,隐约也是知道山阴公主其实是个男人,他们本来还都以为刘御这是要给自己验明正身,没想到他突然间自称为刘子荣了。 刘子荣是真的死了,这一点两个人都清楚,然则都没有吧这句话说出来,局势还不明显,若当真是殷琰谋反,那刘骏让刘御当皇帝,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苏涛带着穿着男装的李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浑身都是鲜血,双手捧着明黄色卷轴,当众打开来,诵读了刘骏遗诏。 两个侍卫本来还在将信将疑处,见了苏涛,就更加拿捏不准了,更何况又见从城门处进来了十几名大臣,都是今早同刘骏一起送楚江郡主下葬的人。 一个个朝臣都显得惊慌不定,一群人纷纷附和,表示可以证明苏涛所言不差,他们当时都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先皇临终口谕。 去的有三十多个人,却只回来了一半,然则这十几个人都是很有分量的,两名侍卫也都不相信刘御有本事把这些人都策反了——倒不是策反成本有多高,刘骏提拔上来的大臣大多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是时间太过紧张,若是仓促行事,不会让这么多人口径都这般一致。 两个人对视了几眼,侍卫甲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您可知究竟是事情真相为何?” 这其实是一句全然的废话,无论真实情况如何,王宪嫄肯定是向着自己的儿子说话的,问这句话只能说明两个人内心已经动摇了。 王宪嫄低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位何苦同荣华富贵过不去?下面的苏总管是我皇儿身边的心腹,我看他同两位交情笃深,难道还怕他害了你们不成?” 侍卫甲和侍卫乙都不相信苏涛在这种大事上还能够信任,然则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容他们拿主意了。 侍卫甲把刀刃移开,下跪道:“小的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88后续 刘御自然没有下那么大的功夫去策反刘骏身边的人,能够跟刘骏出城为楚江郡主送葬的,都是十分得刘骏信任的,策反这么多人成本实在是太大了一点,他不可能给出太多的条件。 刘御如今有钱不假,但是这种事情又不是光用钱就能办了的,更何况风险也太大了,要是谈没有谈成,那人不答应还好说,但是转头肯定就得把他卖给刘骏了,若是皇帝提前发现了他的阴谋,那可就坏事儿了。 这次能成事儿的很大原因就是刘骏满心以为他已经死了,对此没有丁点的防备之心,出其不意总是更容易制胜的。 这次一共去了三十多个人,只回来了十几个,而且各个嘴巴都很牢靠,一个劲儿地说他的好话,刘御用的方法很简单。 在动手之前,苏涛加班加点给他弄出来了一份这次随同人员详尽的名单,刘御估摸着把他们按照价值分成了两两一组,每一组的身份地位都相当,然后一组关到了一个小屋子里,每人分一把兵器。 刘御表示,两个人只能够活一个,想跟着他干的,就把另一个人弄死。 这项选择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结束了,犹豫不决的人都被先手弄死了,活下来的要么就是见风使舵却的胆小鬼,要么就是心狠手辣、心思果决之辈。 杀人一来是考虑到需要这些人交一点投名状,表明跟刘御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没有回头路了,再来十几个的人数也保证了刘御的手下能够完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防止发生意外。 如今王宪嫄也救出来了,刘骏也死了,所谓的传位圣旨也有了,调兵遣将的虎符和玉玺都已经从刘骏的尸体上搜出来了,可以说是一切顺利。 刘御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王宪嫄的亲哥哥王仁郦带领着一小撮官兵走了过来,面色沉痛地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泣道:“启禀皇上,小的罪该万死,晚到一步,找到太后娘娘的时候,她已经惨遭贼人毒手了……” 刘御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略一低头,用袖子遮面做拭泪状,拿事先准备好的辣椒粉一抹眼睛,这下子是真哭了,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了的,若是路惠男识趣,肯跟王宪嫄一起出来作证当年刘子荣身死是假消息,那自然更具有迷惑性和欺骗性,更容易堵住天下人的嘴了。 可要是路惠男不肯答应,那王仁郦会直接在太后宫殿就把人给弄死,防止她日后乱嚼舌根。 刘御对这个结果多多少少有些意外,在他的计划中,路惠男不该有这样的反应的,若不是她不配合的态度十分明显,王仁郦恐怕也不会真的有胆子下杀手。 不过这也只能算是小波折,少了一个路惠男,最起码王宪嫄和存活下来的十几个大臣都能为他证明皇位来得名正言顺,刘御并没有纠结太久,只是让苏涛亲自带人去把路惠男的尸体收敛了,顺便让他检查一下尸体是不是本人的。 ———————————————————————————————————————— 南北朝的官员数量并不算多,官员制度还并不完善,三十多个人其实已经占了朝臣的一半还多了,如今骤然没了十五个,还大多都是关键位置,刘御并没有动苏涛手下的人,反而从何家和王家选了不少人把空位补上。 建康城中绝大部分贵族世家还都不知道这件事儿,他们也无从得知事情的真相如何,懵懵懂懂中就突然间换了一个皇帝,而且还是大家都以为早就死了的皇上真正的嫡长子——刘子荣。 其实很多人都难以相信刘子荣竟然还活着,毕竟在众人印象中人家是早夭的代名词,然则第二天早朝时刘御的那张脸却堵住了大部分人的嘴巴。 以往山阴公主在时,因为生性乖僻,都不怎么参加宴席,见到过他的人本来不多,然则其死得是有点惊天动地了,那时候可是在前太子刘子业的订婚宴上,许多人都看到了刘御究竟长得什么样。 虽然出现在订婚宴上的并不是刘御本人,但是这帮子朝臣并不知道,更何况那个替身本来就同刘御长得十分相像,又有了易容,同刘御看起来就是同一个人。 朝臣比照着记忆中山阴公主的脸,再看看刘御的五官,没有错啊,这分明就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妹,不然是不可能长得这样相近的。 刘骏生前对被立为太子的刘子业百般挑剔,万分看不上眼,又因为刘御把谋反的罪名扣在了殷琰头上,那先皇原本属意的楚江郡主生下来的孩子也不能够继位了。 ——不少大臣在心中一琢磨,嗨,这个刘子荣被封为新皇,仔细一想还真是很有道理的。 更何况还有先前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娘娘王宪嫄站出来表明立场,还有将近二十位大臣的拥护,这步棋终于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下了。 当然,顺利登上皇位不过才是第一步,后面还要给刘骏拟定谥号,更改年号,还要把先皇和先太后路惠男的尸体都入葬,也要追查捉拿所谓的乱臣贼子,算起来有一系列的麻烦事儿等着刘御去干。 他此时正端坐在龙椅上,一边摸着扶手一边朝着何戢翻白眼:“刘骏在的时候,给自己的封号是‘武帝’,那如今他都死了,加上一个‘孝’字,算是全了我一番心意。” 苏涛在旁边听得禁不住腹诽了一句,这人可真是太损了,就刘骏竟然还非要加上一个孝的封号,宋孝武帝,不知道是在恶心刘骏还是在恶心刘义隆了。 何戢估摸着心头也是这样想的,当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郑重地把“孝”字记了下来,正待答话,就听到刘御问:“我听说褚渊寻死觅活的又不想活了?” 这个问题明显问得何戢十分尴尬,他想了好半天,才答话道:“回皇上,可能是褚公子觉得生无可恋,想要追随殿下于……”他想了想,正主还活着呢,不能说出来“九泉之下”的话,肯定要犯忌讳,只能很尴尬地收了声。 这十几天支撑着褚渊的也就是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而如今楚江郡主一脉都死得不能再死了,那个差一点被封为太子的小皇子也让刘御给斩草除根弄死了,那褚渊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他一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明确表示出来了,刘御仔细一想,也觉得有理,便催促道:“让你网罗天下美女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你得上点心啊,眼看着人都要死了。” 何戢被说得更加尴尬了,他知道这事儿刘御不适合做,因为新皇刚死了老爹和奶奶,得守孝,更何况为了装明君也不能太近女色。 可关键是这事儿刘御不适合办,他也不适合办啊,何戢很想提醒对方一句,自己在外人眼中也是刚死了老婆的人,更何况死的还是嫡长公主,如今皇帝唯一的嫡亲妹妹,更何况还在国丧期间,他要是大肆网罗美女,那也是说不过去的。 何戢事情刚办了一个开头,就被不少听了风声的大臣指指点点了,老有人觉得,糟践他能够向新皇表明忠心,这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苏涛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心中也是有数的,他一向是为人处世的好手,觉察到何戢的为难之处,立刻把话接了过去:“皇上,不若让臣从北魏选些女子来。” 吃惯了清单小菜,没准重口味的牛羊更能够提起褚渊的兴趣来,尤其鲜卑族是有名的出美女的民族,那边的风俗也跟南方不尽相同,小辣椒类型的女子应当不少。 刘御一直觉得褚渊有点轻微的受虐倾向,被自己说话噎成那样也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态,碰上了野蛮女友没准能擦出火花来,因此点头道:“行,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好了。” 苏涛把差事揽过来了,虽然收到了何戢感激的眼神一枚,但是也觉得棘手,别搞砸了再惹了不是,因此十分机警地先给刘御打预防针:“褚公子若是想娶妻,早就娶了,以他的身份,想谋取什么样的名门淑女不行呢,恐怕这事儿不好办。” “行,知道你不容易,事情办好了重重有赏,办差了也不责罚。”死马当活马医,有用没用的法子都试试呗,刘御不甚在意地一挥手,“都下去吧,我得先把这几天堆积的公事处理完。” 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就直接把实情说出来,以褚渊的性格,就算气恼,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对方为了他连名都不要了,难道还怕褚渊气急了拿出刀子来捅他不成?刘御对此有恃无恐。 89宫中 北魏在刘骏在位时就已经囤积重病在两国边境上,本来就呈现出虎视眈眈之势,正巧赶上刘骏身死,南朝宋换上了一个十五岁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少年当皇帝。 整个南宋朝廷还处在懵懂茫然阶段,好多大臣都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北魏皇帝拓跋焘没有放任大好机会白白溜走,而是趁势发动了攻击。 因为对北魏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事情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两国边境上遍布了细作,刘御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他对着面前的卷轴冷笑了一声,吩咐苏涛道:“你派人密切关注前线的战况,一有了新的动向,立刻来告诉我。” 这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到了如今的境地,不仅北魏想要来一仗,他也想要来一仗。这玩意其实就跟二战时挺像的,国内矛盾尖锐,就需要通过打仗来转移国民视线。 比如美国911后就立刻对阿富汗出兵,希望可以达到二战时候美国人民的凝聚力。如今的南朝宋也差不多如此,老皇帝刚死,他这个篡位得来的皇位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许多人对他的真实身份仍然存有疑虑,正需要一场恰到好处的战争来转移国民注意力,加强凝聚力。 这场战争不仅要胜,最好要能大胜,刘御低声道:“如今在边关驻守的那个萧道成,是我新派过去的,这是个可用之才,你让人多加注意着点。” 刘御是个历史废,但是隐约记得点啥“宋齐梁陈”的说法,这个萧道成貌似是推翻了宋国统治的齐高祖,也是第一批对他表达忠心的将领。 这个人理当很有才干,打江山总比守江山需要领导人更多的本事,刘御也不知道自己残存的一点点还没有还给历史老师的稀薄记忆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也没打算对萧道成做啥,先考验一下对方的能力,再试探试探看萧道成究竟有没有野心。 就算这人真的是历史上的齐高祖,刘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历史的进程有很大的偶然性,稍稍改变一点,整个历史车轮的走向都会随之改变。 反正他是知道南宋历史上可没有一个从公主变身成皇子最后当了皇帝的人物,既然历史已经变样了,就没有再纠结的意思。 他看着苏涛听命离开,目送人家走到门口,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出声道:“回来回来,我还有事情没有说完。” 苏涛连忙屁颠屁颠转了回来,他心中有数,刘御这明显是突然起意想起来了什么,所以才又临时把他叫回去的,不然以刘御的性格,是不会差一点遗漏本来想要分派给他的差事的。 刘御正色道:“派两个太医去褚家十二个时辰轮班守着,要是褚渊死了,恐怕褚湛之会有想法。” 他如今手头最少的就是掌握兵权并且忠心的将领,王家王仁郦是他的亲舅舅,算是一个铁杆,但是其他将领却仍然没有真心归附,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褚湛之也是名门望族了,他手中的兵权也不可小觑,虽说如今双方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但是客大欺店店大欺客,一方处于弱势时,合作起来总是不那么愉快的。 连接刘御跟褚湛之之间的纽扣就是褚渊,若是哪一天褚渊不在了,那刘御手头并没有砝码确保褚湛之会对他忠心耿耿。 更甚者,退一步讲,要是褚家存活下来的唯一儿子褚渊因情病逝,那褚湛之肯定恨死山阴公主了,这样大的仇恨很可能会被转移到他的头上。 刘御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撇开利益方面来谈,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死心塌地毫无怨言地喜欢他,闷骚如刘御,也是有所触动的。 他说完后见苏涛面带纠结之色,也发扬了自己一贯的善解人意,低声道:“就是先看看他此时的身体状况,要是实在不好了,那就悄悄送到宫里来,我自然有办法应对。” 苏涛本来就不是笨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这是想要坦白了,稍感迟疑道:“恐怕不妥吧,殿下,若是褚公子不肯接受……” 苏涛以己度人,觉得这要换了自己,肯定气得要死,连带着说不定都能恨上刘御了,不带这么伤害人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害得褚渊这样要死要活地折腾。 刘御一细琢磨也是这么个道理,摇头道:“那他要是不乐意甚至怨恨上我了,那大不了就推脱他病重无药可医,把人斩草除根了就完了。” 这句话说得也未免太狠了一点,苏涛偷眼一看,发现刘御说话的时候眼睛中甚至都带了点笑影,明显把这句话当成玩笑说出来的。 苏涛有点诧异他为啥心情会这么好,赔笑道:“您说的是。” ———————————————————————————————————————— 于是隔天晚上刘御一回到自己的寝殿,还在王狗狗的伺候下脱外袍,眼梢一瞄发现王狗狗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 “怎么了,你今天便秘?”刘御觉得有点不对,禁不住问了一句。 王狗狗第一个念头是纳闷“便秘”是啥,不过很知趣地没有问出来,反而干笑道:“您说的是。” 刘御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别支支吾吾的犯傻。” 王狗狗的下巴往龙床上一扭,满脸尴尬道:“褚公子在呢。” 刘御一听,果然丢下他自顾自往床边走,探头看了一眼,还愣了一下:“他怎么成这样了?” 如果说褚渊一个月前的貌美程度是八十,现在最多只有四十,毕竟是名震南北朝的美男子,以往看起来还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刘御并不是不知道人家为啥会变成这样,刚刚不过是太惊讶了才问了出来,不是真的需要王狗狗回答,见后者张开嘴巴在纠结说辞,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他说完后就没再正眼看王狗狗,低头凑近褚渊身边闻了闻,这次没有异味还带着清香,看来王狗狗还是把他上次对于褚渊的吐槽专门告诉苏涛了。 不过看褚渊披头散发的模样,貌似这段时间过得确实不如意,刘御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轻轻叹息了一声。 果然再漂亮的壳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抬手揉了揉褚渊的手腕,不说是皮包骨头也差不了多少了,着实看着很凄惨。 刘御坐在床边托着下巴望着头顶发呆,过了没多久,褚渊就醒转了过来,他倒没有昏迷太久,毕竟苏涛下迷药的时候掌握了用量。 褚渊一抬头看到了满眼都是明黄色,明显还没有跟上节奏,茫然地愣了好一会儿,一扭头看到了还在一脸深沉抬头望天的刘御,神情恍惚,轻声唤道:“殿下?” 刘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把明黄色的布料在他眼前一晃:“下次要叫‘陛下’,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这句话仍然是压着嗓子说的。 褚渊脸上浮现的激动神情整个都僵住了,愣了好一会儿,眼中的光彩一点点被抽条带走了,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明显的“嗯”,软绵绵又躺了回去,眼梢仍然黏在他脸上不放。 刘御笑了一下,并不解释,往他身边一躺,懒洋洋道:“我听人说,你最近跟个娘们似的寻死觅活,一个劲儿想玩殉情?” 褚渊看着他眼神涣散,明显在走神,听了这番话竟然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玩意就跟用猫爪杆逗猫一样,要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难免会有扫兴的感觉,刘御眯了一下眼睛,叹息道:“你难道就不疑惑为啥会出现在皇宫里面吗?” 褚渊愣愣没有接话。 这人原来坏掉的不仅是身体,还有脑子。刘御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站起身作势就要离开,被褚渊用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把抓住了。 “您……你……您……”褚渊一连换了三个称呼,然后才问道,“您看起来跟殿下很像……” 以前刘御以刘子荣身份跟他见面的时候,不仅改变了身高外形,连带着说话的语气和声调都变了,然则褚渊今天听的,虽然声音略低,但是语调却跟“山阴公主”的好像。 刘御并没有搭话,从他手指间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看得出来褚渊很想用力捏住他,但是本身体力实在是不行了,力气有限——从褚渊腰间摸了两把。 他的本意是自己把那块写着“彦回”的玉佩拿走,也算是某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没想到摸来摸去什么都没摸到,连肉都没有多少了,光摸到骨头了。 90告知 褚渊被他摸得明显很不自在,本来呈现出青白不健康颜色的脸颊微微涨红,说不出来是羞还是恼,嘴巴里嗫嚅着:“皇上还请自重。” 平心而论,他对“刘子荣”并没有啥啥旖旎心思,但是褚渊每次看到对方,心中都有些不寻常的悸动,这种感觉比面对“山阴公主”时来得淡很多,但是毕竟也是存在的。 更何况“刘子荣”摘掉面具后跟他的心上人还顶着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人一般。 褚渊禁不住有点恍惚,连呼吸都变轻了三分,生怕不小心把他吹跑了。其实他跟“山阴公主”是真的没有多少交集,两个人更从来不曾凑得这样近过,然则会联想是男人的本能,褚渊有时候深更半夜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有点恼恨自己的想法,手缩到被子底下掐了大腿一把,才算是回过神来,木着脸道:“皇上这是何意?” 刘御一门心思继续在他腰上摸来摸去,最后不甚耐烦道:“你那块玉佩呢?”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况且声音貌似太熟悉了一点,褚渊脑子有点发傻,愣怔怔问道:“哪块玉佩?” 刘御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懒得继续待下去了,站起身摇摇摆摆就要出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这里是自己寝殿,扭过头指手画脚道:“出门找二狗去,让他在偏殿给你找个地方睡下,明天一早就滚出宫去。” 肯定是不能连夜出宫,不然估摸着啥风闻都能传出来,说妹妹的小情人爬上了龙床又因为技术不到家伺候不好被嫌弃还算是其中好听的说法呢。 都怪苏涛自作聪明把人往龙床上塞,刘御怨念地在心中咒骂了一句,这当然是气话,他很清楚苏涛这样做才是最好的,不然皇帝大半夜不回寝殿反而去了偏殿,更显得打眼。 悄无声息把褚渊送进来,给他点时间把事情说清楚了,等到了天亮再把人送走是最好的方法,也掩人耳目,不容易让人觉察。 刘御一番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况且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褚渊看着他却如梦方醒,连滚带爬从床上跌了下来,从地上翻滚着跑到近旁,一拉他的衣角,眼眶通红道:“殿下!” 傻孩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刘御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还算满意地应声道:“乖。” 刘御本来以为苏涛的第一个反应会是询问他为啥会突然变成了皇帝呢,而且因为情绪激动,可能措辞和语调都会不大好,刘御对此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暗自告诉自己千万要耐住性子,把事情说开了,以后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 没想到褚渊一点探究的都没有,转瞬间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还一边哭一边笑,抱着他的靴子鼻涕眼泪一块抹。 一个人哭得太惨烈太用力了就很容易缺氧,刘御本来还摸出来俩纸团塞在耳朵里——这本来是他专门准备了用来对付王狗狗时不时哭嚎的,没想到这次褚渊哭起来杀伤力比王狗狗更大。 褚渊虽然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脾气也好,但是这个人其实很有傲骨,懂事以来几乎就没为别的事情哭过,一辈子的眼泪都是为了刘御流的。 哭分两种,一种是端着架子的哭,梨花带雨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好看,很能勾起男人的怜惜心。 另一种就是褚渊现在这样的哭法,撕心裂肺在嚎,满脸都花了,五官挤在一块,一脑门的青筋,丑得要死,却也听的人心酸。 刘御听他哭到后来连喘气都顾不上了,整个身体一个劲儿抽搐,眼皮也有点上翻,也是担心人就生生这么哭死过去,只得蹲□子,柔声道:“乖,别哭了。” 一句话没有任何作用,褚渊见他靠近,哭得更厉害了,却也知道自己丢人,懂得拿袖子捂脸。 大哥,你本来就喘不上气来了,还非要捂脸,这不是更不利于呼吸通畅了?刘御在心头翻了一个白眼,费劲儿把人从地上翻了一个身,让他背部挨着地面,好歹不那么难呼吸了。 褚渊哭得双脚都发麻了,也感觉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头脑发懵,好半天后才止了声音,看着他一抽一抽只顾掉泪。 刘御更加压低了身子,抽出手绢来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起来吧,我让人端水来给你洗脸。” 王狗狗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他听力出众,留心着里面的动静,听了这话连忙让人去准备热水。 因为刘御表示打算在今天晚上跟褚渊摊牌,寝殿外面一应应急措施都准备得很完善,不仅两个太医在外面候命,还熬了浓浓的老参汤,随时准备在褚渊抽过去之后硬灌下去抢救。 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褚渊的反应会是一个劲儿哭个没完,热水倒不是现成的,王狗狗还在手忙脚乱准备的时候,听到里面褚渊抬高声音又是一嗓子嚎出来。 刘御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一个爷们,别哭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呢吗?”说话的时候特意拉了拉衣领,给褚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喉结。 褚渊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低头搂着他靴子,拿袖子在上面擦来擦去,想把鞋面擦干净,结果一边擦一边流泪,旧的擦不干净新的就掉下来了,照样弄得精湿。 刘御琢磨着以后得让褚渊离得王狗狗远一点,省得哭病相互传染,动了动靴子,道:“你先冷静一会儿,洗把脸,我再把事情跟你解释一下。” 他看了褚渊的反应,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对方恐怕不会在意所谓的真相了,禁不住多摸了摸手底下的脑袋,半扯半拽把人弄了起来。 褚渊不敢驳他的意思,见他过来拉自己,也是十分识趣地想要起来,只不过因为哭得时间太长,浑身酸软,实在使不上力道,费了一番功夫才就着他的手起来了。 刘御对他的动作还是很满意的,把人扶到床上坐好,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他知道这肯定是王狗狗来了,抬高声音道:“进来。” 王狗狗捧着盆热水,肩膀上搭着条毛巾小心翼翼挪了进来,慢慢把水盆放到龙床旁边的踏脚凳上。 刘御心情不错,把耳朵里面的纸团拿出来,自己亲自在热水里揉了一把毛巾,扯着褚渊的脑袋擦了擦:“嗯,你下去吧。” 王狗狗不敢说别的,也很清楚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连忙走了出去。 褚渊颇有点身在梦中的感觉,禁不住又是一愣,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腕,又小心翼翼动作极轻地放了下来,确认一般地唤道:“殿下?” “你现在得叫我‘陛下’或者‘皇上’了。”刘御把两人最开始说过的话又变相重复了一遍。 褚渊眯着眼睛看了一遍他身上的装束,试探性问道:“那天死在宴席上的其实是皇长子殿下,对吗?” 其实褚渊这么长时间回想起来,隐约觉得当天宴席上的那个人的表现有些不对,虽然顶着同样的脸,给他的感觉却有不小的违和感。 刘御听了这句话也不禁愣了一下,按理说褚渊刚刚只顾着哭了,明显是没有心情考虑其中的弯弯道道的,如今被他简简单单一句话一点,却已经发挥人类无限的想象能力编造出了所谓的事实来,这脑回路也未免太过神奇了一点吧?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很想为对方的大脑点赞表示欣赏和佩服了,刘御如今一点也不怀疑当初为啥褚渊能够把好好一句话联想到自己不是真正皇室血统这种坑爹的方向上去,这人要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铁定是牛逼哄哄的玄幻小说家,这想象力真不是盖的。 他不甚雅观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不是。” 褚渊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更加小心地询问道:“难道皇长子的身份是虚构出来的?”以山阴公主的性格,想要当吕后一样的人物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能说若是事实确实如此,对方这盘很大的棋已经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句话倒是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刘御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不是,准确来说山阴公主的身份才应该是虚构的。” 主要是解释王宪嫄当年做的傻逼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个中曲折已经说不清楚了,刘御都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傻的女人,因此干脆拿一年前糊弄何戢的那套说辞出来了。 他讲述事情的经过也没有费多长时间,但是褚渊理解这件事情却很费功夫,或者换一种说法,让褚渊接受这个既定事实有点过于难了。 他张大嘴巴傻了好一会儿,目光在刘御领口间逡巡:“你……您是男……男的?” 刘御刚刚等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本来就是喜欢早睡的人,更何况明天上朝还要起很早,如今已经有点困了,打了一个哈欠:“行了,你到偏殿去冷静一晚上吧,我得先睡觉了。” 褚渊不知道是打击太大了,还是不敢违逆他的意愿,一听了这话,竟然当真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要走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颇觉不甘心,回过身来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看向刘御:“您是真的人吗?可别是我做的又一个梦?” “爱信不信,唧唧歪歪这么多事儿,你睡一觉醒过来看我还在不在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吗?”刘御哭笑不得,抬手扯了一下他的脸皮。 褚渊抽噎了一声:“可要真是梦,那怎么办?”他是真不舍得闭眼,醒过来要是万事空真是梦一场,那这个打击可就太大了。 听话音,合着对方难道还想要在旁边看着他睡?那可不行,万一你半夜越想越恼怒,一刀把他砍了解气那可怎么办?刘御神色转淡,面无表情一指门口:“滚。” 褚渊有点吃惊他的情绪一瞬间就变了,幸亏脑神经通路一向很多,想明白他的顾忌也没有花费多长时间,立刻道:“您要是不放心就把我绑起来得了。” “行,那就绑。”这主意不错,刘御看褚渊确实不想走的模样,便也点头答应了下来,反正绑一晚上腰酸背痛的不是他,既然人家都意态诚恳地要求了,那他要是不答应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91制衡 刘御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起来,一睁眼活动一下手腕脚腕,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宫殿另一头满脸激动的褚渊。 // “想清楚了没有?”刘御懒洋洋一边给自己系扣子,一边不动声色观察着对方最为微妙的情绪变化。 虽然昨天晚上褚渊的反应似乎确实并不是很介意性别问题,但是也不代表他是一点抗拒都没有的。 在对方最终做出反应之前,一切还都不是定论,他的手摸向了枕头,从下面掏出来一柄不大的袖箭,随手塞在袖子里面。 说句实在话,褚渊对于山阴公主老母鸡变鸭的事情,是真的很失望的,他守身十几年未曾娶亲,连女色都没亲近过,就是打着有一天能够娶其为妻的念头。 就算后来山阴公主另嫁了他人,褚渊也仍然没有松口答应褚湛之另娶佳人,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山阴公主是女的的前提下。 南北朝虽则不禁男色,但是那都是在娶妻生子的正常流程下有的风流韵事,没有多少人在意,褚渊一想到自己被生生欺瞒了十多年,心中肯定是不痛快的。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褚渊心中不自在是必然的,然则被变相愚弄带来的愤怒跟心上人“死而复生”带来的喜悦比起来,却又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褚渊挺为自己感到不值和悲哀的,可是心底的喜悦一整个晚上都在涌动,他止不住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爱一个人爱成这样实在是挺悲哀的,此时听了刘御问起,褚渊在心头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颇为诚挚道:“陛下龙体安康,微臣只有高兴的。” 这句话说得声音不算大,但是言语和表情都格外真挚,刘御揣度着他的神情,确实看出来几分真心了,点头道:“你能想通真是再好不过了,暂且休息一下,等上朝时我让人把你送出宫去。” 他如今还处在巩固自己统治的初级阶段,行事更应当注意分寸,不要有不好的传言弄出来。刘御最近还在有意传播关于刘骏的不良传闻,企图通过明显而强烈的对比,塑造自己的美好形象。 这个步骤进行得一直很顺利,因为刘骏在民间和朝堂中的形象确实是十分糟糕的,自己踩着他上位,真的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刘御连女色都不碰,表现出自己要为刘骏守孝的决心,就更不能传出好男色的名声了,更何况褚渊身份实在特殊,刘御万分不想跟他牵扯上绯闻。 褚渊见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衣服就要走出去,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略带些黯然地点了点头。 一晚上的时间,他眼睛都没怎么闭过,许多事情也都已经差不多想通了,最起码褚渊已经明确看出来,人家对自己是真的没有啥旖旎心思,不然这种事情也不会一直瞒着他了。 褚渊也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傻子,刘御一开始明显都没打算告诉他,是因为他这段时间折腾得把自己搅和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人刘御可能是出于担心,才最终把事情说出来了。 种种迹象都证明了人家对自己是真没意思,褚渊目送他走了出去,只感觉眼眶酸痛,却也对他还活着这件事情感到万分心安。 苏涛隔了半个时辰悄摸着进来,就看到褚渊这么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走上前帮他松了绑,张张嘴巴也不知道怎么劝,只能道:“褚公子还请保重身体,皇上特意安排了两名太医到您那边去。” 褚渊缓缓点头,两条胳膊酸疼得都没有知觉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抬手一捂眼睛:“能先拿个镜子来我看看吗?” 铜镜照人影的能力着实太差了,苏涛伸脖子看了一眼,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口中道:“皇上不喜欢铜镜照人,因此殿中并没有配备的,要不小的去其他宫殿帮您找一个?” 褚渊听出来他话中的为难之意,识趣道:“那就不麻烦了,我回去自己照照就好。”他主要是担心顶着肿的跟桃核似的眼睛回去该让自己父亲担心了。 苏涛松了一口气,客气地一拱手:“您请。” ———————————————————————————————————————— 刘御本来满心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结果后面几天褚渊每次上朝时看过来的目光都颇为哀哀切切,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幸好这段时间褚渊不再糟践自己了,多少算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每天按时吃饭睡觉,也不再成天哭个没完了。 仔细算算,他如今见到刘御的次数其实比以前多了不少,竟然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褚渊作为半个受害者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心情也变得不错。 本来刘御许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休养,然则褚渊舍不得放弃上朝这么好的见面机会,每天按时准点报道,逮找了空还喜欢出列汇报事宜。 谁都知道褚渊应当算是新皇帝为数不多的心腹,每次他一说话还都能引起一大帮人的附和和讨论,露脸的机会还挺多的。 刘御把褚渊升成了尚书吏部郎,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搁在褚渊脑袋上其实也算是给了人家一个甜枣,不然以褚渊的资历还是过于年轻了。 他本意是想要褚渊好好养身体的,这个年代人的寿命普遍偏低,褚渊这次伤筋动骨一番折腾,本来就很折损寿命伤身体的,更加不能劳累了,因此倒没有派遣多少差事给他。 倒是何家一脉变得颇为得宠,刘御有意把他们提拔上来牵制本来就势大的王家,建立政权新的平衡,就稍显得对褚家冷落了。 褚渊对此确实是毫不在意的,褚湛之好不容易看到儿子振作起来了,对于一时官场上的得失倒也不甚放在心上,他养活的儿子就只有褚渊这么一个,之前那段时间见褚渊寻死觅活的,自己的白头发也一茬接着一茬往外冒。 然则这两个人不在意,不代表褚家旁支不在意,褚湛之这几天见天被人扯住老道这些破事儿,对此颇为不耐烦。 刘御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边疆战事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候,还不到腾出手来处理内政的最佳时期。 一旦打了胜仗提升了国民的凝聚力,那时候他的威望才真正建立起来。刘御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在某天下午听何戢汇报了边疆战事的最新动况,一边翻看着折子一边漫不经心开口道:“早知道会变得这么麻烦,那时候就让你带兵进皇宫了。” 王家毕竟是太后的母家,皇帝的舅家,血缘关系才是铁打的,再加上他们在改朝换代皇位更替之时率兵进了皇宫,导致身价倍增。 何戢听了这番话,下意识抬头去看刘御,从他脸上看不出所以然来,却也感觉到自己额头有点冒汗,只能赔笑道:“皇上说笑了,理当是国丈大人出力,若是微臣出面,也无人信服。” 刘御提拔何家不过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并不代表他对何家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何戢老感觉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天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人都说跟皇帝的女人青梅竹马长大的人一般都得被穿小鞋,何戢的情况却更加特殊,他是曾经娶过皇帝的男人,更何况看刘御明显也不是个肚大能撑船的人,搞得何戢心头惴惴。 刘御扫了他一眼,轻轻嗤笑一声,把手中的奏折随手摔在桌子上,轻声道:“别这么紧张,朕就是有感而发,外戚专权屡见不鲜,不得不防。” 拉倒吧,你这根本就不是发表感慨,而是一次裸奔的试探。何戢心头有数,王家是真正同刘宋皇族沾亲带故的名门世家,他们率兵进入皇城远比何家要名正言顺,刘御骤然提起一句不可能的假设,明显是有目的的。 他一边腹诽着,一边恭敬万分道:“皇上圣明烛照,德化远播,王大人更是您的亲舅舅,自然不会另有想法。” 刘御听到后似乎笑了一下,并没有再开口。 何戢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的反应还是很让人家满意的,生怕再待下去会再生事端,连忙抓住机会提出告辞。 刘御挥手让他下去了,眼梢瞄见李萍托着个小盘子在下面摆弄,还不住往自己这边看,便问道:“手里拿着什么?” 李萍凑上前来,掀开最上层的红绸缎,正色道:“回皇上,二猫先前出宫采办,路上巧遇褚大人,这是褚大人央求二猫带进来给您的。” 褚渊有东西给他本来通过正规途径呈递上来就算了,为啥还非要走后门为难李萍?刘御眼珠一转,已然明白过来,定睛往托盘上一看,果然是写着“彦回”的玉佩。 他禁不住笑了一下。 92缓和 刘御虽则有意跟褚渊拉开距离,但并不能代表他对褚渊一点感觉都没有,毕竟两辈子第一次碰上这样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再加上褚渊各方面条件当真不错,刘御对其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 他从自己腰上别着的时机块玉佩中挑挑拣拣,拿出来一块由纯白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宝葫芦玉佩,往李萍手中的托盘上一拍:“嗯,跟褚渊说那块玉佩我收下了,这个给他拿着,算是交换。” 李萍一听,心中也是颇有感触,刘御能做出这一步,可见褚渊距离守得云开见月明已经不远了,因此连忙应下了。 刘御把写着“彦回”的玉佩别到自己腰上,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李萍明白这是让自己抓紧把玉佩给褚渊送过去的意思,不敢耽搁,连忙把玉佩小心翼翼收好,亲自出宫又跑了一趟。 于是褚湛之晚上一家人聚在一块用餐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冲儿子挤眉弄眼,希望儿子别再傻笑了,抓紧看看老子吧。 褚渊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饭菜,目光柔和而明亮,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褚湛之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对,眼见着一顿饭都要吃完了,褚渊还是没有抬头回应自己的自觉,只能低头不轻不重咳嗽一声,以期引起儿子的关注。 褚渊果然被这一声咳嗽给惊到了,一抬头见自己父亲正看着自己,连忙坐正身子道:“父亲可有吩咐?” 褚湛之问道:“我听守门的小子说,今日皇上身边的李姑姑到府上专门来了一趟?” 褚渊先前堵李萍是在宫门口堵得,褚湛之并不知道,但是李萍找上门来这事儿,却不可能瞒得过褚湛之的眼睛和耳朵。 褚渊闻言脸颊微微涨红,低头回答道:“没什么,是李姑姑一点私事儿。” 褚湛之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很难看的,额角上青筋都快跳出来了:“人家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几时有私事儿需要来找你了?” 褚渊脸上那仿若怀春一般的表情深深刺激到了褚湛之,先前因为自己儿子迷恋山阴公主,这已经耽搁了十几年了,这也就罢了,毕竟山阴公主也是正统皇室血脉,不算丢人,可要是儿子跟一个宫女统领牵扯上了关系,那就真是丢尽了褚家的脸了。 褚渊一听话音不对,连忙道:“李姑姑日前在殿□边服侍,我们是老相识了,她在宫中置办东西不甚方便,因而托儿子帮忙弄些胭脂水粉之物。” 褚湛之知道这个“殿下”是指的刚死没有多久的山阴公主,皱眉道:“公主身边的仆从为何不为她殉葬?克主的不祥之人怎么会被派去贴身服侍皇上?” 褚湛之压根就不相信他说的话,然则问出这个问题后就颇为后悔,见褚渊果然低头不语,便知道其中另有蹊跷,连忙拿话岔开了。 褚渊见他不再纠缠计较这个了,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推脱自己吃饱了,起身到自己房间中静思。 他的手掌中托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玉,放在眼前当宝贝一般细细打量,傻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用手帕把玉佩包起来放在怀里。 ———————————————————————————————————————— 事实证明,疑似是齐高祖的萧道成具有很高的战略水准,南朝宋的军队跟北魏一向骁勇善战的骑兵胶在边境处,竟然是难分胜负。 然则刘御听到自己暗地里的安排竟然都没有派得上用场后,并不算是高兴,作为一个屁股底下座位还没有坐稳的新晋皇帝,他并不喜欢手底下人的本事太大。 要是换了一个人,有本事只能说是好事儿,刘御也不至于这样小心眼,然则这个萧道成颇有点拎不清,你都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了,竟然一点找其他将军分功的意思都没有,也未免太不自觉了一点。 他以往在何府住着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何戢跟萧道成是至交好友,在“山阴公主”嫁过去之前,萧道成时不时就要去何府玩一趟。 后来因为何戢尚了公主,进而知道了刘御的真实身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便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在府上设宴请过萧道成。 不过刘御还是听何夫人提到过几次,对此也有所耳闻,因此把何戢叫到宫中旁敲侧击了一番,末了还送了人家一柄流光溢彩的蝉雀扇。 这柄扇子是专长绘画的顾善秀大师所画,得到了当代许多名家的称赞,是刘御从楚江郡主的寝宫中搜出来的。 何戢从宫中出来之后一头的冷汗,连忙把这柄扇子托人转赠给了还远在边疆的萧道成,暗示他要韬光养晦,不要太过打眼。 送走了何戢,刘御则专门把褚渊叫到了宫中。 褚渊一路上跟着李萍往前走,偷偷把怀里贴着胸口放着的玉佩拿了出来,挂到了腰间最为显眼的地方。 等见了刘御,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就隔了一个不大的小圆桌,褚渊很明显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了,很拘谨地挺着腰低着头。 倒是刘御听了他过来了,并没有抬头,只是眼皮稍稍上扬撩了一眼,便重新把注意力聚集在桌面上:“坐吧。” 褚渊依言坐下,不忘偷偷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着的物件,心中略有些疑惑。 “这个是从北魏欢乐谷传过来的新鲜玩意,叫象棋。”刘御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摆弄着圆圆的玉做的棋子。 不论是在上辈子还是在这辈子的欢乐谷,最受欢迎的棋牌类项目永远是扑克和斗地主,但是刘御一向最爱的还是象棋。 褚渊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一个玩意,但是见刘御很专注于棋盘的举动,便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刘御拿着另一边的一颗卒子越过了楚河汉界,自顾自继续说道:“人们都说过了河的卒子能当车用,其实不在于卒子真的有多厉害,只不过是别人不愿意牺牲车马炮来消灭它罢了。” 如果说之前褚渊还处于摸不着头脑的阶段,听了这句话却若有所思,他不是傻子,虽然不明白这种叫“象棋”的玩意究竟怎么下,但是看刘御手中拨弄着的一枚“马”的棋子,就已经隐约领悟了其中的玄机。 刘御自然是在影射萧道成的事情,他已经得到了何戢去旁敲侧击让萧道成收敛一点的消息,如今从边疆还没有回信,若是萧道成不懂得知情识趣,要这枚小卒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褚渊虽则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却也理智地继续保持沉默。他早已经不是愣头青了,很懂得只有在适当的时候表现自己才能够取得理想效果,很明显这是刘御心里头憋着气需要找他絮絮叨叨发泄一通,自己光倾听就够了,说多了反倒不讨好。 刘御下完了一盘棋,心气稍平,抬眼对着他甚至很平和地笑了一下:“对了,说起来朕还有件事情需要麻烦你呢。” 褚渊这下子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跪到地上:“万万不敢,皇上有事尽管吩咐,能够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福分。” 刘御抬手用摸宠物的手法摸了摸他的脑瓜,笑道:“先前我还在纳闷,为何叛军竟然这样轻易掌握了父皇的行踪,原来是出了内鬼。” 褚渊很清楚真正的内鬼应当是刘御自己,听他的话音就明白这是要栽赃嫁祸转移责任了,应道:“陛下说的是?” “来人,把那个狗奴才带上来。”刘御微微抬高了声音喝了一句。 立刻有侍卫一左一右押解着一个高个男子走了上来。 褚渊定睛一看,这人还是个熟人——是刘骏死前十分宠幸的昆仑奴。 褚渊以往只在上朝的时候远远看过几眼,两个人没有啥交集,如今昆仑奴浑身都是血污,消瘦得皮包骨头,跟以往红光满面的情况截然不同。 褚渊能够一眼把人认出来,还亏了昆仑奴一身浓密的汗毛和卷曲的头发,他生性宽厚,见此人只剩下一口气了,心头颇为不忍,主动把目光撇开了,并不看对方。 刘御面无表情道:“朕已经命人查清楚了真相,正是因为此人对叛军通风报信,泄露了先皇行踪,才导致了后来惨剧的发生。” 褚渊应道:“此人罪该万死,皇上想要如何责罚?” 刘御看着他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密谋造反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想没有足够的好处,他是不会答应坐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把人带下去查查,看叛军许给他什么好处。” 93审问 昆仑奴浑身上下都是累累的伤痕,显然在此之前就受过了酷刑,如今被带上来,也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还在瑟瑟发抖,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褚渊看到此其实颇有点失望,事实证明刘御叫他过来并不是弹琴说棋的雅事,应该说跟雅事一点都不沾边。 全因为他是如今的吏部右侍郎,昆仑奴虽然是刘骏的侍宠,但也有正规的官职,这种事情不是找他就是找吏部左侍郎,总跑不了这两个人去。 不过弄好了这个差事毕竟也是大功一件,估摸着这是刘御特意留给他的好事儿,褚渊还是很知足地,带着两名侍卫把昆仑奴给押送走了,毕竟不能在皇帝办公的地方审问,这种事情有专门的小黑屋的。 刘御看着他的背影盯了三秒钟时间,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后才对王狗狗道:“让苏涛快点过来。” 王狗狗并不知道如何联络上苏涛,这事儿还得去找李萍。他见刘御说话间神情格外凝重,不敢耽搁,连忙出去叫人。 苏涛虽然收到了消息就赶过来,但是仍然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他先前一直在城外忙活,快马加鞭赶回来也很费功夫的。 刘御一见了他,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奔主题:“你手底下有没有手辣心狠、胆识过人的人物?” 大哥,我这里用的人都是花了十好几年培养出来的,首选的都是忠诚度,到哪里找您要的那样的人物呢?苏涛禁不住苦笑了一声,在这上面自然也不敢撒谎,只能实话实说道:“回皇上,恐怕拿不出来呢。” 审问昆仑奴因为事关重大,中间还要牵扯进屈打成招的不光彩手段,是刘御自己亲自掌控大局的,他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日后每个人挨个儿审问过去。 这个位置很关键,必须得用心腹,刘御本身对于苏涛的手下其实信任程度也有限,一听说他没有,虽然不能够用现成的了,也并没有多生气。 刘御点了点额角,颇有点苦恼:“何家现在被我提上来要牵制王家,我不可能让他们插手这方面的事情,而褚渊的性格又不合适,王家就更加不可能了,毕竟是母家舅家,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苏涛自然知道刘御这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只是很单纯地在抱怨而已,因此并不答话,只是乖乖在旁边听着。 刘御在心目中把所有的人选都过滤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可是眼看着吏部要正常运行,就需要人来扮演白脸角色,再加上褚渊的红脸装好人,两者缺一不可。 并不是只有政治浑浊时才有酷吏的角色,应该说每朝每代都有人充当酷吏,来解决一些皇帝本人不方便出面的问题。 虽则酷吏往往都会有无限风光的时段,但往往下场都很不好,这就跟红颜祸水一个样子,皇帝为了摆脱好色昏君的名声,一般都是把害的自己神魂颠倒的女人弄死,还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这就是一个得罪人的位置,美名捞不到多少,还天天都得背黑锅,人缘j□j到了极点,这也是刘御不希望褚渊插手的一大原因。 更何况以褚渊的性格也实在不是那块料子,别说让他把烫红的烙铁往人身上扣了,他就是看到人身上的烫伤伤痕,都要不忍地闭上眼睛。 刘御掰着手指盘算了一番,发现自己认识的这么多人中,最适合酷吏角色的竟然是自己本人,这个发现让他的脸色变得很不美丽。 手头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刘御把苏涛赶走后坐在龙椅上摇晃着两条腿在发愁,听到外面报说褚渊来了,便立刻让人进来。 褚渊的神情十分不自在,见了他目光还有点闪躲,第一个动作是偷瞄了他一眼,第二个动作就是跪倒在了地上:“皇上,犯人已经全都招了。” “他说什么了?”刘御抬头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懒洋洋把视线下移,落到褚渊略带些局促的俊脸上。 “犯人之所以肯冒着风险犯下滔天之罪,皆因其与殷淑妃……殷氏有染。”褚渊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他说出了楚江郡主死前的位份,而后才想起来因为谋反的事情,刘御把殷淑妃头上的封号都给掳了,连尸体都丢到了野外去了。 刘御一听,嗯,看来这个昆仑奴是真的被打老实了,按照他给出的说辞说了。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看褚渊通红的耳根就觉得十分纳闷,这种事情又怎么了,为啥褚渊还能脸红不自在成这样? 男盗女娼,狼狈为奸,奸夫j□j,一拍即合,这是多么正常的发展啊,有啥好脸红的呢?刘御在心头翻了一个白眼,颇为唾弃褚渊的反应。 一个大男人不带纯情成这样的,听了这个改过的说辞就已经受不了了,那要是褚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估摸着肯定三观尽毁了。 这其实是一个悬案,刘御在谋反之前,从潜入宫中给楚江郡主下毒的李萍口中,得知了昆仑奴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前去找楚江郡主,他那时候就对实情感到很好奇,前天终于撬开了昆仑奴的嘴巴,得知了真相。 以刘御的心理承受能力,都被真相恶心得不轻,原来刘骏生性有特殊癖好,又羞于启齿,特意命人偷偷从正殿挖了一条密道通向楚江的宫殿。 而后他在半夜会摸向楚江那边,跟同样摸进来的昆仑奴一起,三个人玩贴烧饼。 刘御面色诡异地听着被拷打得只剩一口气的昆仑奴一五一十讲述他们在床上玩的特殊技巧,在再三确认刘骏总是处在中间之后,捂着自己的小心肝喘息了好久才算是平复下汹涌的胃部。 三人行,还是男女通吃,前后插座,这刘骏也太重口了一点吧,况且根据昆仑奴的说法,这样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一个月最起码也要来三四次。 刘御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一直都以为古人死板固执,没想到自己这个现代人竟然在大尺度上输了刘骏这个土猪人一大截。 这一点刘御确实是太高估自己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没有后来程朱理学的束缚,大家玩得确实比较开,不仅主人间都喜欢相互交换奴隶婢女,还经常举行大规模的群欢宴会,许多人都以此为风雅。 刘御就一直坚定地认为这玩意应当是很私人的东西,不说关起门两个人慢慢合计,最起码不能一边做周围围着一圈人一边叫好。 他蔑视一切跟权利不搭边的东西,甚至没有明确的个人爱好——他上辈子算是半个禁欲主义者,坚决抵制跟公共物品的发泄行为——之所以不是一整个禁欲主义者,还是因为禁欲和纵欲对身体都有害处,不符合养生需要。 刘御一时间走神了,便没有接话,褚渊本来就心头怪怪的,越发感觉到大殿内气氛诡异,硬着头皮等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刘御开口,声音细若蚊蝇道:“皇上,微臣斗胆问一句,您打算如何处置此罪臣?” 刘御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弄完呢,因此重重一拍桌子,怒意满面道:“岂有此理,世上竟然有此等荒唐事?” 合着您发火还得酝酿这么长时间情绪啊?褚渊不动声色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刘御站起身来来回回在龙椅周遭走动着,嘴巴里嚷嚷了几句表达自己的气恼之情,感觉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方才沉着脸坐了回去:“即刻传令下去,把三皇子逐出皇室,在玉牒上除名。” 三皇子就是楚江郡主生下来的儿子,本来就在刘骏被斩杀的当天也死掉了,但是起码皇室还是承认其皇子身份的,只能说这位小皇子是在皇位斗争中失败了。 然则刘御这一手玩出来,就是直接否定了他的皇子身份,而且选择的还是最能够堵住大臣嘴的方式,毕竟按照现有的证据,楚江郡主不守妇道在先。 虽则昆仑奴进入建康城服侍在刘骏身边的时候,三皇子都到了打酱油的年龄了,但是皇家行事向来不让人还嘴。 这事儿说出来其实整个刘宋皇族都丢了大人,但是褚渊相信一定会传得满城贵族都知道的,刘御要是想瞒着,就不会再审问完昆仑奴之后,专门让他以吏部右侍郎的身份重新再把人审问一遍了,这明显就是要拿死人做文章的意思。 褚渊本来也并不相信昆仑奴跟楚江郡主有牵扯,毕竟刘骏有怪癖的事情瞒得很紧,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他想不出为啥一个男宠能够跟妃子见上面通上奸。 从昆仑奴满身的伤痕就能够看出来,这很可能是屈打成招硬赖上的罪名。 几个念头在心中一一闪过,褚渊恭敬道:“微臣遵命。” 94处置 南宋跟北魏的战事持续了六个月,最终以拓跋焘无功而返退兵而告终。 期间南朝宋也是频频更换主将,原本的主将萧道成早已经在收到大冬天的蝉羽扇之后,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连忙打输了几个小战役,趁机告罪回到了京城。 刘御并没有追究他战事不利的责任,另外派了名将军前往边疆,把萧道成丢在一边冷落了半年,而后又重新启用了人,丢到了吏部褚渊的手底下。 南北朝并没有像明清时代完整的官员体制,,也就有一个半成型的吏部是重点机构,并没有所谓的刑部。 但是其实刘御分派给萧道成的任务就是后世刑部官员执行的事务,实打实的费力不讨好,万分得罪人的事儿都赶到他头上了。 萧道成深切地感受到新皇帝的小肚鸡肠,自己不过就是在边境打仗的时候得意得有那么一点点忘形了,但是自己受到了何戢的严正警告,那不是立刻就改过来了吗?就这样还偏偏要抓着不放,把他变相流放到这么糟糕的位置上来。 他颇有些闷闷,便在跟自己最好的朋友何戢两个人喝酒时言谈中带了出来。萧道成一直以为是何戢发现了端倪,偷偷摸摸自作主张给他提供的警示,并不是刘御授意的,这就导致了他认为朋友比起皇帝来说,还是跟他站在同一个阵营的。 两个人就是很平常的朋友间交往,并没有刻意避开人,两边的小厮都在周围坐着斟酒倒茶,外面的酒馆里也是人来人往的。 何戢额头有点冒汗,恨不能用手里的筷子捅进他的喉咙里。萧道成平日里也不是这样不注意的人,可能是一口气憋在心里憋得太久了,再加上喝了点酒,刚刚进酒馆时还跟一个醉醺醺的官员起了点小冲突,心情正糟糕下不小心就带出来了一点。 刘御手底下的苏涛最擅长的就是悄无声息的渗透,何戢甚至已经不相信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小厮了,他现在还用着这几个小厮,不过是因为这几个人用的时间长了,比较顺手罢了,反正就算换一批最后肯定都能够被策反成为眼线。 更何况何戢更加确定,萧道成身边的人也不会干净,不然刘御当初暗示他去警告萧道成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笃定了。 他不好明着说,只能够一举酒盅:“斗将无须担心,皇上用人一向明德,只消你勤勤恳恳,皇上自然会看在眼中,迟早有消气的一天。” 萧道成字邵伯,斗将是他的小名,两个人其实年纪差的有点大了,将近二十岁,萧道成已经年过三十了,何戢还能很自然亲昵地称呼他小名,可见两个人平时关系是真的很好。 何戢没有否认刘御是在有意给萧道成穿小鞋,毕竟这事儿长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出来,否认只能够让萧道成更加气恼进而说出更加坏事儿的话来。 所以他只能够安慰萧道成,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能是慢慢熬到刘御消气了。其实刘御究竟是真生气了,还是只是暂时想要晾一晾萧道成,何戢也是心中没谱,他拿捏不准刘御的脾性。 萧道成趴在桌子上轻哼了一声,不屑地一撇嘴角,见何戢一脸为难,倒也没有顺着刚刚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嗯,我们继续喝酒。” 朋友相交贵在体谅,他虽然不能够理解何戢为什么担惊受怕成这副模样,觉察到对方的为难,也就不会只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了。 何戢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举起酒壶替他添酒道:“说得好,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 刘御面无表情低头翻看着奏折,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是谁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梦(哔——)后都会兴高采烈的。 作为被变相迁怒的对象,王狗狗已经满面通红地在大殿外面跪了很久了,他其实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挺冤的,不就是整理被子的时候发现了不太好的东西,还不小心发出了一声诧异的单音。 王狗狗是真不是故意的,他跟在刘御身边也有好几年了,十分清楚刘御很容易就恼羞成怒而且还是大怒的性格,要是早知道那半透明的玩意是什么东西,打死他也不会弄出声响来的。 他一个太监,不知道是啥玩意是很合理的事情才对,只不过王狗狗也不敢表示自己有多委屈,毕竟刘御看起来仿若格外恼火。 按理说这本来应该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才对,最起码证明了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不知道为啥他能恼怒成这样,内心深处其实颇为羡慕的王狗狗深切感受到自己主子的喜怒无常,却又不敢言语,只能生受着委屈。 刘御心情不好直接导致了他在看奏折的过程中,也接连把大臣叫进来挨个儿斥责,可着劲儿地挑茬,每个人都一顿冷嘲热讽。 他是真的不高兴,每次有这种反应都表示需要适当泻火了,可是如今他得装孝子给天下人看,自然就不能去找女人。 更何况也没有合适的女人给他找,李萍是肯定不行的,光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刘御就很看不过眼,他这人不仅龟毛鸡婆,还是严格的颜控和完美主义者。 可是他又不想跟宫女纠缠不清,封妃就更不可能了,再重新确立朝堂各个势力平衡之前,外庭就已经够混乱了,要是连后宫都成了大臣们角逐权利利益的斗兽场,那他的精力是操控不来两个战场的。 刘御一个人苦恼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求助外力,跑去王宪嫄的宫殿,委婉地阐述了一下当前的困境。 他对王宪嫄的智商和情商都一直采取蔑视态度,十分的看不上眼,但是毕竟这人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许多事情自己不好出面,由王宪嫄出头牵线拿主意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王宪嫄一听,产生的情绪跟刘御完全相反,简直是大喜过望,捻着帕子喜极而泣,哭得不比死了丈夫的时候声音小,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不说,嘴巴里还不住念佛。 南北朝的人寿命普遍偏短,身体发育比较快,算算时间,刘御也是十六周岁的人了,搁现代第一次遗精也已经算是晚的了,更何况是南北朝时期。 王宪嫄作为一位母亲,并且是一位对儿子的子嗣问题很关注的母亲,对此自然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只不过刘御周围伺候的人嘴巴都很严,类似的风声从来没有传出来过,哪怕是王宪嫄有意打听,也不能得到确切消息。 她原本还担心是儿子脸皮太薄不好意思跟她讨论这方面的问题,看刘御一反刘宋皇族j□j的家族病,比任何一位贵族都清心寡欲,可是急得不成样子了。 好不容易等到刘御主动提起来,王宪嫄一来是担心儿子,二来也有心跟儿子拉近关系,因此道:“这个倒是好办,皇儿若是有意,不妨先拿宫中的小宫女们凑合着。” 刘御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出声。他登基后为了营造自己清廉勤俭的名声,并没有大肆调动宫中的人员安排,也没有收纳新的宫女入宫。 以刘骏往常的一贯作风,腥的臭的都喜欢往床上带,其实宫中真不一定有多少干净的美女,他才不想捡破鞋。 他宫殿中的心腹倒是有不少美女,而刘御又不喜欢跟得用的手下牵扯上这种关系,比起她们的脸,刘御更加欣赏她们的脑子,拿苏涛勤勤恳恳培养了十年的人才当花瓶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了,更何况如今他的人手也很拮据相当不富裕。 王宪嫄揣度他的神色,大略也明白了原因,当初宫中怎么乱套其实她这个常年居住在宫中管事儿的皇后知道得比刘御还要清楚,因此略一沉吟后,问道:“你舅舅家嫡出的小女儿同你年岁相近,机灵乖巧,聪明伶俐,若是你喜欢……” 哈,如今王家的权势都快要让他觉得屁股下面点火了,难道还要给王家额外的荣耀?刘御对这个说法很不感冒,吸了吸鼻子,并不出声。 他有点后悔跑来找王宪嫄了,这人比想象中的还不靠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点在哪儿,因此干脆就明着说了:“女子牵扯甚大,恐怕不妥,母后不妨多留意着点可心的小太监。” 王宪嫄神情一僵,目光落在他脸上,很不自在问道:“皇儿可是受了邪人挑唆,何至于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一边说一边面色很不善地看向在门口站着的王狗狗,仿若认定是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把自己儿子给拐歪了。 王狗狗也听得愣住了,他没想到刘御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一愣过后来颇为委屈,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半步,示意自己还是个现成的人选。 95发火 刘御正眼都不看王狗狗一眼,王狗狗的样貌倒也不错,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是他又不会跟人生崽子,对智商没有要求的。 然则在刘御心中,王狗狗也算是自己的下属,他对自己的龟毛程度也是颇有体悟,这年头想找到一个像王狗狗一样懂得自己心意的人是真的挺不容易的。 他扫了一眼王宪嫄颇为难看的脸色,善意问道:“母后可是有难处?” 在宫中找个漂亮小太监不要太简单,可关键是王宪嫄生怕自己儿子因此染上啥啥的不良嗜好,捏着手帕纠结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慢慢开口道:“玉儿,你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这种倾向,怎么突然间变成这样了?” 刘御听完后颇有点纳闷,以前这不是没有那啥反应吗,这不是昨天晚上才有的吗,怎么还怀疑上这个了? 王宪嫄对这个问题警惕性高达百分之百,看了看刘御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小模样,禁不住问道:“玉儿,你抓到那个昆仑奴了?”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刘御万分警觉,一听就觉得不对,沉下脸问道:“您早就知道昆仑奴和父皇的事情?”妈蛋那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王宪嫄张了张嘴巴,好半天后才懦懦道:“我是害怕你知道后对你父亲的观感进一步变遭……况且也太难以启齿了……” 刘御的火气“噌”的一声就窜了上来,面皮都变色了:“成事之前朕让李萍进宫拐着弯地找你探听消息,你为什么都装傻充愣,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王宪嫄觉察到他这是真的生气了,不敢出声,低头不语。 刘御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多难听的话,只是低声咒骂了一句,起身二话不说直接转头离开了。 他是真的很鸟火,这事儿就跟新闻一样,都是讲究实时性的,要搁在刘骏还在的时候,放出这样的丑闻,不管是政变的成功率还是容易性都大幅度上升。 虽然谋反最终还是成功了,但是不可否认是承担了很大的风险的,要是早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做了文章,那最起码心中能有点低。 更何况败坏刘骏的名声,更能够跟刘御的好名声当对比,让朝臣们更加容易接受他,其中的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然则如今刘骏已经咽气死得不能再死了,如果再放出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别说大臣们会怀疑消息的真假——说真的,刘御其实自己都很不乐意接受这条消息——还会认为他连死人都不肯放过,觉得他不够孝顺厚道。 刘御对王宪嫄一般都是采取无视态度,就算是被哭声吵得烦了也一般是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躲到角落去的,难得有这样直接甩脸色的时候。 他可以说是第一次对着王宪嫄发火,而且看情形还不是小火,而是真的气得不轻,不仅王宪嫄吓傻了,连王狗狗都很担心。 他一路跟着刘御跑回了宫殿,急出了一脑门的汗,结果两个人刚到了正殿门口,就看到了被李萍领进来的何戢和褚渊。 托刘御在何府住了大半年的福,何戢和褚渊倒也算是半个朋友了,但是这两个人的官职差距有点大,没有想到竟然会一块过来。 李萍看到王狗狗和刘御,也是稍稍愣了一下,她虽然把两个人带进来了,却也跟他们提前打过招呼,皇上去太后娘娘的宫殿了,恐怕得过一会儿才能跟他们见面。 刘御最近真的在努力塑造全世界好皇帝no.1的楷模,每次去找王宪嫄,就算再不耐烦,也要待上小半个时辰意思一下。 没想到这次几乎是刚去就回来了,而且脸色还前所未有的难看,李萍眨了眨眼睛,果断转过身道:“两位大人不妨还是回去吧,皇上日理万机,可能抽不出时间来见两位。” 前脚刚领他们进来,后脚就直接变卦了,虽然说的是啥日理万机的借口,但是另外两个人也不是瞎子,都看出来刘御情绪不对。 褚渊有点不想离开,但是何戢却没有他这么多的想法,,二话不说就要走人,应道:“好的,麻烦李姑姑了。” 然则他们看到刘御了,刘御也看到他们了,一眼扫过去,不耐烦道:“进来说话,堵在殿门口干什么?” 三个人这下子谁都不敢多嘴了,跟刘御身后的王狗狗并称一排,乖乖跟着刘御走。褚渊走在第一位,脸上带着深深的担忧。 “你们今天……”刘御话说到一半一扭头就看到了褚渊古怪的神情,微微一愣,倒是一下子笑了:“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褚渊张了张嘴巴,压根就没想到他会突然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没有收住,傻瓜一样僵在脸上。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连忙想要收回来,但是在刘御的注视下又浑身发僵,收表情就只收了一半,硬生生整个五官都扭曲了。 “真丑,你还能更丑一点吗?”刘御一脸嫌弃道。 褚渊瞬间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李萍和并排的王狗狗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回事儿? 王狗狗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又无声地“汪汪”叫了两声,摆了两次手。 “王狗狗”去掉两个“狗”字,那就是“王”,李萍想通了这一关节,很难掩饰自己鄙夷的目光,傻子你难道就不会直接指一指太后殿的方向吗,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李萍一想又觉得不对,抬眼一看前面又笑起来的刘御,继续使眼色:我不是问你他为什么生气,我是问你他为什么突然又不生气了? 这句话要想用眼神来表达出意思,着实很有麻烦,李萍使眼色使到眼睛都抽筋了,王狗狗仍然一脸茫然没有弄懂她的意思。 李萍只能悻悻捂住了抽搐的眼角,这个问题让李萍挺困扰的,虽然建康城疯传“山阴公主”一向都是喜怒无常的典型代表,但是在刘御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人家根本就不算是喜怒无常。 刘御会无常的只有“喜”这一个情绪,而“怒”的情绪则会延续很久。用更加通俗的说法就是,刘御高兴的时候会突然变脸,但是生气之后却很难哄回来。 褚渊干的傻事儿其实王狗狗经常干,刘御也见过不少次了,不过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褚渊做起来的效果好,竟然让刘御一下子就开了脸,这可真是不容易。 考虑到王狗狗有限的智商让自己的眼色效果不好,她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褚渊,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儿? 何戢也在抬头看着前面发愣,被李萍一扯袖子,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回之以眼神:是爱情? 爱你妹,大哥你睡醒了吗?李萍差一点比上中指,想了半天最终决定把这一切都归结为是刘御生理期脾气不定的缘故。 刘御在前面又走了两步,停下来回过身对着褚渊招了招手:“你跪下来。” 褚渊本来在看着他难得的笑脸发呆,还以为自己又惹恼了他,连忙跪了下来。 刘御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哈哈笑了两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萍凑上前去低声道:“起来吧,快起来,跟着他走。” 因为刘御并没有让他起身,褚渊本来还在迟疑自己是爬起来继续走,还是继续跪着,听了李萍的话才急急忙忙起来了,顺便抬手一摸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重点搓了搓被带出发髻的一撮呆毛,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呆毛拨弄成了刘御弄出来的角度。 李萍在揣摩刘御心思的百忙之中,不忘送了他一个鄙夷的目光。 刘御坐在龙椅上,一手托着下巴,撩起眼皮看了看殿下的何戢和褚渊两个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们这次是以谁为主的,一指何戢道:“有事儿?” 他能够判断出来这次是何戢有事儿来求他而且还不是能够放到早朝时说的话,而褚渊不过是被何戢拉过来的。 刘御最近对褚渊的态度远超过其他人,估计何戢也是多多少少听到了一点风声,所以专门把褚渊拉过来提高成功率的。 他的眼睛微微一闪,看这幅模样,何戢来求的事情一定很重要,而且估摸着连何戢自己都知道他答应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估计八成是私事儿才对,刘御这样一推测,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从龙椅上微微前倾了身子。何戢很有分寸,从来都没有拿私事儿来烦过他,这次应当还是第一次,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了。 这事儿本来成功可能性就不大,还偏偏看上了皇上貌似十分不高兴的时候,何戢颇有几分为难,稍稍一沉吟,还是出声道:“皇上,微臣是想为邵伯求一个恩典的……” 96一箭三雕 “邵伯”也就是萧道成的字号,想不到何戢这次是因为萧道成的事情来找他的,这倒是有点意思,跟刘御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刘御一听倒是笑了,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何戢非要拽着褚渊来呢,萧道成如今是褚渊的正统手下,只要何戢帮衬着说点萧道成的好话,褚渊再在旁边附和几句表示这个手下不太适合岗位,那刘御答应把萧道成更换岗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何戢这是有备而来的,带着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虽然何戢还没有具体解释是啥“恩典”,但是刘御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挥挥手示意何戢暂且不要说下去了,直截了当地问道:“萧道成让你来的?” 南北朝上级对下级一般都是叫字号,如果为了表示亲近之意也可以叫小名,刘御却直接叫了全名,里面蕴含的意思可不是那么友善的。 何戢也听了出来,连忙道:“不是的,是微臣自己自作主张来求皇上的。” 刘御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出声。 “是真的……微臣绝对没有欺骗皇上。”何戢很无奈,“是真的,皇上还请相信微臣。” 其实刘御也知道这事儿萧道成不可能知道,否则萧道成但凡有点男人的自尊也不会同意何戢过来找他求情,这种事情着实太丢人了。 这明显就是何戢自己的意思,刘御想了一会儿倒是饶有趣味抬高声音问道:“那你想过没有,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感激你的。” 换了他是萧道成得恨死何戢了,这事儿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不仅浪费了一次人情,还得把萧道成往死里得罪。 这个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就该想得明白的,你说你好朋友的事情,你跑过来求情,让上司怎么想你的好朋友呢? 刘御盯着何戢禁不住阴谋论了一把,别是何戢看萧道成不顺眼,才想尽办法想要把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吧? 何戢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低声道:“微臣知道……但是斗将他……”他一着急连萧道成小名都叫出来了。 刘御懒洋洋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朕不想听你继续废话下去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想想,看在你之前对朕还算有帮助,多有建树的份上,今天你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何戢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觉察到他说话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敢违逆,只能起身跟着李萍离开了。 刘御眼梢往旁边一撇,见褚渊站着没有动弹,故意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来,询问道:“你还有别的事情?” 褚渊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低声恳切问道:“皇上不必在意小人言论,还请您多加保重龙体……切勿动怒……” “什么小人言论?”刘御颇为纳闷地问了一句,以褚渊的脾性,这个“小人”肯定不可能指的是何戢,而是另有其人。 什么意思,难道说这几天建康城中又有啥不好听的言论流传出来了?他看向李萍,见李萍也是一脸茫然,明显也不明白褚渊在说些啥。 褚渊看着他欲言又止。 刘御不太耐烦地把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见他还是支支吾吾不太想说的模样,重重一拍桌子:“有屁快放!” 褚渊被吓了一大跳,想刘御还是“山阴公主”的时候何曾说过这样不文雅的话,连忙道:“其、其实没什么……微臣……微臣就是担心殿下、陛下……”他一时紧张连称呼都说错了。 刘御不太满意地瞪了他一眼,屁大的事儿都没有你干啥说这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搞得他刚刚还以为又出事儿了呢。 刘御顶着长公主名头生活的时候,并不在意楚江郡主对自己的诽谤,反正这个身份肯定都是要丢掉的,不过就是早晚的问题。但是如今刘子荣的名声却需要清白无损,刘御会对任何一点诽谤都翻脸追究的。 他看了一眼颇为不安的褚渊,骤然间换了一副面孔,含笑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难道是做了什么不可言明的亏心事?” 褚渊眼神闪烁,不太自然地低下头去:“皇上您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刘御并没有轻轻放过,反而紧咬着这个问题不放,“何戢拜托你跟着一起来,难道他就没有事先告诉你来的缘由吗?” 褚渊很明显更加不自在了,稍稍纠结了一下,而后才轻声道:“是,何大人在来之前曾经跟微臣说起过来意。” 这种心虚的反应明显不是被刘御看穿了他是来当说客的结果,刘御笑了一下:“那么你就没有告诉他,这样做只能够弄巧成拙,让朕彻底对萧道成反感和厌恶?” 褚渊很明显被噎了一下,低头装死。 “啊,亏何戢还满心信任带着你过来救场呢,没想到某个人一点义气都没有,明知道不妥也没有提醒他。”刘御说完后还支着下巴心情颇好地开玩笑,“亏人家还叫了你这么多天的‘义兄’呢,没想到你这人一点都不靠谱啊?” 义兄的说辞还是从“山阴公主”那边弄来的呢,褚渊万分不自在地红着脸低头咳嗽,还用手去捏自己的耳尖妄图遮盖通红的耳垂。 刘御调侃了一句,见他只是低头不敢搭话,多少感觉到有些无趣,身体往后一靠搭在靠背上:“行了,朕知道你的忠心了,下去吧。” 褚渊是一个很厚道的人,以他的性格本来不会不肯提醒何戢这么明显的失误,尤其这两个人私交也算不错,在官场上的职责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彼此没有利益冲突的。 但是褚渊仍然没有给何戢提醒,这显然是为刘御考虑的,何戢做的确实是一件傻到不能再傻的事情,这样的把柄塞到了刘御手里,虽然不一定会派上用场,但也算是多了一张可打的牌。 刘御相信,何戢不过就是一时间护着朋友的心情过于急切,再加上年纪轻轻又不能把这种事情跟别人商量,才导致了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给何戢一段时间,他肯定能够弄明白自己的错误在哪里。 一旦何戢发现了不对,再想想褚渊这时候没有事先给他预警,那肯定就会感觉到诛心,心中有沙子哏着是肯定的,两个人因此而可能渐生嫌隙。 褚渊往门口挪了两步,又回头看看他,似乎并不想要就此离去。 刘御才不管他乐意还是不乐意呢,没有了交谈的,便一本正经地赶人:“愣着干什么啊,赶紧走赶紧走。” 人家明明白白把厌恶写在了脸上,褚渊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再这么纠缠下去了,只能默默扭头泪奔而走。 李萍正好把何戢送出了宫门,一回头看到褚渊黯然无比地走了过来,秉承着对此人一贯的好印象,还特意询问了一番是怎么回事儿。 褚渊颇为委屈地把他跟刘御的对话简短大略说了一遍,李萍听完后就笑了:“褚公子一向聪慧,何至于碰上皇上的事情就弄不清楚状况了呢?” 褚渊一听貌似这话别有深意,立刻眼睛一亮,追问道:“那李姑姑的意思是?” “皇上呢,当上位者当惯了。”李萍拉着他到了无人的地方,第一句话说出来,还微微停顿了一下,其实这个深刻的问题她也一直没有想明白,按理说刘御不过就是被当成一个王爷的嫡长女培养着长大的,好端端怎么就养成了这种金灿灿的土豪性格?摆起谱来比刘骏和王宪嫄都顺溜。 褚渊端正心态等着她后面的几句话。 李萍继续分析道:“世上这么多事情,任凭你如何弯弯绕绕,哪个能逃过皇上的眼睛?”说完这句话,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反而别有深意地对着褚渊一点头,自己转身走了,得快点回去,不然刘御掐算到时间不对,又得起疑心。 有个疑心病晚期的上司真的挺不容易的,李萍怀揣着对自己命运的怜悯和无奈,加快脚步前去正殿跟刘御汇合。 留下褚渊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过来,禁不住笑了一下。其实他没有提前点醒何戢,不仅在于想把何戢的一个把柄送到刘御手中,还在于他有意跟何戢拉远关系。 因为刘御已经很明显表现出了要扶何家上位跟王家抗衡的心思,而褚家本来就是名门望族,这次在政变中站对了队伍,日后只有更加辉煌的份。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褚渊就不适合再跟何戢继续结交了,不然刘御会疑心这两家私下搞小动作,因此褚渊才故意坑了何戢一把,他不想要因为任何原因被刘御怀疑。 97发展谋划 自从北魏跟南宋的边境摩擦告一段落后,刘御专门腾出手来算了一笔总账,他在北魏创立的欢乐谷日进斗金,真正可以说得上是盆满钵满。 只能说南北朝实在是太没有娱乐设施了,而且蜡烛照明都不算完备,南朝宋这边还好一些,北魏那边都是采用的味道很大很重的羊油,不仅光线不够充足,而且燃烧起来还冒黑烟。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基本上一到了晚上大家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造人,而欢乐谷的横空出世让无所事事、不愁吃不愁穿只缺乐趣的贵族们有了一个很好的消遣娱乐去处。 当然,欢乐谷挣钱这个明眼人都看得到,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人跟风,这段时间以来并不再是独此一家了,最起码牌九麻将扑克之类的设施已经被别家学了去。 这几个月以来,北魏四处都冒出了类似的娱乐场所,许多人都变得在夜晚比在白天还要精神,经常狂欢直到通宵。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刘御在南朝宋国土内下了禁令,禁止在两国间通商贸易的人把类似的娱乐器具带到本国国土上,就算是在家中私自打牌搓麻,一经查出都要施以严厉的惩罚。 这可以说是新皇上位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严惩措施,虽然很多人都不能够理解他的用意,但觉察到他的强硬态度,也都不敢与之硬碰,对北魏娱乐再向往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刘御端坐在明灿灿金黄色的龙椅上,端着苏涛手下送来的密函看完,禁不住笑道:“长此以往,北魏危矣。” 苏涛很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人最可怕的不是皮肤的损伤,而是内部的溃烂,如今托各种娱乐设施的起步,北魏奢靡之风盛行,从衣食住行等多个方面都跟之前有了大幅度的改变。 刘御并没有高兴很长时间,他的头脑确保了自己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够从最为理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叹息道:“只可惜,估计祸害的时间不可能会很长了——你我都能看得出来这样做的损害,拓跋焘并不是蠢人,他早晚也能有所觉察。” 事实上,拓跋焘至今仍没有发难这一点让刘御还是很意外的,他原本以为欢乐谷建成营业最多一个月时间,北魏皇帝就该高瞻远瞩,及早下禁令才对。 赌博的危害难以言说,成天洗桑拿找小姐对军队的腐蚀也是很可怕的,所以后世清朝才下了禁赌令以及禁止官员j□j的硬性明文规定。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貌似还都没有这样的意识,还看不到其中隐藏的危害。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是,南北朝流行的五石散其实就是一种副作用较轻的毒品,平民无从购得,但是贵族们几乎人人都有吸食的习惯,并且以此为风雅。 刘御上辈子什么坏事儿都干过,唯独就是不涉毒不涉黄,他对毒品几乎没有任何的研究,以前见了手下吸毒直接就地打死,再妥善安置他们的妻小,所以也说不上来五石散究竟跟后世哪种毒品材料类似。 苏涛见他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主动开口道:“皇上有所不知,如今欢乐谷营业虽然被周遭的跟风店铺弄得日渐低下,但是仍然大有可观,其中最为赚钱的,就是抽奖和赌马了。” 桑拿在最开始的时候是赚钱的大头,但是很快就衰落了,因为它是被剽窃最多的项目,不过就是热水和石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成本,其他店铺定的价钱比欢乐谷要低一倍。 “嗯。”对于这一点刘御早有所料,他也没打算拿桑拿挣钱,准确说,他本来就没打算拿欢乐谷挣钱。 钱是什么玩意,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钱不过就是一个数字,往北魏投下这样一颗隐形炸弹,带来的效益才是无穷无尽的。 “抽奖的多是平民,但是赌马的却都是贵族,上一期连北魏皇帝都亲临现场,这也更加促使贵族们竞相下注。”苏涛见刘御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来,连忙更加细致地解释了一番。 刘御眼睛闪烁了一下,从龙椅上坐正了身子,着重询问道:“拓跋焘亲临现场了?” 他知道赛马受欢迎,刘御曾经亲身参加过一次赛马比赛,现场的气氛让人舒服得跟吸食毒品一样,也很容易上瘾,最刺激的就是最终结果宣布的那一刻。 苏涛郑重点头,左右看看大殿中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道:“皇上,您看可是要斩草除根?” 这个提议很诱惑人,拓跋焘应该说是南北朝最为出色的军事将领,他最擅长调动的兵种是骑兵,偏偏北魏最多的兵种也是骑兵,再加上这个人心思缜密、权利欲浓重,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刘御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嗤笑了一声,挥手道:“不用了,先不说皇帝出行肯定严防死守,就算真的得手又能如何呢?欢乐谷肯定就要被取缔了。” 他还需要欢乐谷更多地腐蚀北魏的贵族,就算拓跋焘是骁勇善战的狼王,分给他一群绵羊也不能掀出太大的波澜。更何况拓跋焘死了还有拓跋焘的几个儿子,也都不是弱手,刘御总不能把北魏王朝所有可能的继承人都杀干净。 虽则北魏大乱对他是有好处的,但是如今还不是征战的最佳时刻,他得先把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坐稳,多则三年少则两年,再想怎么除掉拓跋焘也不迟。 他想了一想,着重强调道:“让手下抓紧监视民间,一发现有人把棋盘扑克等物带入国土,必须严惩不贷。” 北魏贵族的底子本身就比南朝宋的要强一大截,人家最起码还有战争,而南朝宋官员的水准光看他们的前皇帝刘骏就能够看得出来,都是一群渣渣水货。 若是那些小玩意在南朝宋贵族圈子里面流传开来,肯定比北魏那边还要大受欢迎,那刘御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可不想成为这样的大笑柄和反面典型。 不过既然欢乐谷的寿命比他原先设想的更长,那就不妨拿来做做文章,把事情弄得更绝一点。 刘御在心中盘算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道:“既然扑克麻将已经不能够盈利了,你让那边的人大闹一通,最起码得表现出气恼和愤懑来。” 苏涛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还愣了一下,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 刘御因为心情不错,笑了一下,也没发火,反而很有耐心地解释道:“自古商人逐利,别人都以为欢乐谷是为了赚钱的,如今被人变相断了财路,若是没有一点表示,那也太惹人怀疑了。” 苏涛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道:“您说的不错,小的知道了。” “闹要闹得越大越好,但是想也知道,那些新冒出来的店铺肯定都有后盾做支撑,不然谁都知道欢乐谷背后站着皇上亲弟弟的亲信,竟然还敢模仿,肯定是腰杆子比较硬的。”刘御摸了一下下巴。 苏涛应声道:“是,皇上。”他已经隐约明白过来了。 刘御继续道:“一旦闹起来,上层肯定是选择息事宁人,让欢乐谷的主事硬咽下这口气——等闹完一两个月,你要挑合适的时机再去欢乐谷一趟,提供更多的娱乐方式。” 苏涛眼睛亮了起来,连忙询问道:“那小的用不用先让人准备些器物?” 上次他去北魏就在这方面吃了点小亏,扑克麻将都是刘御这个穿越者从现代剽窃来的,在南北朝并没有现成的东西,都是要现制作的,尤其是南北朝的制作工艺还都不成熟,刘御要求还都要精美,就耽搁了大量的时间。 “不用准备新的,我们就用扑克和骰子就能翻陈出新。”刘御挥手制止了。 倒不是他脑子里没有更好玩的东西,但是之前弄出了好几样这个朝代压根没有的玩物就已经够打眼了,若是隔了没多久就又弄出一批来,恐怕会惹得有心人怀疑。 “……那?”苏涛疑惑地看着他。 刘御懒洋洋开口道:“同样的一副扑克,我有更有趣的玩法还没有说呢。”小样的,真以为会打斗地主就算是扑克通了? 他的设想是一步步把欢乐谷建设成为真正的现代赌场,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现代高科技能够让庄家出千,但是本身制定的规则就是偏向庄家的,就算是光折磨概率,也能保证有赚无赔,不过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罢了。 这一步棋不一定能够全部走完,拓跋焘也不是傻子,等他看清了危害肯定就要铲除欢乐谷,刘御也没对此抱太大的希望,能走一步算一步,反正祸害的又不是自家的孩子,他是一点都不心疼的。 98冲突 刘御端坐在龙椅上,面容沉寂地看向下面跪着的何戢,说话的声音冷淡到了极点:“弄明白自己做错在哪里了吗?” 何戢点头愧疚万分道:“微臣无状,累皇上费心了。\”幸亏刘御不跟他计较这些,不然萧道成和他自己的仕途就都完了,何戢很为自己先前做过的傻事儿而后悔。 “你也不用感激我,事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我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刘御说到这里微微前倾了身子,别有深意道,“我们两个还不一定谁占了便宜,你无须客气。” 何戢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刘御以山阴公主的名义在何府生活过一段时间,严格说来他还算是欠了何家半个人情,如今借由这次的事件,已经算是把这个人情给还上了。 这个人情就如同切蛋糕一样,能够得到多少利益关键就看下刀的手势,这一刀有可能价可敌国也有可能一钱不值。 如今把人情废在这上面,何戢仔细一想,也是颇觉惋惜,不过事以至此,多说无益,也只能够是认了,算做一次教训吧。 他见刘御压根就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模样,很识趣地提出告辞,刘御挥手让人滚蛋了,听到李萍来禀报说褚渊过来了。 褚渊这几天往他这边跑得格外殷勤,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觉得病容难看,没好意思来找他,如今脸颊上的肉都长起来了,自觉自己又变回了原来的翩翩佳公子模样,也不觉挺直了腰杆。 刘御第一个反应其实是不见的,他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算太好,做什么事情都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连带着今天早朝时收上来的奏折都没怎么看过,堆了不少,也得抓紧时间处理了。 褚渊以来通常都是磨磨蹭蹭喜欢跟他东扯西扯说点废话,最少也得花费两柱香时间,说出来的话往往还带着一股子蠢劲,刘御有时候心情好了会被逗乐,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就翻脸骂一顿。 然则李萍进来回禀了,便代表褚渊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刘御想了想,还是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褚渊上一次见面刚把他给惹恼过,这一次就显得格外小心谨慎,手中捧着一纸血书,双手呈上:“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什么?”刘御扫了一眼,见他手中的纸张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便多问了一句,一般进殿面圣是万万不能带着这种东西进来的,褚渊能够顺利通过外面侍卫的搜身带进来,显然是有说得过去的理由的。 “这是昆仑奴认罪的血书,犯臣对密谋祸害先皇之事供认不讳,已经签字画押,认罪立书了。”褚渊一字一句回答道,在来的路上他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吾皇日理万机,本来一名罪犯不值得惊动皇上,然则此罪犯罪行班班,影响恶劣,再加与谋逆重罪有关,臣斗胆来回禀皇上。” 刘御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手势出来,王狗狗会意,走下台阶从褚渊手中把血书接了过来,又呈递给他。 刘御大略扫了一遍,见说辞确实是自己预料的那样,淡淡开口道:“既然他这样识时务,也无需多加难为,给他个痛快就罢了。” 他用一个佞宠的认罪书算是彻底堵上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谋逆事件已经正式落下帷幕,被办成了铁案,昆仑奴已经没有了活着的价值,也该永远闭嘴了。 褚渊抬头看了看他,谨慎地问道:“犯人自知罪孽深重,在牢狱中畏罪自杀?” “你手底下的看守难道都是一群连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犯人都看不住的废物?他想自杀就能自杀成功?”刘御眼皮下撩,口气变得不是很好,“仿佛你扯了一个畏罪自杀的遮羞布天下人就都不知道人是你杀的一样,没有这个必要,一个小小的昆仑奴还不至于费这么大的功夫遮掩。”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褚渊人聪明,但是脑子不太会转弯,做事情有些不懂得变通。其实不仅仅是褚渊,刘御经常发现南北朝的人好像处理事情的能力都颇为逊色,反应能力更是慢了一拍。 褚渊被训斥得低头不敢言语,只是跪着趴在地上。 刘御摸了一下下巴:“他犯下的罪过死多少次都够了,今日你就带人去牢房,当众宣读他的罪过,把人就地斩杀就可。” 南北朝并没有行成完整的行刑制度,不搞啥“秋后问斩”的讲究,刘御也从来没想加上这一条,他对此并不感冒。你说既然都定了罪了,当天杀了以绝后患,为什么还非要拖到秋天去,难道是给其同伙酝酿劫狱的时间?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是一个崇尚掌握时机的人,刘御在四大名著里面最厌烦的就是,一个个妖怪抓了唐僧还非要讲究洗干净晒几天再吃,结果人没吃成,反而被孙悟空一根棍子捅翻了。你说你要是抓了唐僧就抓紧时机先把人给弄死,吴承恩能省掉多少废话啊。 刘御说完见褚渊略有疑虑,耐着性子道:“时间是最公平的,也许今天动手确实仓促了一些,会有人觉得明天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万一今天才是最好的时机呢?抓住机会,磨磨蹭蹭的人成不了大事。” 褚渊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趴地上诚挚万分道:“微臣谨遵皇上教诲,臣铭感五内,感激涕零。” 刘御满意地一摸肚皮,挥挥手道:“跪安吧。” 这就是他用人的一贯原则了,改紧的时候要紧,但是适当的时候也该松松弦,不能一味地苛责手下。而且刘御一直都崇尚不要给人好脸色,等抓住机会才和颜悦色一通,往往都能收获到很好的效果。 人性本贱,期望值也在不停变化,这玩意就跟你先给人一千块再打人一巴掌和先打人十巴掌再给人一千块一样,前者是侮辱后者是赔礼,被打的人对你的怨恨度是截然不同的。 褚渊确实感动得不轻,刘御难得对他这样和颜悦色的,而且还说了那样苦口婆心的话,似乎也是别有用意,然则下一秒就听到人家直接赶自己走了,虽然略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耽搁,爬起身来就打算离开。 然则他刚刚起来,就听到外面李萍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刘御从座位上起身,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王宪嫄一直都还算是安分守己,每天待在太后殿闭门不出,虽然他很不待见这个女人,却也从来都没有为难对方。 没想到对方今天竟然突然来大殿找他了,刘御之前一丁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这样的行为似乎是王宪嫄突然为止。 他冷冷扫了一眼下面的几个仆从,主动起身迎向门口,脸上硬生生扯出了笑容:“母后如何突然来找儿臣了?” 王宪嫄突然到访的举动带着几分火药味,但是她对上刘御的表情却显得底气不足,低声道:“皇儿上次托哀家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哀家担心你等急了,特意来说一声。” “母后不须如此,此等小事儿您不拘找个太监宫女的来就好,何必惊动凤架。”刘御一边说一边阴测测刮了王宪嫄身后跟着的红儿一眼。 谁都看得出来他明显是生气了,王宪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胆气,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了几步,见褚渊急急忙忙退到屏风后面避嫌,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你让哀家找水灵伶俐的人伺候,哀家挑选了十几个,就待你亲自去选了,你年纪也大了,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就是不行。” 褚渊往边上退的动作一下子就僵硬住了,他下意识抬头去看王宪嫄,动作做了一半硬生生又止住了,低头继续往墙角退。 “朕在同大臣议事呢,母后不放暂且回去,等朕处理完公务再说私事。”刘御说完后一想,看向褚渊道,“褚大人记住朕的吩咐,一一照着执行即可,退下吧,朕同母后还有些事情计较。” 李萍觉察到气氛不对,连忙领着褚渊离开了。 刘御亲自把王宪嫄扶到椅子上坐下,盯着她很久没有出声。 王宪嫄明显坐立不安的模样,眼神一个劲儿往四周瞄,红儿站在一边只能够苦笑了。 “母后今天是怎么了,是朕得罪你了还是褚大人得罪你了?”刘御早就看透她的用意了,自己往龙椅上一坐,“亦或是听了小人嚼舌头?” 王宪嫄那番话明显是对着褚渊说得,用意再明显不过了,矛头直直对准了褚渊。 这样一想,刘御甚至都不怎么生气了,反而有点好奇,他自觉跟褚渊之间还算清白,谁都知道褚渊是新皇心腹,两个人经常见面也是应当的,再加上世人皆知褚公子钟情已故的山阴公主,外面也不该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才对,以王宪嫄的头脑是如何先一步发现端倪的呢? 99战争前夕 王宪嫄对此很明显颇为心虚,先是下意识抬头看了一会儿红儿,见红儿也只能虚弱地报以无能为力的苦笑,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开口道:“玉儿,你同母后说实话,是不是那个褚家小子勾引你的?” 自从刘御说想要找些漂亮小太监暖床后,王宪嫄是真的大受刺激,想想自己儿子从小到大都表现得多正常啊,怎么会突然间对男人感兴趣了呢? 她想来想去,觉得源头就只可能在儿子身边的人不干净上,她首先排除了王狗狗的嫌疑,又觉得何戢不像,最后就想到了褚渊的头上。 本来谁都知道褚渊对山阴公主情深意重,王宪嫄摸不清楚刘御有没有告诉褚渊其真实性别,但是对于南北朝人来说,性别根本就不是障碍。 褚渊就算不知道当初的山阴公主跟如今的皇帝是同一个人,面对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都很可能把持不住。 王宪嫄憋足了火气,抓住又一个褚渊来的时机,当即雄纠纠气昂昂就赶过来了,狠狠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 然则看刘御的表情,对于这个小惊喜明显是很不感冒的,王宪嫄苦口婆心劝道:“玉儿,以你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倾国佳丽不成啊,何必非要有这样的癖好?” 要只是找男人也就罢了,可是前脚刘骏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他自从有了昆仑奴之后一个孩子都没有生下来过,王宪嫄生怕自己儿子也喜欢那种特殊体位,他如今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要是真染上了那样的毛病可如何是好。 刘御想了一想,觉得她这样一幅苦瓜脸还挺有意思的,故意皱眉道:“再漂亮的女人还比不上朕自己照镜子,倒不如找个男人,总算有点新鲜感。” 王宪嫄二话不说低头就开始哭。 刘御被逗得一下子就笑了:“你想的真神奇,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扭头坐回了龙椅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宪嫄哭得万分伤心,哭声连带着他的笑声,显得大殿内的气氛古怪到了极点,红儿和李萍齐齐翻了一个白眼,在心中腹诽了一声。 刘御平生难得这么高兴,尤其还看到王宪嫄一边哭一边颇为哀怨地抬头看自己,更是乐不可支,好一会儿才道:“行了,你别操心这个了,把父皇留下来的烦心事儿处理好了就行。” 刘骏当年嫔妃后宫人数着实不少,除了楚江郡主外,还有四十多人,这些人在刘骏死后仍然占着皇宫中的宫殿位置。 刘御在前几天已经下令把这些人晋位后送去尼姑庵为先帝和南宋皇朝祈福了,好把自己的后宫位置让出来,然则他想赶人人家不乐意走,收拾物件都收拾得慢慢吞吞的,严重拖延了进度。 要按照刘御一贯的脾气,连人带包裹直接往外面丢就算了,但是顾虑到如今他还在孝期,不能对父亲的小老婆们太过无礼,但是王宪嫄做起这些事情来却没有顾虑。 王宪嫄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凄声抽噎道:“我明白了,玉儿你大可以放心就是……”她有点纳闷为什么话题突然间转到这方面来了,她锲而不舍又硬生生把话题扯了回去,“可是你难道真的看上褚渊了?” 刘御脸上的笑容转淡:“怎么光说他?跟他没关系,你要是想给我找小宫女,那就找吧,记得喂绝育汤,我可不想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从她们肚子里爬出来。” 听话音就知道人又不高兴了,王宪嫄还想说话,被李萍状着胆子打断了:“皇上,您约定得这个时辰同大臣议事,您看是不是准备一下过去了。” 刘御扫了她一眼,点头道:“嗯,母后先暂且回去吧,等朕处理完公事,再去给母后请安。” 这句话已经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了,红儿一拉王宪嫄的衣角,暗示她见好就收,别再不停招惹刘御了。 王宪嫄虽然听出来刘御是说气话,但是好歹也算是得到了刘御不玩太监改玩宫女的许可,也算是心满意足了,见刘御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也是不敢再说下去了,连忙见好就收起来离开了。 刘御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自己一个人喘了一口气,劈手把桌子上的一方砚台摔到地上,才算是平了气:“下次找个人看着她点,褚渊还好说,要是碰上了别人,还不够丢人的呢。” 也就是褚渊还算好的,反正褚渊自己对他是有意思的,听了那番话不过就是心虚罢了。但要是换了另外的大臣,听到太后瞎嚷嚷说皇帝在物色漂亮小太监,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然则就算是褚渊,看走的时候的表情神色,很明显也是多想了,刘御颇感头疼,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砚台碎片。 早知道就不发火把这个砚台打碎了,正好拿来送给褚渊,算是一种比较委婉的安抚。他叹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物件,只能吩咐王狗狗道:“去仓库里找个没有印记标记的小物件给褚渊送过去。” 王狗狗飞快扫了他一眼,对这个命令感觉到很奇怪,仔细一想才明白了过来,连忙答应了。 ———————————————————————————————————————— 褚渊收到礼物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刘御压根就没有询问,他连奏折都抛下了——北魏已经大肆出现军队j□j赌博的景象,拓跋焘严惩了一支守城军队的将领,也开始效仿南朝宋,在北魏公布了禁赌令。 “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北魏有官员上报马匹不足,北魏皇帝震怒,即刻命人严查事情的始末,发现原来用最优秀粮草饲养的军马被吃掉了相当比例的一部分。”苏涛先给刘御介绍事情的起因。 刘御听完后笑了一下。 吃军马的事情他早就想到了,他让人私下里传播马前脊的烹饪手法,就是为了刺激贵族们去动军马,对于以骑兵为主要战斗力的北魏来说,没了军马绝大多数士兵就被直接废掉了。 也亏拓跋焘发现得比较早,不然对北魏军队体系的危害会更大。刘御想完,催促苏涛道:“继续说下去,有多少说多少。” 苏涛点头道:“正因为如此,北魏皇帝格外重视此事,让人彻查,虽则暂时还没有查到欢乐谷的头上,但是以彻查力度来看,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我们交好收买的几位大臣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拍胸口说会帮忙隐瞒遮掩,但是日后收到的压力大了,肯定早晚要说出去的。” 刘御对此压根就不以为意,欢乐谷在他眼中本来就是弃子,丢掉了也不可惜,反正已经达成了原本的预期效果了。 他稍稍一想,下令道:“你让人这段时间多多关注北魏的动向。抓紧推销新推出的赌术,争取让更多的人染上毒瘾。” 虽则随着各个项目竞争模仿者的出现,欢乐谷的游玩价钱越来越低,但是仍然不是平民百姓们能够承担得起的,主要的消费对象还是士兵将领这一层次的。 就这半年以来,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借着放一天假期的空隙,把自己一整个月的月俸都花费在赌博取乐上。 刘御懒洋洋道:“只要这个层次的人被腐蚀了,不需要太多的比例,只要十中有一二,那也够拓跋焘头疼的。” 赌博这个东西,是相当容易上瘾的,现代多少人倾家荡产都是因为这个,刘御觉得自己还是相当仁慈的,推出的只是赌术而不是毒品,不然北魏就直接被拖垮了。 他心中还是残存着人心人性的,刘御的底线着实不多,但是绝对不会沾染碰触毒品,他这人虽然喜欢从背后捅人刀子,却也不喜欢这样阴损的手段。 苏涛轻声道:“皇上,小的考虑着,再拖一两个月,北魏皇帝恐怕就能查到一切的根源是出自欢乐谷,那肯定要取缔欢乐谷,趁着他动手之前,用不用大肆贩卖赌具?” “行啊,当然行。”刘御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苏涛,朕发现你今日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就按你的意思办。” 虽则北魏山寨横行,但是模仿出来的赌具都没有欢乐谷做出来的精致上档次,贩卖赌具也确实是扩大赌博影响范围的好方法。 苏涛跟刘御两个人合计了好长一段时间,苏涛方才起身离开,他已经得到了明确的命令,在这段时间需要前往北魏临阵指挥,关键时刻允许便宜行事,无比让拓跋焘更加焦头烂额。 刘御则端坐在龙椅上想了好一会儿,低声吩咐道:“让舅舅过来见我。” 王宪嫄的亲哥哥王仁郦手中掌握了一部分兵权,他是刘御如今最为信任的实权将领了。 100胜仗 王仁郦对于自己被皇帝突然间叫过来感觉到有些惴惴不安,这段时间王家出了一位太后又出了一位皇帝,风头一时无两,隐隐有功高盖主之势,这可不是好事儿,他已经命令家里人低调谨慎行事了,不知为何又被皇帝侄儿单独叫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等待着自己的得是一通责骂,没想到刘御万分冷静地告诉他,准备好手底下的将士,让他们都打起精神来,南朝宋跟北魏马上就要有一场恶仗了。 王仁郦面对着这个消息傻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磕磕巴巴开口道:“皇上,依末将愚见,两方停兵休战不过三个月光景,加之天寒地冻,正是当休养生息之时,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起冲突。” 拓跋焘虽然是一个好战分子,但是也没有这么好战,不把手底下的士兵当回事儿啊。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因为夏日时遭遇了干旱和酷暑,播种下去的粮食收成并不好。 南宋这边土地富饶,刘御登基以来推行的政策也大大有利于平民百姓,就这样都已经有些吃紧了,更不用说更往北边的北魏皇朝了,百姓们理当连过日子的存量都没有了,拓跋焘若是还有理智,一般是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又大肆征兵的,这是断绝农民的活路。 刘御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对此胸有成竹,开口分析道:“北魏面临的不仅仅是天灾的迫害,还有内部肆意流行的赌博狂潮。” 王仁郦对此倒是有所耳闻,主要是托刘御下的禁令的福,南朝宋所有官员都知道了,自家皇帝严令禁止的赌博在北魏流行到翻天的程度了。 “朕问你,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当遇到这样范围的天灾,百姓流离失所,是不是该由皇家拨款赈灾?”刘御问道。 “皇上明鉴。”王仁郦点头。其实这不过是一种说辞,反正以往的南朝宋皇帝和北魏皇帝可是都不太管百姓死活的,不过遇到今年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时节时,倒也需要国家做出补救措施。 刘御一手支在下巴上,冷笑道:“北魏地处北方,以牧草为主,以往都是通过从官员手中征集真金白银,并在我大宋朝粮商手中购得粮草的。” 北魏这几年因为同更北边的少数民族政权柔然国连年征战,国库里面的银子大多都用到了养兵上,所剩并不算多。 用真金白银购买粮草,也是因为两国所制作的铜币相互并不流通的缘故,王仁郦听了半天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敢催促,只能继续听下去。 只见刘御饶有兴味地继续说道:“只可惜,北魏官员手中,也同样没有多少金银了——他们的金银都投到了欢乐谷中兑换成了筹码,而欢乐谷中的金银,如今都在朕的国库里。” 饶是以王仁郦的心智,听了这条消息后都是愣了几息时间,而后才反应过来,剧烈地抽了一口冷气,猛然抬头看他,失声道:“皇上难道同欢乐谷也有联系?” “告诉舅舅也无妨,朕正是欢乐谷的东家。”刘御很享受他见鬼一样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年少时无知轻狂,闲来无事便弄了个产业玩玩,没想到真弄出了点成果来。” 王仁郦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俯首紧紧贴着地面跪着,表达自己的臣服温顺之意。 他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如果刘御没有说谎——对方确实没有在这方面说谎蒙他的必要——那欢乐谷建立时间已经有两年,那时刘御还不过是何府中的“山阴公主”,竟然已经能不声不响利用手头仅有的资源弄出这样一番大动静来,确实是能力非凡,水准出众。 刘御扫了他一眼,进一步道:“北魏缺粮少食,难以熬过寒冬,那可如何是好?日子总要过下去,他们肯定要调齐兵马,来边境掳掠。” 这种事情也是常年发生的,自古汉族每每到了饥年,都要被周边少数民族打劫,边境处经常狼烟四起,南朝宋也并不例外。 游牧民族颇具地痞无赖的本色,缺东西了就抢,抢完了就跑,反正他们都是骑兵,别说南朝宋的军队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人家一掉头列骑兵阵,一个冲锋就能把你追击的兵马都一口吞下去。 再北边的柔然欺负北魏,北魏就来欺负南宋,这个潜在存在了近百年的食物链让刘御郁闷过很长时间,他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改变自己在金字塔最底层的地位。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仁郦也算是回过味来,朗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让末将带领大批精兵于边境,若是北魏寇贼胆敢来犯,那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御一点头:“北魏向来以骑兵见长,舅舅手底下的则是我南宋最好的军队,还望舅舅不要让朕失望。” “末将自当稽首以报陛下。”王仁郦郑重开口。 他的道德水准还是很高的,王家如今已经位极人臣,再升无可升了。王仁郦刚被刘御拿欢乐谷的事迹半是炫耀半是警告地敲打了一番,再加上见识过刘御策划谋反杀死亲老子的手段,对这个少年皇帝还是很敬畏的,至此彻底绝了培养傀儡皇帝的小九九。 既然家族已经鼎盛之至,那他不妨就把精力放在驱逐贼盗上,北魏一直都是南朝宋的心腹大患,这是不得不防的敌人。 刘御得到满意答案后就让王仁郦退下了,他名义上的便宜舅舅也算是很出色的战术战略大师,这次打仗以有备打无备、以多打少,再加上北魏士兵饿着肚子打仗士气肯定不高,想要打赢并不是难事儿。 刘御已经下令让苏涛的手下抓紧绘制出边境的地形图来,他要亲自看一眼边境的地势分布状况,再选择一个合适的交战地点。 一队骑兵是龙,一个骑兵就是虫,一旦骑兵丧失了冲击布阵能力,那还不如短腿的步兵灵活善战,只要把北魏的这群人全都卡死在山谷中,那任凭拓跋焘有千般本领,也不可能翻出花样来。 ———————————————————————————————————————— 王仁郦接了皇帝的密令,带领自己的心腹直系部队分批次连夜摸黑离开了建康城,除了看守城门的刘御的人马外,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个月后,北魏两千骑兵在一处村落被伏兵杀得七零八落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城,举国皆惊,刘御在早朝上拍着桌子肆无忌惮哈哈大笑了好半天。 其实面对着这个早就猜测到的结果,他并不感到有多高兴欣喜,刘御有时候经常装逼气息十足地叹息太过聪明的人生活中总是丧失了太多的乐趣。 他跟傻子似的大笑,不过是为了给朝臣强大的心理压力,他要告诉所有大臣,这是皇帝亲自设计好的,设了一个套子让北魏那个叫拓跋焘的傻子皇帝一头往里钻。 与此同时,他还要用自己的反应来告诉大臣们,不要以为是王仁郦多么牛逼冲天,全赖我一步步给他指明了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他才能够成功打赢这场伏击战。 南北朝跟清朝乾隆时期不同,人口相当稀少,南宋因为军队水准糟糕,常备的士兵两万出头,而北魏的常备士兵更少,不过才一万五千余,其中有五千是没有太大杀伤力的步兵。 这次被拓跋焘派出来四下杀伤掳掠的这两千骑兵都是老手,可以说是北魏的精锐,竟然好处没占着,反倒被人一窝端了,一下子就让北魏的军事实力大幅度下降,再加上天灾的影响,没有几年时间是恢复不过来的。 刘御不仅成功给了拓跋焘当头一棒,还顺带着在南朝宋大臣们之间彻底建立了威望,完成了收拢权利的最后一步。 一步棋走得妙,整个局势都活了,刘御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整天,中午的时候还破天荒把几个得用的人都叫到了御花园里,摆酒设宴大吃大喝了一顿。 他因为心情着实很不错,喝了不少米酒,本来以为度数小跟饮料一样的米酒不会有事儿,没想到因为这辈子几乎没有喝过酒,酒量相当有限,没一会儿就醉了。 刘御前脚还端着酒杯,目光涣散地哈哈大笑呢,下一秒就直接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了,被叫了两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的反应搞得不仅下面很尴尬互相招呼着喝酒吃菜的褚渊和何戢愣住了,连站在刘御身后伺候的王狗狗和李萍也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王狗狗上前一步刚想说话,被李萍拦住了。面对着王狗狗询问的目光,李萍不动声色道:“褚大人,您送皇上进去吧。” 101媒介 褚渊面对李萍突然的提议,变得格外不自在,愣了一下后左右看了一圈,咬了咬牙重复问道:“我送皇上进去?恐怕不大妥当吧……” 他作为刚被皇太后指着鼻子警告了一通不要跟皇上勾三搭四的人,最近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而不是上赶着往龙床上趴——妈蛋虽然不过就是把人扶进去的简单动作,但是备不住有人容易多想,连褚渊自己都不好说自己也很容易想歪的。 王狗狗也同样觉得这个提议并不好,要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还算好的,那万一发生个啥,那可怎么办呢? 就算真的发生了那个啥,那也分两种的,要是刘御把褚渊那个啥了还算好的,那万一褚渊把刘御那个啥了,那可怎么办呢? 这种想法让他在一瞬间颤抖了,王狗狗连忙道:“不用麻烦褚大人了,还是小的来吧。”要是真出了事儿,一死就是死一片。 李萍却伸手拉住了他,坚持道:“让褚公子去吧,你不是还得留在这里照料何公子吗?” 何戢端着刚刚刘御被喝趴下之前还举着酒杯,想要起身给皇上祝酒,被这个变故搞得端着酒也不是,放下酒也不是,听了这句话,面部极为不协调地抽动了一下,连忙道:“不不,不用,王公公自然还是要去照顾皇上,皇上的龙体自然更为重要。” 然则面对其余三个人一致的劝阻,李萍反常地仍然面无表情坚持道:“不不,还是让褚公子进去吧。” 她这样坚持是有原因的,李萍分明看到了刘御趴在桌子上还手里拿着一双筷子不放,筷子也就是箸,“箸”音同褚渊的“褚”字同音,李萍开动自己聪明的大脑,觉得这是刘御在暗示她,记得把褚渊弄房里去。 想想刘御具备了作案能力,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荤,他可是都快十五岁了,搁南北朝时代着实晚了一点,李萍想着他今天难得心情这么么好,忍不住了也是正常的。 这样一想,什么都说得通了,她再三力荐褚渊扶刘御进去,同时对着阻挠自己的王狗狗翻了一个白眼,暗地里做手势表示“傻子,听从我的吩咐,我这里另有用意”。 王狗狗看懂了她的手势,顺着她小拇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刘御手里抓着一双筷子,想了半天仍然没有弄懂这是什么意思,却也觉得李萍在这方面肯定靠谱至极,便不再阻挠,反而跟李萍一起催促褚渊进去。 褚渊万分尴尬,懵懵懂懂左右看了一圈,见也没了肯帮着自己说话的人,连何戢也在揣度了李萍的神色后明哲保身地只顾低头喝酒了,无助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乖乖起身走向刘御,凑到其耳边低声唤道:“皇上?” 刘御睡得正香,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然则被褚渊说话时口中的热气喷到耳朵边上,感到痒痒的,禁不住动了动脑袋。 他动作一改变,胳膊连带着一动,手中抓着的筷子掉落在地上,李萍看着已经觉得不太对劲儿,下意识张了张嘴巴,却见褚渊已经把人扶了起来。 算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要是皇上无意,到了里面也不可能发生啥啥的事情,李萍一想,觉得自己多心了,目送褚渊扶着人进去,招呼了何戢几句,就起身离开去准备醒酒汤了。 不论刘御是不是真的在演戏,反正他今天酒确实是喝得不少,尤其对于以前习惯滴酒不沾的人来说,一觉睡醒后肯定会很难受,这个时候就得由贴心的下属在适当的时机递上醒酒汤了。 ———————————————————————————————————————— 刘御个子不高,体型也偏向瘦弱,虽则醉酒状态跟一滩烂泥一样,却也并不沉重,褚渊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人半扶半拽,拖到了龙床上。 他颤颤巍巍帮刘御脱了外袍和靴子,又回身去拿被子给对方盖上,弯腰整理被角的时候,情不自禁侧眼看了看他,见其面颊泛红,艳丽无双,禁不住心神一荡。 然则荡完也就荡完了,褚渊也不敢做出啥事儿来,他是诚诚君子,更何况对方翻翻手就能弄死褚家全家,趁着人家喝醉后占便宜吃豆腐的行为不如台面也就罢了,关键还得看人。 他在心头苦笑了一声,又看了刘御一眼,却也觉得心中溢出浓浓的暖意来,深深觉得自己这次来喝酒喝得真值,忍了半天,还是拿起刘御的右手来放到嘴边,轻轻亲吻了一下他指缝捏拿毛笔弄出来的印子。 褚渊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面露幸福地笑了一下,帮他弄好了被子,正想起身离开,冷不丁看到刘御睁开了眼睛。 他手里还捏着人家的右手呢,褚渊俊脸涨得通红,连忙把他的手松开了,站起身来慌慌张张道:“微、微臣该死……冲撞了皇上龙体……还请皇上恕罪……” 褚渊一口气退到了离龙床相隔好几米的地方,重新跪了下去,忐忑不安地趴在地上瞪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刘御淡淡道:“你过来。” ……什么意思?褚渊的心脏都少跳了一拍,不敢站起身来,只能用膝盖在地上行走,来到龙床旁边,死死低下头去。 刘御从床上坐了起来,拿只穿着雪白棉袜的右脚勾起了他的下巴,沉黑色的凤眼微眯,用挑剔的目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一撇嘴角嫌弃道:“眼睛太小了,鼻子不够挺,屁股也不够翘。” 褚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地维持着这个动作不敢动弹,见刘御倚在床头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连忙开口道:“皇上劳碌了一天,还请快些歇息,微臣告退……” 说完后不见刘御反应,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见刘御眯着眼睛似乎又睡着了,动作极为缓慢地把自己的下巴从人家的脚尖上拿了下来,转头往门口跑。 然则还没拉开房门呢,褚渊就感觉到肩膀上骤然一痛,被不知道什么重物给砸到了,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本来就没有站直身体,这下更是被冲击力弄得扑倒在地上。 刘御摇摇晃晃从床上赤着脚下来,踩在他的肩膀上哈哈笑了两声,一脚把自己用来砸褚渊的玉质枕头踹到一边,扯住褚渊的脚踝,拖麻袋一样拽到了床边。 “皇、皇上……”褚渊这下是真能确定人家这是喝醉了,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说不清楚是激动还是害怕。 他此时仍然保持着面部朝下的古怪姿势,刘御也没想把人翻过来,又抬头打了一个哈欠,坐在他腰上从衣领处扯了一把。 褚渊的衣料质地挺不错的,一扯之下没有扯动,刘御揉了揉眼睛,这才把人翻了过来,扯了几把腰带,不耐烦道:“自己来,把衣服脱了。” 他是真的喝醉了,茫茫然间还以为自己还在现代,这会子正在心中大骂,天上人间啥时候开始流行给男公关穿这样难脱的衣服了,实在是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褚渊浑身发僵,迎着他挑剔打量的目光,却还是乖乖用颤抖的双手把衣袍解开,脱掉了外面的繁冗衣物,只留着里面薄薄的一层里衣。 刘御被他现在这鹌鹑一样抖个不停的可怜模样给逗得一乐,只有里衣他倒是会解,直接上手撕开了,自己欺身压了上去。 酒是色的媒介,他这辈子还没有开过荤,右手撕扯着褚渊的衣物,左手极为娴熟地顺着对方身体的线条又掐又摸。 他喝醉酒后显露出了些许暴力倾向,不一会儿就把手下的皮肤掐得青青紫紫一片,褚渊被弄得又是疼痛又是舒爽,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的呼吸也全都乱了。 刘御迷迷糊糊摸了一会儿,用膝盖顶到他腰间鼓胀起来的物件,嗤笑了一声,又把人翻了过来,呈现出面部朝下的姿态。 他在床上摸了好半天,没找到润滑的膏药,再次暗骂了一句某j□j场所水准太差了竟然连作案工具都不准备,见也摸不到枕头,便干脆扯了半截被子塞到褚渊的肚皮下。 褚渊吓得不敢乱动,却也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些期待,喘着气轻声叹息道:“殿下……” 这是一时情急把先前的称呼给叫出来了,刘御听得一愣,貌似自己没有要求男公关玩角色扮演的游戏,被这称呼激得头脑清醒了片刻,看看身下的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褚渊。 他略微有点犯难,吃了自然是颇多麻烦,可是不吃吧,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引而不发对身体损害很大的。 刘御一脸深沉地思考了两秒钟这个深刻的问题,最终还是顺从下半身的呼唤,俯身压了下去。 102处理 刘御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暗道一声不好,他感觉到浑身气力不足,仿若昨天晚上进行了某些剧烈活动,而且太阳穴还一跳一跳地疼痛,这是醉酒的副作用。 他撩起眼皮往旁边看了一眼,褚渊面色微红地躺在里侧,还在昏睡。刘御扫了一眼床铺上斑斑的血迹,立刻明白了人家脸红绝对不是因为昨天被滋润了。 刘御探手摸了一把,果然褚渊额头发烫,看嘴唇也干裂开了,明显昨天被折腾得不轻。 他想了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大多数细节都已经不记得了,唯独还有点印象的是褚渊黯哑的j□j和求饶声,以及内部紧致滚烫的绝妙触感。 刘御呼吸一重,眯了一下眼睛,从床上下来,拉开门往外面看过去,王狗狗正目光呆滞地坐在他寝房对面的石阶上,见了他出来,连忙爬起身迎了过来:“皇上?” 刘御看了看天色,见阳光明媚、光线充足,这明显不是上早朝之前该有的景象,眉头略微一皱,问道:“几时了?” “……”王狗狗张了一下嘴巴,“早朝的时辰已经误了,您……二狗和二猫都觉得,该让您好好休息……” 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毕竟刘御也恍惚记得昨天消停时貌似都已经到了上朝的时候了,这两个人自然不敢擅自打扰。 他揉了揉发酸发涩的眼睛,略一沉吟,道:“先备热水沐浴,再让王太医过来看看,你让李萍出宫一趟,拿些药草回来。” 他昨天是真的挺粗暴的,褚渊又明显前面后面都是第一次,反应格外强烈,受伤也伤得不轻,现在都已经发了烧了,肯定要准备内服外用的两份药。 这种药是不能在皇宫内的药膳房内拿的,刘御可不想自己昨天跟吏部右侍郎春风一度的消息走露出去,他见王狗狗柔声细气答应了,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昨天是褚渊送我回房间的?” 他对昨天喝酒后发生的一切都记得不太清楚了,自然更不会记得自己趴桌子上的时候还抓着一双筷子,害得李萍误会了的事情。 王狗狗已经在昨天晚上送走何戢后特意问过李萍了,他觉得李萍说得特别有道理,本来特别佩服对方,如今听刘御的话音,怎么仿佛是不知情的? 王狗狗禁不住傻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道:“不是皇上您昨天让褚公子进去的吗?” “我让他进去的?”刘御想了半天,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了,料想王狗狗也没胆子敢骗他,也就没再追问,皱眉道,“那就先这样吧,你快去叫王大夫,顺便警告他闭上嘴巴。” “是,皇上,二狗知道了。”王狗狗温顺万分地应了一声,不敢耽搁,连忙转身一路小跑去找王太医。 这个王太医本来是刘骏的心腹,在刘御很小的时候,就是他糊弄王宪嫄,让王宪嫄怀孕了几个月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也是这个王太医在刘骏的授意下,不动声色让真正的刘子荣染上恶疾就此离世的。 刘御是谋反前一年前策反的王太医,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他还是很愿意相信王太医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多嘴的,毕竟这个老大夫很清楚他不是真正刘子荣的事情,到他等位一年多来,却都没有半点口风泄露。 他没有站在门口等王狗狗回来,反而重新去了卧房,用手把褚渊推醒了:“起来,先洗个澡,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褚渊睡的正香,被摇醒了,一睁开眼睛看到满目的明黄色,又听到刘御的声音,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昨天晚上的记忆奔涌而来,他的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挣扎着立刻就爬了起来。 他略一动就感觉到浑身散架一样地疼痛,下意识地痛苦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蜷着腿半跪在床上,通红着耳根把脸埋在被子里呈现出一个不太标准的跪拜姿势:“皇上……臣……臣……” 鼻尖嗅得到被子上沾染的特殊味道,褚渊想起来自己昨天趴在被子上一边尖叫一边射-精的情景,头脑一片空白,“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已经有心腹过来在卧房后面的小浴池中一桶桶地倒水了,刘御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先洗澡,其他的以后再说。” 身上沾满了黏糊糊的东西,虽然大多数已经风干了,但是刘御仍然觉得很不舒服,就算是自己的东西他都嫌脏,更何况从昨天两个人的量来说,身上的是褚渊的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他估摸着褚渊肯定比自己难受一百倍,见对方额头已经开始冒虚汗了,显然维持这个跪拜的姿势维持得很吃力,想了想还是过去把他扶正了身体:“别再跪着了,还嫌昨天伤得不够?” 褚渊不知道被他一句话说得想到了什么,脸红得滴血一般,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埋头不语。 洗澡水很快就备好了,刘御麻利地先清理干净了自己,而后看着抱着被子不动弹的褚渊问道:“我让人换水?” “不、不用了,臣、臣用这个就行。”褚渊飞快扫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 刘御反正是嫌弃别人的洗澡水的,但是既然褚渊不嫌弃他的,那也倒省事了,因又问道:“用我帮你洗吗?”反正肯定是不能找外面守门的侍卫或者宫女进来帮忙的。 褚渊不自在地先是一低头,而后才道:“不、不用了,臣、臣自己来就行。” 刘御耸了一下肩膀:“行,那你就洗吧。” 褚渊动作缓慢地挪到床沿处,一边用被子遮掩着身体,一边伸出腿去,然则脚尖一碰到地面,某处伤口被牵动了一下,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双腿发软,直接就摔到了地上。 “用我扶你起来吗?”刘御从浴室门口往床榻那边走,在褚渊还没有回答前,就学着褚渊刚刚的口气主动开口道,“不、不用了,臣、臣自己爬起来就行?” 褚渊确实想要回他这句话,被抢白弄得更加无措,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等摔地的痛感过去,翻滚着想要爬起来。 刘御是真挺无奈的,他虽然对床伴一向不温柔,但是也没有灭绝人性到这种地步,见褚渊虚弱得仿佛吹口气都能散开的模样,还是弯腰把人一把抱了起来。 褚渊身形颀长,个子比他还高,刘御抱着人总感觉特别别扭,尤其看褚渊还羞答答把脑袋往他怀里凑的模样,只能叹了一口气:“昨天是朕的不对,你想要什么补偿,大可以说出来。” 褚渊原本面泛桃花的俊脸被他一句话说得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纸一样的苍白,抬头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见刘御只是漠然目视前方,并不为之动容。 褚渊禁不住苦笑了一声,垂眸道:“昨日是微臣趁着皇上醉酒,有意引诱,本就居心不良,皇上不加责罚已经是微臣之幸了,哪敢向您讨要补偿?” 他一瞬间是真的心灰意冷,昨天虽然是刘御喝醉酒后主动的,但是若是他一心要挣脱,也未必逃不掉,毕竟褚渊身负一等武功,要制服一个醉鬼还是很简单的。 可以说昨天的事情他未必没有几分情愿,褚渊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亏,正相反,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昨天晚上了。 没想到听刘御的意思,却很想要通过给他点好处,把这事儿完全揭过去,这让褚渊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刘御并不为他语气中的冷意而生气,反而笑了一下:“朕昨天虽然喝醉了,但是也不至于一点事情都不记得。”确实是他主动的,而不是褚渊勾引的,这一点刘御还是记得比较清楚的。 这也是让刘御颇为懊恼的地方,他记得前前后后的事情,对于真正的精华地方却都记忆不清楚了,冒着这么大的麻烦把人给吃干抹净了,结果最精彩的地方都忘得差不多了,也够让人无奈了。 褚渊并不搭话,动着四肢想要从他怀里出来。 刘御收了笑脸,皱着眉头一巴掌拍在他后腰上,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乱动什么?老实待着。” 褚渊很想应着骨气反驳一句,动了动嘴唇却又不舍得,他估摸着这一天后,刘御肯定要主动跟自己拉开距离,日后可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缩在他怀里了。 人性本贱,褚渊就纳闷自己怎么就能卑微成这样,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水池,缓缓闭上了眼睛。 刘御笨拙地把人放到水池中,撩着水花摩擦着他的肌肤,感觉到手感着实不错,微微加重了力道捏了几把。 褚渊很紧张,再加上身上的咬伤掐痕被碰触的疼痛,呼吸变得重了一下,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103太监 褚渊确定自己刚刚被刘御一句话激起来的火气还没有消散,但是见刘御面不改色帮自己洗完了全身,他又觉得略微有些失望。 刘御抬手指了指他:“里面你自己清理吧?我下手没轻没重的,真再弄疼了你,那就不太好了。”说罢也不待褚渊反应,转身离开了。 刘御觉得自己其实还算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上辈子从来没给任何一个人清理过,褚渊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他之所以这么快离开,是很尴尬地发现自己貌似真的有点心猿意马,毕竟昨天的头一次开荤忘记了大部分的内容,褚渊的身体满带着青青紫紫的痕迹,配上其白皙细腻的肌肤,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要是褚渊的身体状态好一点,刘御并不介意拉着对方再来一次,好好品味其中的细节,然则他只是大坏人,还没有达到禽兽的高度,看出来褚渊都随时有可能翻白眼昏过去,便也没有乱来。 刘御在心中为自己的正人君子行为连点了三个赞,走出卧房,见外面王狗狗已经领着王太医在外面等了,便道:“你听着点里面的动静,等他收拾完了,就让王太医进去。” 他说完,见王狗狗一脸凝重地答应了,便不再停留,抓紧时间离开了卧房,来到处理公务、接见朝臣的正殿,示意李萍去把何戢叫过来。 昨天喝醉了酒险些误了正事,跟北魏的战事结束后,还有一系列的首尾需要处理。他在等着李萍去叫人的间隙,还忍不住抬头打了一个哈欠。 何戢一出现就表现得格外乖巧拘谨,交谈过程中也不敢跟他有眼神上的交流,从一进门就站在离着龙椅最远的地方,看起来好似随时都准备着拉开门逃出去。 这个反应搞得刘御有点郁闷,他其实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很分得清楚什么人是玩物,什么人是手下,不然也不会宁愿让王宪嫄那个办事从来都磨磨蹭蹭的娘们去现找小太监,也不对王狗狗出手了。 他昨天跟褚渊发生的事情其实确实是一次醉酒后的意外,并不能代表着他荤素不忌对大臣也能下手,然则看何戢的谨慎表现,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那样人品低劣的色魔型人物。 这个发现让刘御的脸色颇为难看,他给何戢吩咐完让对方带人上前线犒劳王仁郦的手下后,便丧失了继续讨论其他事情的兴趣,赶苍蝇一样挥手让人下去。 何戢看着他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情来,然则刘御感觉到自己已经受到了伤害,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也就没再理睬,低头装作没有看到。 他处理公务忙到了傍晚,在正殿解决了早中晚三顿饭,又慢条斯理喝完了睡前清水,而后才带着李萍往卧房走。 王狗狗站在门口等候,见了他颇感尴尬地张了张嘴巴:“皇上,褚大人没让王太医诊脉,洗完澡直接就走了。” 刘御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预料了几种褚渊的可能反应了,这只不过是他猜测的其中一种,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点头道:“嗯,你……不,还是让李萍吧,你私下里秘密让人给褚府上送些补身子的药材,毕竟是朕对不起他。” 李萍点头应下了。 刘御又道:“你亲自去太后殿一趟,催一催,她如果非要找小宫女,那就小宫女吧,关键是事情得赶紧办了。” 要是王宪嫄不是这么不靠谱,早点把事情办好了,估摸着这次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刘御面上不显,其实心中格外懊恼自己没有管好下半身。 平心而论,他对于跟褚渊上床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其后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却让他感觉到万分头疼,一时冲动酿下这样的苦果,刘御难得有些自责。 要是昨天一夜情那人不是褚渊,最多只能划作一场不太美丽的误会,刘御大可以给人送钱送官送爵位,把这事儿圆上就算了。 但是因为是褚渊,对方的话语言谈中又很明确地流露出了希望跟他长长久久把这份关系维持下去的渴望,才让刘御觉得格外难办。 他玩弄手段,却并不喜欢玩弄感情,昨天一觉睡过去,自己对人家总是承担了一份责任的,褚渊不接受任何涉及到利益方面的补偿,这就代表了刘御欠了一份很大的人情债。 以前褚渊为了他几番寻死觅活,还坚持着不肯娶亲,虽然其行让人感动,但是刘御其实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因为这些行为都是褚渊自主进行得,并不是他这个被暗恋者要求的,刘御从没有在任何方面给过褚渊两个人有可能成的暗示。 然则他昨天晚上主动要跟人家那啥啥,就相当等于回应了这份感情,刘御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只能瞪了王狗狗一眼权当泄愤,自己走进了卧房。 王狗狗想到李萍把筷子当成褚渊的暗示,也是格外心虚,被他一瞪更是坐立难安,跟着走进去服侍刘御洗了澡,把人扶上床,方才颤颤巍巍起身离开。 刘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隐约觉得他跟李萍的反应都有点古怪,今天一整天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很闪躲,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不过想到这两个人是没有胆敢暗算他的胆量的,更何况如果真是李萍设计圈套要害他,那就不可能让王狗狗这个心中藏不住事、演技糟糕透顶的人知道,刘御又觉得自己着实多想了。 他往床上一躺,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刘御一觉睡得很香,他心思极重,多疑好猜忌,每次睡觉前都要想七想八,导致睡眠质量一向不高,这次因为事情剪不断理还乱,索性干脆什么都不想了,没想到误打误撞,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褚渊一连五天都没有出现在早朝上,刘御恍惚听到传闻,说褚公子染了风寒,正在家中调养,摆出好皇帝的面孔,明目张胆往褚府送了几次药材,便暂且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王宪嫄在听完李萍极为委婉的催促后,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干享福不办事的废物,便把这几天精心挑选的六个小宫女和两名小太监都送到了刘御那里。 刘御看了这群人一眼,很干脆地摔烂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茶盏,脸气得都变了颜色。 兴许王宪嫄是受刘骏最喜欢的那个昆仑奴的影响太深,以为男人找男人都喜欢找那种类型的,宫女们姑且不论,但是两个太监都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类型的。 刘御面容扭曲地抽搐了好长时间,他很想要告诉王宪嫄,自己就算找男人,也从来都是妥妥的在上面的那个,她弄来这么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呢? 刘御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王仁郦在前方打了大胜仗,王家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王宪嫄这是故意给他这个亲儿子添堵呢。 李萍一看两个小太监竟然是这种货色,她是何等机敏之人,看刘御脸色就知道不对,不用他指示,连忙把两个小太监领回去了,一路上不住在心中痛骂王宪嫄办事儿不靠谱。 要是王宪嫄不是这具身体的亲妈,刘御生吞了她的心都有,偏生又不能打不能骂的,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生了好一会儿闷气,一扭头看到王狗狗存在感极低地缩在角落拿着块抹布擦花盆。 这倒是有点奇怪的反应,王狗狗一直都很喜欢在他面前表现存在感,尤其是自从刘御表示想要找小太监暖床后,王狗狗经常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转来转去昭显自己的存在,如今怎么非但不往前凑,反而往后缩了? 他仔细一想,发现王狗狗有这种异常反应是在自己跟褚渊露水情缘之后,眼波一闪,觉得蹊跷,招手把人叫了过来,打算问个究竟。 王狗狗一开始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见他脸色阴沉下来,小心肝直颤,连忙倒豆子一样把当初他跟李萍自作聪明琢磨刘御的意思,结果弄巧成拙的事情噼里啪啦都说了。 刘御听完后直感觉哭笑不得,要骂他们吧,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再说自己平日里喜欢故作高深的行为确实很容易让下属不自觉地揣摩来揣摩去,可是不骂吧,又觉得挺憋屈的。 他见王狗狗一边说一边哭,到最后哭得连头到抬不起来了,一副彻底吓破了胆的可怜模样,又觉得好笑,问道:“那你怎么害怕成这样了,难道不应该是二猫更害怕吗?朕对你的头脑早就不抱有希望了,这事儿责任不在你。” 104传闻 王狗狗胆怯地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哭:“二狗不只是因为这个而伤心,二狗是因为别的。” 刘御在自己倒霉的时候最喜欢听到别人更倒霉的消息,见他哭得这样惨烈,着实不像作假,因而饶有趣味地勾着眉梢问道:“这话怎么说?” 王狗狗吸了吸鼻子:“二狗听说,褚大人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着实可怜可叹。” 什么意思?刘御脸上的笑容转淡,眼波微冷地看着他,等待着下文。他是知道褚渊跟李萍关系不错的,李萍平日里逮到了机会就要想办法跟他说几句褚渊的好话,刘御也并不多在意。 然则若是王狗狗为褚渊的伤势哭成这样,那就有点问题了,自己身边两员贴身伺候的人,竟然都跟褚渊一条心,那刘御不禁觉得膈应,心中也起了警戒,他还真没有看出来,褚渊的人格魅力竟然这样大。 王狗狗并不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再加上哭得实在伤心,并没有觉察到他的态度正朝着一个很危险的方向发展,只是继续低头擦眼泪:“皇上,二狗错了,再也不勾引您了,您千万别找上二狗。” 刘御原本还在压制着脾气等着他为褚渊求情说好话,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一句神转折,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你说什么?” 王狗狗一张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二狗怕疼,怕死了,二狗那天进皇上寝房,看到被褥床单上都是血……哇……” “……”刘御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他觉得自己把阴谋论套到王狗狗身上的行为蠢爆了,好半天后才慢吞吞开口问道,“你大可放心,就你这种货色,哪怕是白送朕,朕都不稀罕。” 作为一个好面子人士,他主动把一切归结为是自己看不上王狗狗,而不是王狗狗看不上他上,刘御本来不想追究李萍和王狗狗理解错误“筷子”含义的行为,然则此时一想,又觉得做错了事情就该有惩罚,这两个人三个月的月俸是别想要了。 不过王狗狗这一点说得不错,他在j□j上确实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再加上那天醉酒,确实伤到了褚渊,而且还伤得不轻。 想到这个就觉得烦躁,刘御皱了一下眉,也没了看王狗狗笑话的心情,一言不发冷淡地站起身,坐回床榻上继续看奏折。 李萍并不知道自己被无辜牵连了,她很快给王宪嫄把货退掉了,急急忙忙从太后殿赶了回来,发现刘御的脸色比自己离开时还要难看,赶忙询问王狗狗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狗狗略去自己喊疼的那一段,把其他事情都说了一遍,李萍睁圆了眼睛愤恨地瞪着他,都恨不能把他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究竟塞了多少浆糊,好好一个人才能蠢成这样。 ———————————————————————————————————————— 在王仁郦班师回朝之后,刘御在南朝宋王朝内部,进行了一系列的官员职位调动,把自己继位这一年以来对官员的考核情况统计表公布了,堵住了一些不满意岗位调动的人的嘴巴。 这次跟上一次王仁郦打了胜仗、举国欢庆又有所不同,可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萧道成终于从一个讨万人嫌的职位挪到了一个不那么讨人厌的职位上,他差一点激动得泪流满面。 何戢为此还专门跑去找了刘御一趟,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刘御很明确地告诉他,不要自做多情,把萧道成挪走是因为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担当酷吏的历史重任,自己让他把位置让出来不过是出于客观考虑,跟何戢那天的求情没有任何的关系。 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但是何戢明显对此颇为触动,直到离开之前还千恩万谢的。 刘御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他比起得当好人,更喜欢当坏人,见何戢这样高兴,不禁考虑着要不要转手一道圣旨把萧道成再调回原来的岗位去,想必这两个人到时候的表情一定十分有意思吧? 不过他也就是想一想罢了,无辜胡乱调动岗位容易增加大臣们对他这个君王的不信任度,刘御还没有无聊到为了一次恶作剧就让自己的高大形象受损的程度。 刘御这番官职调动主要还是为了防止王家一家做大,他把王仁郦的直系手下从实权位置上挪到了空有尊位却没有多少实权的次等重要岗位上,不过为了防止有人说他过河拆桥,这些位置虽然没有太大的权利,但是油水还是很足的。 王仁郦本人也很满意这样的职位调动,他也从原本手握兵权的武将位置被换到了一个来钱很快的虚位上,虽然没了原本的大权,但身家性命也算有了保障,最少不用每天都担惊受怕,做梦都梦到自己被抄家的惨状了。 刘御没有给褚渊调动职位,本来以褚渊这段时间以来兢兢业业做出的事情来看,理当有所嘉奖提拔。 但是刘御也考虑到自己在这个时候施恩就显得跟付嫖资一样,褚渊的玻璃心肯定要碎成渣渣,便没有给他调换位置。 有过者罚,但是有功者还不能给赏,刘御叹了一口气,把这笔账跟李萍和王狗狗又算了一遍,再加扣了这两个人三个月的月俸。 半年的收入就这么被剥削了,虽然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并不是每个月没有多少的俸禄,但是想到这样的罪本来可以混过去,李萍阴测测看了王狗狗一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狗狗吓得不敢说什么,当天回去就做了噩梦,自己脖子流血,(哔——)花也在流血,而刘御和李萍并排站着对着自己齐齐冷笑。 这个梦把王狗狗吓得不轻,失眠了一整晚上,第二天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服侍刘御起床,听到刘御慢条斯理道:“自先皇被奸人所害已有一年之久,如今孝期已过,你去通知太后殿,让母后开始留心待嫁适龄的贵族女子。” 南北朝没有经历过程朱理学的荼毒,父母死后守孝三年的说法还没有得到普遍施用,刘御以皇帝九五之尊守了一整年,他至今连个通房的人都没有,已经是被人交口称赞的了。 据说现在八成以上的大臣都觉得刘御是妥妥的“以孝治天下”的典范,尤其想到南朝宋皇帝一贯生冷不忌的胃口后,就更加觉得他难得了。 刘御听到了这个传言的时候是真的哭笑不得,只能说南朝宋的大臣们一个两个全部都是传说中的反讽帝,当初给刘骏拟谥号用的“孝”字,现在称赞他这个杀了亲生老子的儿子,竟然也是难得一见的大孝子。 北魏被打了这当头一棒,天灾不断。 拓跋焘的兄弟因为亲信在欢乐谷中占了一干股,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结果没想到亲哥哥转头就断了自己的财路来源,他还被拓跋焘削爵整治了一番。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这位拓跋姓氏的小王爷干脆揭竿而起,利用自己手中的大笔金银,给饥渴难耐的灾民发粮笼络人心,同时收拢军队跟他哥分庭抗礼,当面叫板。 拓跋焘本来就在边境损失了一大笔军队,这下国内又乱了起来,一时间竟然真的被他的傻瓜弟弟打得措手不及、招架不住,再加上国内因为天灾,频频有民众起义,当真是分-身不暇、焦头烂额。 北魏的烂摊子够拓跋焘忙活几年的了,在这个时节,南朝宋大臣也已经归心,刘御闲得有些发荒,自然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干,放松一下。 这也是他的一个怪癖,刘御不太喜欢享受权利带来的金钱美女,他真正喜欢的是手握权力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是一个真正追求真我的人,关注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内心世界。 要搁了现代还好说,每天事务繁忙也无心顾及别的,但是在南北朝也没有人找他这个皇帝喝酒取乐,有了褚渊的事情在前,刘御也不好找人喝酒取乐,就只能找女人解闷。 趁着最近有空,精力也充足,要是王宪嫄选出来的名门贵女身份地位都合适,那刘御想着,怎么着也得生几个孩子。 古代奉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繁衍永远是一个家族最为重要的,而他因为是皇帝,没有子嗣就代表了皇朝没有正统继承人,不仅王宪嫄着急,连大臣们也觉得不够靠谱。 生孩子得先找孩子他妈,刘御要选后宫的消息一传出去,不少大臣暗搓搓想通过王宪嫄身边的红儿给太后传话,自家有淑女未嫁,品德贤良,仪态端庄,同皇上正相匹配。 不仅有找上王宪嫄的,还有直接来找刘御的,刘御在黑着脸赶走了好几波人之后,见李萍又禀报有大臣前来,不耐烦地皱眉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放人进来,说朕在忙着。” 李萍抬头看了他一眼,恭敬道:“皇上,是褚湛之褚大人。” 褚家并没有适龄的女儿,小女儿也比刘御大了五岁,刘御抽了一下嘴角:“让他进来吧。” 105求情 刘御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龙椅黄金制成的扶手,懒洋洋眯了一下眼睛。 褚湛之的来意很简单,他是来给儿子求情的,而且还很擅长打感情牌,俯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趴在大殿金砖上直接都抬不起头来,一边哭一边磕头,额头上不一会儿就青了一大片。 他本来年纪就大了,南北朝人寿命都短,将近五十岁绝对算是步入老年了,一个老人家又是哀求又是叩头,两鬓斑白,哀哀而泣,不仅是王狗狗,连李萍都面带不忍。 “起来吧,朕答应你就是。”刘御颇觉头疼,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是情真意切而不是想把自己赚出宫去一刀宰了,方才松口答应下来。 褚湛之的要求其实并不离谱,不过是说褚渊最近身体不太好,至今还在床上躺着,想让他去看看,好歹跟褚渊说上两句话,宽慰他一下。 刘御难得感觉到心虚,事情不对在自己,本来就该去看看褚渊,结果反倒让受害苦主反过头来哀求自己发发慈悲,他这样心冷的人都不觉感觉到不自在了。 褚湛之一听之下大喜,连连道谢,脱口道:“臣叩首百拜,感念陛下恩德——臣愿捐出一半身家,在鸡笼山广施善粥,赠与灾民,为皇上祈福!” “……”刘御又看着他不出声,好一会儿后才道,“朕只听说过民间遭遇饥荒时有卖儿卖女的现象,想不到褚大人反其道而行,宁肯倒贴,也要把唯一的儿子送出去。” 古人讲究委婉含蓄,这番话却直白得像刀子一样刺入人心,褚湛之刚刚因为激动而红润的面色立刻惨白,不敢多言,只能继续磕头。 李萍在旁边听得苦笑,你说你也是傻,人家都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上赶着送钱过来,还是一送送一半家产,这是什么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本来皇上是心存愧疚的,结果你表示出了想要给钱让儿子跟着他的意思,换了别人还好说,搁刘御眼里,肯定会觉得他要是真收了褚渊,就显得是贪图这些钱财了,这是一种难言的侮辱。 多好的事情让褚湛之一句话给搅黄了,李萍看他满头冷汗的模样,也不像是故意的,想到褚渊平日的为人,终究还是心软了,走上前道:“皇上,可用二猫准备龙撵?” 她看得出来刘御虽然对褚湛之的话很不感冒,但是对褚渊还是心存愧疚的,只不过他得端着架子,下不来面子,因此主动说了句蠢话给了个台阶下。 刘御果然立刻转移了火力攻击的目标,冷笑道:“哟,可不是,大张旗鼓地开仪仗队过去,谁都知道朕为了一个小小的臣子出宫了?” 李萍心中很坦然,面上呈现出惶恐之意,下跪道:“二猫愚蠢,还请皇上恕罪!” 她在下跪的间隙,不忘给刘御身后站着的王狗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自己虽然挨了骂,但是在皇上的心中绝对是加分了的,这就是你永远不能超过我的原因,你的脑子不够聪明。 刘御果然只是意思一下,心中也是很满意李萍知情识趣,讽刺了她一句变相出出气,还是很懂得就坡下驴的,沉吟道:“褚大人不妨先回去准备,让闲杂人等回避一下,朕收罗好嘴巴紧的侍卫,不日便会前去叨扰。” 褚湛之本来还以为事情得黄,心中痛骂了自己无数句,一听他竟然答应了,顿时喜不自胜,口中千恩万谢,直到谢得刘御不耐烦了,方才急急忙忙起身回去。 他走到门口,听到刘御淡淡道:“暂且别跟彦回说,万一朕有事儿不能成行,岂不是白叫他期待了?” 这句话听在褚湛之耳中,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和警告,他自动理解成为自己要是说了,人家就不去了,不敢说别的,连忙点头应允。 他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刘御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目视前方,想了好半天,才道:“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他怎么还在病着?” 这个“他”肯定不是指的刚刚出去的褚湛之,李萍闭口不言,她本意是想说“身上的伤肯定养好了,人家分明是心病”,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说出来刘御这种傲娇肯定会恼羞成怒地跟自己着急上火,因此聪明地并不接话。 刘御显然也没打算让他们回答,吩咐道:“选几个信得过的好手准备一下,三日后朕要去褚府一趟。” 李萍恭声应了。 ———————————————————————————————————————— 褚渊并没有把刘御跟山阴公主是一个人的事情告诉褚湛之,他那天带着一身伤进了家门,还被自己老子急火火询问好端端的怎么去宫中一晚上没回来。 褚渊并没有接话,一头栽地上昏了过去,把褚湛之吓得半死,连忙找可信的大夫来检查。 南北朝南风横行,自己儿子夜宿皇宫,褚湛之本身也猜到了一二,他是知道褚渊深恋长公主的,尤其加上看了褚渊身上惨不忍睹的痕迹,更加笃定是皇上强迫,嘴上不敢说,心中把刘御恨得要死。 然则没想到褚渊昏迷期间半睡半醒一直在说胡话,一会儿叫“殿下”,一会儿叫“皇上”,一声比一声情真意切。 褚湛之在旁边听得都牙根发酸,又听大夫说自己儿子除了身上受伤,还有相思入骨之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儿子对公主和皇上“两个人”都有意思。 这个发现把他气恼得不轻,你说你喜欢山阴公主本身已经够出格了,你为了人家十年不娶,人家可是不管你嫁给了何家的小子的。 哪家父亲喜欢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成这样,尤其这个女人还是别人家的媳妇,褚湛之恨不能咬断山阴的脖子。 好不容易他熬啊熬,熬到山阴公主死了,又被自己儿子寻死觅活的状态给吓怕了,又苦吧苦忍耐了三个月,新皇上位了,褚渊好不容易算是振作了起来,也不再提山阴公主的事情了。 褚湛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如今一看,妈蛋自己儿子又跟皇上搅合在一块了。他原本以为山阴公主已经是一个最糟糕的人选了,现在才知道以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皇帝可不是好招惹的,尤其刘御的性格古怪乖戾到了极点。 褚渊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小半月,宫中不过送来了些珍贵药材,别说是书信了,连点表示情意的贴身饰物都没有,皇上明显不太管自己儿子死活。 每天看褚渊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忧郁得饭也不吃药也不喝,褚湛之已经提不起力气来恨这个恨那个了,他就是恨自己,生了个儿子这么不靠谱,他要是有第二个儿子,早就不管褚渊死活了,这种儿子真该一棒槌抡死。 然则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再失望也不能就此抛弃,因此硬着头皮往皇宫跑了一趟,甚至不惜提出拿褚家百年经营的资产换得皇上救救儿子,确实是被逼得几近走投无路了。 幸亏刘御是答应了,他要是不答应,褚湛之一头撞死在门柱子上的心都有。他站在大门外面眼巴巴等了三天,生怕被放了鸽子。 刘御第三天终于姗姗来迟,脱下了沉甸甸的龙袍,换上了便服,还拿兜帽罩脸,然则褚湛之期盼之心已经不是小小兜帽能够阻挠的,他一眼就把刘御认了出来。 “少爷,”眼瞅着周围没有旁人,褚湛之凑了上去,隔着刘御身前十几个侍卫,微微抬高声音喊了一声,“少爷!” “我耳朵不聋,眼睛也不瞎。”刘御正眼都没看他,“前面领路。” 褚湛之不敢耽搁,生怕人一个不顺心就丢下自己回宫了,把人恭恭敬敬领了进去,来到褚渊的卧房入口处,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一串侍卫,因为府中闲杂人等都回避了,并无外人,又换回了一贯的称呼:“皇上,犬子在里面,您看……” “褚大人忙去就是,朕同彦回有些话需要计较。”刘御扭头看着那十几个侍卫,吩咐道,“在院落外面守着点,一旦有人来打扰,拦下就是,若是拦不下,就地斩杀。” 本来他对褚湛之的态度不该这样糟糕的,说话也不至于带着森森冷气,然则现在毕竟是宫外,安全性比不得宫中,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刘御本意其实是想要让这些侍卫们在门外守着的,最好能把这个不大的房间绕一圈,这样就没有死角了,然则这群会武功的人都耳聪目明,刘御可不想自己在里面说话的内容被他们一丝不差地全都听去了,只能让他们守在院子里。 106商议 刘御一推门进去,就看到褚渊从床上半坐起身子,正看向门口的方向。 褚渊表现出仿若知道他来了的反应来,他对此颇感诧异,一挑眉梢,询问道:“你父亲跟你说过了朕今天要来?”不应该啊,自己都那个样子威胁了,褚湛之理当不敢跟褚渊说明实情才对。 褚渊愣愣看着他的,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才嗫嚅道:“是……是臣隐约听到了皇上的声音……” 他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自己得下床行礼才是,一咕噜滚下床来,趴在刘御脚边:“吾皇万岁万万岁……”说到最后已经声声哽咽。 刘御心情转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点头道:“起来吧,你身体不好,还是躺床上休息为妙。” 褚渊抱着他的脚脖没有动弹,脸埋在他靴子上装作没有听见。 刘御也不理睬他是什么反应,眼梢从房间的布局上扫过,落在床头的小桌子上,问道:“你今天还没吃药呢?”都已经接近中午了,这份药理当是早上起来后喝上的,这样才能发挥更大的药效才是。 褚渊闷声答道:“臣想着等凉了再喝。” 这药早就凉透了,看来褚湛之说的不错,他连药都不肯喝,刘御等了一会儿,见褚渊一门心思抱着他的靴子不动弹,还是弯腰把人半扶半拽弄了起来,扯着他的胳膊往床上拖:“躺着吧,朕在床头坐着跟你说会话。” 他一打眼,见褚渊面色惨白、灰败委顿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叹气解释道:“刚刚的姿势有点别扭,朕不喜欢长时间低头对人说话,脖子太累了。” 褚渊这才在床上躺下,感觉到刘御微微加重力道捏了一把他的手腕,立刻紧张得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僵着身子愣愣看着他。 刘御其实是摸了摸感觉到他确实又瘦了,见褚渊是这个反应,知道他是误会了,却也懒得解释,只是道:“你这个假期请得有点长了,还得快点回去,吏部离了你都快不转了。” 褚渊并不像谈公事,低头默默不语。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刘御看了看他,叹气道:“你怎么就这么不明白事理呢?朕真的收了你,那才是害了你。” 褚渊听了这句话浑身一震,抬头看着他。 “这都不明白吗,天下人绝大多数都是傻子,但总是有几个眼明心亮的,”刘御说到这里禁不住撇了撇嘴角,他自从来了南北朝就感觉自己的智商无敌了,就没有遇到过一个差不多能让他提起兴趣来的对手,“纸包不住火,朕跟你好一次两次还能不被觉察,要是长长久久地好下去,谁看不出来?” 褚渊低头道:“皇上说的是,微臣卑微,如何敢败坏您的清誉?您不必管我了,是臣自己拎不清。” 这分明就是气话,刘御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难得恳切道:“你是褚家唯一的子嗣不说,还是朕得用的臣子,别的不多说,你是希望史书写你是纯臣,还是希望史书说你是佞臣?” 连卫青都因为司马迁在上的只言片语被人诟病,何况是褚渊,佞幸的名头砸在身上,谁都没有好结果。 董贤因为得到皇帝宠幸,被下一任皇帝生生饿死,不过褚渊年龄比他大,倒也没有被刘御儿子算总账的担忧。 他稍稍一停顿,补充道:“你娶妻生子,尽享天伦,人生也是另外一番干净敞亮,何苦为了朕要死要活?若是你真的同朕好了,朕自己能坐享后宫,却看不得你有女人呢。” 褚渊飞快抬眼看了看他,郑重道:“臣知道皇上为臣着想,可是皇上给臣的是皇上认为最好的,不是臣认为最好的。” 刘御确实很不能够理解他的脑回路,在刘御看来,被史书称赞他跟褚渊君臣相得、明君贤臣是为典范的结局比褚渊成了他的佞宠要好很多。 他对褚渊的观感是挺不错的,但是还没有不错到这种程度,暖床的谁都行,可不是人人都能管理好吏部诸多官员的。 然则人家都恳切万分地说到这份上了,刘御觉得自己再劝下去也是吃力不讨好,并不就这个问题再说下去,之前劝的那几句是他从出生到现在说过的最温和的话,没想到对方还不肯领情。 他从圆桌上把那碗药端了过来,往褚渊面前一摔,面无表情道:“朕看你精神不差,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起照常去吏部当值,别再耽搁了正事。” 褚渊连忙接过来,也不奢望他能拿着勺子喂自己,十分知趣地“咕咚咕咚”一气灌了下去,调整姿势在床上跪了下来:“臣必当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刘御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稍稍一想,道:“昨天母后同朕说,你表妹温柔贤德,正是为妃的上佳人选,朕有意把她接入宫去,不知彦回意下如何?” 这是最后的一哆嗦试探,他在说话的时候格外注意褚渊的反应。这并不是一句随口说的瞎话,王宪嫄昨天是真的跟他商量这件事情了,皇太后还是对褚渊颇有偏见,因此想要把褚家的女孩儿带进宫来,算是给褚渊一个下马威。 褚渊面色白了一下,而后抿了抿唇,叩首道:“能得皇上垂怜,使她的福分,臣叩谢皇上恩典。” 他把自己的姿态摆得这样低了,刘御也不好步步紧逼,点头道:“行,那你就好好休息,朕暂且回宫去了。” 刘御对这次出宫的结果并不是很满意,但是横竖吃亏的并不是他,牺牲最大的受害者本人反而欢天喜地的,眼睛熠熠生辉,那也就这样吧,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了。 褚渊不舍得放他走,却又不敢阻拦,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皇上屈尊来此,寒舍蓬荜生辉,臣即刻命人备宴,还望皇上赏光。” 你褚府上的东西再好吃难道能好吃得过朕皇宫里的宴席?刘御心情不是很好,也没给他留情面,不耐烦地一皱眉:“喝了药就老实睡一会儿,瞎折腾什么?” 褚渊不敢再说,刘御也没管他什么反应,自顾自推门出去了。 褚湛之守在小院门口也不敢进来,只能伸着脖子远远张望,见他走了出来,而且脸色不是很好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忙凑了上来,躬身道:“孽子无知,冒犯了皇上,还望皇上海涵。” 刘御见他凑近了,脸上涂敷的胭脂因为汗液弄得有点花了,禁不住又是一皱眉:“你进去跟褚渊说一声,他以后也别涂脂抹粉了,难看得要死。” 南北朝流行阴柔之美,男子也要束腰化妆,褚湛之是其中翘楚,每天都要细细打扮一番,褚渊虽然不如他老爹爱涂厚胭脂,但是为了形象考虑,每次见刘御的时候也都要熏香化淡妆。 刘御对南北朝的习俗早就看不顺眼了,他虽然顶着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但也只是年龄问题才导致偏向中性,再过几年长开了,一眼看过去绝对是个俊俏男人,不会让人误会性别。 他的内心同样是一个纯爷们,看不得一个两个大臣都掐着嗓子说话,警告了褚湛之一句,并不做停留,一撩下摆在十几个侍卫的簇拥下走人了。 刘御一进宫门,就看到王狗狗正焦急万分地在门口守着,禁不住一挑眉梢,纳闷道:“你怎么在这儿吹冷风?” 王狗狗原本急得都快哭了,见了他来大喜过望,因为周围人多眼杂,不敢大声说话,壮着胆子附耳道:“皇上,大事不好了,您前脚一出宫,太后娘娘就拿着贵女名册来找您了,发现您不在,又听说是出宫去了,大发雷霆,至今仍然在正殿等着您呢。”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她都糊弄不过去?”刘御恼怒地问了一句,见王狗狗一脸委屈,不耐烦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前面带路。” 这次是,上次他跟褚渊单独见面的时候也是,很明显王宪嫄是事先得到了消息,不然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堵就是一个准。 刘御对此颇为气恼,他没想到自己的大殿竟然还有这样不开眼的人物,敢跟王宪嫄通风报信,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是。 王狗狗揣摩着他的神色,想到自己来之前李萍说过的话,出声道:“皇上,您还记得半年前二猫来回禀,说殿中的粗使宫女中有一位太后娘娘的人?” 刘御原本还在纳闷什么样的钉子能够瞒过李萍的眼睛,一听到这句话,方才想了起来:“对,是有那么一个人。” 他当时没有动这枚钉子,是想着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给王宪嫄传达点似是而非的信息,没想到自己的小阴谋还没有出手,对方就已经坏了他的事儿。 107奏折 虽然王狗狗说王宪嫄闹得天翻地覆,但是刘御黑着脸回到自己寝殿的时候,发现王宪嫄还是很规矩拘谨地坐在门口的小软榻上的,神情也很缓和。 刘御估摸着王狗狗应该不至于有胆量跟他夸大其词,再看王宪嫄的模样,觉察到李萍在隐蔽角落对着自己打了一个手势。 他立刻会意过来,这也就是说,王宪嫄已经被李萍找借口给安抚住了。 王宪嫄一见刘御进来,而且脸色还很难看,有点惊慌地站起身来,嗫嚅着解释道:“很抱歉,玉儿,母后不知道你出宫是去视察军队了,还以为你是被外面的人勾得……” 刘御听她说得不像了,及时打断:“无妨,反正这间寝殿里面除了朕的人就是母后的人,丢人也丢不出去,母后不必自责。” 他为了配合自己的言语,还专门把表情调整成相当不耐烦还要强忍着装成恭敬的模样,让王宪嫄看过后更加心虚惴惴了。 王宪嫄一听,总觉得刘御的那句“母后的人”是在影射她有意往自己寝殿里面插钉子,不自在地一低头,方才辩解道:“玉儿,你年纪还小,母后只是生怕你被人拐得不学好了……” “您要是说这个问题,恐怕我们就没得谈了。”刘御皱了一下眉头,轻轻一挥手,李萍十分知趣地把透风报信的那个粗使宫女给推了过来。 这个长相有几分清秀的女子已经吓得颤颤发抖了,刘御眸光森寒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心虚的王宪嫄:“您的人您还是带走比较好,儿子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累母后费心了。”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也预示了刘御的耐心差不多宣告终结了,在角落里杵着装木头的李萍和王狗狗听得出来,处在刘御炮火轰击下的王宪嫄同样听得出来。 她不敢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带着那名宫女离开了,刘御等人都走了,对着李萍道:“别让她活过今天。” 李萍明白刘御肯定不是让自己去杀王宪嫄,这句话说得是那名告密的宫女,正色道:“二猫明白。” 杀死宫女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告密给刘御带来了不少的麻烦,还因为这个钉子已经露白了,最起码寝殿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知道了,刘御选择让李萍在今天晚上动手,可以说竟然让王宪嫄脸面全无,也要达到杀一儆百、杀鸡儆猴的作用。 更何况这样做也可以给王宪嫄一点教训和警告,在成为太后之前,王宪嫄对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刘御就纳闷了,难道是自己这几年对其的好脸色给了王宪嫄某种她可以对着自己行为指手画脚的错觉? 他甚至在李萍离开着手弄死宫女之后,对着王狗狗无奈叹息道:“所以我还是更加适合当一个纯粹的坏人。” 他在褚渊的事情上当了一次好人,结果用一个有用的大臣换来了一个床伴j□j,在王宪嫄的事情上当了半个好人,结果王宪嫄连着两次都有胆子来他这里瞎胡闹。 “好人难做。”面对面色煞白似乎对他的话不敢苟同的王狗狗,刘御禁不住用自己仅存的良心发出了这样沉痛的感叹。 ———————————————————————————————————————— 在宫女死后,王宪嫄彻底老实了下来,听说还被吓得大病了一场,刘御作为南北朝有数的大孝子,不仅一天三次前去探望,无数珍稀药材还不要钱一样往太后殿送。 也因为王宪嫄躺床上养病,褚渊才在某天下午探听到刘御比较清闲之后,鼓起勇气跑来找他。 刘御对着褚渊还是比较和颜悦色的,他对自己正式确立的床伴要求从来都不高,听话懂事不跟他闹就够了,如果床上功夫出色那就更好了,不过看褚渊的情况,明显还需要多加训练。 所以他对着褚渊的表情明显比之前见面的时候要和善,问道:“彦回找朕可有事情?”他今天没心情玩床上运动,得想个法子让对方知道,一个合格的床伴得懂得乖乖等待他的指示。 褚渊觉得他今天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见刘御甚至都露出点笑意来,颇有受宠若惊之感:“臣、臣是来跟皇上回禀官员调动后一些贪墨情况的。” 哦,原来人家是来找他谈公事的,而不是来求j□j的,刘御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角色,收了笑脸冷冷道:“说吧。” 褚渊并没有意识到刚刚在自己面前的是半个情人,现在的则是上司,被他前后的巨大反差弄得愣了一下,颇有些怅然若失,嘴巴上却不敢耽搁,大略把事情讲了一遍。 原本清苦岗位上的官员被调到了油水比较足的岗位上,因为没有受贿经验,不过半个月时间就已经显露了苗头。 褚渊其实是忍不住想来看看刘御——毕竟两个人半确立关系后刘御就没再怎么搭理他——但是却还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忧国忧民地表示长此以往可能会出事儿。 刘御对此不以为意,他选去油水足岗位的都是经过长期观察后发现的聪明人,聪明人总是不太有原则性,很难有足够高度的信仰,但同时,聪明人也会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 他挥了挥手:“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把事情办得利索漂亮,拿点小钱补贴家用并不是不可饶恕的事情。有些钱拿了能升官,有些钱拿了能丢命,就看他们懂不懂这个简单的道理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古怪的社会现象,有的地方官员贪钱,但是能够让当地经济迅猛发展,以至于被关起来之后,当地经济停滞,反倒继任官员专门去探望老上司取经。 褚渊明显还想说什么,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可,见刘御对这个问题兴致缺缺,一点都不想跟他讨论用人策略,只能悻悻然应了一声。 刘御低头处理了一会儿奏折,仍然没等到褚渊告辞的话语,禁不住抬头一看,发现褚渊正十分纠结地看着自己,貌似在考虑还能找到啥话题多磨蹭一会儿说上几句话。 不知道是古人都这么死板,还是褚渊性格如此?刘御试图扯出一个半成型的笑容来表达善意,然则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感觉到别别扭扭的,从j□j转变成皇帝比从皇帝转变成j□j要容易许多。 可是总不能用皇帝的身份对着处在j□j身份的褚渊说三道四,刘御是一个很坚持原则的人,他因此指挥道:“你先出去。” 褚渊还以为这是要赶自己走,愣了一下,黯然地趴地上正想答应,听到刘御补充道:“去门口转一圈,然后再进来。” ……什么意思?褚渊不是第一次在面对刘御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然则还是第一次感觉这样强烈,他不敢多说,生怕人家嫌烦改口让他“出去后永远不要进来”,不敢耽搁,爬起身就跑了出去。 刘御耐心等了一下,顺便调整自己的心情,见褚渊很快就进来了,半微笑着开口道:“下面不是有位子吗?别跪着了,去坐一会儿,朕处理完公务后你再走。” 褚渊听得又是一愣,他以为刘御特意把自己留下了,怎么也得说“朕处理完公务后再跟你说话”,没想到人家就让自己看完就滚蛋。 他哪知道刘御把一方看另一方忙碌的行为归结为特殊的浪漫,却也觉得光看也很满足了,谢恩道:“微臣遵旨。” 刘御对他的配合态度很满意,点头道:“二狗,端几盘糕点来,让彦回先吃着解闷。” 难得刘御以字号称呼他,褚渊更加有受宠若惊之感,道谢后接过糕点来,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同时还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把渣子落在地上,不然就显得太没有教养了。 刘御见他已经开始吃了,便不再搭理他,继续低头看奏折,不时用朱笔写写画画,其后翻开一本奏折,扫了前面两行,突然间变了脸色,劈手把奏折丢到地上,面容冷峻道:“放肆!” 褚渊吓了一大跳,抬眼看他,见刘御恶狠狠瞪着地上的奏折,知道不是斥骂自己,方才松了一口气,关切道:“皇上?” “跟你没关系,闭上嘴。”刘御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自觉迁怒了,口气未免太不好了一点,还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是有些棘手的事情,别管了,扯不到你头上。” 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出大事儿了,褚渊不敢多说,只能点头道:“还请皇上息怒,您还需保重身体才是。” 刘御带着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弯腰把奏折捡起来继续读。 108差事 让刘御发火的奏折中显示的内容很简单,他前脚拨下去的赈灾银,后脚就被从建康到灾区一个又一个关卡的大臣层层盘剥,等到了受灾镇县,已经是十去j□j,剩不了多少了。 天灾虽然重点波及区域是北魏,但是南朝宋临近北边的地区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因此刘御从国库中拨了相当大的一笔银子送过去,自己还跟着从私人小金库中拿了一笔出来加在里面。 刘御手中不缺银子,他的欢乐谷几乎掏空了一半以上北魏贵族们的钱包,但是不缺银子也不能让人姿态这样丑陋地吞吃掉。 其实这种事情在各朝各代都屡见不鲜,他已经提前意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但是也没想到情况竟然这样严重,这群官吏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能拿多少拿多少,一点顾虑都没有。 刘御都有点怀疑自己成天装样子,弄出一个宽厚仁和的名声来究竟是好是坏,虽然外界大肆传扬他的脾性古怪,但是他对朝臣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最让大臣们称道的一点在于,刘御继位后当即给所有朝臣提薪一倍,南朝宋官员的待遇是所有国家中最好的。 他妈的,给你们钱是为了填饱你们的腰包,让你们在面对蛋糕诱惑的时候最起码吃相不要这么难看,没想到一个两个都这么没有自觉,刘御的心情很不美丽,他感觉跟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气恼。 耳光不具备杀伤力却具备相当强的侮辱性,而这群官员们的行为却牵系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刘御一口咬死他们的心都有,咬牙切齿在心中痛骂了好半天,拿起奏折翻看了一下最前面的名字,抬头对着角落里的李萍道:“把苏涛叫过来,朕有事儿吩咐他去做。” 李萍本来看刘御跟褚渊之间的气氛很不错,便识趣地藏到了角落处,生怕刘御因为自己这个外人在而又犯病装清高,后来看到刘御发火,就更加庆幸自己躲在角落里面的明智行为了,不然肯定跟褚渊一样被迁怒骂上一顿。 她连忙应了,起身离开,刚走到宫门口,却恰好看到苏涛迎面过来,而且还满面喜色,李萍赶忙迎了上去:“苏总管,皇上找您呢。” 苏涛点了点头,口中道:“我也有事要找皇上呢。” 李萍见他笑得就差合不拢嘴了,垂头提醒道:“不瞒苏总管说,不知道今日的奏折上写了些什么,皇上在大殿里大发雷霆,连褚大人都遭了斥责。” 她抬出褚渊来,是为了提醒苏涛刘御这次是真生气了,连褚渊的面子都没给。 结果苏涛一听,压根就没当回事儿,他万分笃定自己在刘御心中的地位肯定要超过褚渊,要是换了以前单纯是大臣的褚渊,苏涛还不能够确定,但是如今褚渊的身份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刘御虽然内心情感有可能偏向褚渊,但是绝对不会让内心情感影响到理智判断。 他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不在意道:“无妨,皇上知道了我这条消息,就算有天大的气恼,也能给轻而易举化解了。” 李萍很想对着他比一个中指,见自己劝说不管用,便也不再多言,领着他进去了。 两个人一进入到正殿中,刘御果然看自己喜气洋洋的下属十分不顺眼,挥挥手先让褚渊离开,而后一指苏涛,黑着脸问道:“你出门捡到钱了?” “捡到钱只是小的一人得利,然则小的有一条大好消息要告知皇上,这条消息让我大宋万万人得利。”苏涛不慌不忙,把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娓娓道来,“北魏皇帝拓跋焘被其弟拓拔寿逼出了皇城。” 这是北魏要改朝换代的节奏,刘御转瞬间就改变了脸色,“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抬高声音道:“此话当真?” 苏涛生怕他不信,重重点头道:“小的所言确确属实,是小的安插在北魏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数个人传来了同样的消息,绝对千真万确!” 刘御虎躯一震,一连说了三声“好”,方才一屁股坐回了龙椅上:“朕不过是本着给拓跋焘找点麻烦的想法,才让人蹿撵拓跋寿篡权夺位的,没想到竟然能够成功了。” 拓跋焘和拓拔寿虽然是兄弟,两个人名字也很相近,但是个人能力无异于有云泥天渊之别,在两个人闹翻之前,拓跋寿是拓跋焘最为信任的同母兄弟。 以拓跋焘的性格,是不会信任一个在智力上能跟自己抗衡的人的。刘御怎么想都想不到为什么拓跋寿竟然能够篡位成功,便吩咐苏涛道:“你回去继续等待消息,那边的眼线肯定要在后续把具体经过传递过来,朕要听到完完全全的过程。” 苏涛先是看了看他,而后又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萍,扭回头来问道:“皇上,您叫小的前来,所为何事?” 刘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奏折,懒洋洋道:“不是大事儿,朕就是想让你帮忙调查一个五品官员的情况,既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以北魏的事情为重,你先回去吧,朕另外找人来做。” 苏涛依言退下了。 刘御一个人在大殿里面来来回回走了三圈,其焦急迫切程度跟第一次当父亲的人守在产房门口等着儿子降临一样,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好一会儿后才彻底冷静下来,笑道:“天要助朕。” 刘御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南朝宋就已经比北魏要落后衰弱了,而经过了中间十几年的波折,南朝宋被他爹刘骏败坏得更加积贫积弱,而与之相对应的,北魏在好皇帝拓跋焘的带领下,却是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改革变法,两个国家之间的差距在越拉越大。 这样的差距并不是简简单单能够弥补的,他本来打算着,要花最少十年时间才能够撼动北魏的强势地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二十年之内有可能战胜北魏,统一中原。 没想到欢乐谷给北魏经济以沉重打击,而拓跋寿的谋权篡位给北魏政治以当头一棒,这样一来二去两锤子砸过去,北魏的综合实力肯定要大幅度缩水。 刘御对北魏很感兴趣,主要在于南朝宋的地盘太小了一点,他真正看中的还是北边那块地,在他心中真正的皇城还是北京,看看在南京定都的皇朝命运都很悲催,首选某个姓蒋的秃子。 再说了,他还估摸着在自己功成名就之后,屁颠屁颠跑去封禅泰山,标榜自己功盖汉武呢,如今别说泰山了,整个山东的地界都不能算是自己的地盘,日子过得多憋屈啊。 刘御同时还是一个很明智的人,他虽然有着一定的暴发户思想,觉得地盘越大越好,钱越多越好,但是对柔然却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就跟美国一样,见过美国打阿富汗打伊拉克,从来没见过美国出兵朝鲜,你说要把朝鲜打下来得面临多少问题啊,还一点好处都没有,美军又不是国际人道组织,为啥出兵出力要打朝鲜? 柔然这个最北边的少数民族政权在刘御眼中也是这样,油水没有,真占领了还要面临无数随之而来的麻烦,他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敬谢不敏。 然则柔然的存在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刘御在三个月前,已经秘密发派了使者绕行动乱的北魏前往柔然,同柔然缔结同盟国条约,协议共同分割北魏的领土。 落后就要挨打,北魏如今就是躺在砧板上的肥肉,刘御很厚道,他告诉同一个餐桌用餐的柔然,南朝宋在三个国家中是最为弱小的,跟着柔然老大哥一起把北魏这个孙子给吃掉后,自当向老大哥俯首称臣,年年送上美酒佳肴、金银珠宝供大哥挥霍。 根据回返使臣传来的消息,柔然的部落首领八成是信了,很高兴地签订了协约。刘御觉得自己很善良,用谎言编织成了一个美妙的梦,让他们愉快地睡上几年,而后再露出自己的狰狞面目。 既然苏涛还要忙着打听北魏那边的消息,刘御便把褚渊重新叫了回来,嘱咐他暗中调查一下今天上奏折举报官员贪墨的五品官员朱碌庸的具体情况。 他看着下面,见褚渊对于新得的差事很开心的模样,心中颇觉纳闷,刘御一向都不能够理解褚渊的脑回路。 既然褚渊不能做,刘御剩下的几名亲信中,王家的势力过大,而何家因为许多官员被提拔,导致势力也渐渐铺开,而刘御需要寻找的一位纯臣,让这两家调查,难保这个叫朱碌庸的不被他们所拉拢,自然就只剩下褚渊能够被派去做事儿了。 褚家虽然从政者不少,但是因为只有褚湛之和褚渊在真正的权力中枢,刘御对他们还是比较放心的。 109选妃 王宪嫄因为之前大闹正殿的事情被刘御委婉地警告了一通,导致她虽然知道刘御跟褚渊单独见面,也没敢再来说七说八,只能暗地里痛恨把她儿子引上了歪途的褚渊。 然则王宪嫄也不是没有手段的,褚渊前脚走后,她后脚就来找刘御,把自己历时一个多月,精心选择的满建康城的名门淑女的名册给刘御呈了上去,妄图让刘御因为有了后宫佳丽而忘掉这个老男人。 再不济,也能让褚渊意识到两人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早死心早好。 刘御扫一眼她难得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表情,竟然真的从中看到了点为难小媳妇的恶婆婆嘴脸,禁不住捧着名册微微一笑。 王宪嫄难得看到他这样的好脸色,傻了一下,也跟着回之以微笑,问道:“皇上对哀家选出的人还算满意吗?” 刘御压根就没有打开看过名册上面的是谁,见王宪嫄一脸期盼地问了,想了一想还是打开了名册看了一眼。 王宪嫄还算知情识趣,或者是跟最近几次三番进宫的王仁郦老婆商量过的,并没有把王家姑娘的位置抬得太高,甚至都不能够算是妃子级别的,反而比妃还略降了一等。 刘御自觉自己是一个绝对赏罚分明的人,后宫里选人都是看的身份地位,而不是一位姑娘本身的才干,本来王家姑娘在他的后宫中就算不是一国皇后的地位,最起码也该是妃子之一的。 因为王家最近风头有些过剩了,刘御本来确实连妃位都不想叫出去,但是看在王家自己这样明理,他就不好把事情做得这样绝了,因此大笔一挥,还是改了妃位。 王宪嫄给他选出来的后位人选是另一位名门世家谢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刘御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人选挺让人满意的。 谢家和王家本来就是南朝宋最为兴盛的两个家族,王家借着王宪嫄和刘御的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跟皇族实打实地扯上了关系,就显得两家原本共执牛耳的宦海平衡就显得被破坏掉了。 因为刘御跟谢家的人都没有过私下的交道,对谢家基本上是采取无视态度的,就如同对待最普通的朝臣一样,既没有刮目相看,也没有多少堤防。 刘御原本的计划是把何家一步步提起来,而褚家的地位本来也并不多逊色于王家和谢家,三方相平衡,虽然需要更多的时间,但是何家褚家都被他完全掌控在手里,这个平衡一旦建立则会更加稳妥。 然则王家如今的风头未免太让人发愁了,刘御本来觉得自己还能等着何家慢慢发展起来,然则王仁郦借助在边境的胜仗风头更加无两,刘御感觉到,还是尽快找人压制一下王家比较好,反正王宪嫄已经把谢家这个现成的人选给了他了。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王宪嫄的本意,新晋的太后娘娘本来确实想要把自己的亲外甥女推上后位,然则王仁郦却是一个聪明人,敏锐地发现自家目前不适合再出任何风头,不然会让年轻的皇帝产生压迫感和不安感。 王仁郦托自己的嫡妻入宫来跟王宪嫄详谈了五次,几个人一番合计,才最终确定了在递交给刘御的后宫名册上,后位填上谁的名字。 本来王仁郦推荐的人选是褚渊的亲堂妹的,考虑到褚家是刘御真正的心腹,走这一步棋也是给新皇表忠心,然则没有想到王宪嫄死活不同意这个解决方案,还不肯说为什么。 王仁郦也没有办法,他如今的地位压根比不上自己的亲妹妹,再加上这件事情毕竟还是皇帝的亲生母亲拿主意,他是不能强制性要求人家选谁的,也只能顺着王宪嫄的意思。 几个人商量了好久,最终确定了还是让谢家的女儿出面当这个皇后比较好,不过一切最终还是要看刘御自己的意思,王仁郦心中很清楚,王宪嫄这个母亲是做不了刘御的主的。 刘御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把后位弄成空悬,另把谢家姑娘和王家姑娘都擢选为妃。他重新看了一遍王宪嫄给的名册,把其后代表的每一个势力都在心中细细过滤一遍,而后名册上一些不合心意的地方都改动了。 刘御又检查了第二遍,觉得差不多了之后,方让李萍进来,把这份名册重新誊写一遍。他删掉了王宪嫄选出来的一多半人,好多位置都是空悬的,他对于这么早就把后宫位置都填满的行为不是很感冒。 ——这么多女人一人轮一遍都得花费那么多时间,作为一个殚精竭虑、每天批奏折都熬夜的好皇帝兼禁欲主义者,他的精力是有限的。 床伴这种东西够用就行,刘御其实很崇尚固定床伴,他已经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美人,大多数还都比不过他自己照镜子,对此道反而不怎么热衷。 ———————————————————————————————————————— 皇帝大婚从来都是大事中的大事,然则因为刘御本人对此确实是不甚上心,一切都全凭下面的大臣来折腾,他本人倒是乐得清闲。 南北朝总体上还是崇尚解放天性的,大多数流行的是才女,各世家都要培养女儿读书认字,诗词歌赋俱佳,刘御最终确定的十位妃嫔人选中,有八位都属于这种类型的。 王家因为重武,家中子弟多为武将,本身家风比较特殊,像王宪嫄堂堂王家嫡女,也是不识字的,倒是她的侍女红儿认得颇多字样,多在旁边帮衬着王宪嫄处理宫中事物。 刘御迎娶的这位王家女儿同样也是不认识几个字,性格也同王宪嫄多有类似,温顺木讷,掀不起风浪来。 刘御在大婚前专门托人去探查过,对于这个女人也还算满意,他虽然厌烦王宪嫄这种软趴趴没有个主意的性格,却也很清楚,这样的女人才不会给他惹麻烦。 他并不想要自己的后宫变成宫心计的主战场,根据苏涛暗中调查来的结果,分析了十个人各自的性情,又把本来决定好的位份调整了一下,方才安心等待大婚。 褚渊最近一直都落落寡欢的,两个人偶尔私底下见面,他倒是显得兴致很高,然而刘御私底下得来的消息却表明,他的小情人对于他即将要大婚的事情有些接受不能。 难以接受是肯定的,独占欲是人的本能,刘御从来就没有想过褚渊跟里面的双儿一样能够对此毫无触动安然接受,他总觉得双儿虽然是很多男人的梦想,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人格闪光点。 他反而有点暗中得意,褚渊难过伤心反倒能够证明他的魅力大,褚渊分明是真心把他放在心里了。刘御怀揣着这种心情,对此并没有加以询问。 倒是王狗狗颇觉好奇,趁着给他倒水的功夫,状似不经意一般开口道:“皇上,二狗看着,褚公子恍若最近又消瘦了呢?” “人啊,不是瘦了就是胖了,不可能每天的体重都一点不变样,有什么好奇怪的?”刘御眼皮也不抬低头看奏折,面无表情问道,“他给你塞银子了,求你在朕面前这样说?” 王狗狗不意一句话直接把他给惹恼了,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了下来:“二狗该死!二狗不该多嘴的,还望皇上责罚!” 刘御停笔懒洋洋扫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下次被这样问的时候,你要做的是第一时间撇清跟褚渊的关系,而不是请罪。” 要不是他很熟悉王狗狗喜欢八卦的破爱好,又对王狗狗和褚渊平日里都严密监视,听了王狗狗的回答,恐怕会觉得这人是在默认了。 王狗狗愣了一下,赶忙应了,觉察到他不像是真的生气,问道:“皇上今日心情不错?” “朕刚刚说话这么难听,你反倒觉得朕心情不错?”刘御反问了一句,也不想听他回答,在奏折上写了批示,方道,“把褚渊叫过来吧,我得叮嘱他两句。” 刘御并不是抱着要安慰褚渊说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类粘掉牙的话,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的,你想跟我好就得忍着,忍不了就一拍两散,别唧唧歪歪这么多事儿,我反正是不会迁就你的。 他觉得自己静静地给褚渊留出了足够的用以冷静的时间,已经算是做的不错的了。然则褚渊因为最近黯然神伤,在差事上也不大用心,上次让他查探的事情现在还没有音信,那就不好了。 私下里怎么样那也是私下里,公事必须要一丝不苟的完成,刘御发觉自己有必要好好敲打褚渊一下了。 110询问 其实褚渊并不是没有完成差事,只不过他一直都没有给刘御汇报,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说出来,借着这次机会入宫跟刘御两个人单独待一会儿的。 因为刘御马上就要娶亲了,两个人本来刚好了也没有多长时间,刘御甚至从来都没有明确跟他表明过心境,还没有来得及热乎呢,眼看着两个人中间就要多出来数不胜数的女人了,褚渊心中是真的苦,所以才格外重视这次有可能是刘御大婚前两个人唯一一次单独见面的好机会。 然则没想到他还舍不得用这次机会呢,反倒是刘御率先来叫他了,褚渊又是激动又是忐忑,跟着李萍一路来到了正殿。 因为考虑到褚渊这次来是以大臣的身份,而且褚渊的这次差事还做得相当不漂亮,刘御没怎么给他好脸色,也没跟上次一样人一进门就让他坐下。 褚渊颇有惴惴之感,一进门就垂头不敢言语,站了好一会儿方听到刘御开口道:“朕让你查的那名叫‘朱碌庸’的五品官,你查的怎么样了?” 褚渊已经感受到他的心情不是很美丽了,小心答道:“回皇上,微臣已经查到,这位官员是先皇从京城发派到边陲当县官的,此人生性耿直,刚正不阿,说话过于强硬,因此在官员中人缘极差。” 刘御听完后顾不得跟他计较为什么这么晚才给自己答案的问题,反倒是先笑了一下:“一个五品官派到边陲之地去当小地方官,朕倒是能想象得出这人的人缘有多么差了。” 首先,这个人得相当不会看上司的脸色,最起码把刘骏烦得不轻,所以才能够想出把五品官丢到边境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去。 其次,这个人在朝中得相当不受人待见,不然刘骏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来,朝中不至于一个帮他说话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 若说是因为刘骏刚愎自用听不得劝、格外不好惹也就罢了,然则刘御继位之后,正是想要想办法糟践刘骏来塑造自己光辉形象的时候,仍然没有一个朝臣出面提出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处置,这个朱碌庸的人缘之差可见一斑。 这次边境上有人贪墨的情况就是朱碌庸千里迢迢上奏折给刘御反映的这条情况,刘御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朕本来还以为他通风报信打小报告是为了升官发财让朕注意到他,没想到这人本来就是一个二愣子。” 世界上有人不喜欢你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人活在世上不可能讨好所有人,然则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让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喜欢他,那同样也非常非常神奇了。 褚渊听完后稍稍犹豫了一下,出声道:“微臣听皇上的话音,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位朱大人?”还用上了“二愣子”这样的贬义说法,话语中带着很明显的轻视。 在他看来,朱碌庸能够冒着生命危险给刘御上奏折,反映官员层层盘剥赈灾银的事情,着实是很不容易的,就算他是怀着想要升官发财的不单纯想法,这种行为也绝对很高尚了。 刘御抬头看向他,懒洋洋回答道:“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朕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 他上辈子上小学的时候就深受其害,动动身子就能被学习委员当宝贝一样告诉班主任,刘御在一年级被坑了三次后,把学习委员的脑袋摁到了茅坑里,从此开启了自己的匪一代招兵买马生涯。 褚渊垂眸道:“是,微臣知道了。” 刘御禁不住看了看他,笑了笑,招手道:“彦回,你往朕这边来。” 另个人是君臣关系的时候,刘御基本上从来不叫他的名字,而是用“你”代替,更不会用字号称呼,褚渊被这平白无故的一声呼唤弄得愣了一下,登时红了俊脸,低头往前蹭了蹭。 刘御比划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觉着实没有拉进多少,也懒得再说,对着角落里面的李萍道:“赐座。” 李萍知道刘御对褚渊迟迟不把情报给他的行为是有点不高兴的,本来以为褚渊今天来了之后铁定得挨骂了,没想到刘御一两句话之后竟然骤然开了脸,笑得特别开心。 李萍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个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不可能问出口,只能在肚子里面诽谤了一句,听命上前给褚渊搬过了椅子去。 刘御指使完人,就把李萍给赶出去了,微微前倾了身子对着褚渊道:“朕看你功课做得很足,是不是已经查出来很久了?为什么一直都不跟朕说?” 若是褚渊因为他要娶亲的事情而生气,刘御完全可以体谅和理解,但是要是褚渊因为生气而耽搁了正经的差事,刘御肯定就要不舒坦了。 褚渊当然不好意思明着说他这是想找机会跟刘御多见一面,微红着俊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稍稍一停顿后方才道:“回皇上,臣……臣是担心差事做的不能让您满意,这几天不断完善,力图做到尽善尽美……” 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假话,然则刘御并不想要深究,他被这句话倒是逗乐了,干脆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褚渊近旁,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他把自己的位置掌控得很好,既拉近了距离,显得彼此间的关系较为亲近,又中间隔了几步远,就算褚渊有心要害他,以刘御的反应能力,这段距离足够他从容做出反应了。 刘御对任何人都抱有相当的警觉和猜忌,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很难对任何人投之以绝对的信任,别说是褚渊了,他对王狗狗和李萍,平日里都不会允许他们带着可以攻击的物品接近他。 因为李萍身负武功,刘御平日里生活起居都是让王狗狗负责的,也不会让李萍跟自己靠得太近的。 刘御看着褚渊俊秀的侧脸,似笑非笑问道:“做到尽善尽美?彦回想要做到尽善尽美,可是有多种方法的。” 他特意咬重了某个字的读音,看褚渊果然领会了其中暗含的深意,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一片,肩膀绷得笔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刘御越发凑近了他,盯着褚渊看了好一会儿,颇感有趣,想了想自己上次跟此人酒后乱性貌似都快有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了,也该进行下一次床上运动了。 如今气氛正好,刘御也很有心情,看褚渊的反应,似乎也颇为有意,对此并没有反感之意。 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御座,上面的奏折只剩下寥寥一点了,恰好今天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正是该做些促进身心健康、增进血液循环的活动了。 既然主意已定,刘御抬手搭在褚渊的肩膀上,别有深意地捏了一把,道:“起来,随朕去偏殿。” 111大事 李萍跟王狗狗坐在正殿门口彼此尴尬万分地对视着,王狗狗头低得恨不能把自己的下巴磕到胸膛里面去,脸颊涨得通红。 李萍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冷冷道:“你有什么好愁苦的,你不过就是听得到里面的声音,没有那啥玩意也不会起反应——你知道作为一个三十多岁还没嫁人——而且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女人,我才是真的痛苦呢,好不好?” 她这一长串的话说完,王狗狗更加尴尬了,下意识一捂档口,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后才接话道:“快到中午饭的时间了,不用去叫人吗?” “用去啊,当然要去。”李萍面无表情看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胆量的话你大可以进去就是。” 王狗狗长长叹了一口气,听到里面一声尖锐高亢的呜咽声,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扭头小小声问李萍道:“有这么舒服吗?” 他本来以为这种床上运动都是疼得死去活来的呢,最起码上次听褚渊都被做哭了,血流了一大片。 当然,褚渊这次也哭了,但是这次听得褚渊的哭声,似乎并不是因为疼痛堆积而引起的,搞得王狗狗对此的恐惧也跟着消退了不少。 李萍被这个露骨的问题问得也是一愣,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发呆了好一会儿,才一脸酷似刘御的苦大仇深,森然道:“我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被苏总管检阅武功往地上摔时不算——你来问我这种狗屁问题?” 她个人感觉,王狗j□j后也跑不了给刘御当变相通房的命运,而自己肯定是不可能结婚生子的,王狗狗这个问题问得相当相当不合时宜。 两个人正热火朝天讨论着,试图缓解偷听里面传出来声音带来的尴尬感,就看到苏涛一溜烟从远处跑了过来。 苏涛在秋天也出了一头的热汗,连蹦带跳地冲了过来,见他们两个人都蔫蔫的,却也压根没有放在心上,伸着脖子问道:“皇上呢?我有大事情要告诉他!” 王狗狗看看李萍,李萍看看王狗狗,两个人试图彼此推诿,最后还是李萍开口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皇上跟褚公子在里面呢。” 苏涛听得一愣,侧耳一听就已经明白了过来,皱了一下眉,问道:“进去多久了?”真难办,正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最不好惹了,要是被打断了兴致,刘御准保得发火。 李萍抬头先是看了看天色,慢吞吞回答道:“两个时辰了,一大早就进去的。” 如今都到了该吃中午饭的时间了,折腾得已经不短了。苏涛算了算,正色道:“进去叫人,别磨蹭,快点进去叫人。” 王狗狗傻了,李萍愣了,两个人看了苏涛好一会儿,李萍诧异道:“您确定吗?皇上可还没有叫水沐浴呢。”而且听声音,两人明显还闹着呢,这时候显然不适合打扰。 “我这里有十分重大的好消息,”苏涛一脸深沉状开口解释道,“相信足够抵消皇上被打扰后的不悦,还可以让他兴高采烈再战一百回合。” 李萍脸通红,跟苏涛这种正常男人讨论这种话题着实是太不自在了,她跟王狗狗因为是半斤八两,感觉反而会好一点。 苏涛看了看站着压根就不动弹的两个人,催促道:“快点去叫人啊,我这里真的有急事儿,谁都耽搁不起的。”再说了,这都两个时辰了,也该歇歇了。 说得这么简单,有本事你去叫人啊,李萍心中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动了动嘴角,扭头看向王狗狗:“快进去吧。” 王狗狗继续发傻,见李萍和苏涛都高深莫测状看向别处,只能恳求道:“皇上会杀了我的,就不能让你们其中一个去吗?” “我和二猫确实都不合适,而你作为第三性别的人又没有占便宜的说法,进去叫人反而是最合适的。”苏涛并不想多说,再三催促着,把王狗狗推了进去。 一进门就能够听到里面更加清晰的声音,王狗狗手足发软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正殿,来到有床的偏殿。 他不敢靠近,鼻尖嗅到有浓重的麝香味道传来,只透过层层帷幔远远站着。 刘御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却并没有理会,继续着原本的动作,直到掰着褚渊不停颤动的双腿倾射而出后,趴在他身上喘息了一会儿。 褚渊瘫软在床头,胸脯不断起伏着喘着粗气,头脑一片空白,凑过头嗅着刘御身上的汗味迷迷糊糊正想昏睡过去,冷不丁听到刘御开口问道:“谁在外面?” 他刚刚全心全意沉浸在快感中,并没有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被刘御的话吓了一大跳,身体下意识动弹了一下。 刘御拍了拍他的后背,半眯着眼睛道:“别怕,你睡一会儿,朕出去看看。”他已经看出来外面站着的是王狗狗了,以王狗狗的小胆子敢在这个时候进来,明显是有事情。 褚渊搂着他不大想要松手,被刘御有点恼火地重拍了两下屁股后,才颤巍巍松了手臂,往被子里面翻滚了一□子,藏在被子里遮住半边脸,艰难地掀开眼皮看了一会儿刘御,哑声道:“皇上,用臣服侍您穿衣服吗?” 刘御白了他一眼,裸着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随手捡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把腰带系上后,抬高声音问道:“二狗,你进来是干什么的?” “是苏总管说有要事禀报,托二狗进来叫您的……”王狗狗格外尴尬,已经一路退到了正殿和偏殿交汇的地段,声音也压得很低。 “什么?”刘御精神一震,登时没有了刚刚的慵懒,赤脚踩着鞋一溜烟往外跑。 王狗狗连忙跟着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帮他整理着衣服,道:“苏总管在外面等着您呢,外面风大,您还是把他叫到正殿来吧?”他想得比较周到,刘御身上一层的薄汗,要是真的出门见苏涛,恐怕会伤风感冒。 刘御点头道:“嗯,你去叫人,朕坐在龙椅上等着。”他腿肚子有点抽筋,体力消耗得有点大了,跑到一半就不想跑了,正好对王狗狗的提议很满意。 苏涛带来的是一条好消息,柔然跟北魏又打了起来,而且刘御派出去的出使柔然的使者也已经回来了,带来了柔然酋长的国书。 刘御坐在龙椅上颇为不屑地一撇嘴角:“就柔然那种小地方,也配称为‘国书’?” 苏涛笑道:“皇上说的是,柔然不过弹丸之地,如何能够跟我大宋比肩?” 然则刘御对这样的马屁认可度和接受度都不算很高,面无表情道:“就如今的国土面积,真的称不上‘大宋’,等朕活吞了北魏,再向着西边打下一片天地,向北再发展一段距离,那时候就改国号为‘御’,朕以后就是‘御帝’。” 刘御还顶着山阴公主名头的时候,建立势力的时候就是用的“刘御”的名字,对于这一点苏涛还是知道的。 拿自己的名字当国号,这得是多自恋的人才做的出来这种事儿,苏涛低头的时候对着自己的衣服翻了一个白眼,深切地认识到了刘御这人的不靠谱,口中应了几声。 刘御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又摇头道:“我感觉用自己的字号命名的话,是不是显得不太好,如同还在中二期一样?”而且还是一辈子的中二期。 苏涛虽然不懂得“中二期”是什么,然则听话音光想象也能够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很尴尬地应和着。 刘御挥手道:“朕知道了,这条消息真不错,你们都退下吧。” 苏涛等人十分知情识趣地轻手轻脚滚蛋了,刘御重新回到偏殿往床上一躺,仰头打了一个哈欠,低声问道:“还醒着吗?” 褚渊刚刚一直没睡,虽然困倦得要死,却也坚持睁着眼睛等他回来,凑过去轻声道:“皇上?” 刘御搂着他的腰捏了一把,叹了一口气:“睡吧。” 刚完成了一系列的大体力运动,还顺带着听到了一条好消息,身体和心理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口气难得格外柔软。 褚渊把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见刘御并没有对这个动作表示出反感和躲避,禁不住嘴角上翘,眸光柔软道:“是,我的御帝。” 刘御龙心大悦,翻身压在他身上,低声笑道:“这个称呼真不错,你也觉得好吗?” 平心而论,褚渊压根就不觉得这个称呼有啥好的地方,却也难得见他兴致这样高,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泼冷水,点头道:“当然,皇上起名字的能力一向让人惊艳。”可以想想王二狗和李二猫。 112连纵 刘御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起来洗了个澡,见褚渊困倦万分地还在睡着,并不想要叫醒他,然则考虑到接下来还要有些重要事情跟苏涛商量,若是让褚渊睡醒听到就不好了。 正好王狗狗准备了暖身体的姜汤端了上来,刘御招招手把人叫了过来,凑过头闻了闻:“姜汤?新熬出来的?” 王狗狗正想点头,没想到惊恐地看到刘御从腰带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拔掉塞子往姜汤中倒了不少白白的可疑粉末。 什么意思,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王狗狗作为贴身服侍刘御的人,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刘御自己喝的补药,那八成是要给褚渊的。 刘御撩起眼皮扫了一眼他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想什么呢,这是朕几天前跟二猫要来的安神粉,能够延长睡眠时间,增加睡眠质量,提高生活水平的。” 王狗狗压根就不信这种坑爹的解释,然则却又不敢详细追问他,只能讪讪道:“那您给褚公子拿进去?” 刘御听完后反而愣了一下,颇为纳闷地问道:“为什么是我给褚渊送进去?这样服侍人的活难道不是你去做吗?” 王狗狗也跟着愣了,没想到刘御一点要弄情调的自觉都没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捧着的这杯不知道是不是毒药的姜汤,咽了咽口水:“是。” 他应完后,见刘御压根就不搭理自己、只顾低头批改奏折了,感觉到心理压力很大,颤颤巍巍走到偏殿去,见旁边散落的都是衣物,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王狗狗没敢掀开帘子,远远站着道:“褚公子,您起了吗?”里面一时间没有回答,王狗狗硬着头皮叫了好几声,方才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影坐了起来。 褚渊拿被子裹着身子,一手托着酸软的腰肢,另一手撑着床,稍稍费了一番功夫才坐起身子,万分尴尬地看着帷幔的另一端,哑声道:“王公公?” 王狗狗微微把手中的姜汤往上扬了扬:“是皇上命二狗来给您端上姜汤暖身子的,您要现在喝吗?” 褚渊当然不好意思让他掀开帷幔进来了,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如果不特别麻烦的话,王公公请放在外面吧,我整理一下就出去。” “好,您记得喝。”王狗狗放到了地上,悄悄退了出去,站在正殿和偏殿相连的拐角处,看着褚渊从帷幔里面探出头来把姜汤喝进去后,方才离开了。 他一回到正殿,果然刘御问道:“他喝了?” “二狗亲眼看着褚公子喝下去后又睡下,方才出来的。”王狗狗回答道。 刘御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这才点头道:“让苏涛进宫来,朕有事情嘱咐他。” 于是苏涛就来了,他一看刘御的神情,就明白今天要说的肯定是正事儿,下意识往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刘御会意,出声道:“放心就是,这边没有旁人。”他没有进一步解释说褚渊在偏殿熟睡了,直接用了一个“没有旁人”,虽然不是事实,但是意思相差不大。 苏涛一点头,答应道:“皇上有何吩咐,尽可对小的说,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为您排忧解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御重复着说了一句昨天才得来的最新消息:“北魏和柔然打仗了?” 苏涛正色道:“回皇上,是的,是由柔然主动挑起的争端。” 刘御拍了拍龙椅的金黄色扶手,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别有深意道:“记得在朕登基伊始,特意跟北魏打了一场不小的摩擦吗?” 苏涛敏锐地觉察到他这番话别有深意,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而后方道:“那时候皇上就是凭借这一场胜仗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的。” 这是一句大实话,刘御点头道:“正是如此,难道你不感觉,拓跋寿如今的情况跟朕当初登基时的情况极为相近吗?” 都是内忧外患,国内矛盾尖锐的时候,应该说拓跋寿的情况比他那时候的还要糟糕,刘御虽然确实是弄死了亲生老子上位的,但是绝大多数朝臣和天下百姓都对此并不知情的。 他好歹还占了大义的名头,受到的道德谴责要轻很多,而不像拓跋寿,毕竟是谋逆篡位,根基就显得格外不牢固。 再者说了,退一万步讲,拓跋焘兢兢业业几十年,毕竟是一个相当过得去的皇帝,在北魏平民中还是具备了很高的人气的。 而刘骏,说实话,就算世人知道了刘御是弑父的凶手,也压根就不会如何在意,这人的口碑名声都格外糟糕。 刘御冷笑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最聪明的做法就会在国内矛盾进一步激化前,抓紧转移国民的注意力,挑起一场对外战争。” 这种行为屡见不鲜,外斗永远高于内斗,两次世界大战都跟经济危机、发展受阻有多多少少的联系,每次战争中国民的凝聚力都能够达到最高峰。 而最为明显而经典的一次案例就是美国在911恐怖袭击后,立刻选择对阿富汗出兵,就是想要获得美国人民在二战时候的凝聚力。 苏涛道:“柔然国对着北魏已经开战,虽然北魏的新皇帝并没有想到要转移国内矛盾这一点,却也已经达到了转移矛盾的效果。” 这就是无心再柳柳成荫的典型代表,只要北魏这次不是被打得丢盔弃甲,哪怕是吃上几场败仗,应当说也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所以刘御虽然很喜欢看北魏和柔然狗咬狗,但是同时还有点遗憾,这要是柔然再晚两个月跟北魏交战,那就更好了,其结果必定是两方都讨不了好。 刘御笑道:“既然拓跋寿短时间内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你不妨想办法让他知道。” 什么意思?苏涛当真被说得傻住了,好一会儿后才大略明白了过来,试探性问道:“您希望北魏跟我大宋也在这时候开战?” 刘御一眼就看出来苏涛在诧异什么,就进一步解释道:“拓跋焘会被拓跋寿那个废物打败,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他在边境处被我大宋的军队利落地打败了。” 正是这场摧枯拉朽的败仗让拓跋焘在北魏军中的声望一落千丈,民众们能够接受败仗,却不能接受被这样轻松无比的打败,在此之前,北魏的骑兵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苏涛听得眼前一亮,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道:“您的意思是说,要想办法让如今的北魏皇帝知道,打败我大宋是最好的让他巩固地位的时机,那他很可能会做出两面开战的行为?” “这是当然的了,若不是朕不想跟柔然起冲突,事情还不至于这样麻烦。”刘御叹了一口气,一切都在于南朝宋的实力在三方中是最弱小的,这就导致了他行事得用巧劲儿。 如今算得上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次机会,柔然就不知道要趁机吞掉北魏多少地盘了。 风险是有的,但是一旦成功,回报也同样很可观,苏涛也很明白什么叫做“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可是仍然觉得事情有点棘手:“北魏本身情况就已经不容乐观了,就算拓跋寿打算尽快一雪前耻,恐怕也不会选择在跟柔然还有战争的时候就跟我国起冲突?” 拓跋寿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恐怕还没有不好使到这种程度,苏涛同样很想痛苦地表示,自己虽然能干,但是绝对没有能干到这种地步。 刘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所以要给他点这边有大便宜可占的错觉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做完了这笔南朝宋就能彻底骑在北魏脑袋上了,他在接下来的许多事情都会变得轻松很多。 苏涛看着他问道:“大便宜?” “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让我国内部乱起来,但是同时又不能够伤及国本。”刘御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道,“朕找人来一场叛变怎么样?” 这句话虽然他是笑着说的,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意,刘御一句话说完,迅速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你说朕要是拿一国之重托付舅舅,舅舅肯定会答应吧?” 苏涛感觉到身体有点发寒,低头没有出声。 刘御压根就没管他的反应,自己很有兴趣地托着下巴道:“然后朕再翻脸不认人,绝口不承认有这么一个协定,直接就把王家按照真正的叛国罪处理了?” 他说完后抬眼看向突然间变得格外乖巧、一声不敢吭的苏涛,默默盯了对方三秒钟后,才突然间笑了起来:“朕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你不用当真。” 苏涛不知道刘御是不是真的想到了这个阴损到家的方法,但是他很明白刘御把这个方法说出来,是存了警告他的意思。 刘御这是要告诉他,两人的心智确实差了不少的距离,最少苏涛就明白,打死自己他也想不出来这样的法子来一箭双雕地弄死北魏又弄死王家。 他不敢多说,连忙应了一声,带着一头的冷汗离开了正殿。 113大婚 把苏涛吓走之后,刘御来到偏殿对着昏睡的褚渊看了有小半柱香时间,最终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算了吧”。 他刚刚跟苏涛说的一番话并不是只为了吓唬人家的,刘御是真的这么想过,跟王家商量来合演一出戏,在用完后又翻脸不认人,当真给王家扣上谋反的名声,彻底解决这个潜在的敌人。 然则刘御在深思熟虑之后,最终还是推翻了这个想法,这个法子有点过于阴损了,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在必要的特殊时期也不介意使用某些特殊手段,但是在王家还服服帖帖的时候就因为一种可能性而这样对待人家,就显得太过心狠手辣了。 为了让拓跋寿上当,南朝宋在近期就要乱一场,而且最好还是大乱一场,最简单的方法确实是有贵族世家谋反。 然则刘御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毕竟一背上谋反的帽子,这辈子都不能够平反了,这么大的黑锅搁到谁的头上都不合适。 他本来想要下狠心舍掉褚家的,然则仔细一想,也不至于,褚渊对他毕竟相当不错,若是现在就把人往死里得罪了,没必要做得这么绝。 刘御眯着眼睛本来想要睡一会儿,耳尖地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打起精神看了过去,见王狗狗手捧着一件干净的袍子进来了,柔声问道:“皇上,二狗伺候您沐浴?” 刘御爬起来之后已经洗了澡了,不过他并没有拒绝,点头道:“好。”他感觉到腰酸背痛的,洗完澡后正好让王狗狗按摩一番。 王狗狗准备好了热水,帮他脱了衣服,扶着他进了浴桶,自己凑在边上一边给刘御搓背,一边道:“太后娘娘殿中的红姑姑刚刚送来了后天您选妃时的安排表,请您过目呢。” 刘御眯了一下眼睛,有点困倦地后仰着脖颈:“后天就要选妃了?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王狗狗稍稍犹豫了一下,问道:“等会儿褚公子醒过来,您要如何同他说呢?” “朕要同他说什么?”刘御面对这个问题,感觉到十分纳闷,眼睛也一下子睁开了,坐正身体扭头看着他,“二狗,不是朕说,每次你的思考回路怎么都这么古怪?”褚渊的接受度在他看来并没有讨论的必要。 王狗狗眨了眨眼睛,进一步解释道:“您不是同褚公子……那您眼看着就要选妃了,褚公子心中难免会不舒坦吧?” 刘御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翻着白眼道:“哪来这么多矫情的事情?他心中肯定早就有数了,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也没有办法,难道反倒让朕回过头去哄他?” 这样腻歪的事情他是做不来的,刘御本身的性格也不是一个能够说出绵绵情话的人,这人从各个方面看来,都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恋爱对象。 王狗狗也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方式,诧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明智地决定换一个话题,道:“红姑姑送来流程安排后,还让二狗告诉您一声,太后娘娘等着抱凤子龙孙呢。”这是委婉催促他早点生孩子的意思。 “这个你让她放心就是,朕肯定尽早弄出来几个胖娃娃。”刘御轻轻哼了一声,“膝下无子终究不踏实,朕的那个弟弟虽然不成器,但是毕竟也当了十年的太子,心也不小了。” 知道他曾经是山阴公主事情的人,如今还活在世上的除了刘御的几个心腹,当初一起行事的士族首领,就只剩下王宪嫄了,刘子业并不知道实情,满心以为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当真是自己以为早就死了的长哥哥。 刘子业早就被刘骏册立为太子了,虽然他多次感觉到太子之位摇摇欲坠,但是也没有想到最终坐上龙椅的会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亲哥哥。 不过让刘御成为皇帝,毕竟比让楚江郡主的儿子当皇帝要好上很多,最起码刘子业如今生活不成问题,刘御也没有把他弄死的意思。 刘御对这个弟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采取无视态度,他没把刘子业当成是自己潜在的对手,却也能够感觉到刘子业对皇位仍然有些说不出的觊觎心思。 江山后继无人,虽则他还年轻,但是南北朝这种战乱年代什么都说不准,有些事情还是早早定下来比较好,不仅可以安抚群臣,也可以让刘子业傻弟弟早点熄了不可能的心思。 刘御对这件事情也有过自己的思量和揣摩,他的性格导致了他向来都喜欢做一步想两步。 他甚至通过对几个妃嫔事先的家世和性格分析,确定了让这群女人给自己生孩子的大体顺序,不过因为还没有见过本人,资料有可能不够详实,还是要等到大婚之后做出些微调整后再最终确定下来。 王狗狗传达完了自己需要传达的话,见刘御眉宇间颇有倦色,便不再开口,专心帮他按摩肩膀。 刘御在水中舒舒服服泡了一会儿,感觉到浴桶里面的水渐渐凉了,起身道:“行,就这样吧,朕去花园里面散散步。” 王狗狗服侍着他重新穿戴整齐,正想跟往常一样跟着他出去,却听到刘御吩咐道:“你留在大殿里面候着吧,朕带着二猫出去就足够了。” 也是,偏殿毕竟睡了一个人呢,王狗狗眼珠一转,问道:“皇上,若是褚公子醒了,二狗是让他留在正殿里面等您,还是先行出宫呢?” “让他出去就行,”刘御微微抬高了声音重点叮嘱道,“你把人看好了,朕的御案上的奏折可不能够随意翻动。” 这人竟然疑心病成这样,让他留下不是为了照料而是为了监视,王狗狗禁不住为自己刚刚的天真汗颜了一下,面容微微抽动了一瞬,迅速遮掩住了,只是点头应声。 刘御怀疑地看了看他,问道:“你确定你能够看好他吗?”褚渊身上可是带着武功的,就凭借王狗狗的二两劲和神奇的智商,若是褚渊施以小计,王狗狗很可能傻乎乎地直接被支开。 他特意补充了一句:“眼睛要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别让他靠近御案三米,门外面都有侍卫守着,有事儿你就喊就是。” “是,皇上。”王狗狗应了一声。 刘御仍然有些不放心,看着他的侧脸却也只能叹息了一句,王狗狗论起聪明伶俐的劲头跟李萍压根就没有可比性,然则李萍毕竟是女性,有诸多事情不便。 ——刘御虽然能够把她当男人使,但是却不能不把人家当女人看,尤其古人都比较看重男女大防,让她来监视褚渊就太不合适了。 再者,王狗狗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李萍却是认字的,若是让李萍单独守着正殿,刘御也担心李萍会偷看奏折。 聪明人活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总是比较小心谨慎的,没个干净利落的时候——自诩为聪明人的刘御一脸深沉状抬头,微微扬起下巴,斜眼看着王狗狗,语重心长道:“朕有的时候希望自己是一个比你只聪明一点的二愣子,那样的话想必日子会过得相当舒坦自在。” ———————————————————————————————————————— 刘御大婚除了几个负责的朝臣在操办,许多细节都是王宪嫄一手操持的,先前刘子业大婚的时候,因为那时楚江郡主病重,废太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王宪嫄也没有心情细细办了。 她这次却怀揣着跟上次完全相反的心情,兴高采烈地在为儿子筹办婚礼。王宪嫄唯一感觉到略微有些遗憾的,是她的亲外甥女位份显得有些低了,然则也不好跟刘御说,幸亏如今后位还是空悬的,也只能指望着外甥女的肚皮能争气些,日后多生几个儿子,一举成为皇后。 刘御对于自己新娶的美妾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和喜好,他在行完礼后去三个妃子房里挨个转了一圈,谁的房间都没有多待,自己一个人回了寝殿,独自睡了一晚上放松心情。 第二天,为了收集资料忙活了一晚上的李萍把这群妃子最为详尽的情报资料给他送了过来,上面详细列举了各自的口味喜好连带生理周期,还给刘御排出来了一个谁哪一天更容易受孕的时间表来。 刘御对她的工作效率表示了肯定和赞扬,古人的智慧真是无穷的,这些东西都能够想出来,像他虽然隐约知道点危险期的知识,但是也是一知半解,知道得不多的。 多亏了李萍这个好帮手,一切都变得简单多了。刘御考虑着自己得给李萍发点小奖励了,人家一个人干着三个人的活,还只领一份工资,这样的好职工真的不多了。 114糟心 刘御深切感觉到自己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儿不少,他新收的妃子中,王家女孩儿还算老实,但是谢家的那位姑娘可着实不是省油的灯。 这段时间闹出来了不少的事情,刘御就纳闷了,看王家的男人一个两个都这么能干,王仁郦虽然上了年纪,但绝对算得上是他手底下的第一员猛将。 然则对比一下王家女人,则根本就拿不出手了,战斗力真心是弱爆了,不仅仅王宪嫄的水平不行,连自己新娶的这位王氏也是,在王宪嫄的帮助下,竟然也被打得节节败退。 刘御因为这个,在自己的正殿里面发过好几次火了,恨不能把后宫这群女人全都碾成泥,今天又闹了一场,他摔了两套自己最喜欢的茶具。 王狗狗吓得不轻,端着燕窝汤慢吞吞凑了过来,小心翼翼道:“皇上,还请您息怒,不过是一点小事情,还是您的身体重要……” “小事儿?朕也觉得是小事儿,可是谁受得了一天来这么十次小事儿?”刘御的面色相当不美丽,他快被烦透了,“屁大点的事情都要让朕来主持公道,她们是什么东西,这种破事儿搁朕自己头上朕都不管,竟然还帮他们主持公道?” 王狗狗听他说话听得颇为茫然,纳闷问道:“可是皇上,您要是不乐意管她们的事情,那不就可以把几位娘娘都呵斥出去啊?” 以刘御一贯的性格,在被这群人第一次烦的时候,就应该翻脸掀桌子,而不是等把这群女人弄走后才掀桌子变色发火的。 ——难道这家伙转性了,还懂得体贴女性不能对女性发火?王狗狗早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刘御明显不是这样一位绅士的。 刘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是,朕把她们一个两个都骂死了,那谁来帮助朕平衡后宫和朝堂的势力冲突和权利对比?” 要是换了他一直以来的脾气,肯定是翻脸骂人没有商量了,但是这两个女人都是王家和谢家唯一合适嫁入宫中的,把这两个人都赶在了,那他拿谁来变相影响前朝? 人生真是一场惨剧,刘御着实没有想到,他耗死了刘义隆,弄死了刘骏,整死了拓跋焘,挖了个陷阱等着拓跋寿跳,到头来竟然在这几个女人面前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王家的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才进宫来几天,竟然已经被谢家的几个小计谋就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了?”刘御恼火道,“难道还需要朕手把手交她怎么争宠夺位?” 王狗狗看出来他是真生气了,丝毫不敢出声,站在一边两眼放空发愣,好一会儿后才鼓起勇气道:“那您要不去御花园里散散步?” 刘御面无表情看着前方道:“哈,然后跟哪位妃嫔再来一次爱的梦幻般的偶遇?朕的这一整天就全给毁了。” 王狗狗登时不再说话了,低头不语。 还是李萍思路较为活泛,“您要是觉得烦躁,不如让褚公子进宫来陪着您喝点小酒解解乏闷?”她感觉在这件事情上,一个褚渊比谁都管用。 刘御挥手道:“叫他来干嘛?”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其实是不想见到褚渊的,面对着王狗狗和李萍打一通骂一顿就算了,要是无端端拿褚渊发泄怒火,那也没有必要。 在刘御看来,承受他的怒火、让他心情好转本来就是王狗狗和李萍的职责所在,并不是褚渊的义务,这点区别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李萍道:“那您不若出宫走走?”在皇宫中还有可能碰上别有居心出门的妃嫔,但是出了宫就完全没有这个担忧了。 刘御看着她冷笑道:“别开玩笑了,朕一出宫,若是被小人抓到了机会,妄图对朕不利,那该怎么办?” 疑心病的人活该活得这么不自在,连出去走走路都能阴谋论成这样,李萍深切地觉得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李萍能够感受得到,刘御对权利的追逐更像是一种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他享受掌握权力的快感,却也迷失在权利的漩涡中,他活得从来都不能说是真的快乐。 既然这个建议不被采纳,还换来了一通冷嘲热讽,那也只能这样了,李萍也就认了,本来也没有当一回事儿,但是看到刘御说完后面色有些不对,疑惑道:“皇上?” 刘御感觉到自己刚刚的一番话简直为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光想着如何设计拓跋寿让拓跋寿主动跟南朝宋开战了,一时间走进了误区。 他这几天一直烦恼于应当如何让南朝宋在不损害国本的情况下大乱起来,却没有想到让北魏跟南宋开战并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要吞并北魏。 要达成这个目的,若是北魏大乱,一样能够轻松完成自己的战略部署。刘御抬手给了自己的额头一拳,对着目瞪口呆的李萍和王狗狗跺脚道:“快快快,把苏涛叫进宫来,朕有要事要吩咐他!” 他这辈子平生第一次兴高采烈成这个模样,以往就算是顺利继承皇位,也不过是有条不紊按照计划进行,成就感相当足,但是却没有多少惊喜之感。 刘御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了,他刚刚在电光石火之间竟然真的想到了一条妙计,绕了一个弯就把事情给轻松解决了。 于是苏涛在茫然间被李萍十万火急叫到了正殿,刘御难得没有坐在龙椅上端着架子摆谱,而是站在门口等着他,一见了他就把人拉了进去,挥动袖子示意道:“二狗二猫,你们守在外面,务必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 李萍见他心情转瞬间就暴风雨转春光灿烂了,颇觉得奇怪,忍不住试探了一下他究竟高兴成什么模样了,特意问了一句:“那要是两位娘娘过来了呢?” 刘御大踏步往前走的动作一顿,稍稍过了三秒钟方才扭过头,一脸狞笑道:“那就让她们去死。” “……”李萍垂首应是,看刘御的反应,看来再好的心情都还是抵不过两个很会闹腾的女人的杀伤力。 ———————————————————————————————————————— 苏涛跟刘御两个人凑头后合计了一番,听完刘御的大体意思后,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眉头在期间一直紧皱着。 刘御探着脖子问道:“怎么样,这个计划比之前在我国选臣子谋反要靠谱得多吧?” 苏涛点头肯定道:“嗯,您的这个想法的可行性相当不错,如果计划妥当,要得手还是比较容易的。”总比刘御之前的想法要具备更多的发展潜力,而且实施起来也更加容易才对。 刘御道:“朕先前就听人说,拓跋寿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对白龙鱼服、外出游玩特别有兴趣,就算是最近因为北魏政局混乱,恐怕也憋不住多长时间。” 拓跋寿这个人确实是很不靠谱的,不然当初北魏政变成功、帝位改选的消息传过来,刘御也不至于会这么高兴,有拓跋焘这样的人当皇帝,北魏已经可以说是亡了一半的国。 苏涛道:“小的已经去打听过了,这几天拓跋寿已经带着几个亲信找机会出宫了一次,但是一路上防备森严,恐怕不容易下手。” 刘御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趁着拓跋寿出宫的时候把人一刀捅死,在半年之内接连损失掉两人皇帝,拓跋家族本身就已经七零八落,找不到一个血统纯正者了,若是拓跋寿死掉了,北魏必然大乱,皇族为了争抢皇位而互相倾轧,这正是刘御下手捡便宜的绝佳机会。 只要掌控好了大方向,具体完善计划的小细节刘御稍稍一想就能想到,他颔首道:“这个并不难办,一年前拓跋皇族内乱也是因为拓跋焘铲除欢乐谷引起的,如今拓跋寿新晋上位,压力过大,肯定希望一个得以放松的地方进行娱乐。” “您的意思是,要在北魏重开欢乐谷?”苏涛果然是聪明人,一想就明白了刘御的意思,但是说句实话,如今的北魏内忧外患,拓跋寿不至于为了一时的放松而大肆开办欢乐谷这样一个使官员加快腐化的大毒瘤。 ——当然,以拓跋寿的智商,恐怕也很难明白其实欢乐谷具备了很强的危害性,估摸着在这位北魏的新皇帝眼中,欢乐谷是一个很美妙的娱乐场所。 刘御真心觉得古人很不懂得变通:“建立欢乐谷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北魏如今的情况也确实支撑不起这样庞大的娱乐设施,你需要做的就是构建一个微缩模型,引起拓跋寿的兴趣,以他的性格,八成就要亲自出宫看看了。” 这样一个大体的计划就已经成型了,需要修改完善的不过是一些小细节。苏涛彻底明悟过来,应道:“是,小的明白了。” 115改元 刘御登基伊始,为了向天下人表现自己对父亲刘骏的尊敬和爱戴,并没有更改年号,仍然沿用旧制,然则眼看着他继位或者说是篡位都已经两年了,根基已经站稳,连媳妇都娶了,该考虑更改年号的大问题了。 这事儿归何戢负责,两个人在正殿合计这事儿,虽然都说年号是众大臣商议后弄出几个选项交由皇帝选定,但是何戢觉得以刘御的性格,还是让他直接自己决定比较好。 刘御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低下头看着他,肃容道:“朕觉得‘盛世’这个年号虽然俗气了点,但是还算可以。” 何戢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昏过去,沉默了好久之后方才道:“皇上,历朝历代从来没有皇帝用过这样的词当年号……” 说完这通话,他禁不住深深为刘御脑回路的神奇程度鞠了一把清泪,何戢就纳闷了,刘御耍起阴谋手段跟吃饭喝水一样顺手,为什么到了这种关头,脑子就跟秀逗了一样,能想出这么坑爹的玩意来还洋洋自得? 刘御听他说完,同样也很纳闷,反问道:“自然是因为这个词从来都没有人用过,朕才选出来了啊,难道你见过哪个皇帝的年号还跟人家是重复的?” 何戢又是一口气噎住了,你这也太不靠谱了这个,中国历来都讲究谦虚,别人帮着你吹嘘行,你自己吹嘘就不行了,盛世从来都是后世史学家定的,哪里有直接拿过来当年号的? 这就跟世上所有的皇帝都不能直接管自己叫“黄帝”叫“伏羲”叫“盘古”一样,也太猖狂了一点吧?人得懂得谦虚,你可以张狂,但是不能张狂给全天下人以及后世所有人看。 何戢好不容易把这口气喘顺,张张嘴巴却又不知道怎么劝,想了好半天才委婉道:“皇上若是想要图个吉利喜庆,不如另取其他字眼。” “难道这个字眼不好?”刘御沉下脸看着他,沉黑色的凤眸微微眯起,“不是朕说,世上难找得出比这个还大气喜庆的字眼了,不然你帮着给朕想一个?” 何戢明显还想再劝,见他面容已经满带着不悦了,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勉强拉起嘴角道:“是,皇上圣明。” 刘御扫了他一眼,稍稍一想:“你这样一说,其实叫‘圣明’也可以,或者叫‘万代’,听着也很不错。” “……”这人当真是越说越不靠谱,越说越猖狂,何戢深深把头埋了下去,“微臣明白了,微臣即刻回去上手下准备改元事宜,盛世一年,吾皇万岁。” 何戢生怕他再改了主意,几个名字中也就盛世还好一点,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一路上提心吊胆,万分担心刘御会又把他叫回去再说出啥年号选择来。 刘御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懒洋洋对着前来替他更换茶水的王狗狗道:“他那点小心思,还以为朕不知道?” 他故意说出后面几个词,其实就是为了吓一吓何戢的,竟然敢嘲笑看不上他起的名字,姓何的胆子也忒大了一点。 “皇上圣明。”王狗狗想到三年前自己被“王二狗”这个名字颠覆的世界观,对刚刚狼狈离开的何戢颇为同情。 然则同情归同情,他不至于傻到把自己给陷进去,既然他都能接受“二狗”这样的名字,对啥“盛世王朝”的说法,自然也不会有啥大的情绪波动。 王狗狗见刘御心情转好,在旁边说了不少好话拍他的龙屁,殷勤道:“皇上的名字一向高端大气,冠绝今古,无人能及。” “朕也是这样认为的呢。”刘御心情大好,伸手摸着王狗狗凑过来的脑袋,抚弄了几下他的额头,一脸深沉地叹息道,“何戢这样的庸人凡人如何能够理解朕霸气侧漏的内心世界呢?” 王狗狗被他摸得面红心跳,小心翼翼把头凑到他腿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刘御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有人回应,一低头见王狗狗满面期待地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腿踹了他一脚,问道:“你干什么呢?” 王狗狗惊醒过来,见刘御面无表情、目光沉沉正看着自己,惊觉自己会错了意,连忙调整了一下姿势归好,趴在地上不敢出声了。 刘御脑筋一转就明白了过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二狗,你上个月不是还说,害怕疼不敢招惹朕的吗?” 王狗狗觉察到他话语中颇有不悦之意,想起来这人的一贯属性就是记仇,吓得肝都颤了,趴在地上道:“二狗、二狗当时被猪油蒙了心窍,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责罚……” 刘御嗤笑了一声,冷冷道:“起来吧,朕对你没兴趣,你不用多想了。” 他虽然确实没有把主意打到王狗狗身上过,但是上次王狗狗的话着实伤到了刘御那一颗七彩琉璃玻璃心,刘御表示自己暗自磨牙了好久。 天下何处无芳草,这根自己别别扭扭不乐意的小枯草刘御才懒得有啥啥的想法,见王狗狗被他一句话说得憋着嘴掉泪,整个人委顿在地上一点精神都没有。 那小模样着实可怜,刘御看得有趣,禁不住笑道:“让你起来你就起来,趴地上不动弹干什么?旁人看了还道朕无聊到欺负一个小太监呢。” 王狗狗很想反驳一句你现在不就是在欺负我吗,动了动嘴唇却只是哭,又生怕刘御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抽噎道:“二狗遵命。”一边说一边艰难地用手撑地站了起来。 他哭得头晕眼花,用手捂着鼻子生怕流鼻涕让刘御看到了,王狗狗道:“二狗该死,还请皇上责罚。” 刘御见他一双杏眼都哭肿了,越发觉得有意思,抬手本来想捏捏他的脸呢,想到人哭成这样肯定是鼻涕眼泪一起流,急忙不动声色把手给放下了。 他重新坐回到龙椅上,无视掉抹眼泪的王狗狗,捡起了之前的话题:“何戢刚刚会吓成那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真正应该拿来劝朕的,是说这样的行径很容易毁掉朕在民众中的形象。” 刘御自从当上皇帝后,一直都伪装得人模狗样的,面上看来格外道貌岸然,是传说中南朝刘宋家族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孝子,为人谦逊、温和有礼。 然则这个年号要是一放出来,估摸着朝臣都得愣上一会儿,然后觉得这个皇帝的性情其实跟表现出来的并不一样。 刘御冷笑道:“朕先前就是对待他们太宽厚了,一个两个张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如今正是该给他们立立规矩的时候,让他们弄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江山之主。” 这是一次无声的警告,若是在立了年号之后,王家和谢家还不肯消停,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忍了六天了,刘御感觉到自己两辈子都没有在任何事情上有过这样的耐心,王家和谢家也该知足了。 王狗狗不知道如何接话,他不仅没有插嘴的胆量,更没有插嘴的智商,关于前朝势力重组的事情太过复杂,藤藤蔓蔓纠缠在一块,他是不可能弄懂的。 刘御也从来都没有指望过会跟他平等交流探讨事情,目视前方淡淡道:“告诉二猫,让苏涛加快行动,等北魏一乱,朕就撕破伪装,让那群大臣们看看,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来打算的是把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一直维持下去的,然则最近底下几个世家族长都闹得有些不像样了,刘御感觉到自己有必要站出来表明立场了。 他现在是南朝宋的皇帝,日后将是这整片中原苍茫土地的主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傀儡。 刘御说话间面容略带狰狞,眼中森然冷光闪闪烁烁,他双眼放空看着前方,半晌后方才冷声道:“二狗,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跟二猫把话说了?” 从他说完了话,王狗狗就一直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执行命令的意思,弄得刘御只能结束了自己对未来跺跺脚整座江山震三震的美好幻想,催促王狗狗去干活。 王狗狗被他一句话说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脸崇拜道:“皇上,您的胸襟让二狗无比佩服。” “……”虽然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明显是出自王狗狗的真心,然则刘御听完后仍然拉长了脸,森然瞪着他道,“还不快去,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见王狗狗方才醒悟过来、屁滚尿流跑出去了,刘御抽了一下鼻子,他在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贴身傻太监换掉。 虽然这个已经用得顺手了,但是人未免太蠢了一点,刘御生怕智硬是会传染的,王狗狗的存在深刻拉低了整个南朝宋皇宫的智商水平。 116国都 南朝宋的军队一路高歌猛进,顺利打到了北魏的国都平城,期间不过花费了八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刘御接连换了几任主将来分薄军功。 北魏因为少了皇帝,剩下的几个血缘相近的王爷彼此争夺皇位,再加上有两名以前跟着拓跋焘一起打江山的将军揭竿而起,导致整个北魏王朝都乱成一团。 不论是从南向北的南朝宋军队,还是从北向南的柔然部落,都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力量,轻轻松松就占领了城池。 目前的情况很明显,在北魏内部选出真正的掌权对象前,是很难整顿军队建立起有效的抵御的。到了如今,时间已经不仅仅是金钱了,还是无论任何时候都最为珍贵的地盘。 刘御为了抓紧时间抢占地盘,等到最最后见剩下的就只有捡田螺干占便宜的份了,干脆自己御驾亲征,全副武装真身上阵。 他对行兵布阵丁点都不了解,但是却有一肚子的坏水。当然,刘御肯冒这样大的危险来到交战的最前方,除了要鼓舞南朝宋军队的士气外,还有安抚被收拢国土上原来的北魏人。 前方大战,他在后方收拢民心,公布了一项又一项的政治改革措施,并没有过于冒进,在感觉到新占领地民众情绪有些不稳定之后,又把前线的军队分了两拨,一拨留守在刚被占领的城镇,有富余的人手才向前继续推进。 等南朝宋顺利打到了位于后世山西大同的北魏国都平城时,刘御本着求稳的想法,停住御驾留在此地,指示先锋军队不要停留,继续急速向前。 柔然毕竟跟北魏交战更早一些,只不过那时双方勉强维持了有输有赢之势,并不像后来北魏兵败如山倒的颓败。 南朝宋军队推进已经很快了,然则柔然起码还抢先占据了北面几个省的范围。刘御坐在原本的北魏都城里,看着新晋出炉的国家势力分布图,面色变得很不美丽。 “紧赶慢赶,朕自己都亲自上阵了,怎么到头来还是只占了这点地盘?”刘御沉着脸点指着战略图,“朕不是说了,其他的土地都可以暂且搁一下,为什么齐鲁这么大一块朕特意圈出来的地方,竟然没有到我们手上?” 他虽然几乎是天天发火,但是也少有脸色难看成这样的时候,王狗狗和李萍都识趣地躲在角落里不敢言语。 此时处在炮火抨击下的人有三个,一个是褚湛之,一个是王仁郦,还一个人是萧道成。这三个人是这次出兵的统帅,虽然这事儿的责任只能够说是一半一半,还有刘御分兵两路、导致前锋力量减半的政策影响,但是三个人谁都不敢反驳。 刘御确实相当、相当懊恼,他本来都设想好了的,等跟北魏打完之后,自己理当已经收服了山东,最起码也该把泰山的地盘拢进怀中。 虽然柔然借助这次趁火打劫、左手渔翁之利,把东三省甚至连带着北京等地都占领了,但是最起码按照两国的推进速度对比,泰山的地界还是会被划分到南朝宋国土的。 打完了这一仗,南朝宋已经不能够被叫做南朝宋了,它的国土面积已经超过了后世的南宋,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宋皇朝了。 被柔然捡去了三分之一的田螺,但是刘御也算是借此一举完成了大一统,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土地他也收复得差不多了,顺带着解决了百多年来的战乱纷争。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御自觉自己已经有了跟秦始皇汉武帝大致可以相提并论的功绩,因此感觉到封禅泰山的时机已经大体成熟了。 没想到,时机有了,泰山没了。这件事情带给刘御的心理落差是巨大的,他少有这种被人一棒槌砸在鼻梁上的痛苦感觉,发起火来就一点顾虑都没有。 下面的三个人生生挨了小半个时辰的责骂,刘御的怒火才平复下来,回身坐到龙椅上,正色道:“从今日开始,大赦天下三年,让军队都放松下来,稍事休整,等朕在新打下来的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之后,再谋后事。” 这一路打过来,虽然没有遇到多少来自北魏军队的阻拦和攻击,但是刘御仍然感觉到心头惴惴,生怕本地居民会揭竿而起,反抗他的所谓残暴统治。 本来打到一半,刘御就想要停止进攻的,他高估了这个时代人类对于国家的归属感,担心自己的新臣民会不肯臣服。 他那时候是想到自己问鼎泰山的完美想法,才硬着头皮打下去的,本身就冒了很大的风险,如今虽然没能得到泰山地界,算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但是只能说是天意至此,刘御也并不想纠结太长的时间。 只不过北京在人家手里,泰山在人家手里,两大主要中意的地方都被人家给占了,真是太流年不利了。 刘御深深叹了一口气,颇为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三个被骂得惴惴不安的人早点滚球走人,自己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支着下巴沉思。 自己想要的东西到不了手就要努力争取,想不到大宋跟柔然注定有一战。刘御颇觉头疼,得先让这边的根基彻底站稳之后,再设计跟柔然打仗的事宜。 按照北魏和柔然一直以来的实力对比,应当说柔然比拓跋焘在位时全盛时期的北魏更略胜一筹,然则刘御看待柔然并没有对北魏那样郑重。 拿了枪的狗熊终究也不过就是狗熊,熊爪子碰触到扳机误打误撞虽然有可能击中一两个人,但是却不可能做到百发百中。 稍稍设计点小计谋,使点小坏,对付柔然并不困难,真正难得是彻底让新收复土地上的居民尽皆真正臣服。 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情真的不是刘御所擅长的,他之前公布的各项举措更多的是从后世的自己对历史各个皇帝了解的改革措施中剽窃出来的,并不是他自己真的想出来的。 刘御本身就是一个对政治改革并没有研究和了解的人,作为一个匪一代,他对国家的警力分布很关注,对政治经济改革却真的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肚子里面的墨水本来就不多,到了这时候已经要用得差不多了,刘御一个人想了半天仍然没有想到合适的方法,最终决定集中更多人的智慧,让众大臣集思广益想出合适的治国之策。 不过最好应当先来一个小范围的讨论,刘御想好后,吩咐旁边站立着尽量缩小存在感的李萍和王狗狗道:“快点出宫一趟,把褚渊和何戢叫过来,朕找他们有要事商量。” 何戢和褚渊因为多多少少都跟武官有关系,再加上刘御希望把这两个人带在身边培养他们的能力,日后作为栋梁之才,便都从建康带来了平城。 这两个人都算是他绝对的心腹,刘御对他们没有施以绝对的信任,但是戒备已经减淡了很多,跟这两个人见面后,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把自己的困扰说了。 何戢和褚渊面对这样影响重大的问题,一时间都有点发懵。 褚渊毕竟年长些,见识也广,先何戢一步回过神来,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臣等见识浅薄,恐怕难当如此重担……” 刘御颇为不耐烦地把话打断了:“朕让你说你就说,哪来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见识浅薄,难道朕也见识浅薄?你说得不对的地方,朕自然不会听了。” 这句话说的真是太戳人心肝了,褚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讪讪地低下头,道:“皇上训斥得是……是微臣说话不妥当……” 刘御对待褚渊就没有一直甩脸色发脾气的兴致,眼中波光一闪,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见机得快。” 褚渊感觉这句话说得别有深意,禁不住浑身紧绷,越发不敢说话了,连忙更加低下头,只期望旁人没有跟自己一样胡思乱想。 何戢也听得这句话虽然不太好听,但是刘御说话的口气却并不像是有意冷嘲热讽。他隐约也是听到了一些关于褚渊和刘御之间的传闻,再联想到刘御的前身山阴公主一直都是褚渊的暗恋对象,估摸着这个传闻有相当的真实性。 他虽然对此并不感觉到诧异,却感觉到万分尴尬,觉得自己的存在相当碍眼,心头也有点发堵,咬咬牙插嘴道:“皇上,褚大人说得不错,莫说臣等想出的治国方案不让您满意,就是臣自己对自己有可能想得出的方案也并不抱有太多的信心。” 这番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刘御虽然已经表示了他有能力筛选掉差的提议,但是以他和褚渊两个人根本就想不出好的提议,把他们叫过来讨论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意义。 117不悦 刘御听了这番话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时间,而后道:“那朕就想听听何卿家的差想法,难道何卿家不想说?” 他虽然连“卿家”的雷人说法都蹦出来了,但是说话的语气并不是非常糟糕,刘御其实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的,刚刚那句话很不想是何戢说出来的,这不是摆明着找骂吗? 何戢也一时间愣了一下,他刚刚那一通有点硬的话直接就说出口了,竟然没怎么控制得住,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本来心中忐忑万分,等着刘御黑着脸斥骂回来呢,没想到刘御说出来的话口气还不是这么难听。 何戢又是一愣,下跪扣头道:“当然不是,皇上有所要求,臣自然愿意说的——您问如何治国是吗?” 这傻孩子吓得连问题都不记得了,刘御白了他一眼,叹气道:“是朕的错,朕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问题拿过来跟你们讨论。” 褚渊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适合插嘴这件事情,而何戢则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够插嘴的地位和能力,两个人都不想随意开口。 改革家一般都是比较受到推崇和尊重的,但是历史上的改革家一般都是死得最惨的一个,再者说了,他们的提议说出来被刘御嘲讽一通也就罢了,万一真的施行了,连带着施行失败了,那就是大宋的千古罪人了。 这要是有好的想法,就算是冒着风险,他们倒是不介意说出来,关键是今天完全是被刘御赶鸭子上架,骤然叫过来就安排了这么重的担子,治国方案着实不是两个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年轻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刘御听到下面一片沉默,就知道是自己强求了,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好吧,你们下去吧,朕明日光集群臣,再议此事。” 两个人怀揣着一头雾水走人了,刘御自己坐在龙椅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摇头道:“看来是朕操之过急了,这两个人都难当大任。” 李萍刚刚从头到尾一直都在冷眼旁观,她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刘御这件事情做得没头没尾的,但是到了后来,隐约抓住了一点什么,再看刘御此时的反应,已经有所明悟了。 她先是半扭过头示威性质地扫了一眼茫然不在状态的王狗狗,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其智商情商皆无可救药的鄙夷和优越感之后,站出来道:“皇上可是有意考校两位大人?” 刘御撩起眼皮看了看她,抿着唇角道:“那两个人比你还笨,可见已经没救了。” 他是真的有点失望,没有能力无所谓,刘御已经明确表示了,他会在最后把关的,要的是一个创意,可以未成熟,但是却要有自己的想法。 结果何戢和褚渊两个人光听了他的问题直接就怂了,连为这个差事努力一把的心思都没有,甚至连把这个差事应承过去的胆量都没有,弄得刘御老大不高兴。 应该是有性格不同的原因,这事儿要是换了上辈子十六岁年纪的刘御,他一定会选择接过来,并且拼上老命地努力去做,就算最后建议不被采纳,能够得到这样一次机会本来就很了不得了,他会坚信自己的得到要超过付出的努力。 虽然刘御的话不好听,但是李萍非常明白被变相表扬了一把,心中虽然暗自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低头垂首道:“是二猫跟随皇上已久,从皇上那里得到了些许启示罢了。” 这句话其实是在变相捧刘御,李萍表示自己这是近朱者赤,近猪者肥,自己聪明也完全是受刘御影响的。 要换了往常,刘御听了这话肯定暗搓搓偷笑了,然则这次他的心情着实不好,不是一个小小的马屁就能够扭转的,因此并没有接话。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道:“算了,朕本来就不应该对他们报以希望,这事儿暂且拖后,还是朕自行来想吧。” ———————————————————————————————————————— 刘御的坏心情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弄得王狗狗和李萍都有点手足无措了,还是三天后苏涛来汇报事情的时候听到了相关的消息,一撸袖子对着李萍鄙夷道:“行了,就凭你的本事,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还是让我来吧。” 李萍对他这种“尔等蠢人退散”的反应格外不爽,却也不能说什么,默默忍下了这口气,虚心行了半礼,道:“还请苏总管不吝赐教。” 于是苏涛就怀揣着满腹的信心进来找刘御了,当先先下跪行了礼,而后笑道:“皇上,小的手下的人马已经抓到了还存活在世上的二十多位拓跋氏男丁,其中不乏王爷亲贵之徒,还请皇上定夺。” 刘御正在面无表情逗弄底下大臣送来的鹦鹉,听了这句话心情转好三分,撩起眼皮道:“此话当真?” “小的如何敢欺骗皇上?此事千真万确。”苏涛回答道,脸上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 拓跋皇族在拓跋寿被刺杀之后,为了争夺皇位开始了自相残杀、相互倾轧的作死之旅,被南朝宋和柔然一南一北趁机捡了田螺,两个国家把原本属于北魏的领土给瓜分得一干二净。 还在分权割据的拓跋皇族见两边的气势都不可抵挡,在率领各自的残余部众反抗无果后,先一步撤离了。 刘御攻破了北魏国都平城,虽然也抓了一大批拓跋氏,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提前跑走了,他因此给苏涛下令,抓紧抓捕这群不稳定分子。 想不到这才过了多少天,苏涛就已经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根据先前得到的汇总上来的消息,拓跋氏值得抓捕的人一共不过三十冒头,现在已经抓到了二十多人了,苏涛的办事效率没得说。 当然,这也倒不全都是因为苏涛手底下的人给力,还因为他们凭借着欢乐谷在此地算是站稳了脚跟,根基比较深,得到消息的渠道也多种多样。 苏涛生怕刘御对此起了忌惮,并没有一味邀功,反而特意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这群人各自带着数百手下藏在深山中,若是两拨不小心碰上了头,就要先厮杀一番,闹出了大动静,小的才能顺利抓捕到他们。” 主要是这群人自己太傻了的缘故,敌人都打到自家老窝来了竟然还不忘搞内讧,最后让苏涛找准了机会渔翁得利了。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蠢,但是有一个两个的干了这样的傻事儿,他抓到了一个,严加拷问,拓跋氏内部都是沾亲带故的,有资格争夺皇位的拓跋族人也都是有本事的,事先就隐约知道其他人的大体位置。 酷刑之下,没有人还能够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苏涛一个个拷问过去,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抓到的人数也随之增加,如此车咕噜一转,竟然已经抓到了大半。 也幸亏是他下手迅速,没有给这群拓跋氏的人以缓和的时机,这群人本来满心以为刘御来到这里的当务之急是整顿内务,稍稍过上一两个月才能够腾出人手来找他们,并没有来得及逃得多远。 刘御点头道:“不错,此事记你一大功,日后朕论功行赏,必定少不了苏总管的功劳。” 苏涛看重的从来都不是金钱,他原先跟着刘骏的时候手底下的钱就花不完了,还能养下面一大批的手下。 从最开始的时候,能够让苏涛下定决心冒大危险帮助刘御,看重的就是刘御能够给他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成就感。 他一听刘御的话,禁不住笑了笑,而后方才道:“小的谢过皇上恩典。” 这一通对话下来,刘御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苏涛趁热打铁又道:“皇上,小的之前在街道上转,听了当地百姓对您当真是感恩戴德,十分崇敬呢。” 刘御不信这样的假话,他上辈子偶尔看历史剧,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而且一般都是亡国的皇帝听得最多,因此对此不是很感冒。 他眼梢一瞄,问道:“那群拓跋氏人都在哪里关押着呢?” “回皇上,小的已经把他们都押送到了这个皇宫原本的地牢中。”苏涛回答道。 本来没有经过刘御的准许,是不能够把这么多人带进皇宫的,但是地牢距离正殿着实太远了,这群人经过几天的拷打都快死掉了,自然不可能还有力气在层层包围中刺杀皇上,往地牢带对刘御不会产生丝毫的威胁。 他们身份敏感,苏涛担心夜长梦多,放宫外不安全,就先一步把人带进来了。 118请罪 刘御当即移步跑去看了被抓来的拓跋氏皇族,见这群人一个个衣衫褴褛、神情惊慌,更有甚者,身上还遍布了拷打的痕迹。 刘御扭头对着苏涛不太满意地开口道:“你把人都糟践成这样了,朕还怎么推他们出来宣扬朕的仁慈宽厚?” 宣扬一个你压根就没有的东西干什么?苏涛忍不住腹诽了一声,面上堆着笑容道:“回皇上,这不是要把他们的嘴巴撬开好得到更多人藏身地点的消息吗?您要是希望抓到一个干干净净的,那小的再抓到人时注意点就是了。” “不是谁都有被朕推出来的资格的,把他们的身份都给朕说一遍,朕看看还有哪条大鱼没有落网。”刘御嘱咐道。 只有拓跋寿和拓跋焘的近亲才有让他利用的价值,其他人就地斩杀了算完,也算是铲除不稳定因素了。 苏涛连忙指挥手下把记载这群人身份的纸张奉上来,刘御只粗粗扫了一眼,点出来了其中几个人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三个人给朕带出来,去隔壁牢房。” 被找出来的这三个人形容虽然也很凄惨,但是仍然比其他人好了不少,苏涛见刘御看过来,解释道:“最先找到的人最早受到拷打逼供,这些人因为身份比较尊贵,都是后面才捉来的。” 这么一说,刘御就明白了,身份越边缘的人越容易被抓,被抓得越早身上的伤痕就越多,自己选出来的这几个都是苏涛还没有来得及如何拷打的。 他又问了苏涛几句细节,觉得这三个人应当不是冒名顶替的,又让易容高手李萍过来检查了他们的脸颊面部,确定没有易容伪装的痕迹,便让苏涛把他们分开关押。 “吃穿上别短了他们东西,朕这点养闲人的钱还是有的。”刘御嘱咐了一句,他是特意当着这三个人的面说得,“每个人一间牢房,不准跟任何人接触,吃的和喝的都要从窗户中投递过去,把门封死了。” 前面的话是说给这三个人听的,后面的话也是说给这三个人听的,苏涛心中有数,低头应道:“是,皇上,小的明白了。” 刘御没再看他,自顾自起身离开了,一走到原本北魏皇宫的花园里面,见王狗狗迎面小跑过来。 刘御一扫,觉得他脸上的神情还算淡定,知道不是大事儿,不紧不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朕不是让你在正殿门口守着?” 他很想吐槽一句北魏的皇宫,跟风光大气一点谱都不沾,占地比南朝宋的宫殿小了一半不说,装潢布置什么的也很不上档次。 东西还是自己用习惯了的好,他骤然从南朝宋皇宫搬到北魏皇宫,总是感觉到各种各样的别扭,忍了好几天了却也无法,只能安慰自己,等打败了柔然之后,就迁都北京,建造一间不输于紫禁城的宏大宫殿。 因为地方小,王狗狗一溜小跑也没多累,喘了两口气就把一个长句子完完整整说了出来:“何大人来找您了。” “他来干什么?”刘御现在对何戢和褚渊都怀揣着微妙的失望心理,挥了挥手洒脱万分道,“不见。” 王狗狗为难了一下,微微抬高了声音回答道:“皇上,似乎何大人是来给您请罪的,他说他前几天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辜负了您的期望……” 刘御嗤笑了一声,眼梢往旁边瞄过去,淡淡道:“拉倒吧,他要是有这个脑子,早几天就该来请罪了,何至于会拖到现在?” 何戢来这里,肯定是得到了某种风声,而知道他因为那天谈话不满的人也就只有贴身伺候的王狗狗和李萍了,而王狗狗成天绕着他打转,明显是不可能也没有胆量去通风报信的。 李萍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颇为惊慌惊恐,下跪道:“皇上,二猫绝对没有说不该说不能说的话,还请您相信二猫。” 刘御并不相信李萍,他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仔细想想,李萍并没有通风报信的理由,如果说她知会褚渊一声还有可能,可是何戢还不到值得李萍为他冒险的地步。 而且李萍虽然平时有不少出宫的机会,但是最近并没有出宫,刘御刚来这个地方,颇有四周潜伏着无数想要暗杀自己的坏人的觉悟和危机感,考虑到就凭王狗狗的小细胳膊小细腿不可能保护好他,便没有让李萍离开他附近。 这样一想,刘御也相信了不是李萍通风报信的说辞,点头道:“行了,起来吧,既然何爱卿是专门来道歉的,那朕花费一点时间见见他也无妨。” 李萍如蒙大敕,连忙爬起来扶着他往正殿方向走,刘御一边走还一边对着周围指指点点:“北魏为什么非要把皇宫建在这种小地方,一点也不大气,注定要被我大宋取代。” 好歹南朝宋以前的国都建康城是后世的南京,也是历史上响当当的城市,虽然定都在此的皇朝很难有啥好结果,但是好歹也拿得出手去。 这也是刘御对北京城情有独钟的缘由,他一直觉得那块地方的风水好,名声大,也是一种中国的象征。 他这一辈子结束后要是下了地狱,跟其他各朝各代皇帝吹牛的时候都有吹头,老子把南朝宋这么一个积贫积弱的破烂国家从长江南面一路打到了北京城去,说出来都觉得格外有面子。 他本质上其实并不是一个标准的无神主义者,刘御不信报应却信风水,他还想要改国号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宋”的称号总让他感觉到不吉利。 往前走了没一会儿,远远就看到何戢静静站在门口等着,他见刘御过来,连忙下跪行礼。 刘御正眼都不看他,也没叫人起来,自己坐到龙椅上之后,方才开口道:“起来吧。” 何戢爬了起来,从门口进来了,趴伏在下面道:“皇上万福金安。” 刘御不冷不热道:“当不得何爱卿一声金安。” 何戢一听,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先前的猜测不错,他就是在生气,恳切道:“臣、臣三天前在觐见皇上时说话有些不妥当,让您动怒了,还请您见谅。” 刘御继续不冷不热保持着死人脸:“说得不错,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何戢把头垂在地上,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轻声道:“臣……臣是一时失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句话就说了出来,还请皇上责罚。” 这似乎不是刘御想的请罪方式,刘御听他说完后稍稍愣了一下,抬头问道:“哪句话?你说什么了?” 他真正生气或者说失望的,其实是何戢压根就不敢接任务的胆怯和懦弱,并不是针对哪句话,怎么听何戢的说法,两个人对这件事的理解似乎有些偏差。 何戢也愣了一下,道:“您不是在为那天臣说臣连差的想法都没有那句话在生气?”不可能啊,不论是从刘御对他“何爱卿”的称呼上,还是从此人说话的口气上,明显就是在生气的模样。 刘御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天何戢是说过这么一句话,朝着天翻了一个白眼:“嗯,就这么一句话,这都过了几天了,朕不至于还扯着这个不放。”这也太小看他的心胸了一点。 何戢尴尬道:“皇上宽宏大量,自然不会跟微臣计较。”他感觉到刘御八成是在装傻,除了那句不妥当的话,何戢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让三天后刘御还在称呼自己为“何爱卿”。 刘御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就那么一句话,你为什么会纠结了这么多天才跑来找朕?” 何戢更加尴尬了,支支吾吾道:“没有什么,是微臣局限了。” 他其实真正纠结的不是刘御的态度问题,而是在心惊自己好端端怎么会突然间说出火药味那么大的一句话。 而且这句话切入的时间点还挺怪异的,是在刘御跟褚渊委婉却又不够委婉的后,何戢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么一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刘御很纳闷地看着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何戢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还是刘御想了想,才道:“朕的皇妹过世已经有两年了对不对?” 正殿里面的所有人都是顿了一顿才知道所谓的“皇妹”是指的谁,何戢心头一动,正色答道:“已经两年零两个月了。” “你记得倒清楚。”刘御懒洋洋说了一句,言辞中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来,“最近有看中眼的小姑娘吗?” 这是要给他重新指婚的意思,何戢听得出来,要是搁在几天前他肯定兴高采烈答应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听却又一时间不想答应。 119夜谈 刘御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何戢的回答,对此颇觉奇怪,抬高声音重复问道:“你有相中的姑娘吗?” 说完后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别有深意地特意补充道:“当然,以何家如今的地位,确实需要让朕来把关,以确保那姑娘的身份地位能够配得上你才是。”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就算何戢有看上的人了,也得先让刘御看看身家合不合适,在他的盘算中,跟何戢成亲的女孩儿家世不能过于好了,但是也不能过于差了,省得有人议论他苛待功臣。 然则这句话说过之后,何戢仍然没有接话,刘御等得颇为不耐烦,皱眉道:“够了没有,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要想多久才能算完?” 何戢很想反驳一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是关系到自己以后一辈子的重大决定,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话来,只能道:“希望皇上能够给微臣更多的时间考虑。” 也就是说何戢现在并没有看得上眼的女人,刘御撩起眼皮特意看了看他,道:“既然你不能够做决定的话,这事儿不如就让朕来给你做主?” 何戢道:“臣年纪还小,不急,如今我大宋刚刚打下了北魏,正是当巩固根基的紧急时刻,皇上日理万机,不若先忙您的公事。” “这就是朕的公事之一,你毕竟是朕名义上的妹夫,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形单影只一个人过。”这事儿确实应该被归类为公事儿,何戢是他手底下还算得用的人,刘御自然应当帮他指婚,好用来展现自己对手下的关怀和爱护。 何戢又稍稍停顿了一下,冷不丁问道:“皇上,那如果微臣不想在现在娶亲呢?您还要执意给臣指婚吗?” “你真的还以为自己是青春期的小孩子?还说自己是‘年纪还小’?”刘御一下子就笑了,“提前十年你说这句话,倒是不会被人耻笑。” 何戢跟刘御同年,到现在都是虚岁十七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娶妻生子,在南北朝着实少见,不过何戢是因为“山阴公主”的事情闹得,虽然结婚不算晚,但是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孩子,再娶也不过是续弦。 何戢一听过后,面色变得有些黯然,点头道:“皇上说得是,既然皇上有意,还望皇上为臣做主,臣在此先谢过皇上了。” 刘御看起来他对此并不是真的感觉到高兴,然则也没有多在意,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平时闲着没事儿干的时候,就要多念着朕的好,人要知道感恩。” 何戢蔫蔫应了,起身离开了。 刘御摸着自己的下巴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侧头问旁边站着的王狗狗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这明显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有任何询问他的必要,王狗狗动了动嘴唇,刚想回答“是的”,却见刘御意兴阑珊地先一挥手:“朕不应该问你,二猫,还是你来说吧。” 李萍勾动了一下嘴角,不动声色看了看鼓着腮帮子的王狗狗,表示两人在刘御心中的地位明显是有很大区别的,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道:“皇上,二猫觉得,有可能何大人确实不想在这时候娶亲。” “朕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究竟有什么不乐意的呢?”刘御托着下巴颇为茫然,“朕主动提出来这件事儿,可见是不在意的,他瞻前顾后在发愁些什么呢?” 老天爷当真是公平的,在给你开一扇门的同时堵死了所有的窗户。李萍感觉到有些好笑,王狗狗本身智商低看不出来也就罢了,想不到连刘御本人也一点都没看出来。 李萍的情商和智商都在平均水平线以上,她看得出来不少端倪,何戢明显是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某些事情,今天无意识表现得很明显。 她不禁多打量了刘御几眼,这种狂妄自大的玻璃心男人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值得这么多人想着。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闪而逝,李萍正色道:“二猫感觉到,也许是何大人还没有做好准备吧?您之前也没把这件事情跟他说起过,可能他只是一时间太惊讶了?” 以李萍的立场,是不可能把真正情况说出来的,这纯粹是费力不讨好,而且刘御很可能在不接受这个解释的同时跟她翻脸。 刘御听完后感觉到有些异样,皱了一下眉,看了看李萍,微微压低声音道:“朕怎么感觉,你似乎知道什么?” 李萍很想说自己知道什么只是因为自己具备最起码的常识和理解能力,笑道:“二猫如何能知道什么呢,连皇上您都没有看出来何大人究竟是怎么了。” 刘御果然没有花费半秒钟时间就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朕也是这样想的呢。” 这人真的已经在中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李萍尝试着引导他往正确的方向前进,委婉道:“皇上,二猫觉得您可以在后天询问一下何大人,看看他究竟在烦恼什么?” “这么一个破事儿难道还值得朕隔了两天再专门去揣摩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刘御转头就把这件事儿给丢下了,“明天朕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跟朝臣商量更改国号的事情。” 好吧,这事儿就这么被混过去了,李萍见话题被岔开,不好继续似是而非地暗示下去,也只能就此罢休。 ———————————————————————————————————————— 刘御花费一个月时间顺利完成了心目中的一部分国家体制改革,顺带着改了国号,真正改为了“御”。 他为此兴致颇高地留褚渊在正殿里一度,完事儿后拽着褚渊洗了个澡,自己趴在换洗干净的床褥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褚渊擦干净身体凑了过来,小心翼翼紧挨着他躺下了:“皇上?” “以后要叫‘御帝陛下’。”刘御一揽他柔中带韧的腰肢,似笑非笑道,“肚子饿了吗,用不用叫夜宵?” 褚渊一听这话,颇为紧张道:“不、不用了,微臣这样就好,不用麻烦皇……御帝陛下了。” 夜宵肯定是王狗狗送过来,他想起上次那样万分尴尬的场面,可万分不想王狗狗进来送东西或者干任何事情。 “御帝陛下?”刘御拖长了声调慢吞吞重复了一遍,哈哈笑道,“听起来还真是很不错,就算这是朕今天听的第一百六十三次了,再听起来感觉仍然这样好。” 褚渊对他性格的了解和把握还停留在平日里性情诡异的高富帅上,骤然听了这句话都傻了,磕巴了好半天才说通顺了一句话:“您、您原来还特意数次数啊?” 刘御面部一抽,瞬间没有了刚刚的舒适惬意,面无表情道:“不是,是二狗自发给朕数的。” 不小心说漏嘴了,着实太丢人了,刘御撩起眼皮阴测测看了看褚渊:“睡吧。”真是一点眼力界都没有,明明听着不对劲儿,怎么就能直接问出来呢? 褚渊本来还满心期待着两个人谈谈星星谈谈月亮从人生理想谈到社会哲学呢,见他已经很明显得不高兴了,也是懊恼自己刚刚竟然问出了那个不太合时宜的破问题,想要补救却已经晚了,只能暗自骂了自己一通,乖乖躺下了。 刘御跟他隔了一段距离躺着,没有靠得太紧,目光看着上方的屋顶,盯着看了好半天,冷不丁开口道:“朕是不是以后也该改个称呼,叫‘本帝’?” 褚渊趁机凑过脑袋来搭在他胸膛上,笑道:“陛下,这个称呼没有您原来的自称听得有霸气呢。” 刘御稍稍一停顿就接受了这个说法,点头道:“也对。” 褚渊松了一口气,这要是改叫“本帝”,那也太那啥了一点,幸亏是自己给劝住了,这要是没劝住,明天真改了口,估计柔然族长都能活活笑死。 刘御对此略感遗憾,他之所以这样轻松接受褚渊的说辞,因为他不仅仅就这个问题问过褚渊,还问过李萍和王狗狗,但是这三个人明显都有一瞬间的面容扭曲。 他虽然对自己的起名水准没有觉悟,但是对于观察别人的表情却格外敏锐,褚渊和王狗狗暂且不说,但是能够让李萍这种人精表情僵硬一秒种以上,很明显她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惊吓。 刘御在床上翻了个身,半边肩膀压在褚渊肩膀上,懒洋洋道:“睡吧,明天早朝还得早点起来。” 褚渊侧头帮他整理了一番有点凌乱的长发,笑道:“是,御帝陛下。” 120关注 何戢跪在地上陈述完最近朝臣的动向,着重赞美了一番新改国号的霸气侧漏,狠狠拍了一通刘御的马屁。 说完这些事儿,他忍不住偷偷撩起眼皮看了看刘御,见后者正摸着扶手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咬了咬牙轻声道:“陛下,臣前日遇一异士,不知陛下可有兴趣见一见他?” 所谓的异士在刘御眼中就是可以跟“江湖骗子”画上等号的人,他对于算命什么的一概不信,这人唯一信的就是风水和他自己。 然则他不信,这个时代的人却可以说是各个都信,在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找这么一个老骗子做一场大戏来蒙骗世人。 更何况这样做还能够让原先北魏的民众早点归心,刘御眯了一下眼睛,点头道:“若果真是有大能者,那朕自当礼见,不知道是哪位异士?”你找来的这个人得在民间有威望有名声,他说的话才能有人信。 何戢会意,回道:“启禀陛下,微臣碰到的这位异士,是在原北魏声名卓著的高扬先生,有天师之称。” 刘御飞快扫了他一眼,微微调整了一下坐的姿势,前倾了身体表示自己在关注着他,皱眉道:“需要朕提醒你一句吗,北魏的天师早在城门被攻破的时候就被乱军杀死了。” 何戢从他微微沉下来的面容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然则仍然面不改色道:“皇上,臣碰到的异士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天师,没准是天师大人有逆天改命之能,死而复生也不为过。” 刘御听完后半天都没有出声,大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僵硬到了极点,等过了约莫有半柱香时间后,他才淡淡道:“何爱卿下次若是再碰上了这样的异人,理当早点跟朕说才是。” 他已经明白了何戢的意思,当初高扬被杀是处在南朝宋军队的包围圈中,北魏百姓对此可以说是毫不知情。 何戢明显是找来了一个跟高扬极为相近的人,让他来伪装成高扬,替刘御装神弄鬼,达到糊弄民众的作用。 刘御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快速收拢北魏民心的好方法,但是这并不能遏制住他内心蒸腾而起的怀疑,刘御的面容含着沉沉的危险性,他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扫视着端正跪在下面的何戢。 何戢本来满心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得住对方的怀疑和警惕,然则他仍然被过大的心理压迫感弄得满头冷汗,跪得时间长了,从膝盖上向上也传来痛感。 他一动都不敢动,何戢知道刘御在等着一个他的解释,他喉头轻动,缓缓道:“是臣的手下在郊外捕猎的时候,偶然碰到了此人。当时正是他亲手杀死了高扬天师,一见此人,当即惊讶万分,细细盘问下,方知两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刘御眯着沉黑色的凤眸懒洋洋看着他:“行了,此事烦劳何爱卿了,朕即刻命人把这位天师接进宫来,你带着苏总管去府上拿人吧。” 此时苏涛正在正殿外面有事禀报,因为何戢比他来得早,因此等在外面守着,本来以为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进去,没想到刘御没见到,反而被安排了一项新差事。 刘御留在正殿里面批阅奏折并没有出来,李萍拉着苏涛附耳道:“苏总管多加小心,何大人今日有些古怪呢。” 李萍的话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刘御的态度,会突然间提醒他这句话,就说明刘御对何戢已经起了很强烈的防备心理。 苏涛抬头飞快看了看她,点头道:“多谢李姑姑提点,我明白了。”他得先回到大本营一趟,把自己信得过的手下都带上,而后才能跟着何戢去他那里领人。 李萍颇为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外面北魏的刁民还未完全臣服,兵荒马乱的,还请苏总管务必保护好高扬高天师的安全。” 苏涛没想到自己要去接的人竟然是早该死了的高扬,眼睛一闪,觉得其中疑窦重重,此情此景 下不方便询问,只能故作不知地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何戢对他二人的悄悄话恍若一无所觉,自己也万分自觉地走到宫门不远处默默站着,给他们留出了交谈的足够空间。 等到苏涛和李萍合计完,一步步朝着这边走过来后,何戢才露出一个笑容,道:“麻烦苏总管陪下官走一趟了,实在是此人牵扯重大,我的手下不怎么牢靠,才要拜托苏总管的。” “好说,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涛从何戢的脸上没有看出蹊跷来,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何戢的心机还不至于深沉到能够瞒得住他的眼睛的地步。 李萍注视着他们两个人走远,自己回身来到正殿,见刘御面无表情坐在龙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轻轻开口道:“皇上,何大人出去后表现得很正常,不像是心虚或者紧张的模样。” 刘御纳闷道:“朕也觉得他不像是心中有鬼的样子,可是他做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对劲儿,朕想了半天都没能明白过来。” 按理说,何戢想到的是一个绝佳的主意,这个点子他要是在想出来之后,就立刻跑来跟刘御说了,那肯定是大功一件,刘御高兴还来不及呢。 结果没想到何戢事先也不给他打招呼,冷不丁就自己出手把一个酷似高扬的人给找来了,中间省略了来禀告他获得他许可这一步,就显得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刘御第一反应是把这件事儿当做是何戢的一次挑衅,毕竟高扬身份特殊,在北魏民间具有很强的煽动性和蛊惑力,何戢这一步棋走出来,难道也不怕刘御怀疑他是有意勾结妖人要蛊惑民心、逆谋造反? 李萍也没有明白何戢的意思,自己刚刚一路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道:“陛下,依二猫愚见,何大人虽然这件事情做得莽撞了,但是有可能是想要给您一个惊喜?” “他要是早点说,确实是惊喜,现在把人都准备好了才说,喜没了,剩下的只有惊。”刘御面无表情道。 听话音这人心中的怀疑压根就没有减弱,李萍又想了一想,顺着他的口风道:“您说的不错,何大人若是想要立功,自当在刚刚渲染找到此人的困难程度,而不是拿谎话搪塞您。” “那是当然的了,世上长得极为相近的人相当稀少,他能够找来一个酷似真正高扬的人,确实费了不少功夫,却故意对着朕说谎话,似乎在有意引起朕的怀疑。”刘御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尖。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不用解释就能明白为什么何戢说得是谎话,但是旁听的王狗狗却想不到缘由,探着脖子眼巴巴看着刘御道:“陛下,何大人真的骗了您了?” 刘御颇为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高扬作为北魏的天师,经常做些摆台求雨祈福的勾当,北魏都城附近的百姓都认识他……” 他说了一半住了口,见王狗狗仍然满脸茫然,深切地感觉到跟此人解释就是白费力气的愚蠢行为,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批奏折。 倒是李萍接口道:“何大人刚刚说他的手下是从北魏都城郊外发现的一位酷似高扬的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若是北魏郊区真有此人,肯定被百姓津津乐道,我们就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何戢是故意说了一个谁都能听出来的谎话,再加上他今天的反常行为,李萍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试探道:“陛下,有没有可能,是何大人在故意引起您的注意?” “他脑子秀逗了,要有意被朕盯着怀疑?”刘御嗤笑了一声,对此压根就不相信,“你以后少跟二狗站得太近,看看你自己的脑子都成什么模样了?” 何戢这样做是典型的费力不讨好,以刘御完全利益化的眼光来看,何戢确实应当是头脑里面塞满了浆糊才能这样行事。 他又不是中二青春期渴望得到其他人关注的别扭小屁孩儿,好端端怎么会突然绕这么大一个弯儿来想要获得他的关注? 刘御深切地感觉到李萍这个猜测的不靠谱,想了想下令道:“等苏涛回来后,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派人密切监视何府,一旦有什么异常动静,立刻向朕禀报。” 李萍口中应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若是何大人的本意就是想要得到陛下更多的关注,那他这步棋走的真是妙极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御若是脑子里有谈恋爱的那根筋儿,理当觉察出来了才是。 然则说完后她见刘御压根没听进去这句话,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起身离开正殿,跑到宫门口安心等着苏涛回来了。 121猜忌 苏涛不多时就带着人回来了,在路上的时候他特意很招摇地雇了敞篷马车,有意让街道上的北魏民众看清楚自己身边坐着的可是他们的天师大人。 等高调地进入了皇宫之后,苏涛立刻就变脸了,拿绳索把此人捆得结结实实的,押着脑袋给刘御送过去,期间还配备了十几个护卫队成员跟着,生怕此人包藏祸心暴起伤人。 ——这要是直接把刘御捅死了也就算了,可要是这是捅伤了,苏涛很明白自己连同手底下的人要丢掉大半条命了。 刘御打眼一看,点头首肯道:“果然是跟北魏前国师高扬格外相像,莫说别人,就算是朕也分不清了。” 你要说是“高扬的亲友也分不清了”,那才能表现出这人跟高扬长得像呢,结果你说你自己分不清了,你又没见过人家高扬一次,不过是看过画像罢了。 苏涛都懒得腹诽他,正色道:“陛下,小的已经检查过此人了,他的手掌上有厚茧,这是常年在田间劳作形成的,茧子的厚度跟他的年龄对应得起来,生茧的部位跟北魏这边用的耕作工具也相匹配。” 刘御问道:“是何地人?” 这个问题他事先有做过功课,苏涛立刻回答道:“此人说是鲁地人,月前被人找到后绑到此地,小的问过他些鲁地的风土人情,也都对应得上。” 亏何戢还说这人是从平城郊外偶然找到的呢,这都抓起来养了一个月了,才把这件事儿告诉他。刘御冷笑道:“朕倒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鲁地都能算作是平城郊外了。” 苏涛不知道如何接话,感觉到他心中有火气,而且是冲着何戢去的,稍稍一想,道:“陛下,何大人表示希望跟随小的一同进宫,小的生怕他包藏歹心,没有答应,您看是不是要把人叫进宫来,您好生询问一番?” 有火就得发出来,不然倒霉得还是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李萍踹了王狗狗一脚,不断使眼色示意,见王狗狗一脸茫然明显没有明白过来,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口气,自己站出来道:“皇上,此事疑点重重,二猫觉得,也许何大人有难言之隐,想要单独同您说呢。” 李萍感觉到自己差不多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何戢故意当着刘御的面撒谎,这个谎言转眼就被戳破了,以刘御的性格,肯定会把他叫进宫来仔仔细细问清楚。 所以何戢刚刚才专门挑在事情汇报完之后,两个人没有话说,他该拍屁股滚蛋的时节禀报了此事,恐怕就是怀揣着希望能够跟刘御再见一面的心思。 感情分析家李萍同时表示,何戢八成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他的许多动作都显得无措而没有目的性,应该是不自觉的无意识行为。 刘御想也不想摆手道:“朕跟他单独谈谈?哈,他好趁机一刀捅过来吗?”李萍的智商当真是直线下降了,既然已经知道何戢有问题,他怎么可能还跟这人单独见面? 李萍也不好明着告诉他真相,别说周围还有苏涛和王狗狗连带着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在竖着耳朵听,就算周围没有旁人,她把事情跟刘御说了,刘御的情绪会往何处变化都说不准。 以李萍谨慎的性格,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愚蠢行为的,她因此并没有接话,不动声色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王狗狗,心中盘算着要想个办法让这个傻孩子说出来。 刘御又问了那人几个问题,觉得他并不知道何戢的“阴谋”,而且也确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让李萍把人带下去,先好好养着,等其白白胖胖更加像是高扬之后,就拉出来做戏宣扬他是正统国君。 刘御其后有问了苏涛最近发生的事情,想了想之后叮嘱道:“你让人查一查,看何戢是从什么时候起到处寻找长得跟高扬相近的人的。” 这事儿苏涛事先并没有得到风声,刘御对此也能够表示理解,找跟前天师相近的人肯定不能张扬,何戢是私底下偷摸着做的,期间肯定注意了避人耳目。 苏涛每天要处理的情报不知道凡几,说句堆积如山并不为过,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要监视何戢,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什么的也属于常情,刘御还不至于苛刻成这样。 苏涛听完后果然松了一口气,道:“是,陛下,小的即刻让人去办。” 苏涛的办事效率一向都不是盖的,况且他也觉得何戢的态度很奇怪,其中肯定另有隐情,因此对这件事情投注了大量的精力。 手底下的人全力去查此事,他在三天后就给刘御提供了答案:“陛下,何大人是三个月前开始派人离开平城的。” 刘御挥手让他下去,眼梢看着李萍和王狗狗,问道:“三个月前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吗?”何戢突然开始办这件事儿,很可能是被啥玩意给刺激了。 李萍低头持不语戒,倒是王狗狗灵机一动,想起来了一件事情,急忙道:“陛下,您记得吗,三个月前您跟何大人说,要给他指婚呢。” 什么意思,难道何戢跟他的贴身丫鬟爱得死去活来,所以打死都不想要娶其他的女人,一听自己要给他指婚,气恼之下干脆就要使坏添麻烦?刘御听得一愣。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是这件事情,给何戢指婚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况且刘御自觉自己当时的态度并不是很坚定很j□j,要是何戢不乐意指婚,大可以跟他明着说出来。 刘御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王狗狗想不出来了,看了看装死不说话的李萍,只能挠了挠头:“跟何大人有关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一条了。” 李萍感觉到王狗狗说得差不多了,方才抬头道:“陛下,您要是觉得不可能是这一条缘由,那大可以叫何大人入宫来试探一下,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这个提议倒是很有道理,刘御一想也是,首肯道:“嗯,你下去准备就是,这次何爱卿事情办得很好,主意也很妙,朕单独设宴款待他一次倒也不算过分。” 稍稍一停顿,他又特意补充道:“警备力量要检查好了,不能让他接近朕十步之内。” “是,陛下,二猫心中有数。”李萍恭敬回答道,忍不住在心中为何戢鞠了一把辛酸泪。 ———————————————————————————————————————— 何戢很紧张,他从接到李萍的口信后就非常非常紧张,这个状态持续了两天一夜,直到今天他跟刘御面对面坐着。虽然中间隔了有十米的距离,但是他仍然感觉到很不自在。 刘御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出声,偶尔撩起眼皮观察何戢,他自觉自己的动作已经做得很隐蔽了,但是每次他的目光落到何戢身上的时候,都发现此人会有些不自然,连银质筷子碰到了碗的边缘发出声响这种不礼貌的小失误都频频发生。 而且每次都是他的目光一落上去,何戢的动作就立刻变得别扭了,这种现象最大的解释就是何戢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他,才能每次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他的视线所向。 这不是心里有鬼的人不该有这样的表现,可是真心里有鬼的人,也不会把不自然表现得这么明显,何戢若是心中存了事儿,不该心理素质这样糟糕,轻易就露出破绽。 刘御想到这里,把筷子放下,见何戢二话不说跟着自己立刻撂了筷子,更加确定他在偷偷观察着自己,笑道:“何爱卿不必紧张。” 何爱卿又见何爱卿,何戢还当他是为三天前的事情生气,在心中暗叹了一声,请罪道:“是微臣考虑不周,应当事先把此事跟陛下商量再做决定的,而不应该私下派人去寻觅异士。” 刘御皮笑肉不笑地“哈哈”笑了两声,装模作样叹道:“何爱卿不必如此,朕早知爱卿心思,何爱卿也是一片诚诚之心为朕……” 他后面本来还跟了“为国”两字,结果发现自己前面的话刚说完何戢就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心中觉得不对,便收了口也收了笑,冷冷道:“何爱卿可是对朕有所不满?” 何戢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跪倒在地,把头埋了下去:“微臣不敢,还请陛下不要多想。” “朕没有多想,朕反倒觉得多想的人是爱卿。”刘御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拿起桌子上的小酒盅来把玩,一脸木然道,“何爱卿不比担心,朕尊重你的意思,已经取消了下旨赐婚的想法。” 122变革前夕 这是三天前李萍给刘御出的主意,既然不知道何戢的异常是不是因为刘御说要给他指婚,那就以退为进,假装不要指婚了,看看他的反应。 因此刘御撩起眼皮,虽然面上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其实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何戢,想要弄清楚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何戢本来听了前面的话就已经感觉到天崩地裂了,听他说了后面不要指婚的言论后,就更加震惊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先是抬起头见鬼一般看了看刘御,而后再次趴在地上,颤声道:“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责罚!”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确实是不想让朕给你指婚?刘御消化他这句话消化了足足有三秒钟,才感觉到自己隐约抓到了他话里的意思,点头道:“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爱卿不必自责,朕也能够理解。” 何戢一时间竟然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感觉,他把发胀发热的脸颊埋在微凉的地砖上,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皇上……皇上……” 皇你妹,从朕改了国号之后就该叫陛下了,你怎么能把这个给忘了呢?刘御俊脸一沉,不悦道:“你就是这么叫朕的吗?” 何戢一听,这句话虽然说口气冷冰冰的,但是怎么听都感觉有点的意思,越发羞恼难当,嘴角抽动着纠结了半天,声若蚊蝇轻唤道:“玉儿……” 刘御跟被人一棒槌砸在脸上一个感觉,整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嘴巴微张好一会儿后,才爆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李萍和王狗狗本来在外面守着,防止何戢做出啥对刘御不利的动作来。 李萍懂得点武功,本身耳聪目明,王狗狗更是天生有优势,耳朵鼻子都比别人的灵敏,两个人都被里面的神转折给吓住了。 李萍早就猜到了一点什么,因此在一开始表现得还很淡定,然则何戢最后的那声叫唤彻底让她破功了,想到这件事情将要带来的灾难后果,她尖叫的声音不比刘御的小。 王狗狗跟李萍正好相反,他一开始就听傻了,听到那声雷死人的呼唤后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破门而入,扑到刘御的龙椅前,呈现出保护的姿态来,嘶声叫道:“你想干什么?!” 何戢知道李萍和王狗狗就在外面,但是没想到这两个人连自己和刘御的对话都能够听到,更加羞愤难当,又见刘御见了鬼一般的反应,似乎压根就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隐约感觉到刚刚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有啥误会之处,却又不可能再解释了,见刘御整个人都石化了,而李萍也已经进来了。 何戢再也待不下去,连滚带爬站起来,顿了顿脚,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扭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刘御动了动自己放在龙椅扶手上的胳膊,一脸木然地看着前方:“二猫,你去跟外面的守卫说一声,他不是刺杀了朕畏罪潜逃,别让他们把人给拦下来。” 让何戢跑走算是一个比较好的解决方式,万一他被早就守在外面的侍卫给拦下了再押送到他这边来,那真是太尴尬了。 李萍也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不敢耽搁,连忙就去了,留下王狗狗一脸就义一般的决然,扭头道:“皇上,您没事儿吧?” 虽然刘御已经强调要叫他“陛下”了,但是毕竟已经叫了两年的“皇上”了,难免有些不适应,他一着急,不小心就直接把原来的称呼给喊出来了。 “你要叫……”刘御话说到一半,想起来就是这个称呼引起的悲剧,适时收了口,低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抬起头道,“他怎么会突然间冒出来那个称呼?” 王狗狗哆嗦了一下,连连摇头道:“二狗也不知道,可能是何大人先前跟您……公主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个称呼印象比较深吧?” “朕在何府的时候好像没有被人叫过……那啥吧?”刘御着实不想说出来那个很有玛丽苏味道的称呼,面如土色地摇了摇头。 那很可能是何戢自己脑补过。王狗狗着实不敢说出这句话来,只能避重就轻道:“可能是何大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吧?” 刘御终于算是找回了原来的感觉,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冷笑表情来:“朕看他是想得太多了一点。”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何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刘御虽然一开始没有想到,但是刚刚何戢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点,一旦弄清楚了缘由,他还是很会分析的。 刘御对于感情的问题一向都感觉到苦手,他不是很能够理解为啥何戢会突然间跟他看对眼,但是既然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了,再讨论为什么会这样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需要考虑的不是何戢的眼光为什么扭曲成这样,而是要考虑如何合理利用这一点,为自己的意愿服务才是。 刘御禁不住叹了口气,对着一个劲儿偷看自己的王狗狗感叹道:“一个人魅力太大了就是没有办法,你看看朕,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是雄厚的荷尔蒙仍然在外面招花引蝶,给朕带来不期然的桃花运。” 王狗狗飞快看了他一眼,理智地并没有说话。 ———————————————————————————————————————— 何戢其后的三次早朝一概称病没有来,刘御听到消息后也没有勉强人家出现在自己面前,送了一批药材表示关切之意后,就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他最近很忙,而且是在忙正事儿——虽然何戢在感情上着实自作多情了一把,但是他想到的找人冒充天师高扬装神弄鬼的想法却给了刘御很多的启发。 被找来的这个人原名叫李田山,不过其原名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刘御很郑重地告诉他,以后他的名字就是高扬,身份是前北魏的天师,如果哪一天说漏了嘴,不仅要他人头落地,连带着其妻子儿女的命都要收走。 装神弄鬼的事情是苏涛一手筹谋策划的,他拉着高扬在祭天台上上演了一出好戏,借由一些江湖骗子的手段,装神弄鬼,给北魏的原住民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做天命所归。 刘御守在皇宫中很快得到了这场戏演得很顺利的消息,他满意地一点头,对着李萍道:“只要再让人带着此人在原本北魏的国土中转上一遭,这片土地基本上就姓刘了。” 能够这样轻松地就解决掉一个潜在的大麻烦,着实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刘御因为此事虽然对何戢的情商格外蔑视,但是对其智商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李萍道:“启禀陛下,二猫已经向几位将军传达了您的旨意,他们收拢部下,勤加练兵,只消您一个命令下来,定当勇赴前线,为国出力。” “暂且不急,得先巩固好根基,彻底站稳脚跟。”刘御托着下巴懒洋洋的,有点提不起精神来,“眼看着马上就要立冬了,冬季天寒地冻的,我国又常年居于南方,并没有擅长在严寒下作战的将领,恐怕士兵们也受不了酷寒呢。” 李萍拍马屁道:“皇上体贴民意,爱民如子,实在是一代明君。” “倒也不是,只不过考虑到是他们受不了冻,伤亡肯定就要增加。”刘御抿了一下唇角,“朕其实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要能够把山东和北京那一块收拢过来,那就没有必要跟柔然死磕了。” 这个年代还没有“山东”和“北京”的说法,李萍并不知道他说得是哪两块地方,然则对他经常冒出听不懂词语的行为早就已经习惯了,也并不感到有多惊讶。 按照刘御的想法,明年春末或者是夏初,就可以跟柔然一战了,他对自己的政治改革有信心,对南朝宋的军队却不是很信任。 再往北到北京还好说,其后差别不大,然则若是跟柔然结了仇恨,恐怕就要一直打下去,再往北推进,气候就太恶劣了一些。 拿破仑和希特勒都是在苏联的严寒上栽了大跟头,刘御不想重蹈覆辙,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得抓紧时间训练出一支能够在恶劣天气环境下已久保持高水准战斗力的军队来。 他缺的不仅仅是耐寒的士兵,还有擅长在冰天雪地里作战的将领,只可惜隶属于南朝宋的几名将领都没有这个本事,北魏的将领都已经被内耗得死了大半,活捉的这些人他也不怎么信任。 刘御对此颇为发愁,叹了一口气后,拍手道:“二猫,去把褚渊叫过来,朕有事情吩咐他。” 123密差 刘御想要给褚渊安排了一个很重要的差事,他在说事儿之前特意把王狗狗和李萍都给赶了,而且不是赶出大殿,而是赶到了另外一个宫殿里,确保他们两个什么都不能够听见。 褚渊表现得很紧张,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了,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远远站在殿门口就不再往前走了。 刘御不是很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反应,看自己特意把王狗狗和李萍给调开就应该猜得到是正经的差事儿。 他对于褚渊已经基本上放下了戒备之心,有些话说起来也没有了顾忌,皱眉道:“朕跟你过夜的时候也没把他们调得这么远,你怎么还能脸红成这样?” 褚渊一听后格外尴尬,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见刘御又有点不耐烦了,连忙道:“是……是微臣看到了皇……陛下就有的这样的反应……自己控制不了的……” 刘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面容也放松了不少,招招手示意他走得更近一点,道:“坐,脚边不是有软垫吗?” 褚渊蹭了个边坐下了,前倾着身子道:“陛下有何事情吩咐,臣定当肝脑涂地。” “朕觉得给你下的第一个命令就该是以后切记要叫朕‘陛下’。”刘御不是很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有可能是因为褚渊对先前的称呼印象太深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叫刘御“皇陛下”了,刘御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不太顺耳。 他顺带着想起来两个人嘿哟的时候,褚渊情到浓时也是喜欢胡乱叫的,不仅叫皇上,连殿下的老古董称呼都能喊出来。 褚渊似乎也想起来了这一点,俊脸更加红了,低着头也不敢抬头,只能含含糊糊地一点头:“微臣知道了,还请皇上监督……” 刘御收了笑,骤然正色道:“好了,玩笑开完了,朕还有正事要跟你说——朕这次上来有重要事情要吩咐你。” 褚渊面色微变,顾不得秀羞涩了,抬头道:“皇上尽管说。” “朕要你带着一拨人在大冬天去黄河边上扎营训练,过了今年冬天再回来。”刘御说完后特意扫了褚渊一眼,见他面上没有出现明显的反感和不悦后,方才继续道,“你也是练过武的人,对行兵布阵也多有研究,这件事儿朕不放心让别人去办,只能暂且委屈你了。” 褚渊虽然对要分开三个多月感到有点忐忑和不舍,但是接受起来仍然很干脆:“是,陛下,微臣铭感五内,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刘御对他的这个反应并不感觉到多惊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好像都是这种德性,一听到啥“这种需要保密的事情我只能信任你”之类的话,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特别激动兴奋。 他虽然不能够理解,却很懂得如何利用,见状撩起嘴角对着褚渊淡淡一笑,深沉道:“朕果然没有错看彦回。” 褚渊更加激动了,跪下来抱住他的大腿,还把脸贴到他的鞋面上:“臣一定肝脑涂地,为陛下尽忠,为国家效力!” 刘御又叮嘱了几句,便亲自把人扶起来了,笑道:“朕相信你,此行路途遥远,又加之天寒地冻,恐怕要你受些委屈,快回去早作准备吧。” 褚渊颇为依依不舍,很想在走之前多看他几眼,然则此时国家大事重于儿女私情,他也并没有耽搁,领命道:“臣谨遵陛下圣旨。” 刘御于是挥挥手让人滚蛋,想了想又把褚渊叫了回来,从腰上把一块玉佩摸了出来,在他眼前摇晃了一下:“这个你先拿着。” 说完后他见褚渊天崩地裂一般俊脸惨白,在心头暗笑一声,解释道:“等你回来之后,再亲手给朕戴上。” 这块玉佩正是刻有“彦回”二字的那块,刘御戴它的时间估计比褚渊本人都长,如今褚渊就要拍屁股滚蛋了,虽然不多时就会回来,不过难保路途上不会遇上意外,刘御把玉佩还给他,也是存了念想好日后相见的意思。 他难得这样体贴浪漫,褚渊果然感动非常,两只手合拢紧紧攥着那块玉佩,郑重万分道:“微臣一定会妥善回来,还望陛下多加珍重。” 他的眼圈都是红的,目光水润润中含了无限深情,刘御看了看他,抬手把人摁到怀中,对准嘴唇轻啄了一下,忍下把人摁在床上酱酱又酿酿的冲动,松开他木着脸道:“走吧,别再耽搁了。” 褚渊表现得格外失望,深深看了看他,方才扭头离开,一出殿门见李萍和王狗狗果然不在了,稍稍一沉吟,还是决定站在原地等他们。 没有人领着是不能够在宫中随意走动的,哪怕他是规规矩矩往宫外走,被人抓住了发现他是一个人,就什么罪名都能够让头上扣,有嘴也说不清楚。 褚渊相信刘御不会这样阴狠地坑他,但是若是当真有新人被抓住了,也是给刘御添麻烦了,要平息事情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幸亏李萍和王狗狗所待的地方虽然比较远,但是一眼能够看到正殿这边的情况,李萍见他出来了,连忙撇下王狗狗,自己迎了上来。 褚渊对着她微微一笑,道声“见过姑姑”,李萍回之以笑容,并未多言,伸手一示意,让褚渊跟着她往外走。 刘御这还是第一次有事情笔者她和王狗狗,而且还是单独找褚渊谈话,她心中不无忧虑。 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她还总感觉何戢的存在对褚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胁,但是以李萍的身份,并不适合说什么,只能把一切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时不时偷偷瞄上褚渊一眼。 等送褚渊出了宫门,李萍回转回来,重新去见刘御,见其俯首在案前批阅奏折,丝毫就没有给她科普给褚渊安排了什么差事的,只能在心头沉沉叹息一声,暂且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 何戢三天后终于稍稍减轻了自己的鸵鸟心态,乖乖出现在刘御面前,第一件事儿是下跪请罪:“臣无状,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责罚。” 刘御正眼都没有看他,好半天后才面无表情来了一句:“如果何爱卿今天是来找朕请罪的,那你的道歉朕已经接受了,滚吧。” 何戢被那句“滚吧”弄得心里格外难受,却也知道以刘御的性格,会对他在公事后谈点私事的行为感到有趣,却肯定不乐意他专门过来打扰就是为了解决私事。 他想了好一会儿,沉吟道:“陛下,军营中暗地里私下流传开了赌博器具,臣屡禁不止,还请皇上责罚。”这是何戢能够想到的唯一跟公事沾点边的事情了。 刘御一听后,更加不耐烦了,皱眉道:“这种事情难道都要朕手把手地教你——难道朕每个月花这么多银子养的是一头猪?” 何戢听得更难受了,蠕动嘴唇低声道:“臣、臣已经把犯事的将领都给予了惩罚,还把赌具都没收了,在所有士兵面前重申了三项纪律……所以应该不会出大事儿……”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为什么还要拿来跟朕汇报,朕是皇帝又不是琐事垃圾桶?”刘御放下手中的活计撩起眼皮专门扫了他一眼,“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还是回去休息吧,如果有需要,朕可以再给你十天的假期。” 说是假期,其实是给他十天让他回去反省一下,这要是换了以前,何戢还会很高兴有了带薪假期,可是放到这样的情景下,他又感觉到刘御对自己j□j裸的鄙夷和不屑态度,无奈道:“臣知道了……” 这句话说得挺不情愿的,刘御继续看着他,何戢咽了咽口水,更加无奈地补充道:“臣叩谢陛下恩典。” 这样还差不多,刘御还算满意地一点头,继续低头看奏折,淡淡道:“要是没有别的事情爱卿就退下吧,朕日理万机,可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跟你干耗。” 何戢觉得自己挺委屈的,他就是想要就当天的乌龙事件给刘御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这是对皇上不敬,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纯粹的私事,没想到反倒惹恼了刘御。 他很为自己傻到爆顶的辩护理由而感到懊恼,不敢多说,利索地爬起来道:“臣告退。” 刘御略一颔首,冷不丁骤然开口道:“此地原本是北魏国都,也是欢乐谷流毒最为严重的地方,会出现有人私底下赌博实属常事,日后见一个杀一个,务必不要手下留情。” 这就如同打了一棒子给个甜枣一样,何戢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看了他好久,见刘御又有些不耐烦了,才回过神来,重重点头道:“臣知道了,多谢陛下明示。” 他活蹦乱跳地跑走了,看模样欣喜非常,刘御看了看他的背影,摇头道:“朕每次看到这种智商的家伙,都对人类感觉到莫大的悲哀。” 王狗狗没弄懂为啥刘御都生气了还要给何戢出主意,听了这句话还懵懵懂懂的,却也只能傻乎乎赔笑配合他的情绪。 124怪梦 刘御把褚渊秘密调派去了黄河流域,虽然说是秘密,但是他作为一个疑心病患者,也生怕旁人看出蹊跷来,因此想得很多,特意设了一个局把戏做得很全。 在褚渊悄无声息离开平城的第三天,在一年前的赈灾款贪墨一案中大放异彩的五品谏官朱碌庸出面,列举了褚渊在吏部右侍郎位置上四年所做的种种劣迹。 不少人听了消息都为褚渊捏了一把汗,皇宫中很快传出了御帝陛下对于褚渊所做所为震怒非常的信息,根据皇上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王二狗和李二猫的口风,似乎这次皇上想要深入追究褚渊的责任。 褚渊当吏部的一把手当了四年多,还算是很得人心的,他的差事从来都是比较温和的,当初刘御刚登基的时候遇到的所有得罪人可是都一股脑地丢给了萧道成去唱白脸,褚渊置身事外,保留了自己清清白白的名声。 他本身性情和顺,褚家也是在南朝宋根深蒂固,世交好友数不胜数,眼看着褚渊要落难了,不少人冒着风险上折子给他求情。 刘御装模作样在自己的宫殿里面发了好一通脾气,看到群臣的请愿书,做出不情不愿的模样来,又问了几位肱骨之臣的意思,最终还是黑着脸从轻发落。 他一道圣旨发到了褚家,免掉了褚渊身上所有的职位,让其在府上闭门思过,看情况再决定是否重新录用。 不少人都感觉到皇上这次还算是通情达理,据传言说刘御最开始想到的惩罚是把褚渊压入天牢秋后问斩的。 许多敏感的大臣觉得朝廷的局势有些不对劲儿,想到朱碌庸历数褚渊的几大罪状,聪明点的大臣就偷偷自己一插,竟然发现其中多有诬告之嫌,尤其是列在最前面的几条情节最为严重的事情,压根就是子虚乌有的,这明显是朱碌庸瞎编的。 然则刘御派下去考察的官员也跟朱碌庸统一了口径,咬定根据调查确有其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确实是褚渊干的。 是谁给了一个五品谏官这样的胆子去诬告一位正一品大员?又是谁让直属于皇上的调查团帮着给褚渊泼脏水?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这摆明了是皇上在吞吃完北魏原本的一大半地盘后,要对有功的世家进行大清洗大换牌的节奏啊! 又见褚湛之也选择低调地称病抱恙,足不出户,这是褚家在借机向皇帝表忠心。想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世家大臣一时间人人自危,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跟褚家拉开距离,也就无人注意到本应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的褚渊其实早就不在褚府了。 刘御在布局的时候对事情的大体发展就已经有了预料,他见自己的预期又一次得到了验证,还很是叹息了一番,颇有种自己生活在一群智商不高的脑残中的惆怅和孤寂感。 然则从智商上凌虐他人的世纪天才也并不是没有烦恼的,刘御在政治上已经铺好了前进的康庄大道,只要等到这个冬天过去,就正式向柔然发起攻击,争取一举吞并从山西到北边黑龙江吉林的大片地盘。 他的烦恼主要来自于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刘御对如何指使何戢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有了大体的构思,却还没有考虑清楚要究竟如何给何戢定位。 他的本意是不要管人家的死活,反正是何戢看上他又不是他看上何戢,刘御在为自己过于强大的人格魅力苦恼了三天后,最终决定一切顺其自然发展,若是到头来看何戢顺眼,收了也无妨,他反正是不吃亏的。 刘御在自己的大御朝推行的是鼓励发展生产的政治导向,他深切地记得历史上北宋南宋为什么会被综合国力完全不如自己的另外两个国家完虐。 先进的综合国力并不代表先进的生产力,刘御虽然很想大肆推行币制改革,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和试探后却也发现,在这个魏晋南北朝时代,是没有给他推行纸钱的时代土壤的。 一切都还不够成熟,需要少则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够建立起较为完备的经济体制,目前最为重要的是收敛金银,进行最为基本的资本积累。 ———————————————————————————————————————— 苏涛被带到正殿的时候,很是被刘御一脸深沉的模样给弄得心头惴惴,张张嘴巴道:“小的见过御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次刘御露出这种便秘一样的表情,还是要他去说服朱碌庸这种思维僵化死板的老头上一个诬赖褚渊的折子给人家泼脏水,苏涛对于扯皮过程的艰难有深刻的印象,导致如今一见了刘御类似的表情,都感觉浑身不自在。 刘御缓缓道:“起来吧,朕昨日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 本来梦人人都会做,但是皇帝作为真龙天子,所做的梦自然不同凡响,许多历史事件都是被皇帝一个莫名其妙的梦给触发了副本开启了任务的。 “小的愿闻其详。”苏涛听得更加紧张了,刘御虽然对风水和彩头很迷信,却对梦之类的事情向来不屑一顾,结果他今日突然冷不丁提起来了,搞得苏涛心中有点犯嘀咕。 刘御半天都没有说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还没有醒来,过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觉得神神叨叨的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方才道:“朕梦到,在这片6地的另外一边,有着无数的金山银山。” 苏涛被这句话给震住了,微微张大了嘴巴,喃喃重复道:“这片6地的另外一边?” 刘御一点头。 苏涛想了又想,仍然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道:“皇上,难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片跟我们如今生活领土类似的广袤土地?” 给古人科普地球是圆的是一件相当不靠谱的事情,刘御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朕怎么知道?不过是做梦梦到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苏涛一口气没提上来,哀怨地偷偷看了他一眼,大哥,不知道真假的事情,你用得着专门把我给叫过来吗?难道还能让我派人穿过海洋去问? 这个时期不论是原本的南朝宋、北魏还是柔然,只是对四周距离比较近的国家有一个大体的了解,对于再远一些的地方,就完全没有概念了。 连海船都还没有被制造出来,刘御自然不可能脑残到真的给苏涛一个任务,让他漂洋过海提前将近一千年去完成郑和的任务。 他只是一摸下巴:“朕听闻东汉时期有众多僧侣法师从天竺远道而来传颂佛法,等朕收服了柔然,一定效仿着来一个类似的活动。” 苏涛感觉到他今天一整天说话都没头没尾的,着实摸不到头脑,只能道:“小的愚笨,还请陛下明示。” 刘御却并不搭理他,扭头对着缩在正殿一角的白发年迈官员道:“刚刚那番话都记下来了吗?” 苏涛刚刚起一进正殿,就看到有除了王狗狗和李萍外的第三个人在,心中颇感奇怪,料想到应当是刘御有特殊作用,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那年迈官员从角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手中捧着卷轴和笔,颤巍巍下跪道:“臣已经一字不落将陛下所谈记下,只消回去稍待整理便可。” 刘御很满意地一点头:“史大夫是历经三朝的元老,你做事,朕很放心——刚刚那番问答,朕不仅仅要你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还要让你一字不落地写到史书中。” “是,陛下,老臣遵旨。” 刘御把人给赶走了,等那位史大夫离开了正殿后,方才对着苏涛一点头:“你别放在心上,不过就是朕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合把那番话说出来,并不是说给你听的。” 苏涛反应过来自己逃脱了真的背井离乡去外国周转的悲惨命运,见刘御神情颇为诡异,禁不住问道:“皇上要把那段话记载在史书中,可是想要给后人以启迪?” 刘御挺想自己还在世的时候就去外国把金山银山都搬回来的,然则他感觉到按照目前的发展速度来看,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只能通过这样的手段迂回曲线救国,就看后人的领悟性和觉悟性了。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肃容道:“朕只是觉得这个梦仿若是某种玄妙的启迪一般。” 记在史书里不过是第一步,是最开始的一个铺垫,就算自己在世的时候不可能让手下漂洋过海发现美洲新大6,但是最起码也要出使西域一趟,把许多这片土地上缺失的种子作物都带回来,造福大众。 125考验 临近年关的时候,刘御给自己放了三天假,勒令群臣没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一概不得进宫打扰,自己舒舒服服躺在寝殿里面,吃着各地呈献上来的美食,翻看着民间的话本小说,小日子过得格外舒服自在。/ 他自从当了皇帝之后,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每天要考虑思索的事情都有很多,刘御是一个有权力的人,他也不喜欢把手中的权力下放,导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来拿主意,先前便活得很累。 难得能够名正言顺地偷懒一会儿放松一下,刘御玩得很开心,每天舒舒服服睡懒觉,感觉到自己放松得差不多了,方才再次让群臣大小事宜尽皆上报。 他新年开张后接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何戢,刘御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然则何戢似乎是真的有事儿找他,听李萍说,何戢几次三番打听他啥时候开工的消息,打听得还挺急。 刘御本着去看看这小子到底有什么事情的想法,最终还是亲自面见了何戢,一开始就摆出带死不活的懒散态度来,倚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问道:“何爱卿有何事上奏?” 何戢是来给褚渊求情的,他感觉刘御在处置褚渊事情上下的手未免太狠了一些,里面恐怕内有玄机。 何戢是朝中大臣中少数知道刘御跟褚渊私底下有一腿关系的人,他感觉到并不是政治原因而很可能是感情因素导致得刘御突然对褚渊翻脸。 床头吵架床尾和,小夫妻哪里有隔夜的仇恨?何戢觉得褚渊不出几天就能够被放出来,正是自己趁机送人情的好机会,还能顺带着打探一下究竟是什么导致刘御跟褚渊不对付的。 刘御听他说完后半天没出声,对此感觉到有些意思,故意板着脸道:“朕听人说,褚湛之竟然私底下在打探适龄的名门淑女的消息,因此才老大不高兴,把人关在府中,眼不见心不烦的。” 何戢听完后很明显愣了一下,这番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说褚湛之想要给褚渊娶妻,于是刘御就翻脸了。 不能吧,褚渊这都是过三十的人了,人家为你守了十多年,这要是想娶妻早就去了,何至于拖到现在,费死劲儿才跟你确定了关系,结果转头就要娶女人的? 褚渊本人八成是不知情的,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褚湛之自己的主意。然则何戢怎么想都觉得不对,褚湛之对褚渊和皇帝的关系理当也是心中有数才对,怎么会自己作死弄出这样的幺蛾子来? 刘御眼见他陷入了沉思,想想也能知道何戢在纠结什么,似笑非笑继续道:“他要是想要和朕好,那就一心一意地和朕好,要是想传宗接代那就滚蛋,朕又不是非他不可的。” 何戢听完后,莫名心头一凌,这番话与其说是刘御在当着他的面抱怨褚渊不够妥当的行径,倒不如说是专门说给他听的,让他死心。 何戢现在还没有做好真的一辈子不娶妻生子的心理准备,然则就算没有今天刘御这番似是而非的话,他也很明白,以刘御的性格绝对是占有欲超强的人,若是两人最后真的好了,他肯定也是不能娶媳妇的。 这个代价一想难免有些太大了,何戢身后背负的毕竟是整个何家的兴衰荣辱,他确实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想法。 他要是真的跟刘御好了,就算一时间能够瞒得过周遭的人,时间长了早晚要走漏风声。退一步讲,就算他能够走狗屎运躲过周遭所有的眼睛耳朵,这种事情却是要被记载在史书上的,虽然不是明确记载,但是只言片语还是会有暗示的。 刘御见何戢听完自己的话后低头半天都没有说话,对此心中有数,也不催促他,稍稍等了片刻,等到自己终于不耐烦了,才道:“行了,你下去吧,褚渊的事情朕自有安排。” 何戢并没有多加耽搁,怀揣着满腹的忧愁和纠结起身离开了,走的时候也恍恍惚惚的,似乎还没有从自己面临的两难选择中回过神来。 刘御冷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摸着下巴对着王狗狗道:“就冲这个,朕觉得这个多余冒出来的桃花运合该到此为止了。” 王狗狗一双杏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李萍,咽口吐沫鼓起勇气道:“二狗不介意这个呢,陛下您觉得二狗怎么样?” 刘御愣了一下,停下写奏折的动作扭头看向他,抽动了一下唇角,淡淡道:“你当然是不介意了,就算没有朕,难道你还能娶妻生子吗?” 王狗狗颇有种自己被人嫌弃了的尴尬和窘迫感,连忙道:“可是二狗听人说,宫中多有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事情在啊?” 我叉,对食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傻到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李萍不动声色目视前方,一脚踹中了他的屁股。 她颇为忐忑地看了看刘御的脸色,按照刘御的身份地位,理当并不知道对食是什么意思才对,若是他不问还好,若是问了,恐怕要引起来一通祸患。 其实刘御的知识面没有她料想的这样少,虽然这辈子确实没有听说过这样腌臜的事情,但是上辈子还是有所涉猎的。 他对着王狗狗翻了一个白眼:“就你这样的,要脑子没脑子,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还能找到合适的对食人选?” 这番话也说得太伤人了,好歹他也是传说中的大内总管,是贴身伺候皇上的红人才对,找个乐意跟自己对食的宫女貌似不是这么困难的事情才是吧?王狗狗撇着小内八捂着脸嘤嘤泪奔了。 刘御面无表情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叹息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欺负得他泪奔什么的,虽然难度系数不高,却总能够给朕带来微弱的成就感。” 李萍低头没有接话。 刘御也压根不在意她是什么反应,抬手一摸自己的下巴,惆怅道:“朕恍惚是胖了不少,怎么会这样?” 他的体型一直都是偏向瘦弱的,但是最近几天好吃好喝的养着,成天缩在正殿里面不出来,又没有烦心事,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吹起来,尖尖的下巴上也有了软软的肉。 这真是一句废话,光看脸就能够看出来你胖了,这要是再养几天,都能有真正的双下巴了。李萍不动声色抿了一下唇角,抬头道:“陛下无论胖瘦,都是我大御第一美男子。” 刘御对这句话表示了高度的认可和赞许,摸着下巴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今日当值结束后,去领三两金子。” 李萍连忙叩首挟恩,三两金子她倒是不稀罕,关键这是刘御特意赏下来的,代表着j□j裸的圣眷,正可以拿来在王狗狗面前显摆一下。 刘御抬头打了一个哈欠,斜倚在龙椅上,道:“还有哪些朝臣要见朕,你去把人一一领进来。” ———————————————————————————————————————— 等到何戢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刘御对其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状态表示了些许惊讶,特意抬起头多看了他几眼,点头道:“有事儿?” 何戢拱手道:“先前皇上的难题,臣已经想通了。” 刘御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选的是哪一个,却也仍然提不起半分兴致来,面无表情道:“你想通是你的事情,与朕何干?” 何戢听得一愣,问道:“皇上那日找臣单独谈话,难道不是您给臣设下的一道坎子,希望臣能够克服的?” 这人的逻辑思维能力真是糟糕透顶了,刘御忍了忍,还算有耐心地跟他解释:“不是朕找你单独谈话,是你独自一个人来找朕。也不是朕给你设下所谓的坎子,明明朕就是给你讲述了一下褚渊的事情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戢才算是明白过来,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小心翼翼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臣接受是臣的事情,您不接受臣是您的事情?” 这个智商总算还没有太低,刘御面无表情一点头,懒洋洋道:“没有别的事情就滚吧。”他最近因为自己给自己放假偷懒,堆积了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没有这么多时间跟何戢继续就这个无聊的问题扯皮下去。 何戢怀揣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少男心默默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处看到了同样无精打采、脑袋上呆毛都塌下来的王狗狗。 何戢打招呼道:“您好,王公公。” 王狗狗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何大人可有相熟的宫女?” 何戢吓了一大跳,他一个外臣如何能够跟宫女相交,唯一比较熟的就是李萍了,不知道王狗狗骤然问这个问题是想要干什么? 王狗狗一脸鬼祟地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愁容满面地叹了一口气:“这不公平,难道我就真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宫女跟我对食?” 对食这种事情貌似不是能够在正殿门口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何戢越发感觉到此人古里古怪的,并不接话,丢下他自顾自离开了。 126回朝 来年三月,收到了密令的褚渊从黄河流域带领五千精兵返回平城,刘御隆重而不失隐秘地接见了他们,把这五千人安置在郊外,并没有惊动平城内部的城防士兵。 同一时间,他也作势撤掉了给褚渊的禁足令,官复原职,加封三品,封万户侯。 褚渊面对这样优厚的待遇,一时间颇为惴惴,他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值得这样多的封赏,因此特意到皇宫中走了一趟,委婉表述了一通自己的受之有愧。 这人怎么这样啊,磨磨唧唧的简直不像是一个男人,刘御面无表情道:“年前朕为了掩盖你离开平城的事情,借机对你施以重责,引得不少世家大臣不满,此时为你封官进爵,不过是为了安抚他们罢了。” 这样一说,褚渊就明白过来,人家这个赏赐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用来给世家大臣看得,他觉察到自己这次来肯定讨不了好,在刘御心中的地位可能要进一步减弱,连忙笑着弥补道:“皇上圣烛明照,臣自愧不如。” 这是理所当然的了,我们两个的智商从来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刘御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问道:“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是没了,你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累,暂且回府休整吧。” 两个人一别数月,褚渊其实更想跟他温存温存,然则听了这番话,却又感动于他为自己想得周到,连连谢恩后方才起身离开。 他在出了正殿之后,在李萍的带领下往宫门方向走,路上正好碰上了被王狗狗领着走过来的何戢。 两个人本来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但是自从何戢为萧道成求情而褚渊没有阻止后,何戢感觉到自己被人当傻子耍了一通,他们的关系就淡了下来。 何戢消息灵通,此时已经知道了褚渊加官进爵的消息,先是皮笑肉不笑地祝贺了褚渊一番,而后清了清嗓子道:“下次小弟定当专门为义兄道贺,今日小弟还有重要事情要禀报皇上,恕小弟先行一步了。” 褚渊客客气气送他离开,往前走了两步,特意扭头看了看何戢的背影,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以前何戢对他虽然心中犯嘀咕,但是还从来没有把反感和戒备这样明显地表现出来过,褚渊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是在黄河流域练兵,同何戢并没有见面,更遑论结仇了。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何戢阴不阴阳不阳的“义兄”称呼就显得莫名其妙了,褚渊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萍,轻声道:“李姑姑,何大人最近情况如何?” 李萍面无表情道:“好得很,褚大人不必挂念。” 也就是说,自己离开平城的这段时间,何戢在朝中的地位并没有发生重大的改变。褚渊相信李萍还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欺骗他,想了半天仍然没有想通何戢态度转变的原因,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两个人默默无语来到了宫门处,李萍恭送他上了马车,放下门帘时冷不丁道:“不知褚大人是否觉察到,何大人同您不仅是样貌和言谈举止,连穿着打扮上都极为相近呢。” 褚渊面容一变,骤然扭头看向她,一张俊脸略有些惨白,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 李萍并不详细解释自己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便起身回到宫中了。 ———————————————————————————————————————— 刘御处理完手头的琐事,倒也没有冷落褚渊的意思,把人从府上叫了来,设宴款待了他一通。 两个人喝了点清酒,刘御有些醉了,招招手把褚渊叫到自己身边来,搂着他的腰笑道:“出去了这才三个月,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他的手顺着腰线摸来摸去,褚渊轻轻吸了一口气,放松身体倚在他肩膀上,轻声道:“臣在黄河边上,日夜思念着陛下呢。” 刘御板着他的脸蛋咬了一口,似笑非笑道:“三个月不见,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哄朕开心了?” 褚渊对他的心意确实是没得说的,这一点刘御不得不承认,不过褚渊这人脸皮薄,还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褚渊自然不好说自己是因为李萍昨天的提点燃起了无尽的危机感,只能够避重就轻道:“臣是发自肺腑之言,并无虚假之处。” 刘御本来打算的是喝完酒填饱了肚子,就拉着褚渊滚床单的,本来看得今天的气氛也挺合适的。 然则今天的褚渊却又让他觉得怪怪的,刘御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松开怀里的人坐正了身子,不冷不热道:“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胡说,能有这个反应,摆明了就是不信的,褚渊对他的疑心病也是深有体悟,眼见他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儿,不敢再隐瞒,只能懦懦道:“臣只是感念陛下待臣之好,生怕哪日陛下嫌弃了臣……” 刘御眯了一下眼睛,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板着脸问道:“是不是二猫在你面前嚼什么舌根了?” 他不是很高兴,李萍跟褚渊关系好,这事儿刘御也不是不知道,但是关系再好你也得弄清楚什么事儿能说什么事儿不能说。 褚渊听出来他话语中的不悦之意,连忙道:“出事同李姑姑无关,是微臣离开皇上后,自己忍不住胡思乱想的……” “行了,你也不用为她遮掩。”刘御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捏住褚渊下巴轻轻转了转,慢吞吞开口道,“少胡思乱想那么多事儿,事情如何发展,朕心中都是有数的。” 褚渊分明感受到他言语中的不悦之意,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连忙乖乖点头,道:“微臣知罪,还请皇上责罚。” 刘御这才重新露出点笑影来,把他重新搂到怀里,淡淡道:“知道自己错了就好,朕今日累了,你先回去吧。” 今天本来应该发生什么,褚渊心中也是有数的,他来之前特意仔仔细细洗了澡熏了淡香,一听刘御要赶自己走,知道这是一种变相惩罚,不敢违逆,起身道:“是,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 这件事情还不算完,刘御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连着小半月没有如何搭理褚渊,还重重责罚了李萍一通,警告她下次若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就割了她的舌头泡酒。 李萍被重责后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王狗狗也第一次越过她,成为了刘御身边最为当红的人物。 这几天王狗狗不论干什么,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比李萍早一些时候到刘御身边,但是自己在刘御心中的地位总是比李萍低了一等,如今难得有机会能够反压李萍一头,王狗狗是真的高兴。 他现在正在帮着刘御磨墨,王狗狗一般都只负责刘御的生活起居,这种风雅的活绝大多数时候轮不到他头上。 刘御颇感奇异地看了看一脸傻笑的王狗狗,轻轻咳嗽一声使其回神,而后问道:“想什么呢,笑得傻成这样?” 王狗狗谨慎而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觉察到此人并没有不悦的情绪后,方才轻声答道:“二狗想到自己能够为陛下分忧,心中格外甘甜。” 刘御禁不住笑了一下,特意抬头看向他,问道:“你如今真正成了皇宫中的头一把手,是不是有小姑娘特意来找你投怀送抱?”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还非要摁着他的伤疤猛戳。王狗狗明媚的笑脸整个都僵在脸上了,忍不住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方道:“陛下,您觉得二狗哪里不好吗?” “你哪里好了?”刘御面无表情问了一句,见王狗狗听完后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微微勾起唇角道,“蠢成这个模样,朕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王狗狗垂头默默不语。 刘御见他一脸的生无可恋,心中颇觉有趣,缓和了口气道:“朕也不喜欢手底下的人太过聪明了,你看二猫,现在还在外面跪着呢。” 王狗狗听得眼睛一亮,禁不住感动道:“陛下,您对二狗真好。” 刘御抬头稍稍一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的智商着实让朕提不起欺负的来,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别太高兴了。” 王狗狗装作没有听到,仍然一副感动万分的小模样,红着眼眶道:“二狗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对二狗的期望的。” 刘御听得颇为纳闷,心道难道朕对你这种蠢货还能够有啥期望不成,见王狗狗确实是真心感动的模样,便也不戳破了,淡定地接下了这张好人卡,一脸深沉地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127请愿 等天气进一步转暖,真正春暖花开的时节,刘御打着从蛮夷手中收服中原土地的口号,正式向柔然宣战。 他本来想要跟先前攻打北魏时那般,轮番派遣萧道成、王仁郦以及褚湛之赶往前线,但是考虑到王仁郦以及褚湛之年纪都已经过大了,已经不适合再在第一线冲锋陷阵了,便往下推延,另外选了几员小将出征。 褚渊也在出征的行列,不过刘御留了一手,没有真的让他冲在最前列拼死拼活,而是特意交代了随行的其他武将,这位新晋上位的万户侯是负责监军的,务必要护他周全。 刘御为这次战争做的准备可不仅仅是让褚渊在黄河流域练兵,苏涛及其手底下的人为此忙碌了一整年的时间,制造出了超过两千套铠甲。 铠甲的样式是刘御根据后世惯用的铠甲而改造的,虽然他的性格古怪诡异,但是毕竟曾经有过中二热血的青春期,男孩子一般都特别喜欢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他在画出样式图给苏涛交过去的时候还禁不住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也就是在魏晋南北朝,受到时代的限制,自己满腔的抱负都舒展不出去。 刘御总是感觉到自己这纯粹是明珠暗投了,他要是重生在唐宋元明清哪个朝代,肯定都比现在过得舒坦,南北朝物资贫乏到他的许多构想都压根不可能实现的地步。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所谓的金属铠甲其实并不划算,这个时代的金属冶炼技术还相当不成熟,制造金属铠甲的成本过于高昂了。 刘御上辈子化学还考不及格,勉强记得点“曾青得铁则化为铜”的小常识。然则他记得如何用棉花制作能够抵御箭矢的棉甲,这玩意因为制作起来方便成本低,且效用明显,在清朝得到了广泛应用。 只可惜看看如今的大御,别说是所谓的棉甲了,连棉花种子都还没有流传进来,刘御倒是有心派使者漂洋过海,只可惜这个年代同样连海船都没有发明出来。 李萍和王狗狗都感觉到,虽然前线传来的消息一切都很顺利,但是自家皇帝的情绪却并不高涨。 刘御托着腮帮子懒洋洋看向前方,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狗狗看了看李萍,两个人隐蔽地交换了几个眼神后,他端着茶壶走了过来,殷勤地帮着刘御添满了茶盏:“陛下,二狗不知您有何烦心事,只是还请陛下保重龙体才是。” 刘御回过神来,抬头饶有趣味地看了看他,轻声道:“不是朕说呢,二狗,最近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王狗狗面上略带得色,连忙遮掩住了,看着他一脸恳切道:“二狗只是发自内心地关心陛下,还请陛下珍重。” 刘御哈哈大笑,捻了一把他的手腕,见王狗狗面颊通红一片,冷不丁收了笑脸,面无表情道:“下次背诵二猫给你想的词的时候,记得得自己改改,就你能说出这种水准的话来,朕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王狗狗一听,整个人都傻了,木着脸扭过头去,发现李萍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着自己翻白眼。 刘御道:“朕好得很,还用不着你们两个变着法子来哄朕开心——二猫,凭着二狗的脑子,是不可能想到这一步的——记得朕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李萍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这真是晦气死了,明明是王二狗这个笨到无可救药的蠢蛋把事情给弄巧成拙的,结果想不到皇上反过头来跟她算账。 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李萍连忙跪下请罪。她经过这一次小小的试探,已经明白过来,看情形刘御的气明显还是没消的,自己还得夹着尾巴做人一段时间。 刘御其实看出来了她的小伎俩,不过也并没有戳破,他还是很能够容忍手下人这些小聪明的,李萍的行为反倒从侧面证明了此人具备相当高的情商,刘御严格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 李萍毕竟是他手底下仅次于苏涛的最得用的人,有这么一个聪明人在跟前伺候着,刘御也是很省心省力的。 虽然先前李萍多嘴的事情让他很不满意,但是总也不能够因为人家的一次失误就直接把人一棍子打死。 刘御估摸着,既然李萍已经表现出了悔意,不若找个适当的时机原谅了她,给双方找个台阶下也就是了。 ———————————————————————————————————————— 携带了重型攻城器械和新制式铠甲的大御军队虽然在总体战斗力上跟柔然的骑兵比起来略逊一筹,但是领兵的将领都更加擅长行兵布阵,两边一交手,胜负基本是五五分。 不过大御军队的人数却远超柔然部落,在战争初期,两军勉强还维持了敌我双方战斗力相当的胶着状态,然则等到了半年后,柔然部落就明显呈现出弱势来了。 刘御坐在龙椅上看着前线传来的捷报,禁不住勾起唇角微微冷笑:“若是柔然并没有吞并三分之一的北魏地盘,这场战争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反正王狗狗是听不懂的,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他只能够选择低着头假装没有听到。 李萍却听得分明,她的头脑也很容易想通其中的关节,正色道:“若是柔然不这样贪心,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柔然本身就人比较少,在跟大御相差不大的军民比例支撑下,军队的人数就更少了,这样本来就不够充足的人分散在更加广袤的土地上,根本无法形成充足有效的抵御。 刘御补充道:“柔然更擅长的是在雪地里和冰面上战斗,若是战线整体往北推进,那估计我军的伤亡要大幅度增加了。” 王狗狗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自己着实无法理解,只能乖乖闭上嘴巴低头不语。 刘御左右看了一圈,道:“朕估摸着,明天就下军令把褚渊调回来,另外派个人过去监军。” 眼看着冲突渐渐白热化,最多还有半年时间就可以发出最后攻击了,听闻柔然已经开始狗急跳墙,派出大批暗探,想要刺杀大御分布在前线的高级将领和官员,褚渊作为掌控大军动向的监军,应当是所有人中情况最为危险的一位。 刘御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好j□j浪费在这种无谓的地方,褚渊各个方面还都是很和他的心意的,再者说人家为他毕竟做出了各种各样的牺牲,没有必要这次连命都送了。 然则与之相对应的,总要有人被送去前线当监军,这个活计如今谁都知道不好做,每天都是把头悬在刀口上的,对于接下来该派谁过去,刘御确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帮助他解决这个烦恼的人是何戢,何戢单独过来找他,言明希望自己能够上前线担任监军一职。 何戢身上倒也不是全无武艺的,比起褚渊来略逊一筹,但是仍然不算差,一般情况下面对暗杀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但是想要自保则有些困难。 刘御听完了他的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低头看着他,目光略有些闪烁:“你要是去了,活着回来则还罢了,要是死在前线,千万别觉得朕还能为你掉上几滴泪。” 眼看着都要生离死别了,说句好听点的话还能怎么样啊?何戢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一声,面上不动声色,恳切道:“臣最近心中很乱,不知道何去何从,不如就把决定权交给上天,让老天爷帮臣作出决定。” 不仅仅是刘御肯不肯接受他的问题,何戢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怕的不是为刘御做出牺牲,而是担心做出莫大牺牲后得不到丝毫的回报。 褚渊把一切能糟践自己的举动都做干净了,苦熬了十余年才最终跟刘御真正凑成一对了,何戢真真切切感觉到有褚渊珠玉在前,自己成功的可能性着实不太乐观。 这样纠结来纠结去,何戢最终一咬牙,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上前线,要是死在前方,好歹也算是为国捐躯,表现他一腔热血。 若是侥幸能够活着回来,那他也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老天爷毕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咬牙跺脚就算过程再艰难也要坚持下来,没准真的能打动刘御这块大顽石也说不定。 刘御听完他的这一通话,细细一思量,倒是笑了起来,颔首道:“何爱卿一片忠心为国,朕自然不能阻挠,随你去吧。” 何戢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小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并未多言,沉默着在地上扣头九次,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了。 128降书 大御同柔然的战争一共持续了三年,褚渊在前线督军一年,何戢在前线督军两年,而且是危险系数最高的两年。 这两年来他遭受过九次暗杀,有三次差一点被得手,硬撑着一口气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才算是活了下来。 等到两年后,何戢带领两千精兵回京,双手向刘御奉上柔然的降书,心中是真的百感陈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刀光血雨教给了他先前十几年都没有领悟到的诸多道理,一次次在生死线上挣扎,他确实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 刘御挥开想要来搀扶的王狗狗,自己亲自从放置龙椅的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从何戢手中接过那卷薄薄的卷轴,朗声道:“爱卿辛苦了,朕的将士们也都辛苦了,全凭你们,才有了大御如今的无上辉煌。” 他的心情也很复杂,如今的大御开疆扩土、四通八达,趁着北方在跟柔然打仗的间隙,刘御也出兵征战了四周的一些小国家,收拢了零零散散的土地。 虽说达不到像元朝成吉思汗那般征战到欧洲的光辉战绩,但是如今的大御已经展现出了日后中国地区的大体形态。 刘御并没有把柔然赶尽杀绝,而是把这帮虎狼一样的敌人赶到了大兴安岭以北的苦寒之地,他成功收复了山东和北京,正是该舒舒服服享受劳动成果的时刻。 他按照早就想好的规划,封赏了有功之人,而后命令褚渊为首的吏部,抓紧准备迁都事宜,现在的国都平城着实太让人憋屈了一点。 刘御本来满心期待着要去泰山封禅,三年前的他规划着要在接到柔然降书的同一天着手封禅大典的一切事宜。 然则等真正接受了降书,放眼茫茫大6他真切地感觉到已经没有了有资格跟自己比肩而立的对手后,刘御反倒觉得,让自己的脚步放得慢一点,把美妙的过程延长,反而更容易给人以长久的满足感。 他在接受降书的早朝后,特意抽了一个长空子单独接见了何戢,刘御觉得既然人家都活着回来了,是时候正视两人之间的问题了。 何戢跟走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先前因为是富养出来的,身上多多少少总带了点奶油气,然则经过了两年的军旅生涯,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焕然一新,看向刘御的时候眼神明亮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 刘御面无表情道:“死心了?” “哪能啊,应该是臣更加坚定信心了。”何戢笑嘻嘻的,看出来在他冰块一般的脸皮底下有一颗因为完成了统一而荡漾的红心,遂状着胆子跟他开玩笑。 刘御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点头道:“这几年,从前线回来的将士告诉朕,你几次三番险死还生,朕本来还挺挂念的,今日一看,除了脑子有点坏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之处。” 何戢权当他这是在回应自己的玩笑话了,算算时间,他跟刘御认识了也有五年了,自然很明白刘御真正生气的时候说话的腔调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果然,刘御说完后稍稍一停顿,见被耻笑的人压根就没有啥啥挫败低落的情绪,终于确定了何戢经过这两年摸爬滚打的磨练,脸皮当真是加厚了不少。 ——也对,脸皮薄的人是不会做出来在军事情报中夹杂给他情书的傻瓜举动的——不知道何戢这是打定了主意把南墙撞破了也不回头,还是应该说他这是笃定前线监军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除了他刘御就派不出更好的人选了。 小样的,要不是临阵换监军容易动摇军心,朕早就把你抓回来摁地下揍一顿了,刘御想到自己这两年常常看到的恶心粘人词句,禁不住嘴角一抽,朝着前方轻轻一招手:“过来,给朕看看。” 何戢心中大喜,不敢耽搁,也不管旁边站着的李萍和王狗狗是如何看自己的,屁颠屁颠一路顺着台阶爬了上去,抬着脸道:“臣恳请陛下看看,臣的脸跟褚大人的脸有何不同了。” 他因为相肖褚渊,而且两人行为举止也有些相似,被大御权贵称为“小褚渊”。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偏生两个人如今都对刘御有意思,这样一来,再玩啥双生子的梗,不仅褚渊觉得膈应,何戢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何戢这几年在军中,格外注意锻炼自己,原本白生生的脸颊晒成了小麦色,棱角也更加分明了,估摸着这下子可没人说自己跟褚渊再长得像了。 刘御一脸嫌弃地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了好半天,最终拿指尖轻轻一点他的颧骨处:“啧啧,都破相了。” 何戢缩回脑袋来,自己抬手摸了摸脸上三寸长的小伤疤,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笑道:“不碍事儿,是臣半年前遇到的一波刺客弄的。” 虽然刘御说话的口吻更像是在揭他伤疤,何戢还是坚定地认为对方这是在委婉地表达对自己的怜惜之情,说起话来还觉得心中甜滋滋的。 “怎么不碍事儿了,人本来长得就丑,何况是又破了相,简直就是没法看了。”刘御嫌弃地一撇嘴角,想到前线的凶险程度,虽然何戢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从旁人口中的描述中,却也能够大致猜到那样凶恶的情形。 其实何戢的这道疤跟他如今整个人的气势都挺搭配的,不仅不显得丑陋,反倒平添了几分英气,刘御不过是有些看不惯他暗自得意的模样,方才出声损人的。 何戢叹息道:“这是因为陛下才弄上的呢,臣日后就没人要了,陛下难道没点别的想法?” 刘御被逗得一笑,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彦回和斗将在军营中待的时日也不比你短,何时学来你这样的油嘴滑舌了?且回府上待着去吧,别唧唧歪歪磨蹭了。” 这番话虽然是斥责,不过他是笑着说出来的,颇有种说情话的意思,何戢心头一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生怕再露了怯,起身告辞离开了。 李萍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两年不见,何大人真是变了不少。” 而且看其言行举止,明显是更加坚定了要慢慢把刘御磨下来的心思——这样自己给自己设挑战添麻烦,真是不知道应该说他更有脑子了,还是更没脑子了。 刘御托着下巴,显然也是颇有感触的,跟着点了点头,叹息道:“军旅生涯当真是最能够磨练人的地方,两年不见,他是真的长大了。” 换了两年前的何戢,刚刚那番对话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跟他你来我往、平分秋色。虽然两人长着一张挺相像的脸,但是何戢的性格跟褚渊本来就大有不同,只能说如今的何戢把这种差异更加扩大了。 而且不仅仅是言行举止上,刘御同时感觉到何戢的心态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很能够引起他的好感度。 两年前的何戢还处在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时节,整个人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在付出的同时总是祈求着同等的回报,然则到了现在,何戢则显得更加平和安然,他更多地把付出当成是对待暗恋对象的方式,而不是一种手段。 刘御并不是一个很容易攻略的对象,他现在对何戢还没有啥啥的心思,今年他们也才二十岁,日后有的是时间磨日子,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王狗狗就没有李萍这样看热闹一样的淡定坦然了,何戢的变化忒大了一点,导致他感受到了森森的危机感,连忙彰显自己的存在性:“没准陛下把二狗丢到前线去磨练两年,二狗也能成长呢?” 他其实是有点羡慕何戢的,总感觉何戢出去不过两年,却彻底得到了某种难以言明的升华,整个人都像是磨光后的璞玉,低调内敛却又不掩风华。 “把你丢到前线去?”刘御难掩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前线每天打仗已经够劳心劳力了,朕又不是昏庸无道的暴君,为什么要把你丢到前线去给朕本来就很不容易的将领们增添负担了?” 王狗狗整个人都僵住了,动了动嘴唇又动了动嘴唇,最终仍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李萍看那模样着实可怜尴尬,便好心地推了他一把,示意道:“三月初三,春暖花开,正是适合泪奔的大好时节。” 王狗狗颤巍巍扭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刘御,不知道是接受了李萍的建议,还是从其的言语中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捂着脸一扭头,干脆万分地跑了出去。 刘御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蠢货。” 李萍跟着白了他一眼,也叹了一口气。 129完结 刘御最终选择了接受柔然的降书,他对于打败柔然获得更北边一片的土地并不是很感兴趣。 虽然后世已经探测出更北边的地方有相当丰沛的石油存储,但是他现在拿了石油又不能开采,开采了也没法使用,与其抓耳挠腮干着急,还不如干脆不去碰。 刘御虽然确实在以一代明君的准则来要求自己,他也确实想要为后人做一些事情,但是就算现在打下了大片的土地,过了几百年,谁知道会落在谁的手上。 今朝事今朝毕,他更多的还是从大御的利益来思考,不会冒着贪多嚼不烂的风险,真的四处占领土地。这玩意就跟小狗占地盘一样,你今天急火火撒一泡尿表明了所属权,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另外一只狗跑过来用气味掩盖了你的。 大御的人口比柔然的要多很多,在如今的年代中,连冷兵器都不是很发达,地广人稀,人口的数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国家的战斗力。 现阶段的生产力还不足以支撑着从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种出大把的庄稼来,柔然现在所占有的土地连他们国家内部自己的人口都养不活,这才导致了以往三国并立每当灾年荒年的时候,柔然都要跑到北魏的地盘大肆抢掠。 刘御看着下面来请愿的朝臣,不是很高兴地沉着脸,森森问道:“朕以前说要跟柔然开战,诸位爱卿联名请愿,斥责朕穷兵黩武。如今朕已经决定要休战,给百姓以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结果诸位爱卿又聚拢起来,说要把柔然赶尽杀绝?”妈蛋这是商量好了一定要跟他对着干是不是? 朱碌庸如今也已经是一品大员了,三年时间从原来的五品地方官升到今天的地位,已经是相当不凡,然则如今他在整个朝中的名声可以说是最差的,不知道有多少大臣背地里指责说这是盛世中横行的酷吏。 他其实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好官,一心为国为民,丝毫不怕得罪权贵,但是刘御告诉他,一个国家要平顺安康,总要有人出面给皇帝解决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小问题”,同时还用“不求一世富贵,但求万世英名”来激励他,朱碌庸一咬牙,最终还是撸起袖子来干了。 之所以突然提到朱碌庸,是因为这次群臣请愿正是他发起的,朱碌庸从各方各面考虑,觉得要么就不打蛇,要么就得把蛇打死,哪有你都把人往死里得罪了,却还是放任他逍遥自在的? 刘御在朝中的威望一向很高,他也很有刚愎自用的范儿,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很是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偏生他做的许多在旁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决定,竟然都能够取得很好的结果。 面对刘御的斥责和质问,一群人都不敢出声,倒是朱碌庸硬着头皮道:“陛下,大蛇不死反受其害,如今我大御粮草充足,兵士善战,不趁机乘胜追击,若是给柔然以喘息之机,恐怕会后患无穷。” 对于中国古代这种标准的农耕社会来说,游牧民族的危害一直都很明显,朱碌庸给他讲了一大番汉时匈奴来犯的情况,这群人骑着快马,抢完就跑,抓都抓不住,让边境的人民深受其害。 刘御很想告诉他,自己对游牧民族的危害了解得更多,拿元朝的出现举例子比拿汉朝举例子要有说服力得多。然则他只是静静听完了朱碌庸所有的话,颔首道:“世人都说汉武帝时匈奴来犯最为频繁,为何朕反倒听了不少武帝雄韬武略的溢美之词?” 朱碌庸愣了一下,后世的人赞美汉武帝如何如何跟我们如今面临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没有? “朕登基伊始,国家百废待兴,虽则北方魏国虎视眈眈,但是我方军士将领竟然人人无战意、无战心。”刘御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慢吞吞继续开口,“朕那时候就觉得,最怕的不是有打不败的敌人,而是己方自己丧失了一战的勇气。” 他的目光清冷,从下面跪拜的所有朝臣脸上一一扫过:“朕自然可以借着将士如今的锐气,一举打下柔然,但是没有了柔然,大御就没有了可以相抗衡的对手,朕并不希望看到子孙不思进取、安逸享乐。” 刘御并不怕过上十几年,柔然休养生息之后,还会跟以往对待北魏一样,时不时跑来大御边境捣乱劫掠——可以说,他需要的正是柔然的劫掠。 他需要给自己的士兵一个战斗的土壤,也需要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警示。刘御为了表示自己的高瞻远瞩和高端霸气,甚至还破天荒拽了一句古文:“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是初中语文课本的内容,刘御本来还想说“孟子云”,然则想了想发现自己记不清楚是不是孟子说的了,干脆就用了“古人云”混过去,虽然“古人”显得不是那么高端了一点,但要是说错了那就1ow爆了。 他看不上柔然如今所占领的土地是一方面,考虑到要找一个对手以战养兵才是让他决定放柔然一马的最根本原因。 柔然能够从北方草原的一个十几人的小部落发展成为能够跟北魏和大御相抗衡的国家,这个民族的骨子中有虎狼一样的狠劲儿和韧劲儿,他们在这次两国交锋中被打败,并不是因为他们太弱,而在于刘御登基以来凭借穿越者身份开金手指在大御国内做出的种种改革让大御有了超越时代的强大。 刘御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对手,他不屑于跟如今大御南边的几个弹丸之地的小国家死磕,一只老虎面对狼群能够让自己更加强大,而跟柔弱的兔崽子过不去只能加速自己的衰败和灭亡。 刘御还给那群大臣讲述了一个生动的构想:“若是真是把柔然打下来,那群人别说肯不肯臣服,若是当真肯臣服,朕难道每年还得出粮食出银子养着他们?凭他们自己可是不能够养活自己的。” 一时间下面人都没有出声,这也对,按照一贯的惯例,打下来土地上的原住民就都成了自己人,那大御可不得倒贴着养他们? “朕要是跟秦始皇一样挖个坑把他们埋了,那倒是省事儿,关键是你们恐怕更不会乐意吧?”刘御又问了一句。他倒是不介意当暴君,但是处理后续而来的麻烦就太费工夫了,朝臣的请愿书还不得把正殿都给埋了? 刘御挥了挥手,颇有些意兴阑珊,见下面的大臣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不耐烦地赶人道:“此事朕自有决断,众位爱卿且退下吧。” 他其实心中也很清楚,这次的手笔有些大了,稍有不慎后续发展就要超出原本的预期发展。 刘御虽然有自信在自己当政在位期间,能够抵御柔然的一切小动作小破坏,但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可不一定人人都有这样的本事。 历朝历代存亡更替,在经历过一个辉煌的盛世时总是注定要走向衰败,刘御从来都没有奢望过大御王朝能够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不过那关他屁事,他把自己能做的和该做的全都做好,就已经足够了。 刘御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大御王朝的所有人了,就算是当时被他发动政变杀死的刘骏也该心满意足了,按照历史正常的发展,南朝宋早就该被南朝齐给取代了。 要是他的子子孙孙没本事保护住国家,那就合该灭亡,这样的人也不配继续当皇帝享受万万人供奉了。刘御还是很崇尚丛林法则的,一个人有多大的本事就能够享受多大的福禄。 他在今日早朝已经宣布要正式迁都,改如今的“燕郡”为北京,这导致刘御一整天都有些飘飘然,不是谁都能有本事让国都为自己改名的。 他还想要等过上两三年,国家经济发展、国库充盈之后,再建造一座紫禁皇城,天天缩在里面享福享乐,人生真是不要太得意。 刘御觉得自己还需要跟读书人打好关系,史书都是这群人在写。 看看秦始皇,功绩是不少,可惜背负暴君的名头一背就是千年;可是唐太宗作为一个杀了兄长还逼迫亲生父亲提前退位的坏蛋,还有读书人能够帮他塑造出是被兄长迫害吐血三升后不得不奋起反抗的大白莲。 关于李世民,刘御一直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清楚,他要是真的因为喝了兄长送来毒酒而吐血三升奄奄一息,怎么就能在三天后生龙活虎地骑马兵变还一箭射死了他哥? 刘御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斜睨着垂手而立的李萍、王狗狗、何戢和褚渊,一脸深沉地叹息道:“历史总是如此美妙。” 130番外 褚渊正襟危坐,盘着腿坐在蒲团上,不时偷偷抬眼看看刘御。 刘御被他几次三番看得颇有些不耐烦,沉着脸道:“有什么话你就不能直接说吗?朕跟你好了也有十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磨磨唧唧没个干脆的时候?” 褚渊对于他的性格确实是早有了解,也早就料到自己得挨这么一通训斥,然则想说的话是真的很不容易说出口的,又稍稍纠结了一下,还是道:“陛下,您真的要改年号吗?” 刘御本来被他看得心情不是很美丽,然则一听这个话,反倒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抬手一指他,懒洋洋道:“先前何戢来找朕的时候,也是说了这么一件事儿,怎么轮到你来了,说得也是这个?” 他提到何戢,褚渊略有些不自在,想到最近传言的皇上盛宠何戢的传闻,眼神微微一黯,却也立刻掩饰了过去,笑道:“可能是臣同何大人恰好想到了一起去吧,事有凑巧,也很正常。” 刘御收了笑脸,面无表情看着他道:“那不知道彦回能不能给朕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两个还能跟苏涛连带着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想到了一起去?难道是你们都商量好了的?” 褚渊轻轻抽了一口气,很茫然无措地往四周看了看,见不论是李萍还是王狗狗,皆在左看右看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便知道刘御说得情况完全属实。 ——大哥,每个人见了你都对改年号问题提出疑问,难道不正是应该说明您的这个年号选得太不对劲儿了吗? 褚渊动了动唇角,装作没有听到刘御的问题,就自己刚才的想法,自顾自继续说下去:“皇上,臣觉得您先前所用的‘盛世’年号很不错。”都已经到盛世九年了,不如就继续沿用下去。 “朕就纳闷了,当时是吏部官员上疏,说如今的大御正是飞速发展的盛世之年,为了纪念这个,才应该改元的。”刘御右手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有节奏地敲打着身前的御案,“这是你家官员提出来的,朕也一如既往从善如流答应了,还很配合地想了一个新的年号出来……” 这个句子着实有点太长了,正从侧面反应了刘御对此的怨念之深,他深深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方才继续道:“结果为什么你们一听了朕想出来的年号,一个两个都立刻改口,硬撑着说年号不宜随意改动?” 褚渊在心中抹了一把辛酸泪,他虽然跟刘御的关系可以说是群臣中最为亲近的,但是也没有胆量对刘御一直引以为傲的起名能力发表自己真实的看法。 算算时间,他认识刘御也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褚渊至今都没有弄明白刘御对于起名上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能够做的就只有坚持道:“如今正是盛世之年,再没有比‘盛世’这个年号更好的了。” “胡说,吏部那群人还刚给朕呈交了一份报告说在国家上升的时候改年号是许多皇帝的惯常做法呢。”刘御并不为之所动,在自己的治理下日益富庶的国家是一回事儿,你们这群不让朕改年号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褚渊一时间恨不能把自己手下那群人的脑袋砸到胸膛里面去,见刘御对此似乎兴致很高。 他感觉到为了整个大御的臣民在讨论时间的时候不要说出那个可怕的新年号来,自己无比需要做出一些补救的措施,不然所有的吏部官员都要被骂了,很可能还要被后世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人嘲笑。 褚渊试探着站起身来,朝着刘御的方向稍稍一挪动,见刘御对自己的动作并没有表现出防备和反感来,连忙趁热打铁道:“大御的一切已经步入正轨,陛下今日想不想喝点酒庆祝一下?” 他今天来找刘御真正的本意其实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年号的,而是算算日子今天是他俩好了十周年整的纪念日,褚渊先前听刘御念叨“十年”,小心肝还“砰砰砰”地跳了好几下。 刘御对这个则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听到褚渊这句暗示意味比较浓的话,思维却仍然停在刚刚的话题上,摇头道:“喝酒有害身心健康。” 褚渊脸上端着的笑脸差点裂开,一扭头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才算是回过神来,控制住自己的面部神经没有抽搐到扭曲的地步。 刘御示意王狗狗给自己添杯茶,抬眼一看褚渊,更加纳闷道:“没事儿就走就行,朕决定不改年号了。” 关键我来这里不是真的为改不改年号来的啊,褚渊是真的悔不当初,早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就不给刘御提年号的事情了,到最后竟然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刘御再三说了,最终还是把人给赶走了,等到褚渊黯然神伤拍屁股滚蛋后,李萍稍稍上前一步后,轻声开口道:“陛下,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李萍说完后就记起来了,貌似这句话说得很不恰当,刘御根本就不是忘了,而是从头到尾就不知道。 刘御果然一脸茫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在头脑中一瞬间把自己上辈子的生日、这辈子的生日,自己上辈子当老大的日期和这辈子当皇帝的日期,全都在自己的脑海中过了一遍,仍然没有觉得今天是啥特殊的日子。 李萍看着他欲言又止,好半天后才轻声道:“您不记得了吗?”让她一个四十岁的黄花大闺女说出“你俩上床睡觉酱酱又酿酿”之类的话着实太难以启齿了。 “我记得我还问你干什么?”刘御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怎么今天不管是褚渊还是李萍,说起话来都吞吞吐吐的呢? 不过这样一想,他仔细看了看李萍的脸色,发现她确实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的模样,突然间就想到了些什么:“朕跟褚渊什么时候好上的?” 李萍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陛下真是贵人不忘事儿,正是十年前的今天。” 刘御有点纳闷,这种事情褚渊牢牢记得也就算了,怎么李萍也牢牢记得呢?他感觉到自己今天纳闷的次数着实有点太多了。 李萍感受到刘御有点怀疑的目光,却也无法明着说自己把一腔的母爱都投注到了褚渊这个傻孩子头上,只能无奈在心中叹气。 刘御一想,貌似时间点确实能够对得上,既然是十周年纪念,那自然不能把褚渊就真的晾在那里,因此道:“把褚渊叫回来吧,朕今天突然想要做一些危害身心健康的事情。” 李萍听得一愣,很想纳闷地问一下,滚床单貌似是符合人正常生理需求的,怎么就成了危害身心健康的事情了呢? 她还没有把话问出来,就看到刘御格外鄙夷地斜着眼睛看着自己:“朕就纳闷了——妈蛋为什么朕今天又纳闷了一次——你一个还没有嫁人的女人,怎么思想就这么肮脏?” 不是说滚床单那你说的是啥?李萍颇为委屈地动了动嘴巴。 刘御一脸“朕的智商其实你等凡人能够理解的”的深沉,郑重道:“朕说的是喝酒。”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书 本 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是分享全本小说的开放平台,为网友提供信息存储空间,平台上的所有文学作品均来自于热心用户的积极上传。本站用户上传的文学作品均由网站程序自动分割展现,无人工干预,自身不编辑或修改用户上传的内容。如果上有文学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本站联系,本站将尽快删除,感谢您的支持!持!